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025-03-30 08:36:04

次日醒来,看见春醒坐在身边,头低垂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轻拍她的肩,她却像受了惊吓,整个身子一颤。

早啊!我大声说,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都已经正午了,还早!圣云在隔壁冷嘲:你还真能睡。

正午了?我抬头看看顶上,果然阳光灿烂。

没办法,朱翠园都是晚上的生意,我向来都要这个时间才醒。

站起来伸个懒腰,打个哈欠。

想要抹把脸,却发现没有水。

我看看春醒,春醒看看我。

不能漱口不能洗脸,两个人都有点蓬头垢面。

于是相视而笑,站起身在这牢里转了一圈,然后又坐下。

哎,好像没有什么事干啊……这么多年来,倒真的从来没有这么闲过。

我踢了周围的砖块几脚,发现很是结实,完全没有空隙。

看来真是没事可干了……我重在床上坐下,坐了不到一刻钟,忍不住又躺到床上去。

呼,好舒服啊……虽然床板硬了点,棉被糙了点,可是……还是很舒服啊……不到一刻钟,我又睡得迷迷糊糊了。

这次也是一个好梦,我坐在一张大桌子前面,上面满是山珍海味,看的人馋涎欲滴。

吃饭了!吃饭了!有人招呼我。

声音很是真实,好像就在耳边。

我连忙伸筷去夹,那些东西却忽然不见了。

然后我就醒了。

春醒向我笑:他们呆会儿就会送饭过来。

噢?我刚才还梦到在吃饭呢……正说着,那扇铁门吱嘎一声开了。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低着头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我越看他越眼熟,待他走到面前,忍不住叫道:六福子!他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又看看旁边的春醒:嬷嬷!春醒姑娘!你们——你们怎么在这儿?当然是被人抓来的,我看他神情萎顿,双眼无神,不知是遭了什么变故:你怎么会在这儿?他双眼一红,慢慢落下泪来:嬷嬷,园子里的姑娘,都被他们杀了……话没说完,人已经软在地上:都杀了,一个都不留。

什么?被谁杀了?到底怎么回事!春醒扑上前去,双手紧抓着铁栏。

那天我听嬷嬷的吩咐把一个人拖到院子里去,哪知道半路就被人打昏了。

等我醒来,才发现园子起火了。

我连忙逃出去,一走出正门,却看见——却看见——他深深喘气,仿佛说话是件很吃力的事:很多姑娘都躺在地上,满地都是血,每个逃出朱翠园的人,他们见人就砍!附近有人过来,也被他们杀了!后面的姑娘没处逃,哭着求他们,他们听都不听……我靠近铁栏,伸出手去,轻轻拍他的肩。

他抹了抹眼泪,却不见什么效果:我不能回去,园子里的火越来越大。

那些人已经冲上来,把我抓住。

他们把我绑起来,捆在马上。

接着他们又开始杀人,一刀一刀……我吓坏了,有个姑娘向我跑过来,手指刚碰到我,头已经被他们砍下来了……禽兽!一批禽兽!圣云喃喃说着。

十几个持着刀的大汉,肆无忌惮的残杀完全不能反抗的弱女子。

屠杀,真正的屠杀。

人已经不再为人,不过是长得与自己相似的牲口。

六福子虽然不是好人,但是看到这种屠杀,恐怕也会被吓得魂不附体。

算不算现世报?或者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我苦笑,头顶上却传来一阵轻笑声。

那些人死了也是活该!到是你们几个,为什么还没死!香媚儿!她站在那扇铁窗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

香媚儿?六福子一脸震惊,忽然大声叫道:四喜呢?五福呢?他们人呢?四喜?五福?她重复了一下,笑得灿烂:本姑娘自然早就替天行道,你急什么,我马上送你下去见他们,你们兄妹的感情不是很好吗?我叹口气,还是问了句:那赶车的大爷呢?你把他怎么了?她斜了我一眼,轻描淡写了句:你的手下,我怎么会放过。

虽然早有准备,心还是一沉。

我把春醒护在身后,往墙角退。

你还想逃?她笑:这次你们都死定了!她那布满伤痕的半边脸现出诡异的图案,好似一只正在狞笑的猛兽。

铁门的缝隙里,冒出一阵阵的烟气。

唯一在牢门外的六福子冲过去拉铁门,手才刚触上门把,就痛叫起来。

满手的血泡。

铁门已经被烤热了,门外有人在扇火,顶上的铁窗被封住。

香媚儿打算用烟熏死我们。

地牢不大,烟雾慢慢浓了,春醒开始咳嗽。

我左肩上的伤口又开始疼痛,这次却不像前两次,不但越发厉害,且没有要停的意思。

我痛得蹲下身子,地面的烟雾更浓,呛得我流出了眼泪。

春醒急忙来扶我,我却痛得忍不住,直想往地下滚。

烟雾更浓,香媚儿忽然听不见我们的咳嗽声,忍不住将微微露出一条缝来。

我用力捂住口鼻,春醒托住我的双脚,用力把我往上一抛。

匕首直对着香媚儿的眼睛。

她始料不及,身子一仰,躲开去。

我左手抓住铁杆,匕首猛力一挥,砍断了几根铁杆。

新鲜的空气透进来,我努力吸了一口。

香媚儿这时已经站起来,猛力踩我的手指,想让我掉下去。

我几次想斩她的脚,都不能如愿。

手指愈发疼痛,几近麻木。

我一发狠心,匕首藏在左手下,趁她的脚踩下。

匕首穿过我的手掌,刺透她的脚掌。

她惨叫一声,再也爬不起来。

我终于砍断铁窗,将匕首插在地面上,靠着右手的力气,把自己撑上地面。

连喘息也不曾,把匕首架在香媚儿脖子上。

把他们放出来。

我说:快点,让你的人开门!她怨毒得瞪着我,一动不动。

把人放出来!有人说:那人是魔教教主的弟弟,明日决战之前决不能有闪失。

我和香媚儿都是一惊,转头看来人。

一个贵妇人,提着剑,站在我身后。

不一会儿,春醒他们从地牢里出来。

我大大松了口气,这时才觉得左手疼得要命。

春醒的脸色非常不好,她冷冷得瞪着贵妇人。

六福子满脸惊恐,语无伦次:你,就是你!你杀了人!那贵妇人却不搭理六福子,向春醒道:你就是春醒?春醒点头,慢慢走到我身边。

贵妇人笑了笑,道:我叫黄以晴,是傲鹰山庄路希晨的妻子,听说你以前救过我家相公,真是多谢了。

春醒并不理她,只从身上扯了些干净的布,为我包扎伤口。

我左肩上的伤疼得愈发厉害,却不敢开口和春醒说,只好咬牙忍住。

黄以晴脸色一变,看到被我制住的香媚儿:咦?这位姑娘可是乔公子的贵客如月姑娘?香媚儿连连点头。

黄以晴连忙走过来,抬手扶起她。

我手上无力,没有办法阻拦。

这可是怎么回事?什么人让如月姑娘如此狼狈?香媚儿看着她,好像还不知道她究竟是敌是友。

我疼得连话都说不出,背后的衣服早被冷汗湿透,只能勉力不让别人看出异样来。

黄以晴拍拍香媚儿的肩,凛然道:与如月姑娘为难就是与乔公子为难,与乔公子为难就是与我们傲鹰山庄为难,如月姑娘,你尽管说,到底是谁欺辱你,我定当为你主持公道。

香媚儿的脸上现出光彩,随即恨声道:我曾被这几人百般欺辱,我心中虽然恨极,也不是要杀了他们,只是想出口气罢了。

哦?黄以晴露出一点笑意,但马上收了回去:本来这事不难,但那男子乃是魔教中的重要人物,不知道如月姑娘是不是……香媚儿察言观色,连忙道:这事自然与他无关。

黄以晴淡淡地笑了:那么姑娘请便!春醒听了这话,也不说什么,起身挡在我身前。

香媚儿虽从乔公子那儿学了一招半式,手上也拿着剑,但到底不是春醒的对手,两人过了十几招,长剑就被春醒打下。

春醒的武功,招招式式都是希晨亲自传授,此时使出来,更是让黄以晴变了脸色。

又过几招,香媚儿已经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黄以晴手一扬,袖中飞出三只短箭,向春醒设过来,春醒哪里知道她会忽然出暗器,将我推开半步,替我挡了一箭。

香媚儿马上捡起长剑,又刺过来。

春醒身上中了一箭,竟是连眉头都不皱,招式反倒凌厉起来。

黄以晴再也等不及,上前推开香媚儿,口中道:如月姑娘是贵客,不如待我将他们绑了,再由姑娘发落。

我看她招式,越看越是心惊,她的功夫竟与白裳非常相似。

这黄以晴到底是什么人?三十招不到黄以晴已将春醒制住,长剑指在她的胸口。

我急速得喘气,手脚冰凉。

这个黄以晴是真的想要我们的命,她不会罢手的。

黄以晴!你住手!圣云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能从听到的声音里推断。

不知道为什么,黄以晴竟然真的住手了,但没有把剑放下,只是看着他。

黄以晴!你要是还记得老教主对你的一点恩德,就马上住手,放他们两人走!他们不是武林中人,与我们的恩怨无关!黄以晴的眼眸闪了闪,说道:既然您为他们求情,我照办便是。

但她并不撤剑,只对春醒道:只要你当着众人说一声:‘我是窑子里的姑娘,配不上路大侠。

’然后给我磕三个头,叫我一声路夫人,我便放了你们三人!你胡说什么!圣云恼了,但他话还说完,黄以晴射出一颗石子,封了他的哑穴。

她把剑在春醒脖子上比了比,示意她快说。

春醒面无表情,淡淡说道:你是路夫人,这本是现实,要我叫你一声原本不难。

可你为了一己情爱,可以背叛自己的亲人;你为了一己私欲,可以杀害许多无辜的人,要我向你这种人低头,绝无可能!春醒冷冷的觑着她,脊梁挺得笔直:我这一生没有做过多少善事,但我自问对得起我的亲朋。

今日纵死在这里,自有我的家人相培,我有什么好怕!她头一扬,闭起双目,等着黄以晴动手。

黄以晴恨声道:你不怕死,难道你的朋友也不怕死?话音刚落,左袖里射出一支短箭,直直朝我飞过来。

我哪能躲过,只看着那箭擦过脸颊,削去一束长发。

说!只要你现在说,我就饶她一命!她狠狠地瞪着春醒,简直要将她瞪出一个洞来。

春醒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不要!我声嘶力竭得叫,声音却无比微弱。

不要!不要!但我根本没有办法阻止,春醒一挺身,朝剑尖上扑去。

黄以晴慌忙想将剑收回,却哪里来得及。

只是片刻,春醒的胸膛已经抵住了剑柄,她向黄以晴微微一笑:路希晨娶你,只能证明一件事……他配不上我,他路希晨,根本配不上我!黄以晴连连退后,不敢相信得看着眼前的人。

春醒的身体摇摇欲坠,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剑柄上清晰得刻着一个路字。

她后退一步,弯下了腰,双手颤抖得握住了剑柄。

不要!不要!我拼命向她靠近。

她双手用力,猛地将那剑拔了出来。

鲜血喷涌而出。

不……我的眼泪还来不及流下,只觉得喉咙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春醒的身体慢慢倒下,血染红衣裳。

红色的衣裳,像极了嫁衣。

那是她一生,都不曾穿过的衣衫。

我再也没有力气靠近,腿一软,跌坐在她的身边。

此生此世,我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可是现在我真的恨她,我恨不能将她撕成碎片,一片一片得剁碎。

黄以晴!黄以晴!我摇摇晃晃得站起来,摸出银针。

她大约也受了惊吓,脸上有些黯然。

我把春醒抱起来,慢慢走过去。

你去哪儿?她问我。

人死了,总要下葬吧……我吃力得走着每一步,失魂落魄。

她也不阻拦,任我从她身边经过。

春醒……你要走快些,免得遇上你的仇人。

我与她擦肩而过。

她转向圣云。

我虚踏半步,没有落地,往后急退一步。

身体都不转过去,银针插上她的腰间。

一直以来,杀人对我而言是一件无可奈何之事,每次动手,心中只觉一阵刺痛。

但这次不同,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如果手中有一把剑,我会毫不犹豫的让她死无全尸。

她的血,让我兴奋。

黄以晴站立不稳,手摸上腰间,才明白是我动的手。

她努力稳住自己,向我挥掌。

我站着不动,春醒靠在我身上。

掌风扫过来,却被人挡住。

是路希晨,他为我接了一掌,顺势将那掌力弹了回去。

正打在黄以晴的胸口。

夫人!希晨惊呼一声,他原以为黄以晴必能避开他的掌力,却没想到黄以晴已经身中剧毒,这一掌,更是雪上加霜。

她的双眼睁得很圆,满脸怨气。

没有人会死在自己丈夫手上还心甘情愿的吧,我想。

这是报应,真的是。

由不得我不信。

路希晨转身看我,却看到我怀里已然断气的春醒。

他伸出手,探她的鼻息。

脸上的血色在瞬间退去。

是谁杀了她?他的声音飘乎,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春醒。

我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黄以晴。

你刚刚已经为她报了仇。

希晨愣住,过了好半晌,纵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厉,震得我耳膜发疼。

不知他笑了多久,忽又放声大哭起来。

哭着哭着,蹲到了地上,以拳砸地。

我冷冷看他,也不劝阻。

他这样大哭大笑,不用多久就会吐血身亡。

这样也好,若不是路希晨混蛋,春醒也不至于这样伤心。

春醒春醒,这下子,你的仇可是都报了。

不,不对,还有一个香媚儿,我不会一刀杀了她这么便宜她的,我要让她死得像条狗一样,让她恨不得从来不曾到这个世界上来过。

未过多久,路希夷也来了,他点了路希晨的穴,止住他的大哭大笑。

我抬头看他,他就像老了十岁,连走路都有些蹒跚。

他从我手中抱过春醒,也不跟希夷说话,摇晃着向外面走去。

希晨……路希夷唤他,他却仿若充耳未闻,一迳儿走了出去。

黄以晴孤零零的躺着,双眼看着路希晨离开的方向。

我蹲下去,轻声在她耳边道:哎,你确定,你是路希晨的夫人?她双眼暴睁,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愉悦得笑着,欣赏她惨白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