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中人?呵,好大的罪名!可惜香媚儿到底还是嫩了点儿,须知这撒谎也是有讲究的,十句谎话总得有五句是真的,另外五句也得半真半假,若十句都是假的,将来就得花一百句谎话来圆一句。
我在心里对自己笑一下,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手一松,腿一软,整个人从车上摔下。
这一下摔得不轻,弄出很大响声,众人便都盯着我看,一时也没什么行动。
我赶忙从地上的爬起来,偏偏河边的地滑,没等站好,一个不小心又跌一跤,弄得脸上满是黑色的泥浆。
那五大三粗的雁二看到我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忍不住就大声笑起来:瞧你那窝囊样,魔教里要都是你这种人,老子一个人就能把它灭了!说得好,老娘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脚下终于站稳,又马上跪下来给那个乔公子磕头:奴婢真的是傲鹰山庄的人!可不是什么魔教!这位姑娘,奴婢和你有什么怨仇,你要这样害我啊!说罢又是眼泪鼻涕齐流,哭得惊天动地。
这时候可不用讲究什么梨花带雨,越是狼狈越是窝囊,就越是能不让人怀疑。
哭得兴起,顺便拿眼角余光去瞟香媚儿,想不到她也正瞟过来,恶狠狠得像两把刀。
见她发怒,我心中越发得意,便将眉梢略略一挑,飞了个媚眼过去。
她显然看到了,微微一愣,见我又若无其事得继续号啕大哭,心中更是恨极,眼睛里也现出血色来,嘶声道:你这贱人害我一生!我今日就要杀了你!话一说完,也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刀来,仗着人在车上,向我劈头盖脸得砍过来。
我还没躲,那个叫雁二的大汉已经握住了刀刃,虎着脸道:姑娘这是干什么?!周围的人也都露出异样的眼神来。
对香媚儿刚才那一番话,显然已经怎么信了。
那乔公子也沉默了阵,向香媚儿道:如月姑娘,你确定此人是魔教中人?香媚儿当然不会反口,冷声道:她是如月的仇人,如月怎么会认错!我还是继续我的老台词,反反复复得喊:冤枉啊乔大侠!奴婢真的冤枉啊!周围十几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相信谁。
一个人低声说道:要是刑夜醒了就好了,一问就知。
这不是废话,我看了看躺在担架上的刑夜,虽然已经没有性命之虞,但没个三天三夜还甭想醒过来。
于是我扑到那担架旁边,哀声哭道:刑爷,您倒是醒来帮奴婢做主啊!奴婢冤枉啊!那雁二早已经看香媚儿不顺眼,此时连忙道:公子爷,如月姑娘说这位姑娘和魔教教主曾经一起出现,可是小的想,能和教主一起行动的想必也是魔教里面的高手,可是刚才这姑娘从草堆里冒出来的时候小的就已经跟她动过手了,确实武艺平平。
恐怕是时间久远,如月姑娘当时又满心恐惧,这会儿必是认错了。
想不到他说话也有头头是道的时候。
我暗暗扫他一眼,将他的模样记在心里。
过了不一会儿,那乔公子已经有了决断:如今刑夜大侠昏迷未醒,一时之间也是难以判断。
不过从这里到路庄主歇脚之处也不过半天的路程,待明日见了路盟主,就可真相大白。
说完下了马车,也不再让刑夜躺进车内,而是吩咐四个人抬了,让我跟在旁边,便又打发众人上路。
一行人由于要照顾到病人,脚程慢了很多。
过了约摸两个时辰,我竟然又回到了空城县。
不过这次是空城县的西城,空城县分两块,东城是繁华之处,花街柳巷,客栈集市几乎都在那里;西城则比较荒凉,住的是庄稼人。
本来我是朱翠园的嬷嬷,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不过此刻我身上满是污泥,原本浓妆艳抹的脸上也是乱七八糟,完全看不出往日的样子来,也就没人认出我来。
又走了一阵,忽见不远处立着一人一骑,那马甚是挺拔俊秀,背光立着,白色的毛发迎风飘扬,端得是一匹好马。
至于这马上之人,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可不正是路希夷!他并未迎上来,而是等着南屏山庄的人慢慢向他靠近。
差不多到了只隔一个马身的距离,乔公子才抱拳道:三年未见,路盟主风采依旧,真是令我等俗人汗颜。
路希夷并不抱拳回礼,只是笑了笑:乔兄弟一路辛苦。
这口气,显然是把乔公子当成了下属。
两人顿时僵了一会儿,路希夷见乔氏丝毫没有下马的意思,也不介意,自己先下了马,向后面的众人抱拳道:大家一路辛苦。
众人始料未及,纷纷回礼。
这一下,更是显出了主人的气魄。
完全将那乔公子的气焰压了下去。
路希夷又是微微一笑,慢慢打量众人。
然后看到我。
我冲他笑,还举起右手挥了挥。
他却完全不理我,目光落到那担架上。
怎么有人受伤?他转身,仰头问乔公子:莫非遇到了什么麻烦?乔氏这时已经下马,便走了过来,解释道:我们在郊外遇到这个女子,她自称是傲鹰山庄的婢女,求我们救治她身边躺着的邢夜兄弟。
乔某不知是真是假,只得将她带来了。
路希夷看了我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心中着急,也顾不得会露出破绽,手一扬,往他心口拍去。
他当然不会被我打中,往旁边让了让,陪我过了几招。
这时我所使的都是白裳教我的武功,由于学得久用得多,使起来格外得心应手。
才过了三招,就听雁二惊呼:这小娘皮真是魔教的人!???这是魔教的武功?那白裳不就是魔教的人!我心中冒出一大堆问号,却无法肯定,便向路希夷抬了抬下巴。
路希夷神色不变,只是微微点了下头,手下却不留情,把我逼得节节败退。
我咬牙挡了一掌,叫嚣道:路希夷!你杀我……教众,今日要你偿命!真是糟糕,我怎么每次都报不出名号来!路希夷忽然反手一握,抓我的手腕。
我抬头看他一眼,脚下转个圆圈。
他便背对了众人。
两人手下仍然不停,又过了五招,这次路希夷又是故技重施,来抓我手腕。
我小退半步,他便握住了我的手掌。
手心一阵痒,感觉他在上面简单得画了两笔。
不知怎么,我竟故意握起拳,也不出下一招。
他被我捏住食指,有点惊愕,左手连忙拍过来,打落我的手。
我忍不住觉得有些恼怒,左手取出银针,向他刺过去。
那针喂过毒,蓝汪汪得甚是惹眼。
他也不再怠慢,出手如电,三招便将我拿住,点了我周身几个大穴。
我心中虽然气愤,到底也不敢放肆,瓮声瓮气地说了句:今日算我失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便将头一扬,作出个宁死不屈的样子来。
路希夷再不理我,示意手下人将我绑了扔到马背上。
那下人待我倒并不太坏,虽把我像包袱似的横放在马上,但手势不重,神情颜色还带了三分歉意。
我心中纳闷,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其他人再不管我死活,自顾自说起话来。
乔公子向路希夷赔了罪,两人客套一阵,便也上路了。
我整个人被倒挂着,身子一晃一晃的,眼睛看到的东西都翻了个儿,肚子压在硬邦邦的马鞍上,有点想吐。
好在路程不远,一刻钟便到。
那下人也不等路希夷指示,才到大门外便将我扛下马,往另一处小门进去。
我的脑门儿还是向下,地上的一块块青石板看得甚是清楚,可是经着刚才那么一阵晃悠,脑袋一抬起来就晕了,于是周围的花草建筑便都没看到。
这样走了一阵,不知进了一个什么所在,头上忽然暗下来,周围也变得寂静无声。
该是到了地牢了吧?我心里琢磨。
那人果然停住,将我放下。
落地的时候,我只觉得脚软,头晕乎乎的分不清方向。
好不容易站定了,还没看清楚地方,忽然被他猛推了一把。
然后只听到砰的一声,大门落了锁。
这地方确实很暗,只有顶上的铁窗透出一点亮光来,我的眼睛一下子适应不过来,只看到一片黑。
京?从右边的角落传来春醒的声音。
还没等我看清楚,她已经扑到我怀里了。
喂……喂……不用这么热情吧……我拍拍她的背,忍不住笑了,看她的样子,应该没受什么罪。
她用力抱了我一阵,半天才擦干净眼泪:我听那些人说他们放火烧了朱翠园,真是担心死了……对了,其他人呢?怎么样了?应该没事,火是从后院开始烧的,前面的人应该来得及逃走。
她点了点头,终于放开我,露出笑容来:我这几天担心得要命……对了,你怎么也被他们抓来了?我耸肩,露出一个苦笑:说来话长,不过我一直很奇怪,路希夷抓你们做什么?以前我一直以为路希夷怕我泄露他路家剑法的奥义,才派人来杀我,但雁二却说路希夷这次抓的是魔教中人……我也不知道,那天我们刚离开朱翠园没多久,路家的人就围了上来。
起初他们以为我们两个都是女的居然打算杀了我们,我没办法,只好告诉他们圣云不是女子,希望他们能饶圣云一命……后来我们就被关到这里了。
我点点头,看来这个圣云的身份还真不小。
那个瞎子,恩,是叫圣云对不对?他关在哪里?春醒还没回答,隔壁已经响起了他的声音:我在这里,什么事?我一愣,笑道:你是魔教中人吧,待会儿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我听说魔教教主很是神通广大呢。
圣云冷哼了声,满是轻蔑的意思:那个路希夷不就是怕打不过我大哥,才派人把我捉来。
妄图趁我大哥来救我的时候偷袭他。
哼,像他这种卑鄙小人也配作武林盟主,真是天下奇闻。
这句话说完,他忽然又向顶上的铁窗嚷道:你们去告诉路希夷,我大哥才不会上他的当!让他明天等着输吧!地上的人却是一点动静也无,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怎的。
别喊了,他们不会理你的。
春醒劝他:你放心吧,你大哥一定会有好办法的,既能把你救出去,明天也不会输。
圣云大约也不想再喊,低低得叹了口气。
我听他似乎并不自信,看来魔教的本事也很有限。
不过既然圣云对路希夷有用,我们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
春醒,这里有没有马桶?我转移她们的注意力。
春醒抿嘴一笑,手指朝右边的角落点了点。
隔壁的圣云也不再出声,大约是害羞。
我走到墙壁边,笑道:喂,隔壁的,你可不要偷听!他沉默一阵,好一会儿才吼了声:那你不会小声点!我一愣,然后和春醒笑作一团。
正笑着,忽然觉得左肩上一阵抽痛,那痛甚是诡异,好像连着心脏。
春醒看我脸色不对,连忙问道:怎么了?你受伤了?我点头,把肩膀上的衣服拉下,借着顶上投下的一点阳光仔细看着那道伤口。
那是一个黑色的掌印。
墨黑,清晰。
五指的形状清清楚楚。
怎么会这样?谁打的?春醒皱紧了眉头。
我摇摇头:不认识的人,大约也是路家的人。
照这掌印看来,分明是带着剧毒,可现在我是困在笼中,一点办法也没有。
喂!你怎么了?圣云在那边问。
我把衣服拉上,耸耸肩,刚才那阵痛完全已经过去,好像没发生过似的。
没事,死不了。
他听见了,回了句:真是祸害遗千年。
声音里却尽是喜悦。
天色慢慢晚了,我不眠不休了两天,很是疲累,快手快脚得爬上了床。
躺在铺满稻草的石床上,粗糙的草尖摩擦着脸上的皮肤,石板透出森森的凉气。
怎么躺都不舒服。
可是身边睡着春醒,墙的那一边是白圣云。
只要想到这个,我就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地牢也好,石床也罢,若他们两人时时都能平安在我眼前,这些都算不得苦。
翻个身,平躺着。
星光透过顶上的铁窗撒进来,细细的,一点点得落在我的手背上。
春醒的呼吸平稳深长。
我慢慢闭上眼睛,睡意适时造访,好像已经有很久,不曾这样心满意足的睡过。
然后,我开始做梦。
很奇怪,有的时候,我会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的我也在沉睡,似乎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得很甜。
梦里的床很舒服,被子很暖。
我好像寄居在这具熟睡的身体里,没办法完全睁开双眼,周围的一切,都很模糊。
这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梦里的我迷迷糊糊的伸出手把那个声音关掉,继续在床上赖了一会儿,然后慢吞吞的爬起来,揉了揉眼睛。
我慢慢看清楚了周围。
很熟悉,也很陌生,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东西,久远得让人无法立刻辨认出来。
梦里的我终于完全清醒了,走进一间小房间。
端起一个水杯,拧开一个漂亮的转盘,接水。
我清楚的知道这些东西,我并不惊奇,但我一时之间无法叫出它们的名字来。
梦里的我无意识的进行着一连串的动作,抬头,镜子里印出清晰的脸。
那是我的脸,一样的五官,但那个不是我,不是现在的我。
醒了啊?有人对我说话,我转过头去,看到一张女性的脸庞。
梦里的我应了声:嗯,吃好早饭就去学校,下午有年级会议。
那人点头,向另外一个房间看了一眼,笑了笑。
爸还在睡哦?我也看过去,大床上的被子高高隆起一块,看不清被子里那人的五官。
嗯,难得星期天,让他睡个够。
梦里的我很自然的点头,走进另外一间房,从一个高高的长方形柜子里拿出食物,合着温水快速吃着。
门外又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很短促但很响亮。
我连忙抹了抹嘴,提起一个很重的包,往门外冲出去。
外面停着一个铁盒子,颜色很漂亮,矮矮的,配着四个黑色的轮子。
我看到我伸出手,插入一道空隙中,向外拉。
手掌清楚地传递着冰凉的触感,金属特有的细腻。
然后铁盒打开了一道门,我坐进去。
很软,很舒服,我靠坐在椅背上。
铁盒开始动了,速度很快。
很快……我说,我有点吃惊,是,这是我想说的话。
那么,这个是我?我不确定的重复一遍:很快……是,是我,现在在这具身体里的,是我。
看来,这是个很真实的梦呢!我忍不住笑了,再重复了一遍:很快……很快……很快呢!旁边的人奇怪的看了我一眼,笑道:你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再笑了笑。
铁盒开入一扇敞开的大门,停住。
我从里面走出来,身后有人拍我的肩:王京!我心一颤,右手摸进袖口。
匕首却不在!那人已经走过我身边,笑道:你干嘛?傻了?我叫不出她的名字来,可是我认得她,这一张脸,在我最后的记忆里,布满鲜血。
我清楚得看见她滚下山坡,巨石穿透她的胸膛,鲜血溅满她身下的土层。
我说你还真傻了?那人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两晃。
这真是个奇怪的梦呢,我想。
你胆子真小,那天爬山的仇还记着啊?她不满意的嘟嘴:我又不是故意要滑下去的!我向前迈了一步,靠近她。
她是温热的,活着的,她在和我说话!小叶你很恶劣啊,京京是你救命恩人,你就这态度?又一个人从身后走过来。
握住我的手。
我本能得甩开,往后退。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手探向我的额头:身体不好吗?是不是上次在山上着凉了?我不再后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他的手触上我的皮肤,很温暖。
我以为,我再也握不到这双手,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这双眼睛。
那一刻,那双手离我只有一寸,却没能抓到我,我的身体慢慢下坠,看着那双手慢慢变小、变小,终于消失不见。
你们,都活着……我总以为那天山石崩塌,所有人都不能幸免。
说什么胡话呢!他和她都笑了:你干嘛啊?今天是四月三号好不好,愚人节都过去两天了。
是吗?今天是四月三号?我不敢相信得望着眼前的人,他们似乎完全忘记那天的事,或者说,那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
于是我抱住眼前那个人,她的身体温暖,她的心脏在跳,她在跟我说话!京京?我不知道怎么答应他,转身又去抱住他。
他有点手足无措,轻声问我:怎么了?怎么了?喂喂!你们两个要亲热到家里去啊!外面哄笑着走进一堆人。
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看到一个便抱住一个。
京京今天怎么了?怎么逢人就抱啊!他们笑闹着,拍我的脸,拍我的肩膀。
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叫出口的名字,曾经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到的人,如今都活生生的在我的身边。
他们都没有死,都没有死。
原来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梦而已。
我想笑,又想哭,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只好紧紧拥抱。
我终于确信,这是我的时代,这是我的生活,所有人都在我身边,平安无事。
京!京!有人猛烈的摇晃我。
我睁开眼,看到一片黑。
是春醒的声音。
你怎么了?哭得那么厉害?做噩梦了吗?我伸手抹脸,竟然一片湿,真是很久没有哭过了……没事,不是噩梦。
我朝她笑:是美梦呢……后面还有一点,给我点时间整理一下。
校网抽风,好不容易才上来。
大家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