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从四年前就开始修建一条贯穿南州全境,岔路由曲靖抵达盐津的驰道,想接通益州的境内的驰道,使南州能够直接与中原交通。
但南州这边属于高原多山地区,驰道修建不易,修了又塌坏几次,直到去年年底才报说完工。
徐恪谨慎,这么大的工程在他没有验收之前不敢虚报政绩,所以滇安驰道修成的奏疏至今还没有报上去。
也幸亏没报,贵阳侯携伪诏时才走的巴郡故道,入了大理,给南州上下挣得了二十几天的缓冲时间。
我急于赶赴长安,走的便是这条新通的驰道。
虽然押着一百驮上纳的绢和棉,但驰道新成通畅,路面用似是而非的水泥浇铸过,但行程也不慢,早行晚歇一天也能赶二百多里路。
十日后过得益州,再问驿站的驿丞,但能听到一些消息:太后遇刺,中毒昏迷;天子先伤皇后之死,后惊太后之危,急怒攻心,也重病卧床,不能视事。
朝政暂由尚书台于御榻前组成内朝,暂领国政。
这种情况已经很严重了,但我隐约感觉,真实的情势可能比现在的传言更严重。
齐略为了改革,废了掣肘的丞相和太尉之位。
在原本太后和天子一掌东朝军政,一掌西朝庶政的情况下,废除丞相和太尉于大局无碍。
但现在太后遇刺,天子病重,东西朝都无法正常开设,就出现了权力的真空,最易为人所趁。
丹陛之下,有人窥九鼎之位,否则没有人会去打南军的主意。
谁人为帝谁人为皇,于我本无关系,我只在意一个人而已——齐略!他一直都在努力集权,人手中所握权力的大小,与危险性成正比。
天子集权,就意味着野心家谋取权力的时候他没有缓冲地带,必须直接面对危险,我只担心有人趁他有病,便要他的命!我一颗心悬在半空里来回飘荡,没个着落,一下一下的牵扯着,丝丝的痛,灼灼的烫,只恨不能将这千里关山,都化成尺寸之地,让我一步跨过,早入长安。
虽然为了最好的保持体力,我每晚都自我催眠放松入睡,但在将醒之时,却还是不禁为恶梦所魇。
这日清晨,我又一身冷汗的醒来,做了什么梦,我已经忘了,只记得梦里有人一声一声的唤着我:迟——迟——迟——我怔然痴立,梦里还能听到你的呼唤,现实里你是否还活着?我想再见你一面,可还有机会?我深深的呼吸镇定:冷静,冷静,若不冷静只会坏事。
再赶五天,终于望见了建章宫的位于山顶的亭台楼阁,长安那巍峨的城墙也映入眼来。
横门之外我家的开的那家医馆正在道左,门庭若市,已经成了个教学和治病相长相合的综合医院。
我勒了勒座骑,还是忍住了没下马,只是扬声对馆门的外坐着晒太阳的看门老仆道:老伯,我是云迟。
有劳你请人替我传个信给我老师和小赤,告诉他们我回来了,等公事了结就回家。
老仆又惊又笑,大声答应了,看我身后还跟着一队满载财帛,有军士押送的驮子,知道我公务在身,便不赘言,只问了一声:云姑,你今晚回家吃饭吗?说不准,你让老师和小赤自己先吃,让人给我整理好房间就好了。
我领队先往国库那边交接上纳之物,然后转往司徒府,准备述职的同时也探听一些长安的消息。
可没想到我没见到司徒就被司徒府长史拦了驾,一句话就把公私两面的请见都拒绝了:州务叙职之月都在五月,现在时间没到,不可乱了规矩;至于私下请见,云祭酒与司徒大人素不相识,多有不便。
这敘职的日子订在五月,是为了州郡专心农耕,并迁就偏远州部的路上的行程。
有州部能就着来京办理的其它要务,将叙职一体办妥,司徒府多半不会刻意留难。
我来司徒府叙职,遇到这种冷落,到底是他们看我不顺眼,还是另有隐情?我向司徒府的文吏探问消息,可一无所获,显然长安政局诡谲,我跟他们不熟,他们便不肯明说。
我十分无奈,看看天晚,只得安排了手下,先行回家,准备明日再做打算。
老师因我不肯结婚而恼了三四年,无可奈何之余渐渐的看开了,再不问我婚姻大事。
他听说我是带着贡品上京的,吃过饭后就问我:你这次回来除了纳贡还有什么公事?能住多久?老师这几年和一群老兄弟编纂医经编得已经入了痴迷,虽然住在天子脚下,却完全不闻政事,不涉世事。
赤术担心老师的身体,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也是半点不知政治风向的。
我不愿他担心,便轻描淡写的说:我是代都官从事押解贡品来的,想顺便看看能不能说动太学院的博士们同意我出版《苍山集》。
这事儿繁琐得很,可能要费些时日。
老师听我说来长安除了纳贡以外就是做学问,脸上顿时露出笑来:等我把医经校完,你也要给我把付版印刷之事办好,让它流传出去。
那当然,老师这部医经能够令整个时代的医学水平都要提高几个层次,做弟子的如果不努力推行,日后一定被人骂死。
后人骂不骂你我管不了,但你要没把事办好,我是肯定骂你的。
老师原先一直对我不放心,直到看到我在南州几年,不仅没有憔悴失意的样子,反而精神焕发,很有仕途得意的样子,才真的放下心,开始将我视为可当老来依靠的晚辈,吩咐我做事比以前随意。
师徒姑侄三人说说笑笑,到晚了才散去睡觉。
回到家里一夜好眠,红日满窗,我才迷糊的打了个呵欠,起身穿了衣裳,下楼洗漱。
老师正在院里舒展筋骨,做健身操,见我下来梳洗还半眯着眼睛,不禁呵呵一笑:你小心点,别摔着了。
知道……等我洗漱完毕,赤术和厨娘便端了早膳上来,我啃着葱香饼,赞叹道:小赤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御厨肯定都没这份好手艺。
好吃你就多吃点。
赤术见我吃得高兴,就将盛饼的盘子推到我面前,然后问我:姑姑,你什么时候有空?你有什么事要姑姑做?赤术吭了一声,白净的脸上透出一层红晕,好一会儿呐呐的道:那个,东市林家家学的林明老师的……二女公子昨天听说你回来了,很想见见你。
我微觉讶异,旋即有些忍俊不禁:小赤也长大了……她想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我,你去问问,我就是没时间也会挤出时间的。
赤术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猛的扒粥,三两下吃完就跑。
我和老师对视一眼,笑了起来,我问:老师,小赤既然喜欢林家的女公子,有没有去提亲?老师恪守食不言的规矩,却点了点头。
我兴致勃勃的问:那位女公子品性好不好?跟小赤合不合得来?有什么才能?长什么样子?成亲的日子是哪天?老师放下碗筷以后才说:都好,跟成方很合得来,婚期是四月二十八。
我的书信上个月就发出去了,昨天见你回来,本来还以为你是接了信以后才回来的。
早饭后将老师和赤术送到医馆,便去驿站寻与我同来的文吏,两人商量了一下,理顺应做的事,便往尚书台请见。
尚书台是齐略为了集权而设立的机构,因为丞相被撤,尚书台直承天子之意,其职能与丞相相仿,因此尚书台也被称为相台。
不过齐略集权是为了使政令畅通迅捷,却无意让尚书台又成为能制约天子的丞相。
因此尚书台的权重份位却不高,连令官都没设,台中只有六名位不分高下的尚书及其属下协理的郎官。
接见我和尚书名叫石秦,是个略显干枯的中年人,神色颇为冷峻。
我呈上徐恪写给相台的公文,仔细陈述南州府库的空虚实况,请求尚书台减免上纳数目。
云祭酒,上纳数额是陛下亲订的,减免之事,非尚书台所能决,你别为难我。
我欠身道:云迟岂敢,石尚书既说减免纳贡须由陛下作主,就烦请石尚书回份手书,容我前往未央宫求见陛下。
石秦却怎肯写这份手书:云祭酒,陛下卧床静养,太医早有案判,非有大事,不准扰劳陛下。
似这等征纳小事,陛下有诏令尚书台直理,不必呈于御案。
在春荒开耕之际,份外征纳数额巨大的财帛,实为动摇国本之举。
若非朝廷有能告知天下的理由的急需,却不是小事,而是关系天下臣民的生计,陛下清誉威望的大事。
石尚书既说尚书台做不得主,又说陛下有诏令尚书台直理,二说相冲,难于取信于民。
云迟身份低微,但此身却是受命代南州刺史徐恪份位,有权与闻政事,还请石尚书将陛下的诏令请出,容下臣一观。
石秦作色道:云祭酒,尚书台做为陛下亲掌的内朝官,署理政务,代行丞相事早有惯例,你如此纠缠不清,藐视君威,将陛下置于何地?这顶帽子扣下来,可真能将人一盖到脚,我不动声色:陛下英明神武,胸怀四海,仁泽天下,谁敢不敬?然而加重赋役,关乎国本民生。
本就就君臣相商相询,议论底定方能施行,岂有丝毫不加询问,骤令尚书台催收之理?我话音刚落,堂外便传来一人接口道:何况尚书台虽被誉为相台,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相台,只有陛下有诏,才能代行丞相事。
要是没有陛下支持,所谓‘内相官’,不过是秩只六百石的小官儿而已。
这是什么人,说话竟这样放肆?我瞠目结舌,寻声望去,却见一个身着戎装,气宇轩昂的武将正自堂外转了进来。
尚书台从前汉孝武帝设立起,就带着很浓的私人色彩,任用的官员多是天子近人嬖宠。
这也就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现象,尚书台权力固然极大,身份却极低,名声也不好。
不止有身份的朝官不肯入尚书台,就是有才华能力但没有实职的世家子弟,也多半瞧尚书台不起。
但瞧不起归瞧不起,像那武将一样当面说得这么难堪的人,却是绝无仅有,无异于大耳括子打了石秦一掌,让他顿时面色大变,怒瞪那武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尚书台?我乃豫州兵曹从事谢源,押送贡纳之物前来缴令,及代刺史苗轨前来长安请陛下圣安。
谢源一句话说完,叉手傲立,对石秦冷笑一声:石尚书,在下主理豫州军事,秩千石。
你若有陛下诏令,代行相权,在下自然得弯腰行礼。
你若拿不出陛下的诏令,那就恕在下无礼了。
我暗暗咋舌,石秦却气得面皮紫涨,胸腔起伏,忍了又忍,突然转头厉声喝斥身后的文吏:你们是死人,没听到云祭酒和谢兵曹的话?还不快去将陛下的诏令请出来?我磨了半天他也没将诏书拿出来,谢源一蛮,他立即乖乖的行事,这是在笼络武将?过不多时,诏令请了出来,我和谢源一齐跪下接诏。
石秦先把诏令送到谢源面前,谢源接过仔细看了,浓眉紧皱,但却没有怀疑,只是满脸不赞同,道:下臣请见陛下!陛下正在静养,无大事外臣不得惊扰。
石秦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来,一面收回诏书,一面道:谢兵曹,诏令你已经验过了,就请你依诏行事,转回豫州,督请姜使君速速将大行皇后的殉葬财帛押赴上京吧。
我看他似乎有意将诏书收回,不给我看,便不等谢源回话,插口道:石尚书,请将陛下的诏令赐下臣一观。
石秦见我插口打断他的话,不禁恼怒道:谢兵曹已经验过了,你还要验什么?我淡淡的说:下臣虽是文职,但与谢兵曹一样都是代州刺史行事的州佐吏。
石尚书要一视同仁才好,否则下臣无法向刺史交待。
石秦见我执意要看诏书,只得将诏书递了过来。
我缓缓地打开诏书:皇后大行,而陵寝未成,居无所安。
诏令十三州贡纳去岁赋数三分之一,押送上京,以资建陵。
此令由尚书台督理,一应事务其自行裁决。
因为陵寝未成而征收财帛建陵,放在寻常帝王那里理所当然,但齐略跟我闲聊的时候,曾对前汉厚葬奢靡之风大是不满。
他登基之初便依例修建的陵寝也一直是拨少府里他自己的用度在修,从不动用国库,何况是专门下诏用增加赋税的手段来搜刮民财?细看那诏书上的盖的印,倒没有发现先印后书的毛病,只是它没盖天子之宝。
而是盖着齐略日常处理寻常小事,与各州、郡主官递书信商议政务的私印建章私印。
建章印是齐略用得最多,官吏最熟悉的一枚印,但只能用在非正式的场合。
哪能压得住征加赋税这样的大事?难怪石秦不想拿出来,他先给谢源看,想必是见他是武将,性子直爽,未必懂得庶务,只管印玺是不是认识的,有没有假,却不清楚那印玺的效力范围吧?我奉还诏书,应酬几句,看到石秦的精神放松了,这才行礼告退。
石秦挥手道:云祭酒,南州的贡纳未齐,你既然验过了诏书,那就速速回转,督促徐刺史将此事办妥。
他这却是唯恐封疆大吏借押送贡品之际,将得力手下留在长安,另生变数,所以急着赶我回南州。
我脑中念头一转,已下了决定,微微一笑,道:石尚书,云迟在南州掌管教化之职已有六年,为当地瘴厉所害,近年来身体愈来愈差,常生疾病,已不足再领祭酒之职。
我这次回长安,一是代刺史呈书,请陛下减免征赋;二是想面圣辞去抚民使之名,致休退仕,回家奉老抚幼,颐养天年。
我若是辞职不干,他就没有正常理由赶我出京。
石秦听到我的话,也吃了一惊,面色古怪的看着我,干笑道:云祭酒玩笑了,你年纪轻轻,风华正茂,何来颐养天年之说?况且祭酒红颜玉貌,容光焕发,却哪有丝毫病态?再者,你身为女子,却以外臣之途而成为秩千石的州祭酒从事,博得千古未有之名,这般年纪就致休退仕岂不可惜?南疆初平之时熟知民情,通当地语言的人不多,云迟得此机能以女子之身为抚民使,领祭酒之职,实为因缘巧合千古难逢之事。
但我教化滇民六年,已是竭尽所能,再往后却是才具不足了。
我虽为女子,远见有限,但也知道做人当见好即收,急流勇退的道理。
且我家中长辈垂垂老矣,幼者又到了成家立业之时,已不容我远游南州了。
我说着话,轻咳一声,又道:我现在不显病态,是因为长安气候干冷,克制了瘴毒,若是身在南州,此时早已卧病。
云迟是领不得实职了,还请石尚书通融一二,替下臣递上奏疏,请见陛下辞职。
州祭酒从事也是千石的高职,尚书台名份太低,没有诏令就无权决定我的辞职。
石秦当然不可能让我去面见天子,陈情辞职。
他沉吟片刻,大约还是看我是女子,怀了轻视之心,觉得让我留在长安比硬赶我走,使徐恪也像豫州刺史苗轨那样,派来霸蛮难缠的武将要强,便道:云祭酒身体不适,需要留在长安休养,那也罢了。
至于辞职一事,待陛下玉体康复,亲理政务之后再上疏奏报,那也不迟。
我达到了留在长安的目的,又探清了尚书台的态度,也不再纠缠,谢过石秦,告辞退出。
刚出了尚书台,便听到有人叫道:云祭酒,请留步。
原来却是谢源追了过来,我向他一点头,问道:谢兵曹唤云迟有何要事?谢源直截了当的说:云祭酒,谢某是武夫,看不出细微之处,你却是文臣,又是女子,看东西应该仔细。
那诏令你看过了,到底是不是真的?自然是真的。
谢源闻言皱眉,我问道:谢从事,陪你一起押送贡品的是豫州哪位同僚,怎么没见着?谢源嘴角抽动了一下,打了个哈哈:那刀笔吏自缴了贡品后就没见人影了,八成是瞅着长安繁华,跑去寻欢作乐了。
看来除了南州看出这纳贡之令有异,派了真正得力的人来查探长安动静的刺史也不在少数。
我心情微微放松,笑道:国丧未过,长安真正游乐的好去处估计都不敢大鼓开张。
贵同僚寻欢作乐,须得小心些,别让人抓到了治个大不敬之罪才好。
谢源干笑:多谢云祭酒提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正文:五十八章 政乱]两人行礼告别,我慢悠悠的向长安九市走去。
皇后驾崩,长安臣民要守三个月的国丧,市坊虽然开着,但游乐之地却都半掩着门,不敢明目张胆的做生意。
我找到南州商贾组建的南州同乡会馆,出示了私章,请主持馆务的人去太学院替我找两名在大理学院毕业,现在在长安太学院修习经文的旧日学生。
我本来只想找两个机灵点,懂政治的,不料那馆务出去一趟,竟带回一大群人,有我教过的学生,也在南州出身在长安行商做贾的生意人。
在长安太学研习经文的学生多有学习儒经的底子,以前在大理学院读书时,对我很不以为意,反是到了太学来念书以后对我亲近不少,言行举止中自然带出一股诚心敬爱之意。
我与众人一一见礼,叙过话后再唤了最具政治敏感力学生文奇单独说话,探听长安城的消息。
原来皇后驾崩的隔天,太后就在她灵前遇刺中毒。
天子震怒,令有司拷掠刺客,清查长乐宫和未央宫。
但太后遇刺一案还未审结,天子又病倒了。
初时天子还能抱病上朝,但过了几天,卧病长乐宫中,传诏以尚书台组成内朝于病榻之前理政。
初时尚书台处理政务倒也有条不紊,政令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
但天子卧床的十天后,政令便开始出了异况,作为大行皇后亲卫的凤翔军被调去修建陵寝。
未央宫卫尉、缇骑郎将都换了,新上任的未央宫卫尉李顿大规模的扩充期门卫,加强未央宫的防卫。
宫禁戎卫调整后,宗正丞、治粟内史、少府令丞、京兆长史、三辅都尉等实际掌权的部门吏员,都被替换,尚书台在极力掌控不必以虎符调动的军队以外,还在大肆敛财,用以赏赐平舆王、长公主、在京公侯等宗室贵戚。
鉴于皇后驾崩,太后遇刺,天子卧病三件大事,以及桂宫李昭仪产下怪胎、母子暴薨、掖庭中常侍和合被杀、未央宫闹鬼等种种传闻,让朝臣多以为这是天子为了清洗谋逆者而作的调动。
虽然多少有些惴惴不安,但反弹并不太大。
老师,我认为从陛下卧床十日以后,那些大肆更换朝臣的政令,是尚书台的人为了私欲勾结,擅自颁行的,不是陛下的亲令。
何以见得?因为未央宫卫尉李顿不是别人,正是传闻暴薨的李昭仪的哥哥;而尚书台的六位尚书中,有位名叫越谨的,正是宫里越婕妤的叔父;所以我敢断言,这是新兴的外戚为了巩固权势而行的乱令。
那么,你以为内宫现在的实况是怎样的?天子和太后是否健在?这揣测天家内务的事,文奇虽然胆大,也不禁有些不安,偷瞟了我一眼,呐呐的说:我不敢……老师其实也应该猜得到的。
我知道你的胆子大,眼光比别人狠毒……你说吧,我想听听。
文奇告诉我的消息,足以让我猜出一些端倪,可是我自己限制了心思,不敢往那方面想。
我想,现在内宫之中,太后和陛下应该都已经无能视事了。
真正作主的是生育了皇长子、皇次子的越婕妤!越婕妤极有可能与暴毙的李昭仪的家族有勾结,把持了未央宫和尚书台,她准备……准备……文奇紧张的吞了口口水,结巴了好一阵才说:估计陛下已经病入膏肓,她准备扶持皇长子齐泷御极!我想喝口茶镇定一下,端着茶杯的手却不自禁的颤抖,茶水洒了我满襟。
不错,以齐略的个性和施政的手腕,若非真正的病入膏肓,人事不醒,谁敢在他眼底下析分一州之地,试图收拢布在楚国西线的十五万大军?这大规模的更换京畿腹地的官吏,收敛钱财,不是齐略准备清洗潜伏于宫禁内的刺客,而是越姬为了扶持儿子登基,改朝换代做的准备!我很少想过齐略,也很少想过他的后宫嫔妃,只记得越姬是个单纯天真,没有多少政治智慧的美女。
可我忘了,后宫的女人站在离权力最近的地方,与开阔的世界隔离,环境促使她们变成最容易被权力腐蚀变化的人。
越姬不仅是个单纯的爱着齐略的女子,更是一个母亲!她的孩子离至尊的权力那么近,近得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得到,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是何等巨大的诱惑?如果皇后没有生下嫡子后驾崩,如果太后没有遇刺,如果齐略没有生病,她或许能将这股贪念压制住。
然而,因缘巧合,所有的如果都成了现实,她的叔叔又在尚书台内掌着实权,这种情况,就算她不伸手,她身边的人都会将她推过去!老师,越婕妤一党准备妥当,估计近日就要开始血洗了。
而朝中那批老臣,极有可能是不满陛下收权太厉害,也有意纵容越氏作乱,加上楚国肯定也有间作推波助澜,长安城一时安稳不了。
我准备过两天就和学里的同学一起回南州。
您和我们一起走吧!反正您在南州的地位没有谁能取代,谁当皇帝对您来说都没关系。
本来这天下谁当皇帝确实跟我没关系,只要他不是齐略,可偏偏却是齐略当了皇帝。
我努力定了定神,闭上眼睛想目前的政局:齐略为帝强势,不以为天下没有他驾驭不了的臣子,所以用人只考虑其人的才能,并不要求臣子绝对忠诚。
这是包容四海的胸怀,但也造成了他用的人才能足够,对朝廷的忠诚度却是高低不一。
他若安然无恙,自然天下太平,他一旦有事,只怕离天下大乱也不远。
文奇,你拿了我的印章去,和同学分组准备一下,好好安排在长安经商的南州商人,别让他们在乱局中吃了亏。
有想离开的,就安排他们尽快离开。
文奇问道:老师,你不走吗?我不能走。
我将这些琐务安排好后,让馆中人给我买了套长安妇人的旧衣,用水粉胭脂炭笔把脸色眉眼遮掩一下,买了旧竹篮和糕点等物,向铁三郎安在明光宫东面街衢的新居走去。
当年天子率宫禁军御驾亲征,几乎所有与战后还活了下来的禁军都积功有赏,尤其是以张典所部的期门卫悍勇过人,滇国王室几乎所有成员都落在他们手里,处置得当,得的封赏最厚。
为了稳守南疆,天子析分宫禁军设立南疆大营。
张典所部当初也被割裂,张典、乔图等大部分人留在南州;而铁三郎、武子他们这一小部分人则回了长安。
此后齐略为了加强对楚国的控制,将宫禁军的精干者一再调拨往荆州、豫州、扬州组建郡后。
长安留驻的期门卫一再扩招,铁三郎有军功有资历,便被擢为军司马,赐宅一所。
我虽然年年都会回来探望老师,但六年来却从未入过横门,铁三郎的新居我从没去过,找了很久才找到,叫开门,一个干干瘦瘦的妇人打量着我,问道:大嫂,你找哪个?这是原住在霸桥村的铁三郎的家吧?那妇人看了我提的竹篮一眼,笑道:是这里,你来走亲戚的吧?是啊,他在家吗?他兄弟在家。
那妇人领着我往屋里走,我跟她嘴里的铁三郎的兄弟一照面,两人都愣了一下,我大喜过望,叫道:你也从北疆回来了?那人面色黝黑,一脸风霜之色,个子虽然不高,但举手投足却自有一股久经疆场,历尽血战后才有的将军才有的霸气和稳重,正是我已足足七年没见面的严极!严极瞪着我,一脸惊疑好笑:阿……啊……大表姐!他虽不知我为何扮成这样,但毕竟是久历沙场的人,硬生生的将阿迟两字吞了回去,变成了大表姐。
我眉开眼笑,喜盈盈的应了一声:想不到今天这么巧,居然在这里碰到了你。
是啊,可有七年没见了!大表姐,快屋里坐。
陈嫂子,快给我起火烧上汤来待客……不,大表姐好多年没看我们兄弟了,我们自己招待。
陈嫂子,你家去吧,有大表姐在,今晚不用你过来做饭。
严极将那妇人哄走,掩上院门,转过头来再看着我,忍不住哈哈两声,捧腹大笑,指着我道:大表姐……你今天怎么这副模样?我们除了书信来往,托人带份礼物以外,已经七年没有见面了。
奇怪的是七年不见,不止没有生疏,彼此见面,反而觉得比以前更亲切。
我叹了口气,道:此事一言难尽。
严大哥,你现在已经是北疆大营的右将军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长安?前些天内廷使者传令,让宋苑取鲜卑龙城,左将军谭骧镇守定襄关,我回京叙职。
所以我就快马赶回来了,准备先在铁三家里借住几天,养足了精神再去叙职。
我们还不知你也回长安了,正和三郎约好晚上去拜见范老先生呢。
承汉只有一位大将军,是太后的堂兄,皇后的父亲宋宁。
他镇守北疆二十余年,前年去世。
死后军中诸将没有谁的功劳能直任大将军,所以北疆大军便暂时由前将军宋苑、后将军谭骧、右将军严极三人共同协领。
我听严极说起宋苑出击鲜卑,只当它是天子越级提拨妻舅后,为让其固权而做的军事演练,不禁一惊:若齐略无恙令宋苑领兵北出,自是妹夫给机会让大舅子建功立业。
但现在齐略不能视事,这命令却分明是越姬一派为了削弱后党的势力,而有意让宋苑北出送死!严极在北疆七年,从斥候兵直到现在升任右将军,受已故大将军之恩颇厚。
越姬他们派宋苑出战,却把亲宋派的严极传到长安叙职,分明是怕他在北疆会坏事。
后将军谭骧原来被宋宁大将军压制了几十年,估计怀恨不浅,已经与越姬联手了!宋将军此次预备带多少将士出关?严极踌躇了一下,望着我苦笑:妹子,你知道我不能说的。
我一怔,这才意识到出兵多少是军事机密,严极恪守军规,不能告诉我实情,但他又不愿拿我当无知妇人哄骗,所以才明说。
对不起,是我虑事不周。
严极不说,我只能自己推想。
仔细一算,北疆大营二十万大军,分三位将军共管,以实际地位算应该谭骧手下的兵力最厚,宋苑手下的兵力次之,严极所部最少,宋苑手下的兵力在五到八万。
如果越姬真能做到为了拨除宋氏的势力,竟舍得将数万北疆将士弃于关外送死,那么齐略落在她手里的危险性又高了。
严大哥,宋将军出兵应该是领了旨的吧?诏书上盖着哪个印玺?像这等大规模的出兵,仅有圣旨可不行。
是内廷使者携了虎符,合符出兵的。
虎符?虎符落在越姬他们手里了?不,不是在他们手里,否则他们谋取南疆大军的时候根本不必迂回,直接持符节制就可以了。
不是越姬,那么令宋苑出兵真的是齐略或者太后吗?也不可能,这两人都是人中之雄,真有精力调动军队,根本不必转这种圈子,直接出手就足以收拾乱局。
得到虎符难道是楚国?可他既然得了虎符,而不是直接调动军队反攻都城?是了,虎符固然是调动军队的信物,但如果下太过荒谬的命令,使军中将领生疑,反而不如合宜的削减朝廷的实力来得实在。
楚国现在大概是在等齐略死,等越姬和外戚为了掌权大开杀戒,等死忠齐略的臣子生乱,等朝廷政局糜烂。
齐略精心计算,小心布局,一步步的削弱着楚国,但楚国也不是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弱者。
楚国对比朝廷虽然土地要小,综合国力要弱,但水军强大,政治制度整合成功,也是头嗜血的凶豹。
皇后驾崩,太后立即遇刺;天子病重,越姬宁愿让才七岁的儿子当傀儡皇帝,也想借机将他送上帝位;而应该在太后那里掌管的虎符竟出现在北疆,调动宋苑北伐;南军的中高级将领,都有楚姬……这些事,或明或暗的有楚国的影子在后面潜伏。
楚国势不如朝廷,但胜在了机巧,竟使得齐略母亲中毒,自身重病卧床,人身自由受限,内有越姬和外戚窃权,外有楚国虎视眈眈,连执掌天下兵马的虎符也被人盗走,真可谓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妹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怎么了?我……我心惊肉跳,靠在案几上大口喘气。
严极大惊,赶紧端了盆水进来,拧手巾给我擦汗喂水。
我缓过气来,苦笑道:这人真是奇怪,以前在南州知道什么事都得自己来,没人能依靠的时候。
我遇到什么吃力的事,都能咬咬牙就挺过去,可一回到长安,见了老师,坐在铁三哥屋里,看到严大哥,突然间就觉得有了依靠,变娇气了。
女孩子家的,本来就该娇气些,不应让你去受外面的风雨。
只是……唉,我不劝你离开南州,是想让你和子籍日久生情。
听你这么说,他根本就没半点用处,南军那些期门出来的兄弟也没一个有用的。
我没料到他从我一句话里竟生出这么多的想法,赶紧解释道:严大哥,这却不关子籍兄的事。
是我不大敢去见他,也不敢麻烦他,当然就更不敢去见那些期门卫的兄弟了。
严极叹了口气,道:原来期门卫一系出来的老兄弟,从治伤娶媳妇到打战学兵法都得了你的帮助,就算你跟子籍的事不成,也不会对你不满。
你在南州怎么就这么死脑筋,为了子籍一个,遇到难事就都不敢去找那些兄弟帮忙了?我这么多年来已经惯于独挡一面,自担风雨了。
但有人用这种责备而关心呵护的口吻数落两句,心里还是暖暖的,十分受用,笑了笑道:子籍兄手下的人都比较难缠,要找人帮忙当然还得找严大哥这么爽快利落的人。
严极看到我的装扮,便知有异,闻言一笑在我肩上拍了拍,安慰的说:有什么麻烦你说吧,做大哥的回了长安,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叫人欺负了我妹子去。
我轻叹一声,缓缓的说:严大哥,不是有人欺负我。
但这次的麻烦不小,可真的是‘天’大的事。
严极一扬眉,正想细问,突闻门外一阵喧哗,有人大叫:开门,开门!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正文:五十八章 火起]拍门声十分杂乱,我心一凛,严极已经一跃而起,道:妹子,你在屋里坐着,我去把人打发了。
我坐在屋里,既觉得现在不可能有这么先进的监视系统,我才跑来找宫禁军首领,立即就有人来抓;又觉得宫禁军明显的在经历洗换,铁三郎这里被人监视也理所当然。
惴惴不安中,严极却已经跟外面的人搭起了话:你们是什么人?回答的人腔调很是殷勤,却没听出什么恶意:啊,您是铁军司马的兄长吧?是这样的,铁军司马今天升了校尉,宫里赏赐了五匹丝绸,十匹绢,二十匹细布,棉褥两件,钱五十緍,金五斤,玉玦一双……我们是新进的期门卫,这是替铁校尉先把东西送回来的。
您是不是让一让,我们好把东西抬进去?你们把东西放到东厢去,别吵吵嚷嚷的惊动了四邻。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往东厢去了,紧跟着是严极拿了钱财打赏抬财帛的人的声音。
等到人声停了,严极一脸诧异的返回屋里。
我涩然一笑,问道:严大哥,你可看出什么不对劲了没有?三郎封校尉,论资历功勋是够了。
但封个校尉赏赐这么丰厚的财帛可不大对劲,该封赏的人应该是陛下吧?哪里走出来一个不清不楚的‘宫里’?严极是纯粹的军人,不喜欢与闻政事,一路快马回长安,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此时才觉得奇怪。
我微微摇头,轻声道:严大哥,你说的这些不清不楚的事,就是我刚才说的‘天’大的麻烦。
严极奇道:什么?长安有大变,有人要暗害陛下,扶幼主登基,把持朝政。
我来找铁三哥,正是想问他是不是愿意和我一起冒险救驾。
现在看来,对方已经先我一步了。
严极愕然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仔细的说清楚。
我将自己发现南疆大营的异况以来所知的所有事情都仔细说了,见严极惊得目瞪口呆,不禁心里发紧。
眼看天色转黑,铁三郎还不回来,知道他必是升任校尉,被人拉去宴饮了,便道:严大哥,我先回去了。
我想救驾,但不知铁三哥和你是怎么想的……不,你先别急着劝我或者答应我,等铁三哥回来了,你们好好商量一下,明天再告诉我吧。
出了铁家门,我心头一阵茫然。
徐恪让我来长安是以探听消息为主,但我自己回长安,却是想见齐略,或者救出他。
可见他也好,救他也好,那都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办到的,必须有人帮忙。
如果宫中还允许外臣出入,我还能借机寻找陈全或者荆佩她们。
但尚书台不给人半点机会入未央宫,我只能找铁三郎他们帮忙。
铁三郎以前放着好手艺不做,来当期门卫的原因,就是嫌匠户身份太低,他想出人头地。
现在越姬明显的赏赐了厚禄,也必会许诺高官,这样的机会他肯放弃吗?我趁夜回到家里,心烦至极,神不守舍的吃了晚饭,早早的上床睡了。
睡到半夜,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叩扉声,我惊醒过来,摸起卸在枕下的铜簪,蓄势待发。
窗外那人叩了阵窗扉,轻声叫:云郎中,我是荆佩。
我翻起坐起,问道:你说你是谁?我是荆佩!我心中一凛,赶紧开窗,荆佩跳进来,什么话也没说,砰的跪倒在我面前,将她怀里包着的一包东西托在我面前,话未说完,哭声已经先出了:云郎中,求你救救这孩子,他快不行了……孩子?我将油灯拿起放到低矮处点燃。
荆佩赶紧将孩子放了过来。
就着灯光一看,那孩子脸色乌青,口衔一枚用线绑着的胡桃,额头滚烫,已出气多进气少。
荆佩一面去解那胡桃,一面掉眼泪:我带着孩子夜行,怕他哭引人注意……我点点头,也顾不得跟她多话,低头给孩子吸痰渡气。
好一会儿,孩子才缓过气来,张了张嘴想哭,发出的声音却低得几不可闻。
我从床头取出随身的医箱,在孩子头颈部扎下几针,然后再细看刚才吸出来的痰迹。
云郎中,这孩子怎样?这孩子本来就有些先天不足,脾胃虚弱,应该好好养着的,怎么还弄出营养不良和腹泻来,这伤寒之症,足以要他的命!荆佩你是……我本要说她两句,一想这也必非她所愿,当下闭了嘴,将酒精和脱脂棉拿过来问:他吃什么?多久没吃了?我不敢带他去求乳,只好给他熬汤,有什么吃什么……她也是懂医的,见我摆齐了工具,立即动手孩子渐温。
我看她做事停当,便将窗帘拉拢漱口,把冷开水含温了喂孩子吃药。
云郎中,你能救活他吗?我摸着孩子那细小得全无半点婴儿的肥嫩,瘦得好像轻轻一握就会断折的手,叹道:他太小了,病得太重了……荆佩无声的哭泣,我静静的给孩子施针,过了好久才问:这孩子是……谁的?荆佩坦然回答:这就是陛下的嫡子,自太后遇刺,陛下病倒以后,宫里的情况一天比一天不对,孩子差点被乳母闷死,我们只好带着他逃出来。
林环去楚国求援……荆佩孤身一人寅夜叩窗,送一个孩子救我治,他的身份我早有预料,并不意外,但林环求救的方向是楚国,却让我大吃一惊:去楚国?陛下将我部的大部分人都安排到了楚国,所以林环只能去楚国。
我则是护着孩子南下寻你,途中听到你已来了长安……云郎中,内宫的变乱,你应该清楚吧?不清楚,你给我捡要紧的说。
此事要从陛下所宠的李昭仪说起,李昭仪是费成侯高适的妻堂妹……我一惊,问道:是高蔓的表姨母?是。
李昭仪是费城侯为了邀宠,设了诡计送到陛下身边的。
荆佩微微踌躇,暗窥了一下我的脸色,含糊的道:这位李昭仪……呃……行事很没有分寸。
她没出口的话,其实应该是李昭仪被齐略宠得行事没有分寸才对。
越姬生育了两个皇子,跟在齐略身边近十年,都只被封为婕妤,这位李昭仪竟能踩在宫里几个旧人头顶,可见恩宠之盛。
李昭仪心气高,因为比皇后晚两个月怀孕,心里就很不高兴。
偏偏皇后平安产子,宫中大庆,她早产生子却是……却是……是女儿?不……荆佩摇摇头,脸上竟也有点惊惧之色,低声道:她生的那孩子头大身小,左腿只发育了一小截,是个畸胎,李昭仪惊惧之下竟将孩子摔死了!我大吃一惊,荆佩继道:李昭仪怀疑是皇后下毒害她的孩子,竟在皇后来抚慰她的时候偷了天子剑,将皇后杀了。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惊问:她是在齐略眼前……将皇后杀了?荆佩点头,妻妾争风,互相暗算,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做到李昭仪这么绝,摔了孩子,偷了天子剑,来个当面血溅五步的,却真是罕有听闻。
这不仅是对天子尊严的践踏,更是一种巨大的情感伤害。
齐略骨子里个非常多情也肯用情的人,皇后是他青梅竹马又做了十几年夫妻的表妹,李昭仪却是宠爱非常的妾室,这么惨烈的事件发生在他的眼前,其中的刺激不言而喻。
你接着说。
太后将皇后娘娘驾崩的真相瞒了下来,本想另做打算,不料在回长乐宫的途中遇袭,被毒箭所伤,昏迷不醒。
陛下让越婕妤暂摄三宫事务,急召太医往长乐宫给太后治伤……陛下处理这些政务的时候,虽然因为伤心精神差了些,但也好好的没见什么异常。
可不知为什么,第二天他从长乐宫回来,去看过被禁的李昭仪后,突然吐血昏倒。
我摸着孩子的体温已经下渐,脸色也不再是乌青,开始呈现出发烧的正常情况,便将他身上的银针取下,放进被窝里盖好,轻声道:你在这里看着孩子,我去给他找吃的。
注意灯光,别惊动邻居了。
我知道。
我摸黑在厨房里摸了许久,也没找到什么婴儿吃的东西,只能折回楼去敲赤术的门:小赤,家里的牛乳放在哪里了?赤术迷迷糊糊的出来,高一脚低一脚的摸进厨房里,开了地下室,取出一只蜡封的坛子,打着呵欠说:灶堂里藏着炭火,你热一下再吃,别熬太久的夜。
他说完梦游似的回房睡去了,我用巴氏加温法将牛奶煮好,端上楼去。
所幸这孩子虽然气弱,但吞咽还不成问题,又不挑嘴,吃了大半碗牛奶。
我见荆佩一脸倦色,便道:你睡吧,别强撑着了,孩子我会照看。
荆佩应了一声,却不解衣,坐到窗边。
我看她那姿势俨然就是当年在丛林里守夜的警戒之势,心里一酸一软,叹道:你既然来了这里,我就会将你和孩子都安排好,不用担心了,解衣上榻休息吧。
我不能跟你们一起睡……我叹了口气,翻出一条备用的被子,铺在爽椅上,喃道:我真不明白你……荆佩轻轻一笑:我们受皇室供奉,闲时少拘礼节,但有大事,却必须谨守分寸,不可有丝毫逾越,誓死效命。
现在越姬已经有意扶子称帝,窃取国器,若陛下有不测,便要奉嫡皇子为尊;而你……您,则将是抚育嫡皇子……别打我的主意,还有这孩子,照我的意思如果情势不好,料不能让他涉险。
荆佩静默不语,过了会儿,便传出了细细的鼾声。
我添好灯油,在榻前坐下,心如乱麻,解之不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有睡意上涌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亮。
我悚然一惊,以为自己不慎踢倒了油灯,但睁眼细看,那火光却是从屋外透进来的,人声隐隐。
我起身一看,却是东南方火光升腾,且火势越来越大,竟是半空里都能看到火星高溅。
我仔细一想长安城的格局,吸了口凉气:这火多半是桂宫或北宫起的,怎的竟没人在最初起火的时候便扑灭?弄成现在这种燎天大火。
荆佩本就睡得浅,此时也惊了起来,骇道:怎么回事?啊,现在烧的是桂宫的飞云阁!越姬一向是住在桂宫的吧?荆佩点头,突然一喜:是有人救驾?也有可能是越姬他们为了下杀手而做的铺垫。
我的手握在窗沿上,指尖有些生痛,望着天边的大火,胸中也有把火熊熊燃烧,煎熬着我的心肺。
荆佩怔了怔,突一咬牙,重重的叩了个头:云郎中,内宫情势不明,我要回去一探究竟。
嫡皇子幼小柔弱,请您念他是深爱着你,你也曾经深爱的人的骨血,护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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