首页 > 月殇 > 月殇全集 - 第145章:伤逝

月殇全集 - 第145章:伤逝

2025-03-30 08:35:38

玉潇宫,是离熙韵宫最近的宫殿。

当我血迹斑斑,尘烟满面的被众人抬入之时,它的主人霍婕妤慌忙让出东配殿,将我安置在内。

那以后的一幕幕,像是错乱的片段,零星在我眼前闪过。

身旁不停的出现无数张焦急而惶乱的面庞,太医、引产嬷嬷、芳云……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停的对我说着这样或那样的话语,我却无心去看、无心去听。

可是这艰难度过的每一刻,却又都那么清晰的映在我的脑海里。

薛太医那么凝重的望着我,终是拧了拧眉头,唤人拿来药箱银针并准备汤药。

引产的老嬷嬷满头是汗,忙前忙后,面色紧张得发白。

芳云一直死死握住我的手,纵使再难过伤痛,却狠狠的忍住眼眶中的泪。

我几度昏死过去,又几度在迷蒙中醒来。

全身没有一丁点气力,只能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也未动,张大眼望着床顶上方的芙蓉罗帐,那轻薄似烟的粉色,像极了那一时的梦境之中,漫天匝地盛开的桃花,清新妩媚的花瓣在微风中徐徐招展,引得我愈来愈近,愈来愈近……那月白色衫的小小人儿,有着像我一模一样的瓜子脸,像他一般明亮有神的眼睛,她楚楚可怜的望着我,让我为她摘下那一束桃花……当把那一抹最鲜媚的颜色握在手中,她满意的咯咯笑开,两颊有浅浅的梨涡,她轻轻的转过身,挥着小手向我告别……我的孩子,我一眼就该认出那是我的孩子,她匆匆见我一面,尔后,又匆匆与我别离。

我清楚的记得,当她离开我身体的那一刻,身体仿佛是撕裂开一般的疼痛,而更深更深的心底,却真正是彻骨剜心的痛得难以割舍。

为什么又要我割舍?为什么越是珍爱,我却总是愈发的不能够得到?幼年时,元宵节上最美丽的花灯总是会被弟弟抢去;懂事后,父亲的赞许和关爱永远是我无法企及的东西;而多少多少年以后,我遇到的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却终成为别人的夫君别人孩子的父亲。

这个孩子,我为她日夕憔悴,为她寝食难安,为她彻夜辗转,为她翻江倒海,为她从彷徨到安定,又从安定到欢喜。

而当我那么殷切的希望得到她的时候,她却又挥一挥小手,一步一步的离去……眼眶仿佛是干涸了,流不出一滴的泪来,双眼那么空洞而荒芜的睁开,像是了早已脱离了灵魂一般,死水无澜。

芳云被我这样的眼神吓坏了,她一声一声的在我耳边轻道:娘娘,你一定要撑住!圣上已得了消息,正赶在回宫的路上……圣上……我的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牵扯了一下,那痛,却愈加清晰。

只听引产嬷嬷慌乱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糟了,娘娘这血……止不住啊……是吗?怪不得,我总觉得我的生命、我的气力、我的神智,都正在一点一点的遗失殆尽。

在那熊熊的火光中,我拼尽了气力想要活下去,全部的信念,就是为了那个腹中的孩儿啊!可眼下,她没有了,永远永远的没有了。

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支撑下去?思绪愈来愈恍惚,眼皮也沉沉的想要合上,我情愿就这样昏睡而去,再也不要醒来。

感觉芳云握着我的手又加上了力度,她靠近我急速道:娘娘,您可千万别想到绝路上去,您还有皇上啊,方才有侍卫飞马快报,皇上他,已经赶到了北城门!说罢,又直起身,用我从未听过的凌厉语气呵斥:还在发什么愣,快些去叫太医进来!昭仪娘娘若是再有什么差池,你们用几个脑袋来偿!几个人惶乱的下去,芳云却又俯下身来,她紧紧贴在我的颊边,几近耳语般道:娘娘,雍王殿下也随圣上赶回来了!殿下曾对我说,他此生再也别无所求,只愿您能过得好,只愿能日日见到您平安喜乐……在他心底,其实一直一直都记挂着您。

如果您再有什么不测,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我只觉她的话语愈来愈轻,轻得我几乎就要听不到。

我想要睁开眼,去看清她焦灼的神情,却是,再也做不到……这一觉睡得太过长久。

梦境中,有漫天的火光,狰狞刺目的艳红烈火,像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恶兽,对我步步紧逼;有浓重的黑烟,铺天盖地,把那一树轻霞般的粉色花朵团团席卷吞噬,教人忍不住心悸颤抖,却使不出半点力气逃脱……我不能动弹,却像是在抽搐,连骨骼都挣扎得咯咯作响。

迷蒙间,有人轻轻抚过我的脸,为我将额上的湿发温柔的撩开,有微热的唇贴上我的面颊,留下深深浅浅的叹息……身体渐渐的放松下来,我知道,是他回来了。

朦胧中渐渐能听见一点声音,愈来愈清晰的传入耳里。

皇上,事发之前宫中主事的张公公被长生殿的执事请走,几个年轻内侍也被德妃娘娘唤了去,而内务府又传话过来急着要人去领秋衣,娘娘这才遣了奴婢几个过去……陛下,臣妾失职,实在无颜面君。

昨日娴贵人宫中说是失了窃,臣妾这才从各宫抽了人去问话,不想……却发生这样的事情……启禀圣上,娘娘此番小产,不光是因为受惊劳累扰动胎气,还有的,便是娘娘身浸的温泉之水,其中含有少量硫磺,虽说有延年养颜的功效,可若是孕妇沾染,则可致血脉加速,子宫痉挛……皇上,娘娘此次失血过多,已伤及血脉,虽说性命已确保无虞,但仍需长时间的悉心调理养护才能恢复。

只是,气血终是有亏,今后想再要受孕……恐怕并非易事…………而我,却始终听不见他的声音,他紧紧的将我的手握在掌心,却始终不言不语。

身边一点一点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默默退了出去,只剩他一个人,陪伴在我身边。

我无法想象他此时的反应,也不愿睁开眼去面对他的神情。

可当周围的沉寂渐渐潜入我身心,我却依然能够那么清晰的感觉到他的痛心。

他若是怒极,早就已不由分说的惩治责斥了下去,而他若还冷静,也会一步一步的安排人去细查出事原因。

可他只是不说话,静静坐在那里,将我的手握在掌心里。

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温柔和痛惜的在我面上停驻徘徊。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是难过,还是自责。

他可是在后悔离开数日,将我一人留在这里。

我和他的孩子,没有了,也许以后也不会再有。

这应该不是他有生以来头一遭感受失子之痛,原来命运对他,要比对我还残酷一些。

想到这里,心一下子软了。

我想要睁开眼,看一看他,或是给他一个安慰的笑意,可是,却什么也做不到。

我的神智在混沌中逐渐清明,身体却始终没有反应。

我用尽了全力,所能做到的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皮。

可他依旧是感觉到了,我只觉他握着我的手紧了又紧。

他的呼吸离我愈来愈近,最终贴在我耳边,道:月儿,朕回来了。

朕答应了你有生之年的每一日都要与你在一起,你可不要让朕这么轻易就爽约了……我的呼吸渐渐的平静,好困,还是想要睡去,可这一次的梦境里,不会再有恶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