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音竹乐,鸾歌凤舞。
宴客厅内众人渐渐沉醉于美酒佳肴,声乐歌舞中。
言谈举止也渐见肆意,我看出些端倪,悄声问古痕,你原要请的是日月国的杜公子,因为阴寻保护的人是杜公子,而古痕说过,他宴请的本是阴寻保护之人,可为何又多出了其他人?当然也包括水墨宇。
古痕微眯起眼,眸底添了抹锐色,你可知厅中共有几方势力?我轻声道:我看来似乎只有两方。
其他的人不过是来喝酒酒、看看戏的小角色,充其量是来给人当陪衬的活动布景,形同电视里的路人甲、乙、丙、丁。
古痕眼底的锐色渐渐柔化,脸上掠过一丝笑意,眼中迸出精光,其实共有三方,一是日月国的杜公子,二是和国的莫公子,三是日月国的钱公子。
钱公子?日月国来了两队人马?我轻诧。
你左手第二张桌前的第一个人,就是钱公子。
古痕轻声回答。
我自然的睇了钱公子一眼,他相貌普通,也没什么气质,属于那种丢在人群中绝对找不出来的人。
我曾留意过,从宴会开始他就一直默不作声,随众人而动,即不显眼也不突出。
古痕对他却似十分重视,他今日入城,过府持的是日月国购粮专使的通牒名牌,古痕眉一皱,而杜公子同样持有日月国购粮专使的通牒名牌。
啊?那谁是假冒的?还有这样的事?即使没去过日月国,凭常识我也知道,皇帝不可能分别派出两个购粮专使来。
这说明,钱公子与杜公子中必定有一个是假冒的购粮专使,这可真是假李鬼遇到真李魁了。
古痕摇头苦笑,两个都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就算皇帝患了失忆症,不记得自己已经派出了一个购粮专使,可他的臣子没有失忆啊。
古痕安抚道:这个我稍后与你解释,如今的问题是,醉城这半年追加的供粮是四万方石(方石是醉城的重量单位,具体怎么换算我就不知道了),目前的存量只能供给三方势力中的两方,我们必须寻个妥善的方法,既定出买家,也安抚其他。
原来古痕忧心的是这个,那还不简单?你让他们自己商定个解决办法不就行了?古痕淡看我,意味不明,缓缓道:我正有此意。
哦,这就是原本只宴请杜公子的晚宴扩充成现在这种规模的真正原因了吧。
我能想到的,古痕早想到了,而且也已经付诸实施了。
歌舞兴尽,众人已吃饱喝足,古痕又邀饮了一杯酒,朗道:诸位皆是各国的大商户,久与醉城有商贸往来,一向彼此坦诚,诸位能来,实我醉城之幸。
然诸位亦知,醉城出货向有定制,眼下屯粮之量,只能供两户买家所需,为示公平,特请诸位共同商定一个购粮之策……古痕的话,语气虽冷,但话理委婉,众人听了开始纷纷小声议论。
水墨宇还是一派温和淡然,但在瞧我时,神色有异。
难道他已经认出我了?我心虚的不敢再多看他。
众人私下嘀咕了半响,终于还是没寻出个妥善的方法。
这个说,价高者得。
那个则说,急需者先。
另一个又说,量大者买。
总之,说来说去,个人坚持个人的意见,彼此不相让,难得妥协。
令人奇怪的是,水墨宇、杜公子、钱公子及其随从倒是一句话没有说过。
他们只是怡然自得的看着场中越争越烈的众人,仿佛颇有兴致的免费观看一场群雄舌战。
我忽然就想到一句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这句话并不应景,但不知怎得,我最先想到的就是这句话。
几个主角还没上场,配角们就已经把戏演开了。
古痕也好整以暇的看着场中,听着男人们逐渐有趣的争吵声,一切似乎早在他的意料当中。
等到众人都口干舌燥,争累了,古痕方开尊口,既然诸位商定最后仍无结果,诸位说,这购粮之事如何办才好?厅中一人接道:我等并无结果,少主既是卖家,自然有权决定将粮食卖给谁,不如还是请少主定夺吧。
这人一说,众人面面相视,似乎觉得也只有如此了,便也纷纷附和赞同。
古痕又特意问了问水墨宇、杜公子、钱公子三人的意思,三人一致点头赞成。
古痕仿佛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举起酒杯,便又与人畅饮起来,脸上挂着冷而淡的笑,眼中闪过一道稍纵即逝的精彩。
对我来说,接下来的晚宴既枯燥又乏味,看着一堆各色的男人喝酒,实在无趣。
我便找了个托辞,退了出来。
临走之时,原本一直没怎么看我的阴寻忽然投来一抹意味深长的眸色,几乎吓着了我。
而水墨宇淡和的脸也揉进了些深沉,那个日月国的杜公子则是更大胆的射来好奇眼神。
我觉得自己几乎是逃出宴客厅的,在月夜下我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飞羽看着我,少夫人怎么了?我深吸一口气,放心,没事。
咦,那是谁?一个黑影见我出来,急速的闪到了一边的树丛中。
古巽欲追,我止住他,算了,随她吧。
那黑影一闪的瞬间,我看出那体型该是名女子,想必是古府里的丫鬟。
飞羽在我耳旁道:少夫人,奴婢看那个黑影,好像是花夫人身边的断红。
断红?花迎归让断红在宴客厅门口待着做什么?监视我?还是别有企图?难怪古痕总说花迎归自诩高明呢,她……她这种做法,我失笑,估计也真只有她自己认为高明了。
少夫人,飞羽轻道:奴婢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吧,我面前没有那么多规矩,没什么不该说的。
我可没有严重的尊卑观念。
飞羽的声音更小了,少夫人,您得提防些花夫人。
奴婢今儿听说,花夫人原本也想参加晚宴的,可少主没同意。
嗯?我不太明白飞羽的意思。
古痕不让她参加晚宴,跟我有什么关系?飞羽接道:花夫人见不得少主对别人好。
她得宠那会儿,飞雪姐过生日,少主知道了,随手送了支钗给飞雪姐,被花夫人知道后,暗中让人将飞雪姐毒打了一顿,还硬是关了三日,没给吃喝。
还有这等事?花迎归还真是个面如天使,心如蛇蝎的女人。
怪不得古痕会将她送走,谁愿意留这么个人在身边?也难怪那日飞雪会直呼花迎归为骚狐狸,可见当真对她恨之入骨了,连飞雪这种懂事明理的丫鬟也忘了身份尊卑,痛骂出口。
放心,我会注意的。
宽慰了飞羽,走在回竹林小屋的路上,我的心情万分复杂,难以名状,千头万绪,真如乱麻。
刚回到小屋,飞雪送了夜宵过来,少夫人,这是少主特意吩咐厨房做的,是您最爱吃的……‘清蛋羹’和‘绿枝玲珑粉’?我惊喜道,都是我最爱吃的醉城食物,古痕居然留意到了。
飞雪浅笑,少主说宴席上您肯定吃不到多少东西,所以宴会前就吩咐厨房做了,少夫人快尝尝吧。
我道了声谢,急忙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说实话,宴会上我真没有吃进多少东西,都是大鱼大肉,太过油腻,美酒又太烈,我闻了都反胃。
没想到古痕百忙中还记得为我张罗这些,想着,我心里顿感温暖,暖流便渐渐溢满了整颗心。
吃完了夜宵,约莫又过了一个小时,古痕忽然出现在我的小屋里。
客人都走了?古痕的脸稍显倦色。
都走了,古痕坐下,我上前为他倒了杯清茶,古痕接过,怎么还没休息?我嫣然笑道:我在等你为我解惑啊。
解惑?古痕迟疑一声,忽又畅怀,是该解惑了。
你可知道,你今日又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古痕顿了顿,除了水墨宇,杜公子,阴寻可都对你兴起了浓厚的兴趣,这三人可极少会有今日这种表现……是么?你吃醋了?我打断古痕的话。
水墨宇、阴寻肯定是怀疑我的身份,但我料定他们不会猜到我就是李霓裳,因为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而杜公子对我就是好奇过头了。
古痕听到吃醋二字,神情稍显尴尬,表情极为有趣。
我不忍再调笑他,话锋陡转,杜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还有那个钱公子又是怎么回事?古痕恢复冷沉,叹道:杜公子就是日月国的皇帝牧原。
啊?皇帝亲自出来买粮食?我叫了出来,吃惊不小,难怪古痕会特别优待他,安置他在东华别苑住下,果真大有来头。
他自己都微服出来买粮了,又派一个购粮专使来做什么?这难道不稀奇?古痕徐徐缓缓,日月国地广人稀,大多数领土自然环境恶劣,根本种不出粮食,但日月国草原辽阔,适宜蓄养战马,因此他们每年都用战马与别国换取粮食,其中醉城对日月国的供粮量最大。
若问牧原为何会亲自来醉城买粮,这便要从十多年前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