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落下,我懦弱的缩起脖子。
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剧痛。
几乎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手掌软绵绵的落在我的发梢上,然后滑落,我大大的吐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这次必死无疑。
深深喘息了两口,大火已经无情得烧到我的衣服上来。
周围喧闹的声音这个时候才进入我的耳朵。
救火啊!救火啊!救命!救命!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喧闹声,附近的居民怕大火烧到自家身上,纷纷来救。
我连忙坐起来,发现脚踝还死死被人抓住。
伸手一探,他居然还有鼻息!我忍不住感叹,真是打不死的蟑螂!生命力差不多和我一样强盛。
我困难的分开他的五指,把自己的脚踝解放出来。
然后拖着他往水边跑。
火势越来越大,烧焦的檀木的香味,人肉的焦臭味,混合着浓烈的烟气,我发现我多年的心血就这样付之一炬。
我在这里受尽屈辱,也在这里双手染血,更在这里艰苦经营,现在看着不远处冲天的美丽火焰,只觉得所有一切都好像虚无缥缈起来。
………………记得当时,好像是和同学一起去爬山。
那些人的名字已经完全忘记了,面容也几乎模糊。
隐约记得,身边的一个人忽然摔了一跤,往山坡下滑去。
我伸手去拉他。
脚下的土块却忽然松塌。
我的身体顿时完全腾空。
…………这是对那个世界最后的记忆。
醒来的时候,又饿又冻。
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具完全陌生的身体。
瘦骨嶙峋的身体。
干枯的手掌,枯黄的头发,深陷的眼窝,我以为自己看到鬼。
然后面前出现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太太,像看狗一样的看着我:你以为你是小姐啊,装什么死啊!还不起来给我干活去!我想开口说话,她扬手给我一记耳光:干什么!你这个小贱货还想骂人!告诉你,我这朱翠园不是慈善堂,寻死寻活对我没用,给我干活去!很痛,这个身体不是我的,可是我的灵魂感觉到这个耳光的分量,很痛。
我挣扎着爬起来,她哼了一声,拧起我的耳朵,一直拖到门外。
我感觉到自己身下冰凉的地板,身上粗糙的衣服,我看到自己及其屈辱的姿势,但我完全反应不过来。
没有人告诉我这是哪里,没有人告诉我这是什么年代。
我在笨拙的劈着柴的时候,慢慢明了自己到了古代。
那个时候,我还在希望有人来救我。
像所有的童话一样,有一个翩翩的少年,温柔的朝我一笑,带我离开这里。
我在熟练的挑着水的时候,慢慢明了原来那真的是一个童话。
我的穿越并不是必要,我的穿越并不能拯救一个人,我的穿越并不是为了完成一个伟大的任务。
我的来到是偶然。
纯属偶然。
再后来,遇见了白裳。
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姐,穿着洁白的衣裳,微笑的看着我。
我紧张极了,长满茧的手无措的在衣裳上摩擦着。
李嬷嬷说我可以服侍她,不用干粗活了,说她是朱翠园的贵宾。
我很高兴,我觉得好像能重新活一遍一样。
干净的衣服,整洁的床铺,还有新鲜的菜肴。
我激动得不知道怎么表达。
其实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白裳怎么会出现在朱翠园。
她和我说她与家人吵架,出来逛逛,从来没住过妓院,就来住两天。
可是她一连住了一个月。
我当然不希望她走,我还告诉她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来自未来。
她笑了,摸摸我的头。
不要胡思乱想了,她说。
我不再说话。
白裳是个很豪爽的人,她教我武功,还教我用毒,她说我一个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
她每次看我的眼神,名字都叫怜悯。
有一天,她说她要走了,我求她带我一起走,她不肯。
那天李嬷嬷说要为她饯行。
然后她真的如我所愿,永远也走不了了。
她被下了药,一个男人在她身上为所欲为。
风很大,下着雨。
我在门外哭。
那个时候,我总是哭,什么都不做,哀哀的哭。
白裳很少醒,她醒了会拼命反抗。
于是李嬷嬷不断地给她喂药。
大约过了一个月,李嬷嬷不再给她灌药了。
她疯了。
半边脸瘫痪了。
嘴角不受控制的流下白沫。
再没有人要她了。
她和我一样,蓬着头发,穿着麻布的衣服。
唯一不同的是,她不用干活。
李嬷嬷把她锁在柴房里。
你吃点吧,我对她说,手里拿着省下来的馒头。
她对我傻笑,半边脸笑。
唱着不知道名字的歌。
总以为,那已经是最艰苦的日子了。
我一边自怨自艾,埋怨上天不公平。
一边恶毒得想象,以后要怎么折磨李嬷嬷。
如果她再打我耳光,如果她再拧我的耳朵。
我就要拿劈柴的斧子砍她。
恶狠狠的威胁她。
她一定会吓死的,她一定会哭着求我饶命的。
我得意的想。
第二天,心满意足的去劈柴挑水,省下一点粮食,分给白裳。
很奇怪,就算这样辛苦,我瘦弱的身体竟然也慢慢丰润起来了。
天知道这副身体以前的主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慢慢的,我发现李嬷嬷看我的眼神也变了。
充满算计的,贪婪的眼神。
我很害怕她会像对待白裳一样对待我,我知道我应该逃跑,可是逃到哪里去?怎么逃?逃出去以后怎么办?我一个问题都不能解决。
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我没有一技可以傍身,我没有一个外面的人认识。
明知道有危险,我却毫无办法。
于是每天每天,都不停的做着噩梦。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问了自己不下千遍,没有一次有答案。
甚至一点头绪都没有。
偶然有一天,半夜被白裳闹得无法入睡,于是逃出柴房,打算找个地方窝一下。
鬼使神差的溜进了后院,看到李嬷嬷神神秘秘的在大树下埋东西。
我小心翼翼的凑近了些,隐约看到是些银子。
原来她把钱藏在这里!隔得有些远了,看不清到底有多少。
她似乎把钱放在一个大匣子里,然后再把匣子埋进土里。
我蹲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
心里面,慢慢冒出一个危险的想法来。
其实也不算太过危险,只要能逃出朱翠园去,天大地大,总有藏身之处。
她堆好了土,小心翼翼得整平。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有耐心。
约摸过了一刻钟,她起身望了望四周。
我摒住呼吸。
谁!她忽然大喝一声:谁在那里!出来!我心惊肉跳,身子一软,几乎就要坐到地上去。
被发现了!完了!我顿时六神无主,只知道呆呆蹲着,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
这次不知道她要怎么折磨我了……她好像朝我这个方向走过来,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最后径直进了屋子,吹熄了灯火。
我还蹲在地上,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她刚才,只是试探?……大大得抒口气……谁说老天不帮忙,这一次,已足够垂青。
我定了定神,深呼吸了几下。
估计现在李嬷嬷已经睡下,正是我动手的好时机。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个乖宝宝,上学从不迟到早退,即使发烧到38度也会坚持上课。
学习良好品德优秀,不谈恋爱不打小报告。
要做小偷,这20年来还是头一遭。
这个夜晚,每一秒钟都好像一个钟头这么久。
我静静等着李嬷嬷睡着。
已经是下半夜,周围都很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终于沉不住气,慢慢从角落里爬出去。
蹑手蹑脚,四肢着地。
刚才蹲了太久,腿上一阵一阵得传来酥麻感,很是难受。
终于爬到了那棵树下。
土块翻动过的痕迹很新,很容易就找到。
我摸出白裳送我的小匕首,轻轻挖动起来。
每动一下,就看看四周,尤其是李嬷嬷的房间。
挖了大约十几下,匕首尖似乎碰到了一个东西。
不是那个匣子,没有那么坚硬。
我想不出来是什么,于是把匕首放在一边,慢慢用手掌将泥土拢开。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什么异样。
我停下来想了想。
然后没有继续往下挖。
移了大约二十个厘米,往边上没有被翻动过的地方挖下去。
也是如刚才一样,轻轻的,比刚才多往下了约摸十个公分才停下。
然后轻轻用手指挖土,自下往上,一层层往中心靠近。
终于,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用手指重新探了探,确定有东西。
我深吸口气,往另外一边挖。
也是在差不多的地方,停住。
天色太暗,我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物事。
可我确定不是那个匣子,刚才虽然隔得远,但李嬷嬷适才平土的时间很长,这个匣子埋得应该很深。
大力吐气,再吸气,我不能半途而废,既然决定要偷,就一定要偷到。
于是稳定了心思,小心翼翼得沿着那个可疑的东西挖掘。
几乎是一粒土一粒土得挖。
终于看清楚,是一枚钉子,向左边慢慢平移,是一根红线。
这个时候我仍然不敢掉以轻心,还是万分小心。
果然,那个机关并不与红线平齐,而是高出了一截。
我如法炮制,没过多久便看到了这个机关的真面目。
是十根扬琴的音管,系在一根脆弱的红线上,红线的两端挂在刚才看到的钉子上。
只要用力稍为大一点,这十根音管互相碰撞,马上就可以把李嬷嬷吵醒。
可是如果不把这些音管拿开,又怎么能挖到下面的匣子呢。
音管有十根,两只手根本不可能同时拿起来,如果冒险拔掉钉子或者剪掉红线,这些音管都很可能会震动发出声音。
我满头大汗,时间已经不早,再迟疑下去,今夜肯定不能得手了。
我知道我可以明天再来,但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就像白裳一样,好象明天就可以走了,偏偏现在永远也走不成。
今日想要做的事,一定要今日完成。
我把匕首横放在音管上,双手放在两端。
如此一来,差不多与十根音管的宽度一样。
闭了闭眼,双手猛地发力,把音管往下压去。
很顺利,几乎是悄无声息的,音管的上段陷进去了一半。
钉子的半边刚才就已经裸露在外面,现在受了力,顺势倒了。
红线也同时松了。
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不禁露出了笑容,想不到我还挺有作小偷的天分。
再来,就是将音管拔出来。
这事说容易也不容易,说困难也不困难。
只要将最外边一根音管拔出一些,露出旁边的红线,然后把红线剪断。
依次而为,一根根慢慢拔出来。
想来其实再厉害的机关也有破绽,或者不是破绽,而是不能面面俱到之处。
这十根音管要是紧紧摆放在一起,就不能像刚才一样一根根拔出来。
但如果真的一根挨着一根,也就不能互相撞击,发出的声音就不可能吵醒屋子里面的人。
(音管要互相撞击,声音会穿得很远。
)所以总有破解的方法。
偏偏被我找到。
我心中颇为得意,笑得酒窝都露了出来。
拔完最后一根,感觉一阵轻松。
慢慢挖着土,如果不是周围太安静,我几乎要哼起歌来。
只要得了这笔钱,我马上就带着白裳逃出去。
找个医生把她治好,然后和她一起回家。
回家回家,只要我能好好保住性命,总有一天能找到方法回去的。
到这里都快大半年了,可是那里的生活总好像就在眼前,每天午夜梦回,都是发现能够回去了。
我要回去,所以就算做小偷也好,我要好好活下去。
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
只过了一会儿,匕首好像接触到一个非常坚硬的东西。
我心中一阵欣喜,终于要成功了!再接再厉,用匕首轻轻把匣子表面上的土层刮掉。
不是太大的一个箱子,我绝对可以搬得动。
我高兴的连呼吸都忘了,好半天才重重的喘了口气。
这下,终于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有点兴奋过度,随随便便的把匕首放进袖口,用手去挖那个匣子。
箱子很沉,我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挖出来。
我突然想到,这可能是李嬷嬷所有的积蓄。
她虽然从未善待过我,可是这样拿走她的所有家当,我还是有点不忍心。
于是低头仔细看那个匣子。
匣子是锁着的,挂着个精巧的小金锁。
我想,还是不要全部都偷走吧,只要拿一小部分,能保证我和白裳安全逃离这个小镇就可以了。
可是怎么打开呢?我手里没有万能钥匙,也从来没学过开锁。
没办法了,白裳以前说过这把匕首异常锋利,现在就勉强试试吧。
我不敢把那把锁砍下来,怕惹出声音。
而是轻轻在匣子盖上画了一个三角形,然后把这块三角形木板挑出来。
然后借着月光往里面努力瞅,准备看什么能挖出来就拿什么。
里面黑乎乎的,看不大清楚。
我脖子埋进自己挖的土坑里,眯起一只眼拼命看。
一块银子都没看到,更别提金子了。
当然也没有银票。
全都是石头,黑乎乎的,一大堆。
真要命,差点又中了李嬷嬷的计。
我要是看都不看就把这个匣子搬出去,恐怕三天以后就饿死在路上了。
只觉得心头一阵火起,李嬷嬷这只老狐狸,今天我要是能找到她放银子的那个匣子,一定一点也不给她留。
心中愤怒,手上也就加快。
把那个装石头的匣子搬出,继续往下挖。
终于又看到了一个大匣子的表面。
这次一定是了,和头先李嬷嬷埋东西的深度好像也差不多。
我还是和刚才一样,先挖了个三角形,就像别人买西瓜前先验货一样。
洞一打开,月光照在银锭上,折射出漂亮的光辉。
果然是个好西瓜!我笑了,李嬷嬷,你这样费尽心机,差点就害死我,这下我可不会好心给你留下点了,姑奶奶我全要了。
我不再犹豫,把匕首往腰上一插,双手伸进土坑里。
手指插入旁边的土块,慢慢靠近,四指合拢,大拇指抵住匣子盖。
一下子把它搬出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