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慢慢地走到我的身后,踏雪而过的声音在后苑里显得那么清晰而又寂寥,脚步慢慢停下了,然后一方整洁的手帕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微微楞了一下,但还是无言地接过了那方手帕,低声哽咽道:谢谢。
那人发出了一声淡不可闻的叹息,轻声道:这里冷,请您回房吧!清冷的声音让我有点吃惊地转过了头――是于风,他正面无表情地蹲在我身后,一双丹凤眼却紧紧地盯着我布满泪痕的脸。
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忙转过脸,用手帕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
哭声太大了!他淡淡地道,我一惊朝他看去,他却朝我漾开了一丝淡漠的笑,一瞬间原本平凡的脸也生动了起来,绽放出了耀眼的光彩。
一股浅浅的暖流抚过了我的心头,轻轻点了点头,我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平静地道:那就回房吧,这里委实有些冷。
心里的悲痛悄悄平复了下去,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再哭毕竟也已经…无济于事了…于风,你帮我去查查看有什么线索。
有些事我不说相信他也明白。
属下早已经派人去调查了。
于风站在我身后,不卑不亢地回答。
很好。
于风,你脸上的面具什么时候才可以脱掉?不需要让脸透透气吗?我微微斜了眼看他,然后淡淡一笑转身朝房间走去。
而于风则有些呆怔地站在了原地。
小姐!你没事吧?应儿一看见我马上迎了上来,看我神色平静才松了一口气,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旭儿呢?在房里呢,今天一直问我小姐去哪了,我自己都还不知道呢!应儿笑道。
恩,那我过去看看,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
我转身朝旭儿的房间走去。
悄悄地走到门口,隔了雕花镂空的门框往里看,孩子正捧了书一脸严肃地坐在书桌前,我的心里泛开了不知道是甜蜜还是酸涩的滋味。
轻轻推开了门,我提起裙摆迈过了门槛朝屋里走去,娘亲,你回来了?孩子抬头一见是我,满脸的兴奋与喜悦,忙放下书本跑过来抱住了我,我今天可想娘亲了!我抚着他的头发,轻声道:娘今天去送你二叔和二婶了!娘亲好坏,今天也应该带我去的,我也很想见见二堂哥!旭儿嘟起了嘴,但仍是紧紧地抱住了我,小脸贴在了我的颈项处。
我几欲落下泪,但仍忍住了只笑道:旭儿很喜欢二堂哥吗?恩,孩子蒙声蒙气地回答,我还喜欢二婶,婶子待我可好了,就像娘亲一样!娘亲,二婶他们搬哪儿去了?很远的地方吗?以后我还能见到他们吗?泪水轻轻地落了下来,我紧搂住孩子,微微哽咽道:恩,你二叔一家他们搬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暂时不能见面了!孩子失望地抬起了双眸,可下一瞬间脸上却马上浮现出了担忧的神情,娘亲,你哭了?是啊,娘亲也想念你二婶他们了呢!这一去可真远啊!我伸手拭去了泪水。
娘亲,不要哭了,也许我们以后就能见面了呀!孩子的小手包住了我脸,认真地看着我道。
我勉力微笑着点了点头,拿过书桌上的书,随意翻了翻道:旭儿在看什么书呢?然而刚问完就楞住了,手中赫然是清元历朝史官编注的集文《国策》,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旭儿平静的神色,诧异地问:这书,你看得懂吗?恩,姥爷说了治国的方策都在这本书里呢,如果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再融会贯通地加以运用,我们清元以后就能越来越强大。
我惊异地看着孩子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然后不动声色地问道:是谁叫你读这书的?旭儿摇了摇头,疑惑地望着我:我听了姥爷这么说,就自己拿来读了,不过真的很有意思呢!说到后面,孩子的脸上泛起了奇异的光彩。
我朝孩子温和地笑了笑,然而心里却猛烈地敲起了边鼓,我静静地站了起来,低头看着旭儿仍有些稚气的脸,笑道:那娘亲便来考一考我们旭儿喽,看看旭儿是真的看懂了呢还是在吹牛?旭儿马上嘟起了嘴,道:随便娘亲考什么,尽管出题就是!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道:小小年纪倒学会骄傲了!那好,何谓国之根本?旭儿略略思索了一下,便负手看向我,严肃地道:国之根本为民也,民心聚则国本固,君之治亦在于民心,齐民心安国邦。
我笑道:好!得民心者得天下,然君之治又何如?旭儿微微一转身,抬头看向我,迅速答道:施仁政,安天下,宽民负。
我心下不由又是骄傲又是喜悦,但仍强行抑制住激动,只笑道:看来我们旭儿看书还是很认真的,可是一定要记住,切不可骄傲自大,这世上厉害的人可是很多的呢!旭儿高兴地点了点头道:娘亲,旭儿明白的!我摸了摸他的脸,然后正色道:君之治国,施以仁政以得民心,这是为了得国得天下,然而要安国安天下,君王之治亦要懂得恩威并重才是。
旭儿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略略思索了片刻,便拉着我的衣服笑道:旭儿好象有些明白了呢!我笑了笑,抬眸间却不意看见了爹站在门外,他捋着胡须笑着朝我满意地点了点头,便转身缓缓地离去。
我思忖了片刻,便对旭儿笑道:以后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去请教姥爷,姥爷满腹经纶又任太傅,对你必然帮助极大。
但是,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起你在读这一类的书,知道吗?孩子不解地仰头望着我道: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读书不是一件好事吗?我淡笑着回答:对有些人来说是好事,但对有些人来说可是坏事!旭儿乖,现下你只听着就是了,等你长大了心里自然就明白了。
从孩子房里出来,我心里一阵澎湃,激动得无法自抑,望着茫茫的夜空,心里暗自思忖:果然是早已经注定了的吗?如若不是呢?只希望是福不是祸啊!十二月中旬,清寻与紫烟的灵柩终还是返回了殷都,因为压不住朝中百官的抗议与民间的舆论,皇后最后终于还是让步了。
十二月二十是出殡之日,当日全京带孝,丧礼也是按照应有的规格来操办的,至少总算还是对得起清寻与紫烟的身份,他们俩的灵柩被葬在了皇室的宗祠里,按照原本的份位排在了第二位。
看着两具棺木缓缓地放进同一个墓室,厚重的石板从两旁慢慢地盖了上去…我忙掩唇不忍地看向了别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当日令妃娘娘一身素白,形容憔悴,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十岁,虽然是被人搀扶着前行,然而神色却十分的平静。
直到葬礼最后,即将盖上墓室石板的时候,她才似乎猛然醒悟过来,猛地挣脱了两个宫女的搀扶,发疯似的扑到了棺盖上,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寻儿!我是娘啊,寻儿,你快醒来看看为娘一眼……所有人都忍不住嘤嘤低泣起来,当时谁都知道令妃娘娘逾制了,但没一个人敢上去劝阻,因为皇后正端然地站在前首。
她亦是一身的素服,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平静的甚至于是冷漠的,她只冷然地看着伤心欲绝的令妃,既不呵斥也不劝退,只定定地站在墓室前面,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见一个人都未上前,甚至于清河也只低下了头去,心下不禁凄苦而苍凉,便自命妇列队中慢慢走了上去,所有人都诧然地盯着我,连皇后也不禁微微侧目看向我。
我走到令妃身边跪下,哭着抱住了她:娘娘…娘娘,请您放手吧!您这样让二殿下怎么能走得安心…,不要误了…误了…他们上路的时辰……对,不能…不能耽误…时辰……令妃有些呆怔地慢慢放开了手,我忙朝正立在两边手足无措的放棺人使了个眼色,他们会意地马上点头,只听见轰――一声巨响,宏伟的墓室终于关闭了,全场马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哭喊声,令妃也倚在我怀里无力地低泣着。
突然,她猛地抬起头,倏然睁开了一双美丽的凤目,含泪恨恨地盯视着前面的皇后,那眼里的仇恨是那么强烈和深刻,连皇后在瞬间也白了脸。
我大吃一惊,一下子抱住了令妃,掩去了她与皇后之间的视线接触,我俯在她耳边低泣道;娘娘,不可以…千万不要…,娘娘,别看了,不要再看了,娘娘……我与令妃在墓室旁边抱头痛哭。
这一次,是真的永别了!紫烟,清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