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宇的故事在水灵清口中结束,我的故事却还在日出日落中继续。
日子如佛之念珠,一天天从指间划过。
我的身体一直没见好转,但也没有变得更差。
只是那抹不祥之感越见浓重了。
今天,古善带着乐儿在我的睦和宫里玩闹,累了,乐儿吵着要吃我做的菜。
自我身子不适之后,我已经许久没有亲手为他做过任何东西了。
因此只要乐儿想要,我一定会做。
飞羽等一众婢女从旁协助控制着火,也时刻注意着我,我认真地做着古善和乐儿点的菜式,不厌其烦的做了一盆水煮鱼。
娘娘,您去休息一下吧。
这儿有奴婢看着呢。
飞羽怕我累着了。
对呀,娘娘,有奴婢们看着呢。
没事。
我的身子还吃得消。
虽然有些累,但还没累到连做顿饭都吃不消的地步。
况且现在不做,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为古善和乐儿做顿饭了。
薰了两个小时的油烟,一桌菜做好的时候,天已快黑了。
我换了身衣裳出房,就见殿内的饭桌上多了一个人,云楚。
我走到桌旁坐下,皱了皱眉,你不是说今晚不过来吗?我没做你的那份。
云楚没理会我,直接转向乐儿,承鼎,那父皇先回宫了,你和母后好好用膳,知道否?父皇不走,乐儿一听云楚要离开,急得从凳子上跳了下来,缠住云楚,父皇和儿臣一同用膳。
不知道是不是男孩子的原因,在我和云楚之间,乐儿更依赖云楚。
父子天性吗?两人连走路时的气势都一模一样。
承鼎乖,父皇也想留下,可你母后没做父皇的那份。
云楚边说边对我邪笑。
他真会……我别开脸,他居然又在儿子面前告我的状。
这个月来,这是第几回了?乐儿死命抱住云楚的胳臂,就怕一松手,云楚就走了,父皇不要走,儿臣那份分给父皇。
乐儿,你父皇还有事,别缠着他。
我稍稍不悦的看着乐儿。
不要,乐儿噘起了嘴,央求我,母后,让父皇留下,儿臣少吃一点,好不好?云楚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摸了摸乐儿的头,对我挑了挑眉,还是朕的承鼎乖,父皇不走了。
要知道云楚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有挪动过屁股,哪里有要走的意思?也就唬弄唬弄年幼的乐儿。
我没来由的又是一气,可一看到乐儿稚嫩的小脸可怜兮兮的对着我,我只好让婢女添双碗筷送过来。
云楚阴谋得逞似的邪笑了起来。
古善了然般的笑着摇头,在我耳边道:姐姐,儿子崇拜父亲是天性,你吃这个醋也没用的。
再说我和乐儿点了这么多菜,哪会不够吃?我怒眸睇了古善一眼,你真的成老人精了?敢情就是他把云楚叫来的吧?古善神秘一笑,低喃,还是王爷英明。
接着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一顿晚膳吃完,已到了月上西窗的时候。
休息了一会儿,古善便离开了,接着乐儿也让奶娘带了下去,就剩了我与云楚。
还在生气?云楚倚窗开口,用膳时,你都没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我捏了捏脖子,不明白为何云楚最近总是能惹我生气。
累了?云楚一把将我拉到身前。
我挣扎了一下,你做什么?云楚媚笑,帮你揉揉。
我身体一僵,思绪一愣,旋即躲开,呃……还是算了,我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云楚却依然媚笑着在我颈边吐气,用低沉慵懒的声音道:还怕朕吃了你?我闪开一步,疑惑道:云楚,你今天吃错药了?吃错药?云楚显然不懂我这句后现代用语。
不过没关系,他心情奇好,并不计较,今日吃的这顿晚膳,是朕登基以来,收到的最好的生辰贺礼。
贺礼?我重复。
你从不送朕贺礼,当然不会记得,明日是初九,朕的生辰。
是吗?就到初九了啊?明日我还是没打算送你贺礼。
你的生辰对我没有特别的意义。
没关系,云楚表示毫不介意,朕已经收到最珍贵的贺礼了。
那明日的晚宴我可以不用去了吗?每年云楚的生辰晚宴都大同小异,美其名曰,君臣同乐,可是有君在,臣如何能乐呢?而且我更乐不起来。
等有一日,你不做朕的皇后了,就不用去了,云楚眼眸深邃的笑答,那就是朕死的那日。
可是,初九这日,我仍是皇后,云楚也仍活着,而晚宴我最终还是没有去。
我的不祥之感在夜幕降临前意外应验,云楚的生辰晚宴便因皇后的意外缺席而取消。
整个皇宫笼罩在慌乱的悲戚中……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没给我丁点儿缓冲的时间,我猝然晕倒在睦和宫内,很快醒来,意识却介于清醒与昏迷的中间地带,既不清醒,也没有完全昏迷。
太医们来来去去,宫女们哭哭啼啼。
感觉云楚紧紧握着我的手,霓裳,你一定要醒过来,听到没有,朕要你醒过来,千万不要睡着了。
然而,我却睁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云楚怒喝太医。
鬼医也来了,她检查了我的身体,许久后才低声道:皇上,属下无能,娘娘中的‘鬼毒’第二次发作,恕属下……无能。
你说什么?云楚惊喝,怎么会发作?回皇上,云楚的冷然一咋,让鬼医不免有些发颤,属下……若是在娘娘第一次昏倒之前,尚有把握治好娘娘。
可娘娘错过了最好的医治时机,属下依照‘鬼毒’解方,请了十九位高僧在睦和宫十九个方位念超度经二十七日,每日九九八十一遍,可娘娘体内的‘怨灵鬼’太顽固宁愿灵体被灭,万劫不复,也不愿离开,它……似乎并非为了让人帮它超度,而是……而是,迫害娘娘的身体,它要与娘娘同归于尽……还有,鬼毒发作两次之后……嗯……娘娘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皇上千万要节哀,保重圣体……啊——娘娘,娘娘快醒醒啊——飞羽一听慌乱的哭起来。
再也醒不过来?云楚呆滞了半响,才如梦方醒的吼道:不——她不会醒不过来,她一定会醒过来,她是朕的皇后,朕今生唯一的皇后……皇上……为今之际,只望找到神医涯农……或能起死回生。
娘娘……娘娘……云楚一拳重锤在矮桌上,去,给朕把所有高僧统统找来,朕要他们立即施法救皇后,告诉他们,若救不醒皇后,杀无赦!云楚的声音瞬间阴冷如阎罗,不带一丝人的气息。
是,皇上。
颤抖的回答。
等等,缓了语气却延续着地狱的阴冷,传令下去,命各地官员驻军全力搜寻神医涯农踪迹,凡有准确消息上呈者,朕允封侯封王。
另昭告天下,凡提供神医涯农行踪者赏金再加五十万金,速办!微臣遵旨。
我多想睁开眼睛,叫一声云楚,别杀人了。
为何我的眼前只有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阴森恐怖的黑暗,我无声的呐喊。
破锣般癫狂的声音回应,颜娘!果然是颜娘害我,你叫吧,叫破喉咙吧,记不记得我曾说过,你也是个可怜的女人,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我很快就能证明给你看,你不配得到他!颜娘,你何苦呢?你也会魂飞魄散万劫不复的,你和云楚一样爱得霸道,爱得不理智,就算云楚是当年的兆阎,他也已再世为人了,而你却是两百多年的鬼魂,你怎么能与他相守?为何不去轮回,或许下一世,你们能在一起。
哈哈哈,凄惨的大笑,轮回?我没有兆阎的八世厚功德行护身,毁了一世,他还能做君王,我手上有太多的血债,下几世都不可能轮回为人。
那也比自我毁灭要好啊……我讷讷,我也要死了吗?我不是希望归去吗?为何我还会难受?身体没有痛楚,我的心却不忍离去,我在留恋吗?眷恋什么呢?这一世,我本可与他相守,可你回来毁了我的一切。
我是那么爱他,为他可以牺牲所有,而你呢?你能为他做什么?只会让他变得越来越仁弱,越来越不像一个霸主。
这是你偏执的想法,颜娘,治国需要的是仁德之君而不是霸主。
哼,你的古痕够仁德,可还不是做不了一国之君,还不是斗不过我?颜娘不屑的大吼。
你说什么?你把古痕怎么样了?别伤害他。
古痕……你又在哪里?好姐姐,你忘了?他也是鬼魂,我能把他怎样?只不过,他不小心没‘锁’住我,就给了我机会来杀你。
我以我的灵体为毒,渗入你的五脏六腑,哈哈哈——超度,我不需要超度!我已进入你的七经八脉,没有人能奈何我了,哈哈。
……你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了,是不是?放心,不用很久,你就会和我一同毁灭了,那时,你也和我一样,什么也得不到!还有,千万别强行醒过去,那只会让你、我消失得更快,哈哈哈。
颜娘——声音消失,又只剩下黑暗了。
回皇上,老纳等实在无能为力,要救娘娘,只有让她体内的怨灵自动离去,否则,娘娘只怕熬不过几日了……又是重重一锤,朕不要听这话,朕说过,你们救不了皇后,杀无赦,来人啊,把这些妖僧拖出去砍了……朕还要毁了你们的寺庙!云楚……高僧们声声道着佛号,也不求饶,有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
可是,云楚,再不要为我杀人了,这样下去你会毁了你自己,也毁了天下。
我奋力的挣扎着,不断的嘶喊,一声又一声,云楚,云楚……云楚——终于有一声,冲破了黑暗。
霓裳。
我的声音太弱,云楚不敢确信是不是幻觉的奔向我,你真的醒了?他手足无措,想抱住我,可又不敢碰我,我看起来太虚弱了,云楚,不要再为我杀人了,快放了……高僧们,你……这是弑佛。
朕管不了那么多,谁敢带走你,朕就杀谁!遇佛杀佛,遇魔杀魔!可是……别再造杀孽了,为了你今天的帝位,你已经……杀了太多人了。
你想让我走的不安心吗?好,朕放过他们,只要你好起来,好不好?只要你好起来,朕答应你从此不造杀孽。
云楚转身让人放了高僧,回握住我的手,亲吻,霓裳,你是朕的皇后,只要你好起来,朕会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无力的摇摇头,努力睁着双眸,害怕一闭上就再次进入黑暗,再也醒不过来了,我颤动了嘴唇,云楚,我想见乐儿。
好,乐儿马上就来。
来人,快去催太子。
娘娘……您会好起来的。
飞羽在一旁抽泣,我吃力的笑了笑,傻……丫头,不哭。
哇——娘娘,您一定要好起来,不要丢下奴婢。
飞羽扑倒在床前。
云楚握着我的手更紧了,你会好起来的,霓裳,朕就要找到神医涯农了,他会治好你的。
云楚的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他恐惧了,他曾经面临无数的生死之境也没有恐惧过的心,颤抖了起来。
那一瞬我看见了,皇后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他骑着高大的白马,披着金色的长袍,一脸冷洌而决绝,嘴角却在轻轻地动,轻轻地说,即使你背叛了朕,也是朕的皇后,千秋万世都是朕的皇后,朕绝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上。
他举起弓绝然的拉开箭,这一世,朕保不住你,下一世,等着朕。
利箭射出的霎那,我看见,他泪流满面……我动了动手,无力的回握住云楚,支着眼皮,努力露出一个笑,我看见,你,流泪了。
云楚惊震,霓裳!霓裳!别闭眼,朕求你看着朕!朕求你。
娘娘,太子来了,娘娘,您快睁眼看看,太子到了!飞羽疾呼。
母后——乐儿扑过来的身子被云楚抱住。
姐姐!娘娘!我看到乐儿,古善,穆枭,眼角滑下一滴泪,我想见的人都来了,无憾了,只有他……只有他了……我想摸摸乐儿的脸,动了动,却办不到,乐儿,以后要听……你父皇的话……听夫子的话,做个……好孩子。
云楚轻轻将乐儿的小手放到我的手里。
乐儿见到我的模样不知所措的哭了,母后,起来,母后,亲亲我……父皇,母后不起来,母后不要儿臣了吗?母后快起来,儿臣以后都听您的话——乐儿挣扎着要往我身上扑。
云楚急忙将他抱开,别过脸,再转过来时,我看到他眼眶里隐忍的泪水,乐儿乖,你母后累了,要休息,等母后好了再……陪你。
不——我现在就要母后,现在就要。
乐儿小小的身体在云楚怀中拼命的乱动。
我激动地想安抚乐儿,却越发说不出话了,我转动眼眸看着云楚。
云楚把挣扎的乐儿交给穆枭,我在!霓裳!我在这里!你……放心,你会好起来,等你好了,你还要陪着我看乐儿长大,为他选太子妃,亲手抱抱他的孩儿。
霓裳!我感激的看着云楚,知道他会替我好好照顾乐儿。
可我还有件事,张了张嘴,求……你。
你还有心愿是不是?告诉我,我帮你达成。
我的声音更小了,云楚轻柔的抱起我,把耳朵凑到我的嘴边,霓裳,说吧,你想要什么,朕都答应你,你说。
我,我……想看看……古痕的……坟。
四年了,我再没看过一眼。
云楚愕住,良久才道:好,朕答应你,只要你好起来,朕亲自带你去。
现……在,去……现在?云楚眼角终于滚落一颗泪,落在我的身上,慢慢晕开,他哽咽了声音,好,现在就去,朕带你去。
来人,传令下去,给朕备车,朕和皇后要立即起程巡游醉城。
皇上,万万不可。
穆枭急道:娘娘这种情况如何经得起再折腾?再说,牧……流匪已经窜入落日城,城中守军不足,您与娘娘出行太冒险了。
本宫也绝不赞成!太后也来了?微臣(奴才、奴婢)参见太后娘娘。
母后,云楚深情的望着我,朕意已决,毋庸再议!云楚倾身将我抱起,凝眸看着我,大步走出宫殿,留下身后一片凄切的哭声……[第五卷 曲终:第一百章 父亲]哭声中,我的泪一串串无声滑落……云楚,那般邪佞狂放的男人,终也落下了一滴咸泪,这泪却是无比沉重,落在我的身上,慢慢晕开,渗进了我的心里。
泪里积淀的苦楚,一浪浪拍打着我的心湖,竟让我心痛起来。
我的话又伤了他一次。
他却依旧紧紧抱着我,上了马车,霓裳,这是醉城‘万里麒麟马’驾的车,朕这就带你去醉城。
万里麒麟马?醉城特有的马。
六年了……六年前,古痕用它们驾着车将我带回醉城,带给我天上人间一段生死相随却残缺的爱情。
六年后,云楚依然用它们驾着车将我带去醉城,却只剩一具残躯了。
醉城,醉了我一生的城。
典藏了我今生最美好的爱情,也烙印了我两世最痛苦的悲戚。
上一世,我魂断罪城,这一世,我也要消逝在醉城吗?这是缘,还是孽?玄机曾说,凡事有因即有果,有果即有因,因因果果,果果因因,既是始也是终,既是终也是始。
而我的初始在何处?我的终结又在何方?缘起缘灭,不灭的是两世的憾。
皇上,微臣等恳请皇上三思!穆枭与一众闻讯而来的大臣们跪拦马车叩请云楚。
云楚撩开车帘冷然,朕说得还不够清楚?帘外幽暗的灯光,照着云楚满脸的坚定。
皇上,穆枭道:此去太过凶险,望皇上三思而行。
臣等望皇上三思而行。
异口同声。
朕意已决!左相!再调一千白骑兵随驾。
云楚放下车帘,卿等速速离去。
皇上……大臣们不愿退开。
云楚,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只想着死前再见古痕一面,却忘了你的安危。
倘若为此让你冒险,非我所愿,非我所想,我摇摇头,罢……了,不去了。
既已不久于人世,我又何必执著于生前的这一面呢?见了,终也不过是绝顶上的一座孤坟。
有人说,鹰一生孤傲,就连死也要葬身绝顶之上,古痕,那个酷爱鹰的男人,也是如此吧?霓裳,什么都别说了,朕知道见他一面,是你入宫四年来唯一的心愿,这一次朕一定让你得偿所愿。
云楚……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我不希望你为我冒险,你是……一国之君,身系天下百姓福祉。
霓裳,朕此刻只是一个爱你的男人,朕意已决,别劝朕了。
起驾!我握紧云楚的手,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够了,有这心意就够了。
云楚凝视我,不改坚定,依然一如往昔的固执,就像他曾经固执的要一统天下一样,车轮最终在他的固执中转动了起来。
夜风习习,吹动着车帘,云楚将我身上的锦披裹紧。
入秋了,夜开始凉。
马车行进,出了皇宫,骑兵杂沓的马蹄声渐渐成为夜曲的唯一旋律。
我眼波流转看着云楚,仿佛第一次认真看他刚毅的脸。
疲惫的脸上,只剩落寞了,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啊。
他一直固执的用他的方式来爱我,从来不肯随我的意,霸道而不讲理。
可现在,他随了我的意,我却又是这般不忍。
是因为我将要离开了吗?为何我不忍看他的眼?这双从我的噩梦中走出,曾经狠如阎罗般的绿眼,今日竟溢满了无尽的苦切悲楚,跟我说说……话,云楚,别……让我睡着……了。
睡着了,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好,好,云楚从怔滞中回神,柔和了面部线条,朕说,你听着就好。
我躺在云楚怀中,聆听着他的心跳,却是连这心跳也是落寞的。
霓裳,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云楚理了理我的乱发,一个我从不愿告诉别人的故事。
我颔首,好。
很多年前,有一个孩子,他的父亲是日月国最好的地方官,为官清廉正直,慈爱世人。
孩子本有个幸福的家,但好景不长,一切幸福在一夜之间破灭,父亲得罪了权贵,被诬陷下狱,愚昧的百姓听信了诬告之词,愤怒中冲入孩子的家,辱骂和殴打孩子及他的母亲。
不久,母亲伤重而终,父亲因不愿认罪,最后也被酷刑折磨而死。
孩子成了孤儿,在世上飘零,任人欺辱、鄙夷与嫌恶,那一年他七岁,为了生存第一次生食鼠肉,从此由人间跌入地狱。
他原以为世人抛弃他,是因为他有一双被称作‘妖邪’的绿眼,所以他逃入山中,与野兽为伴,只有野兽不会嫌恶他。
直到有一日他被猎户抓获卖给了绿眼权贵为奴,他方明白,无权无势,才是他悲剧人生的真正原由。
自此,他发誓要让绿眼妖邪成为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人,他要一统天下。
这个孩子就是我的生父,鬼域域主穆擎天,擎天是他自己改的名,他原来的名字,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云楚像一个冷眼看客一样讲述着他的父亲,不兴一圈波澜。
穆擎天常说‘世人皆无情,我何须存仁’,他一生绝情,嗜杀,任何人都只是他利用的棋子,包括我母亲和我。
他的眼中除了一统天下没有其他。
为此他拼命拓展鬼域实力,甚至不惜用穆兰,穆枭的母亲去换取财富。
穆兰,穆枭恨穆擎天,我也是。
为了要我成为他那样的人,穆擎天将我带离‘弑君宫’遗弃在深山,让我与野兽为伍,陷入野兽间的弱肉强食,熟视厮杀与残恶,整整五年。
没有人知道,我第一次打死野狼时,是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因为那年我才九岁。
已是奄奄一息,躺在血泊中两天两夜,冰冷的雨水浇醒了我。
我看见穆擎天站在我身边,告诉我,‘没有人会救你,你要活下去,就要吃了这只狼’。
然后我吃了那只狼,五天,我活了下来。
九岁?……我的心又开始痛了,我知道云楚从来不算个好人但他的本性其实不坏。
他曾经也提过与野兽为伍,却是那样轻描淡写,我何曾想到他的残暴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养成的。
我想安慰他,可我说不出话,只不觉间流出了一行清泪。
云楚继续用讲故事的口吻道:十四岁那年,穆擎天要我杀人,他说‘世人都如野兽,不是你吃他,就是他吃你,要想活得比他好,你就必须比他狠辣’,那一年我一共杀了十个恶人,当我看到殷红的血从第十个人的伤口汩出来的时候,闻到血腥味,我兴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嗜血快感。
那时,我就知道我已变成了穆擎天,将终身无情,一生掠夺,毕生只为一统天下,为它生,为它死。
我形同野兽般的杀戮掠夺,没有情,没有爱。
直到有一日,我母亲为我挡下穆擎天一剑,差点丧命,让我如梦初醒,才悔悟,我并非野兽,我是人,是人就该有人性。
从那天开始,为了和穆擎天斗,我掏尽心机,耍尽阴谋,终成了现在的我,可是在权欲伐谋中浸久了的人,一统天下早已变成了他的本能欲念。
云楚停下,停了许久,再开口时已转为无限感叹的神情。
霓裳,我为登帝位,穷尽一生诡计杀戮,从不在意他人如何看我,也从未后悔。
直到今日我却后悔了,后悔我赢得了天下,却输了你。
在你之前,我从未爱过别人,我一直以为只要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宠爱,对你好,就是爱你,就能让你幸福。
可我现在知道,我错了,我一直都错了。
我赢不了你的心,并非输给了古痕,而是输给了我自己。
是我不懂爱,不配赢得你的美好。
云楚将头低下戚然看我,我知道在你的眼中,我不是一个好人,我邪恶阴狠,不择手段,滥杀无辜……对你更是残忍伤害,阴谋设计。
可是我爱你,霓裳,我很早就爱上你了。
只怪我一统天下的欲念太大,大到蒙蔽了我的心。
云楚渐渐压低声音,听起来便觉得轻柔,我曾经也不明白为何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总能轻易撼动我的心,牵引我做出最不可思议的事。
穆枭一直劝我,不要抗拒对你的感情,否则我会追悔莫及,我曾经嗤笑,讥讽他的话。
我可以承认你对我的吸引力,却绝不相信我会爱你,因为我只爱权爱势。
直到你误闯禁园的那夜,我全乱了,眼见你掉下地洞,我毫不犹豫的跳下。
那一刻,我的心里竟没有天下霸业,没有自己的性命之忧,也没有孩子,只有你。
跳下去我不知道自己会如何,但我要你活着。
心为之一颤,我动容,他伤得那么重,强撑着一口气寻找出路,原是想让我能活着出去?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早在我遇上你的那一日,我就已经爱上了你,不能自拔,云楚苦笑,只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你已恨我入骨。
云楚将我搂得更紧,悠远的声音好似他又重回了遇到我的那天,极少有人知道,鬼教是隶属于我的门派,因而就更少有人知道赤唐国‘有姿色,没才情’的贤妃原是鬼教的教主‘鬼影’。
贤妃是鬼教教主?我藏不住讶异的轻啊了声。
云楚拂开我脸颊上的青丝,很惊讶是不是?谁也没看出来,她本是个颇有见识的女人。
颇有见识?是啊,至少她曾告诫鬼魅不可轻信青冥。
至少,她骗过了我的眼睛,我曾以为她只是个花瓶。
谁会想到这个总躲在皇后身后的女人会是鬼教教主呢?难怪赤唐国降,我父皇被封和善王,云楚会亲封贤妃与我母妃淑妃为一品浩命夫人。
可她……为何……不离开?她既是鬼教教主,便是云楚的开国功臣,赤唐国已亡,为何还要留在我亡国的父皇身边?这是另一个故事,霓裳,一个意外的故事,云楚轻道:她曾求我,只要饶你父皇一命,她不要任何封赏。
意外的故事?又是一个女人爱上男人的故事吧。
云楚话题回转,还记得你曾救过德贤宫一名宫女吗?思绪一跳,记得,我还记得她叫荷花,是贤妃宫里的人。
她无意中发现了德贤宫里的暗室,所以该被灭口,你却救了她,这个消息让我再也坐不住,当夜到了你的景润宫,因为失忆前的你绝不会救人。
[第五卷 曲终:第一百零一章 诉情]又停了许久,云楚才再出声,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夜。
那一夜,我在窗外,你在窗内,散着发,披着锦帛护肩甲。
为出宫参加郑王寿筵而高兴的抱住了水墨宇,举手投足间自然流转的纯净美好,不娇柔,不造作,深深吸引了我。
我怔怔的看着你,涌上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直到很久以后我方知道,那一瞬已注定了让我爱上你,你解开了我沉寂千年的情锁,唤醒了我灵魂深处遥远的牵挂。
我一直以为我和穆擎天一样,此生不会爱上女人,但其实,在那一刻,我的灵魂已经为你的出现而雀跃了。
它仿佛告诉我,我等了千年万年要等的人,就是你,尽管我在许久以后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当我意识到时,已爱你无法自拔。
就如穆枭曾说的,‘有一种爱,一旦心门打开,汹涌之势就能连你自己也淹没了’。
云楚抚着我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你不会明白那一刹对我的震撼,让我完全失了方寸。
你明明还是李霓裳,明明还是那张脸,为何失忆后的你会让我有完全不同的感觉。
我彻底迷惑了,从未想过这就是爱。
我只想要证明你带给我的震撼是我的错觉,而你还是原来的你,就算失忆,骨子里还是那个阴狠毒辣却臣服于我的你,就为了这个证明,我做了那件让你恨我入骨的事……我转眸,他是说那个春梦吗?好久以前的事了,洛儿……真是弑君宫里的人?洛儿?云楚皱了皱眉,许久才想起我在说谁,随即了悟,点点头。
我闭了闭眼,果真是洛儿,只是这个答案已毫无意义了,不是吗?过去的,随风飘散吧。
霓裳!睁开眼,霓裳!别睡!见我闭眼,云楚紧张的捧起我的脸,听我说,不能睡。
霓裳!我动了动手指,我真的越来越累了,可云楚的话还没完,我不能睡。
只是他的话对我来说太沉重了,重重的敲打着我的心门,让我慌乱,难以承受。
我从不知道他有那样的过往,也没想过他在很久以前就爱上我了。
霓裳,见我动了,云楚继续道:你知道吗?你跳头舞的那日,我就在你身边不远处看着你。
但你抬眸,人群中,却只看见了他,古痕。
云楚的声音满是失落。
我弯了弯嘴角,注定的,云楚,古痕那般孤独冷傲的男子,无论多少人站在他的身侧,他仍是孑然一身,形单影只,所以我才一眼看到了他。
而你是个太世俗的人,有太多世俗的欲念,往往便淹没在俗世中了。
当夜,我又亲眼看着古痕将你带离皇宫。
不可否认,我曾有冲动想截下你,但我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告诉自己你是‘她’,你是那个‘蛇蝎美人’李霓裳。
那么,我相信,古痕很快会变成另一个牧原,而我的一统大业指日可待。
牧……原?又一个牧原?颜娘果然与牧原有关吗?我想到那幅牧原送我的自画像,谨……鸿,是谁?是颜娘吗?谨鸿?云楚想了想。
说……说。
我想知道谨鸿是谁,和牧原又有怎样的纠葛。
谨鸿?谨鸿是‘她’诱骗牧原时所用的化名。
我一直难相信,牧原如他表现出的那般胸无大志,庸碌无为,奈何我多次试探,却苦无结果。
为此,‘她’献计,诱牧原进入飞鹤山庄,使之邂逅化名谨鸿的‘她’。
在牧原眼中,谨鸿是一个才情卓绝,却日日饱受病痛折磨即将不久于人世,被显贵的父母自小遗弃在山庄的哑女。
牧原深感谨鸿生世凄苦,颇有同病相怜,心心相惜之意,又恰牧原喜画,谨鸿擅画,两人渐渐便成知音。
牧原向‘她’敞开心扉,畅述自己的境遇与抱负……原来是这样,这么说那幅画像上的人果真是我,只是画画的画师谨鸿却是颜娘。
颜娘果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啊!居然巧妙地在那幅所谓的谨鸿遗作上题留:怀德十四年九月,而非开宝元年九月。
一个即将要死,又难以与外界交流的哑女,自然是不会知道日月国已变更纪年的事。
这就叫天衣无缝吧。
牧原输给她也不冤枉。
只不过倘若牧原得知自己曾为之伤怀的谨鸿竟是这样一个把他骗得干净的女人,不知会有何感想?会死不瞑目吗?我低低叹息一声。
霓裳,你在为牧原叹息吗?我摇头,我只是感叹罢了。
只能说那个才俊风流的翩翩佳公子生不逢时。
帝王间的战争是不能用是非曲直来判断的,一代功成万骨枯,成者王侯,败者寇,手段从来不是影响君王名声的大问题。
霓裳,我并没有杀了他,死的是他的替身。
为何跟我解释呢?云楚,在意我对你的看法吗?我……累了。
牧原也好,谨鸿也罢,我已经无法在意了。
而在意,其实就是一种自我折磨而已。
我曾经很在意谜底,就像我打探是谁曾经设计抢走了古痕的保命丹,追查小兰自杀的缘由一样。
可是人生哪能都揭开谜底呢?如今谜还是迷。
在意的结果,只换得一身疲惫。
云楚再度拉紧我的锦披,累了?那你只听我说就好。
他继续说,说他如何一步步筹谋,登上主宰天下的帝位。
这个过程,几乎和所有开国皇帝一样,有阴谋诡计,有血腥杀戮,有邪佞无情……但我觉得云楚是谋夺帝位的天才,我外公曾经说,当一个人把所有心思都放到一件事情上时,他就是做这件事的天才。
云楚把他的谋略,胆识,眼光,狠心,辣手,冷酷,无情,狡黠……十分恰当的融合在一起,算准时机,善用天时,地利,人和,所以他一举成功。
云楚说着,我听着,偶尔从车帘的缝隙睇一眼外面的天色,天还是那么黑。
何时才会天亮?这一夜为何如此漫长?我越来越累了,似乎等不到天亮了。
黑夜中我渐渐闭上了沉阖的眼,我真的累了,好累。
没有疼痛,我知道,我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流失,意识再度进入混沌状态。
霓裳,快醒醒!云楚急切的呼唤我,声音在害怕中颤抖。
我很想再睁开眼,答应一声,可我的眼皮真的太重了,对不起,云楚,我真的好累。
霓裳!霓裳!停车,传左相!云楚拥紧了我,马蹄声止。
皇上……带鬼医过来!鬼医伸手为我把脉,忽然一抖,咚一声跪下,皇上……娘娘尚未离去,只……只是不会再醒过来了。
皇上……千万节哀。
不会再醒过来?我已经死了吗?可我还有意识啊,我甚至还能听见他们说话,我真的死了吗?还是我离死不远了?云楚一句话不说,静静地搂抱着我,好久好久,这种近乎于死的沉默不该是他的性格啊,似乎有一个世纪之久云楚才缓缓吐出,继续起程!皇上,娘娘已经……微臣叩请皇上带娘娘回宫。
探马来报,前方白马谷有异象,不能再前行了。
穆枭用平静无波的语调掩饰声音中隐忍的悲楚。
朕答应过她,会亲自带她去醉城,就算她走了,朕也不能食言,何况她只是睡着了。
云楚说着,声音却没有起伏,像是麻木的人偶在做简单的发声运动。
穆枭重重的叹息一声,将百种心绪都糅杂了进去。
穆枭,命令全速行进……你上车,与朕同驾。
皇上,这于礼不合,微臣不敢。
这是朕的圣旨!别让朕说第二遍。
微臣……遵旨。
穆枭上车,马车又动了起来,单调的马蹄声混着车轮的吱呀声奏响了不和谐的旋律。
就像车里的两个男人一样,表情与心情极度的不和谐。
你说对了,穆枭,朕追悔莫……及了啊……云楚语未成语,再不能言。
皇上,您就哭出来吧,别再压抑自己了。
穆枭的声音低沉而悲痛。
是啊,云楚,你就发泄出来吧,如果你难受,你悲痛,你发泄出来啊。
别这样平静得让人害怕,你一贯是一个激烈的人,我分明能感受到你的悲戚,你却为何强作平静?皇上……穆枭担忧起来。
别说,穆枭,朕不想吓着她。
云楚轻拂着我的脸,动作无比轻柔。
皇上,娘娘已经不会再醒过来了,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走了……穆枭话音未落。
车外的马蹄声忽然乱了,有人高呼,护驾!护驾!前方有埋伏!马车停止,有人跪报,请皇上与娘娘移驾回宫,白马谷前方遭遇流匪埋伏。
穆枭起身,却被云楚叫住,穆枭,你留下,为朕守护她。
皇上,您这是……云楚难道要自己去应敌吗?我一恸,他其实明知有埋伏的,还要继续前进,这是为何?这是为何?朕要亲自为她打开前路。
云楚亲吻了我的额头,平静的将我放在绒毯之上,毅然坚决的走下马车。
穆枭拦住云楚,皇上,你这是枉顾性命,倘若娘娘在天有灵,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做。
云楚蓦的冷然,左相,注意你的措辞,朕的皇后还没薨!旋即,云楚又低了嗓音,就让朕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这辈子,朕伤她太多,朕一径的给她朕认为最好的,可从没给过她最想要的。
她虽然在朕身边四年,可从没有开心的笑过。
朕知道她一直想再见古痕,是朕自私,从未让她如愿。
每每到古痕的忌日,朕看着她面向着东方痴痴凝望,朕就心痛不已。
如今,这是她最后一个心愿,朕唯一能为她做的,就只剩下这件事了。
皇上……别再说了,替朕好好守护她,朕很快回来。
云楚!我在心里疾呼,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真的够了。
不要去,太危险了,云楚!回来!我担心你啊!我无声的呼唤终还是没有留住云楚的脚步。
[第五卷 曲终:第一百零二章 离去]时间慢慢流逝,穆枭急了,我也急了,云楚为何不回来?为何还不回来?风吹动着车帘,发出粗糙轻微的声音,滞留在我的耳傍,彻彻底底扰乱了我的心湖。
我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我的心真的很不舒服。
云楚明明知道此去是有危险的……报——喘着粗气的急报声传来,好久啊,沉寂了一世吗?终于有消息了。
快说,皇上怎样了?穆枭急切地拉开车帘追问。
报左相,流匪们在暗处放箭,不易诛杀,皇上勇追匪首,与众将士冲散了,卢将军命小的特来禀报左相,该当如何处置。
速去,让卢将军务必找到皇上,无论如何确保皇上安全!穆枭毫不迟疑的下令。
冲散了?我心一沉,不可以有事,云楚。
就算你不是个好人,可你待我极好,我都知道,我不是无情之人,我知道你待我好,不可以有事。
一定要回来见我,不能一去不回!你不能离开!一个男声喝住了准备下车的穆枭,我一滞,这声音……是青冥,对,这个声音是青冥,自从我入宫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的青冥。
穆枭曾跟我说,青冥自愿选择沉睡在身体里,不愿再出来,因为他已经没有留恋的东西了。
记得我也曾试图唤醒他,可失败了。
这次,他竟自己醒来了。
你若离开,谁来保护她?青冥厉声道。
穆枭顿了顿,哑了声音,她……已经去了……我却不能让皇上也跟着去!别忘了他是云楚,穆擎天都奈何不了他,区区一个牧原和阴寻怎伤得了他?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别人虽伤不了他,可他若是……他不会,因为他是云楚!青冥打断穆枭的话,我决不会让你枉顾她的安危。
穆枭沉默了,青冥也没再说话。
又过了一刻,还没有好消息传来。
我强烈的想醒过来,却真的再也醒不了。
难道我真的命不久矣吗?来人!穆枭终于还是沉不住了。
左相。
你们几个好好保护娘娘,去给我备马……皇上!那是皇上的麒麟马蹄声,穆枭不顾青冥的阻止,下车,却听有人惊呼,皇上回来了!云楚回来了?他没有出事?太好了。
马蹄声渐近,忽然一声,不好,皇上中箭了!穆枭高呼一声,众将士戒备!急忙飞出,再飞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云楚,鬼医急急前来诊治,却先是惊叫,天啊!是雪盟的‘破云箭’!什么?!穆枭难以置信的惊呼。
破云箭?是什么箭?云楚伤得重不重,为什么他不出声?说话啊,云楚,让我知道你没事,云楚。
皇上怎么会中箭?他的金护甲呢?穆枭低喃,他果然……还能不能治?穆枭无力的问鬼医。
鬼医颓丧无比,‘破云箭’与‘斩龙匕’齐名,中箭之后,若是在一盏茶的工夫内没有特制伤药,必会血流不止而亡,而且就算有了伤药,箭头也极不易拔出。
中‘破云箭’者,九中九亡,如何能治?九中九亡?这么说,云楚也没治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会的!不可能的!云楚不可以死啊,他怎么会死呢?让朕见……皇后。
许久,云楚终于出声了。
皇上,你的金护甲呢?……穆枭的语调了无生气。
他将云楚送上马车,云楚握住了我的手,霓裳,朕来陪你了,你等着朕。
皇上!穆枭叫道:你何苦啊……穆枭,云楚的声音几不可闻,朕终于明白,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古痕能做到的……朕,也能。
皇上!——穆枭悲切不已。
云楚!云楚!我还没离开,你却先我而去了吗?不可以,不可以啊!我的心在痛,我不要你死,为何我是这般难过?为何?!是我动心了吗?为什么这刹那,是无休止的痛楚在周身蔓延,云楚,你我错过了一世的情缘,这一世便要用这种方式结束纠缠吗?云楚,为什么要陪我死!我去要特制伤药!穆枭倏地出声。
来不及了,鬼医沮丧,皇上是心脉受损,血涌不断,就算有了特制伤药封不住心脉也是枉然。
已经……没救了?不!一声撕心裂肺的沙哑尖叫划破沉寂的黑夜,从我口中唤出,可我却知道,叫这一声的,不是我,竟是颜娘!我全身的血液在瞬间沸腾起来,仿佛血液中有什么东西在一滴滴凝聚,越聚越多,汇集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整体,在我胸腔起伏滚动,慢慢上滚,我难受不已,哇呕出了这团东西。
呕出之后,我整个人奇异的轻快起来,好似一下子完全好了,这是奇迹吗?一切为何都这般突然?我试着睁开眼,坐起身,看到穆枭与鬼医惊愕不已的表情。
再看我呕出的东西,竟是一个小小的淡红色的血球,血球中间有一道淡淡的人影。
明明很淡很小的一个人影,我却看得分明,那是颜娘。
她悲愤的看着云楚,你竟肯用这种方法来救她,为了救她,你连命也不要了!兆阎!你爱她如斯,那我算什么!我爱了你两百多年,你却甘愿为她而死,那我算什么?我绝不会让你为她而死,她不配!不配!你说什么?我难以相信,云楚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我?这是怎么回事?是我错过了什么吗?我一把抱起云楚,看着他身体里不断流出来的血染红了他的白衫,快醒醒!云楚,你快醒醒!泪开始流,像断了线的珠子,你为什么这么傻,我不要你这般对我!云楚!可是任我如何叫喊,前一刻还搂抱着我的人,这一刻已经一动不动的躺在了我怀里,再也听不到我的话了。
心好痛啊!前程往事汹涌而来,忆起了他那双落寞的绿眼;忆起了因我不再无视他的存在,他如孩童般的雀跃;忆起了石洞中他为护我而弄得血肉外翻的伤口;忆起了他在床榻前不算温柔的哄我喝药;忆起了他骗哄乐儿的那顿晚膳……我的泪一直流,承认了,我已对他动心了。
可为何人总是在失去后才能明白失去了什么?只在失去时才肯悔悟。
这个一直不太温柔的男人,霸道而固执,邪佞而冷酷,一直用他那不算高明的方法爱着我。
他不是一个好人,他嗜杀,他爱权,他爱势……可他现在竟愿意舍弃他毕生追求得来的巅峰的一切来救我。
我还能要求什么?我不值得啊,云楚,你快起来,云楚,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动心了,云楚,或者我已经爱上你了……只可惜,云楚听不到,为什么我直到他听不到了才肯说出,他最想听的话,为什么!为什么只留下一句直叫生死相许便离开了我。
你爱他?你对他的爱永远不会有我深。
颜娘忽然低叫,直叫生死相许?生死相许么?颜娘边说,边催动血球滚到云楚中箭的胸口,我紧紧抱住云楚叫道:你想做什么?颜娘不再理我,口中喃喃,我以我的灵体修补他的心脉,以幻灭为承诺,入他五脏六腑……颜娘念着一些不知所谓的话,但我已听了出来,她要用她的灵体来救云楚,没等我反应过来,颜娘化身的血球已经散成一片红光整个包住了云楚。
红光渐渐变淡,颜娘凄迷的脸再度浮现在我眼前,留下消失前最后一句话,这世上最爱他的人永远是我。
颜娘淡淡的消失了,她是一个为爱疯狂的女人,两百多年了,她不愿轮回,追随着兆阎的脚步横亘时空。
我一直是恨着她的,但这一刻,我又忽然怜起她来,怜她爱的痴,爱的傻,爱的义无反顾,不顾一切。
裳儿——悠远的声音传来,古痕?不可思议的,我竟然听到了古痕的声音,是你吗?古痕?你在哪里?我看不见他。
古痕柔和道:是我,我在鹰链中,裳儿。
你一直就在我的身边?我摸上鹰链,哽咽起来,那你为何不再出来见我?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我痴痴傻傻了一年,你就在我身边,却为何不再肯见我?裳儿,我仿佛看到古痕俊逸的脸上淡淡的笑,你我人鬼殊途,我始终是要离开的,见了你只能徒添你的伤悲。
如今看到你能重新找到幸福,我心已安。
你与云楚命中注定有宿世姻缘,你不该为了我而锁心,不该孤寂终生。
颜娘今日之举已救了云楚,她也已得解脱,之后将入轮回天,不会再来伤害你。
如是,我放心了,也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不!古痕,不要走。
我茫然的想在空中抓住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抓住。
裳儿,你我终究是要离别的,记住,一定要幸福!耳际飘来古痕温和的一句话,我颈上的鹰链应声断开,坠落在车上,我捧起鹰链,泪打了上去。
我知道,古痕走了,这回真的走了。
因为鹰链断开了。
为什么送我这个?我说过,你是我的妻。
这条链子,天下间只有我能启开,你若想解下它,除非……斩断自己的头。
我说过,你是我的妻,是我一辈子的女人。
放心,今夜我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裳儿,不论你有怎样的理由,以后千万别再想着解开‘鹰链’……你可知道,这‘鹰链’不仅有避邪的功效,更有锁魂的功能。
神医涯农说过,你经人危害,心魂受损,此时又怀了孩子,若没有‘鹰链’助你锁魂,再遇歹人害你,你和孩子极可能遭致心神俱灭的下场。
因此,万万不能解开‘鹰链’,明白吗?……古痕……鹰一样的男人,随风离去了。
我泣不成声,抬眸间,穆枭与鬼医早已退出了马车,只留下我与云楚。
[第五卷 曲终:第一百零三章 平静]云楚苍白的脸渐渐恢复了血色,胸前的伤口不再汩血,他轻咳了一声,缓缓醒了过来。
云楚挣扎着支起身体看我,霓裳,你醒了?你真醒了?是啊,我醒了,你却受了重伤。
我擦掉泪水,将断裂的鹰链收了起来。
见到我的神情,云楚动容,却又小心翼翼,霓裳,你哭了?是为我吗?他伸出手,不敢碰触我脸上的残泪。
有,也有为你流的泪,我点头,你不能为我而死,你知道吗?我会伤心,会难过……我已经不堪重负了,再也不能承受一个爱我的人离我而去。
霓裳,云楚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你,你为我伤心?你……云楚,我垂下眼,说不清复杂的心情,我求你……霓裳,你不用求我,云楚抢白我的话,眸中的光倏然暗淡下来,我答应了会带你去见他,绝不会食言。
我摇摇头,古痕已经走了,我知道云楚会错意了,你都已经答应的事,我还求你作何?那你求我是为了……我求你回宫治伤,还有,不要再为我受伤了。
你会担心我,是吗?霓裳。
云楚再度问得小心翼翼。
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是,我担心你,知道吗?好,好。
云楚一把握住我的手,绿眸闪着喜悦的光,我答应你,以后不再受伤,也绝不再让你担心流泪。
那好。
我淡道,先回宫吧。
我拉开车帘看向穆枭,掉头回宫吧,有劳你殿后了。
是,微臣谨遵娘娘懿旨。
穆枭应答进退有度,似乎早已调整好了情绪,不容人看出丁点儿不妥。
我释然一笑,抬头看了眼天,天终于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我准备我了吗?猛吸一口气,古痕走了,云楚醒了,真的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生活就是这样吧,机械而无情。
不会因为人的眷恋而停歇不前,我的心其实还是乱的。
我知道我深爱着古痕,缘于我始终不愿放弃的心中那抹乾坤宇内倾城的笑,缘于两颗孤独的心的契合。
说到底我和古痕一直是同一种人,生命的大部分时间为别人活着,不经意间,便让自己活得累,也被生活牵着走。
我读懂了自己和古痕,所以我爱他爱得透彻。
而云楚,我从来没有读懂他。
他用尽全力为自己而活,活得精彩,也活得世俗,为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费尽心血,主宰着生活的旋律和节拍。
掠夺是他一生的脚注,掠夺天下,掠夺我的情感。
为云楚动心出乎了我的意料,朝夕相处的四年我没有爱上他,可生命垂危的一夜,我却动心了。
或许这就是宿命的安排,我终于走出了自己以古痕的名义编织的爱情结界。
我有些惶恐,我崇尚一生一世专一的爱情,可我现在又对云楚动了心。
我曾经以为水墨宇般温柔飘逸的男子是我此生所求,可我真正爱上的却是孤独冷傲的古痕。
生活似乎总不如我想象的那般完美,残缺才是他的本色。
看着初升的旭日,想到了古痕离去时的话,要我幸福,也许不再自我禁锢,顺应生活,顺应心,我就会幸福了吧。
放下车帘,甩甩头,何不让生活去证明一切?车轮滚动,车辚辚,往回行。
拉回思绪,我扶云楚坐起来,随意寻了个话题,知道是谁射的那一箭么?其实鬼医说破云箭是雪盟的箭,我已猜定了阴寻。
云楚稍稍挪动了身子,忍着痛楚对我笑,天下会用‘破云箭’的只有两人,‘雪盟’尊主与少尊主,射伤我的,是少尊主阴寻。
不过真正要杀我的,是牧原。
云楚叹息一声,我没有插话,我原将他软禁在皇宫别苑,却被阴寻救走了,他们一路南下,这两年一直在南方召集旧部,意欲西进诛杀我,重夺帝位。
前不久,我调兵捣毁了牧原一伙乱党的所有据点,他们仓皇四逃,牧原,阴寻逃入了落日城,一直在寻机刺杀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会大开杀戒吗?我拭掉云楚额头的汗珠,禁不住摇头,阴寻,牧原本该收手了。
大势所趋,天下已初定,上君无大过,再兴战火,非民所愿,只能失道寡助,落魄收场。
云楚捂住仍插着箭的胸口,瞟了我一眼,朕在皇后眼里就只会杀人么?你放心,朕答应过,只要你好起来,朕不再造杀孽,朕一言九鼎不会食言。
我淡笑,其实我并非反对全然不用武力,我只是希望凡事都能先用和平的方式试着解决。
这件事,我看不如先用我的方法试试看,倘若他们还是冥顽不灵,再用武力可好?云楚淡定笑容,皇后为朕分忧,朕乐见其成。
说完云楚半闭了眼,似乎伤口发痛,我见了,心中不忍,嘴上道:不想告诉我,为何会中箭吗?我记得穆枭说你原本穿了金护甲的,怎会无端端没了?若有金护甲,只怕就不会轻易中这一箭了。
朕脱掉了。
云楚半启眼眸。
为何?云楚睁开眼,因为有人问我,如果用我的命可以救你一命,我愿不愿意。
用你的命救我?就是颜娘说的那样么?是,他说此次是你命中注定的一劫,唯一的化解之法是用我的命救你,否则你绝无生机。
所以你故意受了一箭? 受了一箭,就是要将颜娘从我体内引出来吧?可救了我的命,你不怕自己没命了吗?怕,你知道我不舍得离开你。
云楚冲我虚弱一笑,不过,我虽不知受那一箭的内里玄机,但我相信他说的,这是救你的唯一方法。
万一你命丧当场呢?不知深意便敢以身涉险?云楚啊,万一颜娘并不救你,你便没命了。
万一?倘若真有万一,朕也心甘情愿。
云楚深情地盯着我,因为我与他一样爱你,他能为你做的,朕也能。
他?我捂住了嘴,一样爱我的,只有,古痕?我原以为那个他是玄机。
云楚点头,就在我策马奔入白马谷的时候,他出现了……出现了?是啊,古痕至死还不忘守护着我啊。
泪又涌了出来,可如今他却解开鹰链,走了。
爱我如斯,古痕是笑着离开的,他是放心了吧,一代开国帝王愿用生命救我,我的幸福,他放心了。
后来呢?古痕还说了什么?云楚顿了顿,他还说,要我给你幸福。
幸福?鼻头一酸,我泪如泉涌。
是啊,古痕一直不曾忘记过要我幸福。
我闭上双眼,露出一抹浅笑,古痕,你的愿望我记下了,我会随你的愿,幸福起来。
你看到了,会倾城一笑吗?我止住泪缓缓睁开眼,古痕,等着我,我会带着我的幸福去看你。
云楚凝望我,忽然坚定,霓裳,我会让你幸福。
我噙泪点点头,好。
这一声好便混着马蹄声奔回了皇城。
皇家御辇去而复返,我死而复生,云楚身负箭伤,再度点燃了皇宫的沸点。
云楚的乾坤宫内,人影闪动,有资格进入这里的人都来了。
我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鬼医与太医们忙忙碌碌,听着三妃九嫔的抽泣和太后的叹息声。
云楚握着我的手,一直不肯松开。
该死的!云楚手一紧,咆哮一声,鬼医握着箭的手居然松开了。
怎么?为何不拔?我急问鬼医。
回娘娘,鬼医蹙眉解释,属下没把握。
这是何意?娘娘,‘破云箭’乃一箭千针,箭头内有千根细如牛毛般的铁针,一旦属下力度不准,拔出箭头的同时,铁针便会射入皇上体内,顺着血脉流动。
不出几个时辰就会……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太后一听也急了。
太后恕罪,属下无能。
铁针,铁针么?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铁针不进入云楚体内?有什么办法呢?我踌躇着,铁?对了,穆枭。
臣在。
为我找几块吸铁石来。
吸铁石?穆枭迟疑了。
就是军队里指南车下面的那块东西,快给我找几块来,那东西能吸铁针。
微臣遵旨。
娘娘英明。
鬼医听了我的话,已然明白我的意图。
云楚咬着牙,向我投来赞赏的微笑。
穆枭很快回来了,带来了吸铁石,我将吸铁石放在箭头旁,看向鬼医,开始吧!鬼医微微扯开云楚的伤口,握紧箭,一用力,云楚怒喝一声,箭头被拔了出来,力道刚刚好,箭头并未打开射出铁针。
我抒怀一笑,所有人也都笑了。
太医急忙处理箭头留下的伤口。
云楚拉着我,霓裳,我一定会尽快好起来。
浅笑,我知道,云楚是说话算数的,他会很快好起来。
在云楚恢复的这段时期,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固执地去分辨我对古痕,云楚的爱。
这期间,我常为恢复中的云楚抚琴,以舒缓他的情绪。
他并不精通音律,唯一学过的笛子,也只会吹几个简单的旋律,但他每次听我弹奏时,都异常专注,认真,我明白他倾听的是我的心。
用他的心听我的心。
渐渐,我与他之间的欢笑,似乎也多了起来,心与心的沟通并不费心思。
这期间,唯一费心思的事只剩下对阴寻,牧原的招安。
牧原比我想象中更顽固,要他淡化国破家亡并不容易,但我知道阴寻是开明的。
无奈之下,我只好分化二人。
先让国内德高望重的人各写一封赠君子言传世让人讨论,言明君子何该作为,何不该作为。
待舆论成熟之后,又命善战的将军,巧舌的文臣与阴寻,牧原分别会面谈判,陈情双方军事实力上的悬殊,同时彰显招安的诚意。
几经磨合下来,阴寻已体悟了妄动干戈实属违背了民为天下的大义,因而要进一步解除牧原的暴乱危机,不难了。
[尾声]半月后,云楚已能正常骑射。
他与我商定,再过几日,便起程前往醉城巡游。
此刻,云楚正在睦和宫的花园教乐儿舞剑,一招一式刚韧而犀利,乐儿也学得有板有眼。
我静坐在窗前平静看着眼前的一切,金菊灿开,暗香流动,天地万物祥和起来。
我死而复生,云楚伤而复原,一切都归于平静了。
凝望着东方,再过不久又是古痕的忌日了。
人的感情总是最无规律可循的东西,动心就在刹那间,而那是用再多的言语也无法解释的感觉。
我曾为古痕倾城的笑而动心,但逝去了的,终归已经逝去了。
那个一笑倾城的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岁月又让我爱上了眼前这个男人,可我一直不知道对他的动心是为了什么?为他的用心,还是执着?千帆过尽,其实记得的只有云楚滴落在我身上的那滴泪了。
那么坚毅的一个男人,从来流血不流泪。
却在那时坠下了一滴泪,那泪让我痛楚,揪心的痛,人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那时,他是真的伤心了的。
退去帝王的伪装,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纵使再霸道强势,仍是会伤心的。
古痕与云楚,一个是鹰之王,一个是兽之王,鹰向往高空翱翔,孤傲一世,兽习惯血腥杀戮,霸道一生。
轻笑,两个极端的男人为何偏偏让我遇上了?遇上了,爱上了。
准备好了吗?不知何时云楚已来到了我身后。
我从容转身,淡笑,好了。
云楚专注地看着我,眸色渐深,霓裳,朕夸过你美吗?现在夸了。
云楚表情一邪,从背后将我搂入怀中,将我圈入他男性气息的领域内,看来朕以后要每日夸你一次。
我展颜柔笑不答。
霓裳。
嗯。
到了鬼山,能允朕一同去见他吗?朕想谢谢他。
好。
大觉国醉城,能醉人一生的城,离开四年后重回这里,街容巷貌依旧,变得只是人和人的心。
眷在云楚怀中,任他搂我轻踏飞旋,重登鬼山绝顶,浓密的古树林中只立着一座孤坟,坟上绿草开始发黄,不知名的花却开得正灿,宛如古痕淡定祥和的笑。
微风拂面,过耳时,恍如古痕轻声的祝福,裳儿,要幸福。
我绽放如菊的笑,古痕,你放心,我会幸福起来。
云楚执起我的手,在古痕坟前郑重起誓,乞君为证: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阵风吹过,吹绿了草,吹开了花,姹紫嫣红,百芳竞艳,一身白衣胜雪的古痕负手站立花丛中,平静而温和地对我笑,笑傲乾坤,一笑倾城。
——《大觉国史札记》大觉国睦和五年九月,初帝偕穆后登醉城鬼山绝顶,将鬼山更名痕山。
大觉国睦和五年十月,初帝遣返掖庭悦熙及未临幸嫔妃八十六人,独宠穆后。
大觉国睦和七年七月,穆后诞下初帝第三子,初帝大喜,赐名翔痕,封逍遥王。
大觉国睦和十六年十二月,初帝禅让,太子承鼎登基,称元帝,改元仁德。
尊初帝为圣武太上皇,穆后为仁智太后,史称大觉国第一贤后。
同年,大觉国睦和之治结束。
大觉国仁德元年一月,圣武太上皇偕仁智太后避居痕山。
大觉国仁德四年,元帝大婚,迎博、渊两郡国共尊之天女文氏为后,史称孝贤皇后。
元帝在位六十四年,废后宫,一生专宠文后。
同年,大觉国史上最著名之仁德盛世开始,持续六十年,兴盛不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