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真意园里灯火通明,透过半透明的屏风,屋外人来人往,全然没有半点声音,隐隐只觉得众人皆是战战兢兢,仿佛出了天大的事。
我闭了眼,想起青荷,心中不禁一阵巨痛。
动了动身子,只觉得全身乏力,仿佛散了架一般,腰股间酸痛难受,不由得心中一惊。
却听见东方汐道:醒了?!我睁开眼来,东方汐站在我床前,背对着烛光,我眼神昏恍,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隐隐的怒气与哀痛,不由得一呆。
我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慢慢地走到我跟前,凑上前来看我,我见他脸色沉重,双眼如刃,直直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我惶然道:怎么了?他敛了眼神,站直了身子,缓缓道:你……小产了。
我悚然一惊,拼尽力气坐了起来,急声道:怎么会?不会的。
不会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只觉得身下热流如注,心中一痛,又跌在床上。
东方汐只是看着我,动也没动,神情平淡,仿佛毫无知觉。
我连忙朝他看去,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连声急问:不会的,不会的,你骗我!你骗我的!他叹了一口气,竟然转过身去走开,沉声道:我骗你做什么?难道……我会希望自己的孩儿……没了?你……为何如此不知爱惜……说到最后一句,他语气顿凝,仿佛只是一瞬间,他又淡然道:大夫说你身子受损,需好好静养,你还是歇着吧。
我浑身颤抖,低头道:汐……对不起……他忽然转过身来,直直地看向我,硬声道:为何要说对不起?是因为非烟?我一惊,连忙抬头去望他,摇头道:不,不,不关非烟的事,是我……是我……他复又慢慢地走到我跟前,沉声道:是你?你怎么了?我突然觉得压迫逼近,似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得小声道:是我不好,是我……太不小心,都怪我……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这样。
他欲言又止,只深吸了一口气,道:自从你进了王府,我对你百般迁就,纵容宠爱,你喜欢出门玩耍,就随你去,你要救宫雪衣,我陪你去,你要如何,我可曾说过半个不字?我只当你是年幼贪玩,慢慢好了,自然懂得收敛。
本以为你有了身孕,就当更加谨慎自爱,可是万没有想到……我颤声道:汐……我……他脸色微变,严厉道:你如何?你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你屡次深夜出门,竟然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就算你对我没有半分顾忌,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好好珍惜你腹中的孩子?我内心惶然难受,喃喃道:我……我没有……他目现精光,沉声道:没有?要不要我一一为你列数?你何时瞒着我悄悄出门?你以为有青荷碧叶、文昕子默替你隐瞒,我就当真一无所知?阮心璃,你把我东方汐当什么人?!我心中惊痛难当,顿时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是啊,我当他是什么人,我怎么会以为他对我纵容迁就,就不会怀疑我的行为?他是明南王东方汐,是世人眼中心思最为难测之人,况且这里是辅政王府,我怎么会以为我的那些小把戏就一定能瞒得过他的眼睛?阮心璃啊阮心璃,你自以为聪明,原来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愚蠢的人!当下心头痛楚汹涌,竟止不住惨淡地笑了,以为父亲居心叵测,用心狠毒,只当我是一颗棋子,却没有想到,更厉害的原来是日日睡在我身边的人!我喘着气去瞧他,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只是盯着我看,于是慢慢地躺回床上去,闭了眼,轻声道:王爷请回去歇着吧。
心璃心里明白,我对王爷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你!他神色一变,怒气难忍,却只平复了半晌,方才沉声道:既如此,你就好好休息。
从明天开始,我会叫昭然过来侍候你。
你只需在王府内好好修心养性,不准再有事没事就四处乱逛!他转身走了出去,那背影竟然有几分绝决。
我直直地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直到天色发白,东方渐亮。
眼泪似乎已经干了,脸上没有一点湿。
大夫每日进园问诊,药没断过。
我的身体渐渐恢复,只是心里伤口却是永远地烙下了。
非烟只要能走,就会过来瞧我,陪着我说话。
她神色忧郁,欲言又止,我只是淡淡地笑着,反倒去安慰她不必担心。
自那晚过后,东方汐一步也没再踏入我真意园。
我只对周益安说青荷家中父母年事已高,故遣她回去侍奉,他神色淡然,并未追问。
这王府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训练有素,从没有多余的半句话,我心中不禁喟然。
昭然果然第二天便搬来了我的院里,她事事得体,谨守本份,倒没有半分不适,只是我知她来真意园的真正缘故,因此总不得我心。
碧叶却是越来越沉默了。
经过了这么多事,这丫头越发地沉稳内敛,当初那些天真率直已经不见了一半,我暗暗忧心,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秋色渐浓,天气越发地冷了,枝头竟不知不觉地枯委了起来。
树叶在院里落了一地,厚厚地铺在地上,踩上去吱吱作响,仿佛是一曲悲凉的挽歌。
几个小厮在院子里不停扫,嘴里还在抱怨那落叶落得太快,总也扫不完。
我让他们停了下来,任那些落叶每日堆积,没过多久,院里便落叶满地,仿佛秋天的山间荒地。
每日无事,我便只在那落叶上缓缓地走来走去,看着那些枯叶一点点地被我踩碎,随风四散。
偶尔抬头望望远处灰蒙的天际,心中隐隐有些落寞。
文昕怕我难过,每天紧紧地看着我,我望着她,心中渐渐有了些回暖,淡淡笑道:你别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搞得我紧张。
文昕低了头,叹道:我倒宁愿小姐和以前一样任性好玩,也好过象现在这般寂寞无助。
我失笑道:寂寞无助?文昕怎么会想到这种词?现在挺好啊?清清静静地,没什么不好……没什么不好……文昕道:小姐!不如文昕给宫主传个信,让他来……我断然道:不行!他如今在天堑山推选武林盟主,哪能说来就来?再说我又不是要死了,干嘛要他来?我好好的,不能让他分心。
文昕叹了口气,道:只是小姐每日这样郁郁寡欢,文昕看了,心里着急。
以前还可以陪小姐四处走走散散心,可如今……王爷不让你出门……我叹道:算了。
我现在身体还没全好,也不方便出门。
碧叶不知何走了过来,端着一碗汤药,轻声道:小姐,该吃药了。
我皱了皱眉,接过那碗,心中一阵作呕,复又将那碗递回去,淡淡道:放在那儿吧。
碧叶连忙道:那怎么行?小姐还是趁热喝了的好,身子要紧。
我微微气道:行了,你几时也变得这么罗嗦了?先放那儿,我一会再喝就是。
碧叶无奈,只得回身欲将药碗放在案几上,却被昭然接了过去,她轻轻地走到我跟前,浅笑着看向我,道:王妃,这药凉了就不好喝了,大夫也说,药要热服,方才会对身子有益。
还是先服了吧。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轻叹一声道:王妃就算心中不快,也万万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出气。
这世上,纵有万千繁华,万般宠爱,都及不上自己有一个健康的身子来得重要。
我略略一惊,抬头去看她,只见她面色无波,仍然淡淡地瞧着我,眼中却并没有半分怜惜之意,她见我目不转睛地看她,复又淡笑道:王妃,还是先服药吧。
您若是不服药,王爷可又要怪我们这些人服侍不周了。
我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他有什么好怪你们的?如今他还管我服不服药吗?昭然笑道:您是他的王妃,是我们明南王府名正言顺的主子,王爷怎么会不管?只有您的身子快些好起来,这府里的每一个人才放得下心。
我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来,将她手中的药碗接了过来,慢慢地将那药汁倒在一地的枯叶上面,手一松,碗摔在地上,碎成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