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
可是后来却发现,原来除了这里,我根本无处可去……如今又站在这条河边,又是要逃亡。
小的时候听人说,老天爷很喜欢与人开玩笑。
原来果真如此,以前不想回来,偏偏回来了,如今不想走了,偏偏不得不走。
那这一次离开,恐怕是回不来了。
我忍不住又笑了笑,不再想下去。
简单随便得帮身边这人包扎了一下伤口,却发现血流不止。
我已经喂他吃了解药,如今这种状况,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有任他自生自灭了。
我耸耸肩,在他旁边生了堆火,往他的伤口上再包了一层。
然后转身离开。
春醒还在等我,我现在又是一身红红绿绿的标准老鸨装扮,实在太危险。
走了一段,觉得左肩微微生疼。
想不到那个姑娘的内力还挺深。
于是鬼使神差的往后看了一眼……那人还是一动不动,旁边的火光耀眼生疼。
我低头,叹气,往回走。
也许是他命不该绝,居然让我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瓶子正气丸。
别的药我是不懂,偏偏这正气丸是路家祖传疗伤圣药,路希晨以前没事就爱炼这个。
我喂他吃了两颗,捏碎了两颗抹在他的伤口上。
余下的藏到自己的兜兜里。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发高烧。
我今天是同情心过剩,把手绢浸湿给他擦身。
一个晚上折腾了两三回,他这条小命总算是捡回来了。
我累得不行,找个角落缩起来。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几乎是条件反射,整个人惊醒过来,匕首都已经捏在了手里。
身体不敢动,微微转头。
大约有十余匹马,在河边饮水。
骑马的人三三两两的坐在草地上,围着一驾马车。
其中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说话声特别亮堂:奶奶的!这次傲鹰山庄真是露脸了!随随便便发个帖子就叫咱们主子来这么个穷乡僻壤!不就是抓到了魔头的兄弟吗,有本事把那老魔头给宰了!旁边一个人低声劝他,他一甩头,更加大声:老子我哪里说错了,本来这天下武林,北边归他们傲鹰山庄,南边可是咱们公子的地盘!那个他奶奶的路希夷居然跑到咱们的地头上抓人!这不是分明给我们公子难看嘛!这人长得三大五粗,四肢发达,头脑甚是简单,连马屁拍得也如此直接。
我听得不甚在意,这种乱七八糟的江湖事,与我本就没什么关系。
那个大汉又和人说了几句,几乎是用吼的:老子捉摸那个路希夷八成是吹牛,我听包打听说,那个魔头的兄弟被抓到的时候穿的是女装,而且半点武功都不会,还是个瞎子!你们说这种人能是魔教的嘛!哼!我看路希夷想称霸武林想疯了!随便抓了阿狗阿猫也敢说是魔教的!听了这话,我只觉得心中一片凉。
如果那个瞎子被抓住了,春醒肯定不会自己跑掉。
他们两个都被认为是魔教的人,那岂不是必死无疑?思前想后,怎么也想不出一条万全之策来。
没有办法,只有先见着春醒,慢慢再作打算。
主意一定,我退到那人身边,故意弄出了些声音。
谁?谁在那里?那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武功倒也不低,一个起跃就到了我身边,向我挥出一掌。
我侧脸让开,故意使出路希夷教我的身法,往旁边一跃。
那大汉不依不饶,变拳为掌,直罩向我的天灵。
他身手极快,内劲又足。
我完全不是对手,左避右闪,躲得甚是狼狈。
好不容易撑到三十招,我所会的路家身法已经全部演完,若再打下去,可就要露破绽了!脑子才转了半圈,他的拳头竟又在眼前,我深吸口气,罢了罢了,挨上这掌最多躺上一个月,我就赌这一把!我闭上眼,运气护住心脉。
他的掌风从我头顶掠过。
我半睁开眼,发现他脸上挂着得逞的笑容:喂!你这小娘皮该不会是傲鹰山庄的人吧?怎么不早说呢,害得爷爷我白费力气!我不敢翻白眼,看他这样子是早就认出了我的身法,后面这二十招摆明了就是耍我。
不过这种小事没什么好计较的,我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朝他抱拳:路盟主确是我家主人,敢问这位好汉尊姓大名?我不过是个小人物,不过倒是没想到傲鹰山庄的武功这么差劲!连我的五十招都当不了!他得意洋洋的笑:江湖上人都说路希夷的武功是天下第一,这么看来,简直是浪得虚名!恐怕连我们公子的一成都不到!雁二!有个声音忽然插进来,音量不大但字字浑厚:你休要胡说!那大汉扁了扁嘴,退到了一旁。
声音的主人慢慢从马车上下来,微微向我颔首。
我连忙端出一脸不敢置信,抖着声音道:这位可是南屏山庄的乔公子?他点头,微笑:正是在下。
我马上扑得跪倒,朝他磕头:乔公子,求您救命!他走过来,看到不远处躺着的人,问道:那位是?他是,糟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总不能还叫他夜哥哥吧……这不是刑夜吗?旁边有人帮我解了围:他可是傲鹰山庄第一易容高手啊,怎么伤成这样?居然又是那个大汉,我感激得朝他看了一眼,然后声泪俱下:乔公子,昨夜我与刑夜奉盟主之命前去捉拿魔教妖孽,想不到被那些妖人所伤,刑兄弟如今更是生死未卜,求公子救命!我一拜到地,实在懒得再逼眼泪。
姑娘快快请起,我辈都是江湖儿女,且在下与路兄神交已久,救人乃是义不容辞之事。
万万不敢当此大礼!他抬手将我扶起。
我也不推辞,用衣袖抹抹眼睛,看着那个乔公子为那人把脉,然后让下人把他抬到马车边。
有人受伤了?马车里传出一个女声,细细弱弱的,我听着格外耳熟,但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乔公子连忙道:是啊,如月姑娘,此人也是为魔教妖人所害,伤势极为严重,可否请姑娘委屈一下,与他同乘?声音的主人惨然道:公子言重,小女子被魔教教主所害,已是残花败柳之身。
如今得公子厚遇,自当以公子为尊。
况此人也是为魔教所伤,与我同病相怜,小女子自当细心照顾。
如月姑娘切莫如此,那乔公子一脸唏嘘,静立在外。
手下人慢慢把担架抬上去,马车里的女子便迎了出来。
我偷偷抬头望她的脸。
忽然只觉得一道惊雷打在头上,耳鸣阵阵。
竟然是她!香媚儿!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或者说已经不像普通人。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双唇都泛着淡淡的白,云鬓高高挽起,清晰得露出左脸上斑驳的疤痕,带着七分的狰狞,却偏偏有着十分的美丽。
残酷的美丽。
我不敢多看她一眼,匆匆躲到别人背后,努力把脸埋起来。
这个香媚儿,已经不是我所熟知的那一个,她的身上,和我一样,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就在这个时候,我身前这人发话了:哎!你干吗躲到老子后面来?然后大手一伸,把我抓到前面。
我不敢反抗,怕弄出更大的动静来,只好乖乖站在他旁边,露出一个我自以为最谄媚的笑:雁二爷,可有什么指教?那人正在头先与我过招的胡子大汉,看到我这副低眉顺目的窝囊相,不由得从鼻子里哼了声,骂道:你这小娘皮到底是不是傲鹰山庄的?怎么老子越看你越像个伺候人的奴才?我连声应是:雁二爷,奴婢原本就是伺候刑爷的,本就是个奴才,您眼光真好!他又哼了声,道:奴才?奴才也有这么好的功夫?你叫什么名字?谁是你师父?我连忙回答:奴婢没师父,功夫是大总管教的,刑爷一直叫我春花,春是春天的春,花是鲜花的花,意思就是春天的鲜花,刑爷说这名字和奴婢般配,奴婢……好了好了!他不耐烦地挥手,翻了个白眼。
忽然听到哎呦一声,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香媚儿从车辕上跌了下来,正好被那乔公子接了满怀。
我身边的雁二哼了声,低声骂:妖孽!看他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也不知道香媚儿哪里得罪了他。
我还是照旧缩着脑袋,努力藏在这个大汉后面。
这时香媚儿大约已经重新回到了车辕上,只听那乔公子道:如月姑娘是否身体不适?也不知香媚儿答了什么,乔公子又说:如果姑娘不嫌弃,在下略通医术,不如到马车上为姑娘把脉?我还是没听到香媚儿回答什么,身边这个大汉倒是跳了起来,大声喊:公子!小的有事禀告!他的嗓门实在亮堂,众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得向这边看来。
我暗叫一声糟糕,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
乔公子显然有些不满,但还是应了句:你说……他又用一只手把我从后面揪出来,大声道:这姑娘是刑夜的贴身婢女,小的认为该让她来照顾刑夜才是!我无法可想,只得把头一抬,看向香媚儿。
她好像感觉到我的目光,便扭头看过来。
我与她的目光相遇。
只要她露出一丝恨意,我便会尖声大叫,然后指认她的真正身份。
可她居然一脸的波澜不惊,笑道:雁二爷说的有理,乔公子,可否请这位姑娘上来?那姓乔的当然不会说不,点头示意我上前。
莫非我这满脸血污,香媚儿一时半刻没认出来?还是她已经另有打算?我心中惊疑不定,但还是走上前去,向那乔公子福了福身。
香媚儿在车上道:这位姑娘请上车吧。
我不知道她心中在计较什么,只得走过去。
到了车边,她伸手给我,笑道:那上车的台子已经撤了,姑娘将就些。
我只好拉了她的手,一脚踩上马车,一脚蹬地。
跃上马车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抬了抬头。
她直勾勾的看着我,手忽然松了。
我还未站稳,反应不及,胡乱抓住了不知什么物事,才稳住了身体。
这时香媚儿已经昏倒在车边,乔公子一个箭步冲过来,捏她的人中。
我顿时明白自己中计,但已经晚了,补救不及。
只过了片刻,香媚儿幽幽醒转,两行清泪夺眶而出,然后颤抖着站起来,恨声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边说边摇摇晃晃得向我扑过来。
乔公子在一旁握住她的手,迭声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她的眼泪流得越发凶,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是魔教的人,她是魔教的人!当年那些妖人的脸我记得清清楚楚,她就站在那魔教教主的身边,看着我受辱!她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