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凤还巢 > [正文:第五十五章 异况]

[正文:第五十五章 异况]

2025-03-30 08:36:21

我这番动作连白芍都没注意到,不意旁边的张典却察觉有异,移席过来,悄声问道:怎么了?我不好怎么说,支吾道:刚才吃到一粒沙子。

张典半信半疑的看了我一眼,突然拿起我刚放下茶杯,竟毫不避忌的喝了一口,我吃惊的道:不能吞,茶里有巴豆汁。

张典面色一沉,眼里怒火腾腾,啪的一声将茶杯放下,起身便走。

我知他定是去找在我茶里放巴豆汁的人,赶紧离席追过去,低声叫道:子籍兄,这可能是误会,你就是要查也放到日后去,别现在扫了兄弟们的兴。

说笑的人群已有不少人发现了首席的异况,若是我们再不回去,今天的宴会可就真的败兴了。

张典脚步一滞,正待回转,我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我是放了巴豆汁毒你,你有本事,就让张大哥杀了我好了,不必虚情假意。

我愕然转头,这才发现身后跟着一名身材矮小的仆人。

刚才众人讲的讲听的听,谁都没注意奉茶的仆人长什么样,此时他开口说话,抬起头来瞪我,我才发现这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我和张典说话都放低了音量,不愿惊动宴会中的人,但这小丫头却泼辣得很,毫无顾忌。

我微微皱眉,懒得看她,转头对张典道:这等小事可以忽略不计,咱们回去吧。

幸好她叫嚷的时候众人正在大声说话,料想除了我们以外也没人注意她叫了什么,张典忍了忍,摆手示意旁边的仆人将那小丫头捂了嘴拉下去。

不料那小丫头十分倔强,竟一口咬开捂她嘴的下人,眼泪汪汪的冲张典喊道:张大哥,这女人成天跟男人厮混,不守妇道,有什么好?值得你派人送我出府?我……住口!张典脸色铁青,眼里戾气大盛。

我心中一凛,赶紧扬声唤了一声:子籍!张典脸上的青气闪过,终究还是忍了下来,挥手示意仆人将那丫头带下去,沉声道:云姑,此事我日后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我略一犹豫,终究没有说话,微微一笑,回席坐好。

小丫头的叫嚷众将士听到的不少,不过为了保全张典的颜面,不让我感觉尴尬,众人都有意忽略不计,反而提高了声气大声说笑,将这突发状况遮掩过去了。

白芍与我联席而坐,等到宴会恢复常态以后,便借口替我斟茶挨了过来,悄声道:姑姑,你发现没有,那丫头的眉眼跟你有点像。

这张府……你还要住吗?张府不能住了,你出去准备一下,让莫莫他们找借口来接我。

往年我查察南军的医卫系统,不惯住军营,都是借住张府,但今年出了这件事,再住下不免尴尬。

白芍借口退出客堂,他动作也快,过不多时大刘便来通报,说我的学生莫莫等人请见。

莫莫得了白芍的嘱咐,口口声声要我出去率领学生研究当地特产医药。

我就势告辞,张典自然明白其中的缘故,也不勉强,只是问:云姑,今天你的学生吵闹,明日我再带你寻访牂柯胜景可好?我待要拒绝,看到张典眼里的紧张黯淡之色,一时却说不出口。

张典身后的乔图突然转了过来,扯住我的衣袖,将我拉开:云姑,我有话要说。

我被他拽着走了几步,不禁皱眉:乔兄有话请讲。

乔图停下脚步,焦急的说:云姑,那丫头崔将军送的歌姬,张大哥本来不想要,不过是看她长得和你有点像,不忍她流落无依,才将她收在府里当了丫头,并不是养的姬妾。

那丫头自作多情,你可不能因此而误会了张大哥对你的一片心意。

我正色道:乔兄,我五年前就说过了,我将用一生时间来穷究医道,游历天下,无意儿女私情,更不可能嫁给子籍兄。

你们这群糊涂兄弟,我已经明说了,你们还有事没事起哄,才使得今日有这么尴尬的事发生。

乔图脸色一白,尴尬怒瞪着我:若不是你每巡检南营,都来探望,张大哥又怎会总盼着你安心下嫁?你如果真的无心,一开始就该避嫌。

我抚额长叹:我除了巡检南营医卫系统,受邀给南营将士授课这些可因公就私的情况外,从没单独探望过他,做到这种程度我以为已经避足了嫌疑。

乔图一时哑然,好一会儿才顿脚道:云姑,你要交朋友,怎的不结些手帕交,却不避男女之嫌,与男子结交?这……这……我黯然道:闺中女子谈侍奉公婆,我没法交流;我谈医术学问,物种驯化,技术改进她们也不懂。

我教导的女弟子将我视为高高在上的‘阿嬷’,奉承敬爱有之,平等交往却不行,你说我到哪里去交女性朋友?子籍兄能文能武,目光远大,胸襟开阔,是难得的好朋友。

我不忍为了避嫌而将友情完全抹杀,却不想世俗风气,终究还是将我推到了这么一步。

乔图一时无语,我转头看了远处站的张典一眼,轻声道:子籍兄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不能不成亲了。

那丫头虽是歌姬,到底也是汉家女儿,我们又不讲究门第,娶了她也没什么不好。

乔图气道:云姑,虽说我们都出自寒门,不计较门第门低,可像那样丝毫不知进退,只会拿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忌害别人的愚蠢丫头,又怎么配得上张大哥?娶那丫头,还不如就地娶个部落的女族长算了。

我本想说那丫头既然是崔将军送的歌姬,未必就真的愚蠢,但这念头一转,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心中一紧,问道:乔兄,你说那丫头是谁送的?是南疆将军崔骏去年岁末的时候赏下来的。

那丫头虽然说的也是关中汉语,但音调的转折之间却带着一股异于关中语系的软糯和尖锐,那口音俨然与荆襄一带相似。

荆襄口音的歌姬,竟经南疆将军崔骏的手,送给了军中最有实力的领军校尉,这其中的意味,让我不禁一惊,转身就往张典那边行去,叫道:子籍兄,我有一事问你。

直到进了张府的书房密室,我四顾无人偷听,才低声张典:你可知刚才那丫头的底细?张典看我的神色,也猜出了我的疑虑,我没头没脑的一问,他也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我听她说是零陵郡人氏,自小便被卖在了牂柯商家。

后来南军入城,她被主家献给了崔将军。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沉声道:子籍,你不可瞒我!你以军法治家,崔骏送的歌姬是楚国人氏,你不可能不加监管,可曾发现过异样?张典身躯微震,低声道:她确实有古怪,但举动十分谨慎,除去偶尔为楚国说几句好话以外,并没有出格之举。

我想她是崔将军赏下的,不好无故驱赶出府,所以留用。

春寒料峭,我身上却出一层薄汗,看着张典说不出话来。

张典看我的样子不对,忙道:云姑,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绝不会因此而落人话柄。

我何止担心他收了楚国的歌姬,受人陷害?楚国不拘门第,以才学和功劳升官的任职制度,像张典这一类有功而受打压的人具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我更怕的,是他竟真的被楚国收买了去。

张典在南军论地位不如南疆将军崔骏和两名郎将,但论到在军中的威信,自身的才能却实在无人能比,有振臂一呼从者如云的势力。

若是楚国以裂土为王,让他被割据南州为条件,诱他附楚攻汉,以南军这几年积累的实力,则不止南疆对楚国的扼制之势将冰雪消融,且长安危矣。

一瞬间,我想到了他上午那番谈话中,他询问我对楚国的态度时的表情!那何止摆龙门阵的闲聊?那更是他在试探我对楚国所抱的态度!张典这六年里向南开疆数百里的军功和帮助地方剿匪无数,却始终没有得到封赏。

六年前他是校尉,六年后军职比他低,军功才能都远不如他,只有出身高于他的旧日同僚都已经纷纷升迁,只有他依然还是校尉!楚国……确实已经开始了对张典的招揽,而他,也无疑已经动心了!我心思转折,无数念头闪过,最后终于定下心来,一咬牙道:子籍,我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张典不明所以,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

我凝视着张典,一字一顿的说: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你绝不会依附楚国背叛朝廷。

张典日常举止从容不迫,但这时候却被我的一句话激得跳了起来,脸色铁青的看着我,眼底晦暗一片,诸多难分难解的情绪在他眸里纠结,声音有些沙哑的问:云姑,你何出此言?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涩涩一笑,轻声道:子籍,这些年来,我们是见面少,但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你若对什么上了心,却骗不了我!张典怔了许久,突然呵呵一笑,但那表情说不清是喜是怒,话里却有些惆怅: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我们隔那么远,还可以相知,但你却从不对我的心意有所回应?我六年来一直粉饰得毫无瑕疵的开朗明快,豁然出现了一个细小的裂缝。

张典对我有意,我是明白的,但我从来不曾正视,只是今日,却不能不明说:子籍,这天下有种傻子,一生只能爱一个人,只有一次动情;我此生不幸也幸,却是这样的傻子。

在你之前,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因此而无法回应你。

我对齐略的心动开始时,或许是缘于我渴望爱一个人的本能冲动,并没有针对特定的某人;但到了后来,却是那个人使得我再也无法再爱别人了。

张典嘴角扯动,笑容里却带出一丝惨淡之色:你纵无法回应我的心意,那么婚姻呢?你难道就没想过找一个人,伴你终老么?我心头大震,回避六年,我不敢探测他的心意,竟从没想到,他在自知索爱无望时,求的不过是我倦极之时,能归于他,一起终老!眼里一阵酸涩,泪水不自觉的模糊了我的双眼,让他的形象在我眼里朦胧一片:也不会有婚姻……子籍,我爱上了那个人,哪怕明知他绝非良配,难以相守,仍然执着于心,觉得仅是自己爱着他,就已此生无憾,再也容不下他人,也容不下自己为了寻求伴侣而怀着他嫁与他人。

张典了然一笑,笑容里有股寂廖的苍凉:我遇到你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是吗?我点头,不语。

齐略最初入我的眼,我只以为那仅是一粒种子;谁曾想那特定的环境却是催生这粒种子的绝佳土壤,我愈是压制,它却愈快生长。

竟已长成了参天大树,枝叶荫蔽,根茎深扎。

我纵有妙手,难道还能将已经盘绕错结的情根一条条的挖出来么?不论是高蔓,还是张典,都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我先入为主,心里存了个齐略,就没有办法再接受他们。

沉静许久,他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轻声说:你要求的事,我答应你。

我想不到他竟会在这种时候答应我的要求,舒了口气,伸出手来:我们击掌立誓,绝不违今日之约,否则……否则教我身受百劫,死无……住口!张典的脸色剧变,厉叱一声,将我的话打断。

张典在我面前一向温和守礼,从无失态,这却是他头一次对我如此疾颜厉色,出口斥责。

我呆了一呆,张典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你不用拿自己来逼我,我答应你的事,绝不反悔。

我虽知自己采用的办法卑劣,但心中的犹疑不安,却没有办法消除,只得硬逼。

张典脸上神色瞬息万变,说不清是伤心还是悲凉,注视着我良久,突然转过身去,推开窗户屈膝一跪:我张典对天起誓,绝不附楚背汉,若有违背,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所!我心一颤,喉头酸涩,叹道:子籍,楚国对朝廷,那是处于绝对的劣势,即使楚王能应允你日后割据南州为王,也不值得你冒险背汉。

因为无论楚国还是朝廷,改革的方向都是朝着消除封建,彻底推行郡县制进行的,裂土为王不可能长久。

我逼他不得反叛朝廷,另一方面何尝不是了断他博取王侯的冒险之心,也有维护之意。

张典没有说话,我深深地俯身下去,拜了一拜,无声告辞。

出得室外,经过窗前,方听到他一声问:云姑,你心里的那个人,可是天子?我悚然而惊,霍然回头,对上他凝视我的双眼,那想要辩解的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如我刚才说的那样,我知道他,他也知道我!我与齐略当年毕竟不是无迹可寻,若是张典真的有将心放在我的身上,自然可以联系前后,推定结论。

静寂中却听到外面一阵喧闹,跟着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外面大叫:云抚使,你可在里面?徐使君有四百里急令传你,你速速出来!滇马不快,四百里急令已经是日夜急赶的最快脚程了,却不知剌吏府发生了什么大事,徐恪竟用这种方式传我回去。

我吃了一惊,轻声道:子籍,我要走了。

你——要记得你刚才的誓言!这句话我没说出来,只是凝视着他,深深的俯首,拜了下去!子籍,你对我的情意,我不能回报,反而以此要胁,断了你的高升之路,要你在倍受打击的困境里替我所爱的人戎守江山,我,对不起你!我退出后院,问那一身风尘的传令驿卒:手令呢?驿卒将令筒递过来,我打开一看,盖着剌吏大印的手令上,简简单单的写着一行字:见令十日内赶赴曲靖,恪字。

若是手令中有什么事要我办,事情反而简单,这不说因由,只传我往曲靖跟他会合,却显得事情复杂,不是一言能说清楚的。

我微一迟疑,那驿卒已经急声催促:云抚使,我往驿站换马时已经准备好了您的座骑,请您即刻起程吧。

想必刚才驿卒在外面寻我的时候,白芍就已经听清了原委,拿出我出门必带的行囊,此时递了上来。

我一手接过,看到众学生眼巴巴的看着我,心里到底放心不下,吩咐道:我走以后,你们以白芍为代理师长,听其指令行事,不可违背,听清了没?众学生听到我不准备带他们一起走,都十分失望,对我这命令多少有些抵触,我懒得跟他们多说,上了马对白芍说:阿芍,你领着莫莫他们按我先前的计划游学,好好照顾他们。

如果有人不服你的带领,定要生事,随你处置。

白芍并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再转头对一旁乔图和闻声出来告别的熟悉军官道:各位兄弟,我这群学生会在牂柯采集物种标本,测绘地理水文。

如果他们行走有什么为难处,还盼诸位看在云迟的薄面上照拂一二。

你放心。

我们一定尽力。

众人拍胸脯答应了,我感激的一笑,拱手道:云迟急务在身,不便久留,这便告辞了!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