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跑得越来越快,我探向窗外,那抹淡淡的身影依旧伫立在原地,在夜幕中显得格外的凄凉和忧伤,最后终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小点,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我茫然若失地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睡在我膝头的旭儿:长长的睫毛,粉嫩的两颊,漂亮的轮廓,就像一轮皎洁的满月,散发出淡淡的纯净的光辉…旭儿呵,妈妈一直小心地保护着你,避免你卷入任何的旋涡和纷争,可是却终于还是把你也带入了这洪流中,也许这也是我与你都要面对的命运吧?孩子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撅着嘴巴咕哝了几句模糊的话语,便又继续安静地沉浸在了睡梦里。
我淡笑着轻拍他的身体,突然一样东西从薄毯中掉了下来,缓缓地飘落在地板上。
我疑惑地伸手拾起,却是一方锦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久远的关系,颜色有些陈旧,但是锦绸柔软光滑,带着冰凉的触感,质地很好。
轻轻地摊开,银白色的底子绘着浅浅的花纹,中间用细毫写着一首小诗,小楷的字体清秀飘逸。
我轻声念道:浮云若去无归期,相思苦恨何处依?愿逐南雁双飞去,孤影依旧残梦余。
三十五年秋,樊…泪水滴在了泛黄的缎面上,便迅速渗透扩散了开去……对不起呵,清樊,我最终能说的除了谢谢,亦只有这一句了。
小全子把我送回了连府以后,便返车回宫。
临走前,我叮嘱他:要好好照顾太子殿下,一定要仔细谨慎。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是惴惴的,好象有一种被阴霾所笼罩的不详。
爹见我至夜深才从宫中回来,还把旭儿也带回了家中,大吃一惊。
我把事情的前后大致说了一遍,末了安抚道:姨母应不会再追问这件事了,爹你也暂时放宽心。
爹黯然摇头,叹气道:终至这一步!这清元的将来,堪忧啊!我默然无语。
谁也无法预料接下来的局面到底会走向哪个方向,也不知道这动荡不安还要持续到何时才能结束。
之后,皇后果然对此事不闻不问,甚至也没过问旭儿连日未进宫的理由,就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我不清楚清樊到底是如何应对皇后的,但却是真的安下心来,至少暂时旭儿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于风被我派去贴身保护旭儿,而相反的我身边也多了更多护卫。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因为旭儿的回来,连府里每天都充满了笑声,平凡而又快乐。
而殷都也是波平无痕,宛如一汪死水,激不起一点涟漪。
十一月,初雪的时节,却反常地下起了细雨。
乌云密布,笼罩了整个殷都的上空,寒风挟带着细雨,阴冷而又湿漉,让人烦闷。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了长空,惊雷倏然炸响!我猛然一颤,啪!的一声,手中的茶盏摔在了地上,应儿忙走过来道:小姐,没事吧?别动,我来!我勉强笑了笑,抚着胸口道:这雷声怪吓人的。
这时,外面传来了激烈的捶门声,隐约还夹杂着一些人的呼喊,都这么晚了,会是谁啊?应儿嘀咕道。
太傅大人,时候差不多了!喊声从前院透到了屋内,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好象有很多人涌了进来我不安地披着衣服站起了身,走到窗前朝前院望去。
院子里火光隐隐地闪动,人群中我看见了爹的身影,他正和几个官员摸样的人低声说着什么,脸色十分的凝重,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则排列在他们身后,一动也不动,好象在等候调遣。
小姐,怎么回事?应儿站在我身后,她也看到了院子里的情景,脸色一片煞白,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别乱说!我忙转身捂住了她的嘴,你别问,乖乖回去睡觉。
我想我此刻的神情定然十分的可怕,应儿微微颤抖了一下,便点头转身离开,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手心开始冒出了片片冷汗,脑海里不断地闪过皇后和那些大人的对话,清寻――终于要开始了吗?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兴奋,我整个人都抖了起来,空寂的房间里,除了沉重的呼吸声,我还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再转头望向院子的时候,我看见爹点了点头,其他几个人马上朝门外走去,紧接着那些士兵也踩着整齐的步伐跑了出去,嚓嚓嚓的脚步声和兵刃相摩擦的声音,在深夜显得格外的沉重和刺耳。
我忙开了门往前厅跑去,刚跑到门口,爹正穿了外衣急匆匆地往外走。
爹!我急声唤道。
回房去,晚上别出来!爹一见是我,沉下脸道。
可……我担心地犹豫着不肯走。
快点回去!爹好象生气了,脸色十分的阴沉。
好,我这就回去。
爹,你…千万要小心。
我咬住唇,半晌终于吐出了这一句话。
爹有些吃惊地抬头看向了我,未久便缓下了脸色,点头道:我心里有数,不必担心,你待会去看看你娘,刚才恐怕已经吵醒她了。
我点头转身朝佛堂走去,推开门却发现娘正跪在蒲团上,她脸色出奇的苍白,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闭着双眼不知道在默念着什么。
我轻轻地阖上门,走了进去。
你爹已经走了?娘好象知道是我,轻声问道。
我微微怔了下,道:恩,刚走。
娘,您不休息吗?都这么晚了。
娘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转身看着我:今天晚上,怎么睡得着?她的眼睛里含着满满的担忧和恐惧,甚至还带着浓重的悲伤。
你回去睡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今天得把这卷经文给念完。
说罢,娘便又坐回了蒲团上,我默然地走了出来,心里亦是沉重万分。
走在回廊上,我抬起头,细雨仍然在下着,胸口堵得难受,可我知道今晚的事是必然的,我并不能去改变它,即使没有在其中推动,它也只不过是延缓时间而已,这斗争迟早还是会发生。
我慢慢地走回了房间,今晚对于清元来说将是个无眠之夜,恐怕许多人都焦虑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吧?后半夜,喧嚷的喊声夹杂着阵阵哭声传遍了殷都,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幕,我辗转反侧,索性坐了起来发呆。
经历过的苦痛我永远也不会遗忘,只是当这皇室的阴谋和斗争活生生地被推到面前时,我却感到更加的痛苦。
紫烟,如果我现在依旧是清河的妻子,那么今天我们是不是还会站在对立的位置呢?我想结果一定还是一样的,因为野心和欲望一直存在于他们的血液中,未曾改变。
天色渐渐地明了,心里的痛楚也越来越强烈。
我站了起来看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东方露出了第一抹朝霞,耀眼夺目的红,艳丽得似乎能滴出血来。
开始了…我也已经没有退路。
我轻声道,也像是对自己说。
小姐!门砰地一下被推开了,应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街上贴了好多官府的告示,说是二皇子勾结土莫林,里通外国,犯了叛国罪!听说官兵昨儿个在二皇子的府邸搜到了信笺和一些证物,证据确凿…是不是昨晚……说到这,她迟疑地看着我。
应儿。
我整了整她的散发,打断了她的疑问,告示上还说了什么?心慢慢地悬了起来,千万不要是…不,应该还不至于…恩,好象还说二皇子与皇妃一起被削去了宗籍和爵位,贬了庶民,终生幽禁于南陵!二皇妃也真是太可怜了,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偏偏就遇上这种事……应儿难过地叹息道。
幸好!我陡然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却又憎恶起了自己,也许现在我连担心的资格也已经丧失了吧?可是,到底我还是无法做到心如硬铁,不为所动的地步啊!至少…南陵,皇族罪人的流放地,紫烟,远离了权利和纷争,也许在那里你能够等回清寻的心吧!我也只能如此这般地祝福你了,即使这更像是自我安慰。
清寻的事在清元掀起了很大的风浪,导致了民心激愤难平,对皇室的不满和积怨也越来越深。
再加上朝廷处事无能,天灾饥荒使得各地开始出现了小范围的暴动事件,朝廷与百姓之间的矛盾终于产生了危险的苗头。
可耐人寻味的是,自始至终皇上都没有亲自露面,告示上颁布的那张圣旨,真假无从而知。
二皇子府上的妾侍与下人出府的出府、流放的流放,一时之间凄凉万分,只是却一直找不到那个红衣的女子――阮素素,那个谜样的女子,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对于清寻来说,那段闪耀着无限风华与荣耀的岁月,酝酿了多少野心与欲望的美妙幻想,终于成为了过眼云烟。
鲜艳而浓重的血迹给华美宏伟的王府,留下了难以抹灭的印记。
府里的侍卫和壮丁,几乎全都丧生于那一晚的激烈械斗中,我不知道当他们迎向刀刃,是因为忠心的信念还是因为被强迫的无奈;然而他们最后也只不过为这场权利游戏的参与者,平添了额外的刺激罢了。
而事实就是,清寻在第一场的权利杀戮中便失败了。
树秀于外,风必毁之。
反之呢?反之…我后来才明白,考虑任何事,最好都问问自己反之呢?但是,我当时却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