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
我们被推进了一间散发着腐烂气息的牢房里,如左翼楼的地牢一般,只有一个小地窗,光线微弱得让人无法温暖,连时间仿佛也开始静止了。
我们怔怔地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腿开始渐渐的酸疼,我弯腰小心地检查地面。
坐吧。
我努力对她微笑。
怦。
她跪在我面前。
苏非丝小姐!对不起!请原谅沙莉出卖了你。
可是我实在是……别再说了。
我扶起她,并肩坐下。
实话说……如果我是苏非丝的话,我也只是个失去记忆的苏非丝。
失去记忆?!我苦笑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是一个来自未来的人。
诚如大人所说,你手上所佩戴的镯子的确是大人送的。
我的手习惯性地抚摸着玉镯。
苏非丝是个怎样的人?我好奇地问。
沙莉却忽然沉默了,似乎被什么困扰着。
怎么了?我又问。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她踌躇着。
是……因为公爵大人?不,不,不。
她连声说道。
我是……担心你……我?我轻笑。
我正在努力地找回这段回忆,又有何可担心的?她又是良久的沉默。
苏非丝……你原本应该是沃里克公爵的妻子!她开始平直地述说。
沃里克公爵?他是谁?对!沃里克公爵是克拉伦斯公爵和格罗斯特公爵的表哥。
克拉伦斯又是谁?她皱着眉。
这可真难解释,你且听我说完。
你所爱的人是沃里克公爵,可是在一场由克拉伦斯公爵主办的宴会上,他对你……一见钟情,更不惜用最卑劣的手段将你留在城堡里,使得一对有情人被迫分开。
那苏非丝……我又怎么愿意留在克拉伦斯身边呢?因为克拉伦斯手里有一本捏造的名册。
名册?我开始糊涂。
对,那是一本记录着所有预备谋取王位的贵族的名册。
谋取王位?!那本名单里有沃里克的名字?是的,但他不是谋反者,真正的谋反者是克拉伦斯公爵!是他想陷害沃里克公爵捏造出来的假名单。
这个……也要爱德华四世相信才行吧?!她似乎看出我的疑惑,接着说道。
克拉伦斯公爵是爱德华四世陛下的弟弟,而沃里克公爵既是他们的表兄,又是爱德华四世陛下的监护人,在陛下的眼里,一直都视沃里克公爵为最有可能谋反的贵族,所以……所以,克拉伦斯一旦把名单交出去,沃里克就会有危及生命之虞。
是的。
所以我就以此为留下的条件保住沃里克的性命,并伺机盗取名单?她的抽气声清晰地传来。
苏非丝小姐,你记起来了?再次苦笑。
只是推测而已。
她复又失望地叹息。
我想了想,皱眉,不太对劲。
即使苏非丝盗了名单,克拉伦斯还可以再捏造的,不是么?沙莉冷哼一声。
不,那份名单盖着除了谋反者以外所有贵族的家族标志,那是无法伪造的,而沃里克公爵的名字却是克拉伦斯后来不知用何方法加上去的。
后来呢?苏非丝小姐历经千辛万苦,拿到了册子,并让我在克拉伦斯公爵的饭菜里下了迷药,好让苏非丝小姐去和接应的格罗斯特公爵会合,没想到他并没有真正被迷晕……格罗斯特公爵不就是刚才那个可怕的男人吗?我恨恨地道。
不,刚才那个不是格罗斯特。
我大惊。
不是?!我被灰眸男子送到他面前时,明明听见别人这么唤他的。
对,其实他是格罗斯特的孪生哥哥--克拉伦斯,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即使是爱德华四世陛下都难以分辨。
这人真奇怪,为什么要冒充自己的弟弟?后来怎样了?我又问。
我给克拉伦期公爵下了迷药后就按照你的吩咐离开城堡躲起来,几天后我就听到大街小巷的人都在说克拉伦斯公爵被谋杀了,我不相信,便乔装打扮溜进城堡里查探,结果……空气里有哽咽的声音。
结果怎么样了?隐隐地,她的眼眸里有晶莹的泪光闪动。
被谋杀的人是格罗斯特公爵!克拉伦斯只是受了重伤而已。
虽然他们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我知道,现在城堡里面的这个人,绝对不是格罗斯特公爵!绝对不是!我摸了摸鼻子。
他为什么要……冒充格罗斯特公爵?因为格罗斯特和沃里克一直对他的阴谋都有所牵制,我想他发现你逃跑后追出去,看见你竟然为了格罗斯特和沃里克而背叛他,一怒之下就将格罗斯特杀了,然而将计就计地以格罗斯特的身份出现,并宣称将两个人的产业合并。
不知道当时除了他们三个以外,还有没有别人在场呢?那沃里克公爵知道他不是格罗斯特吗?她点头。
只有几个人知道,因为爱德华四世陛下已宣布克拉伦斯公爵逝世,而且沃里克公爵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不是格罗斯特公爵!那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我好奇道。
因为……他是我的恋人!我是他和沃里克公爵为了保护你而安排到你身边的仆人。
我……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失踪了?是的。
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两年前?天哪……我是苏非丝!那就是我遗忘的身份。
不知道过了多久,沙莉的声音又传来。
苏非丝小姐,你真的记不起来了吗?是的。
我无奈地道。
那本黄皮册子是和你一起失踪的,我知道克拉伦斯公爵一直在找它,相信这也是这两年来他一直在寻找你的原因!册子……黄皮册子……我在黑暗中张大了嘴巴。
难道就是爸爸说我在公园被发现时身上的那本黄皮册子?!可是……爸爸不是说那册子是空白的吗?我后来怎么就忘了要回来看看呢?!叹气。
玉镯顺着我的手举起而下滑,这个所谓的定情之物,必定也是苏非丝无奈之下接受的吧?可是为何我的梦里一直都只有格……应该是克拉伦斯的出现,而没有沃里克呢?莫非,这其中有些什么我还没梦过的缘故?肚子饿得泛酸时,在黑暗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点灯光,数重脚步声在寂静的地牢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是送饭的吧。
我暗想。
当他们两手空空地出现在牢房前时,我的心喀嘣地跳了一下。
他们打开牢门,就直往沙莉走去。
你们干什么?我跳起来就抓住他们的手臂。
滚开,你们不能同牢!重重地把我摔在一旁。
不要!无奈我们的力气悬殊,筋疲力尽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哭喊的沙莉拉了出去。
你……你们还想怎样?我瞪着那两个还留在牢房里的巨人。
他们二话不说架起我就往外走。
我只是惊恐,却咬牙没再喊叫,一切只是徒劳的挣扎。
在黑暗的地牢里拐了几个弯,眼前忽然一亮,我被推进了一个放满各种刑具的牢房里。
一个大胡子的男人稳坐在椅子上,狰狞地望着被押解进来的我,然后示意他们把我绑在刑架上。
我动了动被铁链缠着的手脚,还真是连一点空隙都没有。
苏非丝,今天你落在我们公爵大人的手里,算是你倒霉了。
哈哈。
我冷哼一声,不理他。
怎么?喜欢挨鞭子?语毕,他一甩手里黑色的长鞭,我身前的地面一阵噼啪作响,看得到数道鞭痕。
冷汗,湿了背脊。
暗自咬紧牙关,只怕受这一鞭,我就顺利归西了。
莫说我的身体比这里所有的妇女都要瘦小许多,就是一个大男人真挨了这鞭子,也有罪受的。
大胡子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踱到我面前。
苏非丝,你若是不想受皮肉之苦,就把两年前你带走的名册交出来!是为了名册?!沙莉说的是真的?!克拉伦斯想要回那份名册。
我不是苏非丝,我不知道名册在哪里!目前,只能否认,说失忆又有谁会相信?是吗?他狞笑着拿起旁边烧得通红的烙铁,我苦笑了一下,以前我一直都想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国家都用过这种酷刑,看来是没错了。
他把那块红红的烙铁在我面前摇来晃去,我能感觉到那种灼热的温度,闭上眼睛,任他怎么恐吓我都不说话。
说不说?我叹气,摇摇头。
这位大叔,不是我不想说,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给你几鞭子就知道了!他一个转身,拉开手里的长鞭。
今天我若是死在他手里,可真是比窦娥还冤!他的手里高高的扬起,我全身紧绷着等待疼痛的来临。
不要!另一个大汉阻止了他,然后贴近他的耳朵说了句什么话。
大胡子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红,最后气呼呼地扔下手里的鞭子,怒视着我。
难道……他们不敢伤我?原来只是耍猴戏。
我凉凉地道。
大胡子的眼睛立刻鼓了出来。
你这个贱人!他暴怒之下狠狠地给了我肚子一拳。
天知道,那无疑像被人拦腰折断般的疼痛,毫不犹豫地我就晕迷了过去。
一盆冷水自我头顶淋了下来。
腹间的疼痛迅速占领了我所有的意识,教训!绝对不能小人得志,逞一时口舌之快!怎样?想起名册放哪了吧?我实在是没有力气理会他,疼痛像藤蔓一样缠着我。
莫非你还想尝尝烙铁的滋味?他再度举起红烙铁。
我很轻地嗤笑一声,轻易地就掀起了他的怒气。
你这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人尽可夫?!我含了一口血水的唾液往他脸上吐去。
该死的!他在盛怒之下,伸手就把烙铁往我胸前一按……尖叫,意识抽离……快……快给她换衣服……包厚点,不要让血渗出来被大人看见!好吵……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浑身高热,连呼吸都是烫烫的。
睁眼就看见几个妇人往我身上套衣物,这里又是哪里?我望了望四周,已经不是地牢了。
转念,不会是以为我死了,在给我穿敛衣吧?啊,还真有点像,那么漂亮的衣服。
好痛!我呻吟了一声,她们的目光全调向我。
你可醒了?!公爵大人要见你。
又要见我?继续刑堂会审?那个该死的大胡子,怎么没直接把我的命要了去,也省得我疼得死去活来!好一阵忙活后,她们把我扶起。
大胡子从门外闪了进来,恶狠狠地瞪着我说了一句。
别乱说话!什么意思?谁要我说话?来不及多想,我已被拉起。
强忍着胸口的剧疼,任人搀扶着一步步地走上石阶,远远传来的歌舞之声更加速了我的眩晕和疼痛,该死的,真的好痛。
公爵就在里面。
妇人指着门后,我看了看身上穿着的一身纱衣,苦笑,方惊鸿呀方惊鸿,你还把中国的古装搬到这儿来了!要知道,这个时期的英国女子衣着都十分的夸张和暴露,为了夸大胸部和臀部,所有的女子都使用紧身衣,把腰身强调出来,更刻意地露胸,穿用木箍撑起裙子,特别是英国的文艺复兴时代,可谓是对批判禁欲主义空前狂热的时期,取而代之的,就是极端的纵欲,对性的极度膜拜和崇尚。
而我的这身霓裳羽衣,真是到此一游的最好证据。
门从里面被仆人打开了,我抬眼看到中央的座位上坐着的,竟不是克拉伦斯。
他们的外貌却有几分相像。
过来。
坐在那个男子右下位置的克拉伦斯向我招手。
依次列坐下来的还有几名男子。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仿佛在过着一道道的鉴定关卡。
每一步,胸口都像被火灼般的疼痛,片刻便开始冷汗潸潸。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脸色阴霾,双手击掌。
我在他们围坐的位席中央站定,看着从两边列队出来的女子,她们身上穿的都是近似中国唐朝时的服装。
苏非丝,这是你以前训练出来的舞女,现在,由你来领舞吧。
我脸色一僵。
他派人把我弄成这样,居然还叫我跳舞?真有创意。
我不跳!我冷冷地回道。
中央首位上的男子嘴角露些兴味的笑意。
克拉伦斯修长的身躯倏得站起,神色仍是未变。
直到他走近我身边,才发现自己刚到他肩膀的位置。
眩晕……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发现他盯着我的眼睛里有了一丝的探究。
你的脸色像刚被一百个男人强暴完。
他冷冷地讽刺道。
形容得真贴切,我妩媚一笑。
我不介意你是第一百零一个。
语毕,还如弱风扶柳般地向他偎去,感觉到他的胸膛瞬间僵硬。
原本,只是想作弄一下这个自大的男人,却没想到这一靠,自己先无力再站直。
滚开!他的大掌重重地落在我的左脸上。
我实在不想承认自己能像断线的风筝般飞跌出去,可是,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我几乎能听见胸前的伤口被撕裂的声音,半边脸迅速地肿胀,像被蜜蜂蛰过般的麻疼。
我伏在地面上,孱弱地喘息着。
啊!他硬生生地扯起我的手臂,将我提起。
我闭着眼睛,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唇,冷汗如雨。
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巡视片刻,大手忽然探进我的衣领内。
我强撑着一口气,睁开眼睛瞪着他。
不要……可惜声音并不是那么的意正词严,更何况我已经半个身子地吊在他的手臂上。
他的眼睛里迸射出暴怒,将我拦腰抱起就离开了宴宾大厅。
没有力气再与他抗衡,只是软软地躺在他的怀里,清晰地听见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咝……我刚被置放在床上,就听到衣物被撕碎的声音。
真野蛮,我低叹道。
外衣尽毁地被抛到地上,露出胸前被层层包裹着布条,此时已渗出大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我听到他的呼吸忽然变得不稳,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消失殆尽了。
感觉到紧裹着的布条被他手里的匕首层层地割断,胸前一片冰凉。
是谁做的?忽然庆幸我不需要承受他此时的怒气。
不就是你吗?我的声音像隔着空气般浮着。
他怒吼着站起来,掀倒了整台桌子,狂飙而去。
四周很安静,很安静……这是否是我等待已久的一刻,让我这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消失吧。
只是……我依然没有寻回自己的记忆,也许根本只是一些不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