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是炎夏。
我带着深刻的剑伤和彻底结束的爱情回忆睡过了最寒冷的冬天,我不以为自己活着,但躯体并未死去。
我能熬过数次生死攸关的危险时刻,也许该感恩于那位叫雷格的男子,他用以挥刀将我掳获同样的强势不断地在我浑沌的意识里命令我必须活着,他不允许我死去,在他冒着生命危险将我自尸体堆里翻出来以后。
我的生命之于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人都是毫无意义的,他并不例外。
我不知道他为何执著于挽救一个并不想醒来的生命,他只是一遍一遍地将欲往更深层的黑暗昏睡的我唤醒,直到脱离危险期。
那是长时间昏睡后比较清醒的一天。
我看着站在我床边的昂藏男子,那双明亮的眼眸,一如黑暗的囚牢里的惊鸿一瞥。
为什么会是你。
我记得我是这么问的。
为什么不会是我。
他如是答。
救我不会让你有任何成就。
我也不认为你尚还有任何可利用的价值。
他抬起眉,有着一定的疲惫。
浴血的战场上,爱恨,足以一目了然。
为何救我?我问。
若说是因为你善良,你会不会好过些?他抿唇。
我轻轻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会。
无论是真是假。
你会好起来的。
他忽然抬手拨开我额前的发。
他的眸底露出一片光洁的额,苍白的颜色。
显而易见。
只是手脚都好似不是自己的。
你需要很长时间恢复。
他看穿我想挪动四肢的念头。
我只轻笑。
需要多久的时间?半年是否足够?我必须在阴历八月十五日用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方式回家,念头是如此的迫切,即使我不知道,这个尝试是否有效。
手指抬起,抚过胸前的衣领处。
我以为我会触碰到一条冰凉的铜色项链,然而手指间空落得虚弱。
闭上眼睛。
在这以前,我还以为不再有回忆的梦是因为那个人对我再无影响力,然而事实却只是因为我遗落了那条可以开启我的记忆以及回家的项链……直到他以为我又睡去,悄然离开。
我留在这个陌生世界的最后希望,随着这一抬指间,已是荡然无存。
而我却不知将它遗落在了何处……初春以后,我日渐清醒。
大部分时间我依然在床上躺着,看对面窗子外淡蓝的天空,那是整个春天里唯一的颜色。
它只是单纯的蓝,让我没有任何联想,那场杀戮似乎已经离我很远很远,远得需要很努力地想,才会记起一些……偶尔会有云浮游而过,它足以让我消耗掉所有清醒的时间,只是慢慢的,雷格已经不允许我如同一具破碎的木偶娃娃般继续躺在床上。
他会在晴朗的日子将我抱出屋外,让我看他宽阔的牧场,成群的骏马,绿茵茵的草坪,以及远处的花和溪流。
还有暖得微醺的阳光,它可以覆盖我的苍白。
那条银链般的溪流,是我想用自己的脚到达的地方。
复健的日子是痛苦和沮丧的。
我的双脚干瘦无力而且苍白,长期的卧床使我几乎无法行走,艰难的蹒跚如同婴儿学步般失衡跌撞。
雷格一直在我的前方,不远不近,他前伸的手只是为了在我跌倒前能及时搀扶一把。
如同我们之间刻意保持的距离,而我,以为我永远不会问他。
终于,在我靠自己的力量走到溪边的时候。
那场战争,后来,如何?我扶着溪边的树,轻喘。
‘他’几乎把所有的人都杀了。
我低头笑。
你们英国的国王并不追究?毕竟都是他的臣民。
他笑,表情让我觉得自己很无知。
在英国各地的领主之间的土地争夺是很平常的,几乎具有合法性,因为这样不仅可以削减势力过大的领主威胁国王的能力,也在一定的范围内平衡亲王间的领土分配问题。
我不以为那是土地之争。
‘他’会让所有的人以为只不过是领土之争。
多么冤屈的灵魂。
在别人眼里,‘他’很邪恶。
语调却在最后提升,变成了问句。
‘他’的手段比较狠绝,但那通常是最有效的方法,‘他’……他顿了顿。
很强势。
我淡淡地笑开。
这是否算是惺惺相识?他只笑,却不答。
这让我反而觉得我在无意中点出他心里所想。
他的眼睛轻轻扫过我的腹部。
但我不会那样对你。
稍微的愕然,这样的话,没有适当的环境,没有适当气氛,也没有适当的对象,那样突兀地说出,让人有措手不及的尴尬。
你不懂。
我曾经背叛过他。
虽然我一直无法在梦里得到证实,至少,我们曾经那样相爱。
是那种我以为就连死亡都无法分开他们的爱恋,然而,没有人能原谅背叛。
意外的,他没再问下去。
话题就如此像被掐熄的火花般断掉了。
我转身去看林间点点打落的阳光金圈。
那些零碎的浮光掠影里,有暖洋洋的空气在浮动。
我已经感觉到夏天的气息了。
回头给他微笑。
你的头发总会让我想到海底深处不需要阳光的海藻。
不需要阳光……吗?打算回家么?许久的静默以后,他问。
一片绿叶赫然被折断在我的手里,上一秒,它还被我轻柔地抚摸着。
打算……曾经,我打算用爱平复克拉伦斯的恨,在他的注视里,在他温柔的指间。
那些来自梦境里的爱恋,潜移默化着我,我害怕过那样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的感觉,我以为我无法承受。
然而,当我想要勇敢地走向他时,他却以那样冷绝的方式宣告他只希望我从此消失。
那仿佛穿透生命的伤口,如今也只剩一个浅红色的疤。
一切的打算不过只是希望罢了。
原本是……我的手掌倾斜,叶子打了个转落在水面上,随波逐流而去。
但是我遗失了一条很重要的项链。
我指着颈项之间。
你的项链?他眯起眼睛。
你知道?我微变的语调里渲泄着紧张。
救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没有任何饰物。
我轻叹,仰头看天。
如果是掉在战场上的话……只怕……我明天遣人去寻。
谢谢。
我对上他微笑的眼睛。
这个男子,出奇的矛盾。
英勇掺合着儒雅,我怎么会在他看似无害的皮相下怀疑他曾经势如破竹的力量?他,怎么只会是沃里克的手下大将而已?即使忐忑了一夜,掺合了期望和冀盼只等来雷格一句淡淡的,没有。
除了失望,我没有更激烈的情绪。
等你的身体再好些吧。
我点头。
却没问他等我的身体再好些后要做些什么。
一点点的无力像暮色里徐徐而落的夕阳,沉下去,不能挽留。
四季嬗变,只是转眼之间。
午后的阳光落在溪流上,水面一片粼光潋滟,我将木桶搁在溪边,伸手掬了一掌心的冰凉,任它们自指隙间滴落。
清澈可见那些七色的卵石周围,酣然地游着数尾通体透明的幼鱼,水草随着溪水流淌而蜿蜒向东舒展。
风正微醺。
我向水面倒映的自己,淡淡地笑。
苏非丝小姐……鲁娜提着素色的长裙,露出一双赤着的脚,噘着嘴向我跑来。
出来外面坐也不带件披风。
这个十六岁的小女孩,是雷格指给我使唤的女仆。
已经是夏天了,阳光很温暖。
我仰起脸。
小姐,以后出来都要带上鲁娜!鲁娜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十分认真地嘱咐我。
我顺从地点头,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我知道你根本没听进去嘛。
鲁娜的嘴再度微噘。
我们去马房!话毕,刚想提起桶汲水,鲁娜却一把夺了过去。
你不能提重东西!她吃力地自溪里提起一桶水,慢慢地向牧场的马房挪去。
这个孩子对我有着过度的爱护。
嘶……马房里的马儿打了个响鼻,嘶叫扬蹄。
鲁娜重重地把木桶往地上一放,朝马群里翻了个白眼。
我怎么觉得做马比做人舒服?!我一怔,为她的率直而欢喜,微笑着弯腰将马刷浸水。
起码做马还有小姐帮它刷毛呢。
鲁娜向我眨眼,取笑道。
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帮你刷。
举起刷子就往她身上招呼去。
不要!我又不是马。
鲁娜嬉笑着往马边闪。
那些闪亮闪亮的无忧无虑写满了她年轻的脸庞,如同溪里那些不懂得寂寞的鱼儿般值得羡慕。
大人来了。
鲁娜吐了吐舌头,拿起马刷认真地刷毛。
我扔下马刷迎了过去。
怎么又跑马房来了?雷格微笑地看着刚被我抛下,此时尚在水桶里起伏的刷子道。
运动有助康复。
我稍仰起头,眯着眼睛看太阳。
陪我去溪边走走?他的右手忽然伸出握着我的左手。
只是忡怔,却没有甩开他干燥而温暖的掌控。
夏日的风从树里林间穿行而来,带着稍暖的躁动撩人鼻息,我初来时,这里还挂满冰霜。
时间,总在回忆时显得不留情面。
我慢慢地走在他的右后侧,低垂的枝叶不时地拂过我的脸,带点酥痒的感觉。
脚下是绵软而丰厚的草被,行走间是全然的悄无声息,而我总渴望能听见踩着落叶发出的沙沙声。
你的身体好多了吧。
他的声音瞬间抹开了林间轻灵的寂静。
嗯。
我漫应,留意脚下一根根冒尖的青草。
我带你去个地方?哪里?我仍是不看他。
树叶下,一只黑亮的蚂蚁正拖着食物努力地爬。
去找你的项链。
我微皱眉。
你不是遣人寻过了吗?他点头。
我以为你会想亲自去看看。
我轻浅地笑。
雷格……你让我该说你什么好呢……可是贫瘠的我只有一句,谢谢。
他耸耸肩。
我并不想听你说谢谢,或者你能说点别的?我笑出声来。
转身,走出那片丛林。
雷格从马房里牵出一匹白马,轻易地跃上马背,伸手给我。
阳光直射而下,在我眼眸里折出琉璃的色彩。
我将我的黑发紧裹在宽沿苏帽里,连带我的脸和眉目一并掩藏。
我侧坐在他的身前,他一手持缰,一手轻扶在我的腰侧。
为了方便,我们不能带马车,靠着我,那会让你舒服一些。
他低语道。
我并不坚持,他有力的心跳隔着衣物在我的耳边犹如鼓鸣。
白马跑得极快,风直往我的耳朵、衣领里灌,微微地往他怀里缩,他展开我手里的披风,覆过我的身体,手圈护在我的肩膀上。
有过刹那的酸涩,竟是因为忆起似曾相知的片段。
我以为,我真能放下。
颠簸,终于在我能承受的极限到来时停止了。
到了。
我从他的下颔下探出头。
被马蹄踏出的黄土夹道,两边的树林坡地,满目的青苍翠绿,空气里浮着清新的味道,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血腥气息。
我的人几乎将这里掘地三尺。
他淡淡道。
我抬起眼,直视他。
那你带我来的用意……他的视线下移,与我对视。
认领你的项链。
什么意思?我的眼瞳迅速地收缩。
颤栗,竟毫无原由地自心底如电流般向四肢百骸窜动。
我正欲张口再问,他的手指忽然点在我的唇上。
我的身后,遥远的马蹄声,我回望时大片升腾的尘埃。
雷格……我惊惶地叫出来。
他的手拍着我的背。
嘘,我的小姑娘,别怕……不。
我慌乱地目测马背距离地面的高度,如果没有他禁锢在我腰侧的手。
我会保护你,以我的生命起誓!他在我耳边低语,带着一些无法辨明的笑意。
我的手紧擒着他的衣物。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重重的马蹄声迅速地到达我的身后,血液在瞬间上涌,我苍白的脸以从未有过的红晕妖异地大肆渲染,脉博失速得让我几乎以为我快要晕迷。
数道目光仿佛能穿过我宽边的低沿帽直视我的脸。
看你的右方,他脖子上挂的,可是你的项链?他的声音轻得几乎无法盖过我的心跳声。
雷格。
是他!克拉伦斯的声音!。
尊敬的格罗斯特公爵。
雷格将我的头轻按至他的颈窝,向我右方的人点头致意。
颤抖,在无法抑止地持续。
你,不向我行礼?克拉伦斯特有的冰冷语调,我却感觉锋芒在背,似乎看见他的目光正放肆地在我身上巡视。
我由始至终,都不敢从帽子底下睁开眼睛。
很抱歉,尊敬的公爵大人,我夫人的身体抱恙,请恕我不能向您行礼。
雷格慢条斯理地道。
他说什么?夫人?我的手死死地捏紧。
你的--夫人?克拉伦斯轻轻地复述,却在‘夫人’二字提高了语调,里面蕴含着不明的情绪。
是的,需要我为您引见么?雷格仍是云淡风轻地道。
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处。
他的手却只是轻轻地拍着我僵硬的身体。
雷格,别企图惹怒我,那不见得会让你好过。
克拉伦斯的语气再冷几分。
我一向钦佩大人。
雷格略微认真地低头致意。
克拉伦斯忽然牵引座骑,绕到雷格的身后,我震动地睁开眼睛,透过密密的帽隙对上了他淡蓝的眼眸。
寒意贯穿了我的身体。
我不以为他真能看清帽下的眉目,但是他唇间忽然勾起的一抹微笑,究竟是何种意味?!而他脖子间佩戴的项链……是他拾到了我的项链?为何……莫非……走。
克拉伦斯一扯马头,率先向前奔驰而去,重重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目及范围内。
我在他的怀里绵软得再没有半分力量,疲惫挟着眩晕袭来。
冷汗,已然湿了衣裳。
雷格遣马缓缓沿原路前行,双手紧环着我的无力。
抱歉。
他低低地说。
我拒绝回应,他根本是故意的。
只是……他为何知道克拉伦斯会在这时经过?莫非,他们是……不,不可能。
‘他’每天都来这里。
我想他应该知道你还活着,因为那一剑,他并未刺中你的要害……我的眼眸倏然瞪大。
那绝不会是一个长年征战的将领会有的失误,何况在那样近的距离下……。
不。
我不想知道……我抵着他的胸膛。
我没想到他对你的影响力还是那么大……我从他的怀里挣开,毫不犹豫地以摔倒的姿势往下滑。
雷格大惊之下,紧拉着我的胳膊,随着坠势下跌,在落地之前翻转,以身体为我垫护。
我听见他发出压抑的低呼声,背部僵直着抵抗剧烈的疼痛。
伏在他的身上,眼泪忽如其来的汹涌。
一滴一滴顺着他的衣领,渗进他的皮肤。
苏非丝……他不断地低唤我的名字,以我从未知悉的感情。
我实在不该……心存侥幸啊。
他低叹着松开环抱我的手,我翻身半跪在地上,想仰头平复自己的眼泪,两行冰凉却更迅速地沿颊边滑落。
那次出行,几乎将我的精力消耗殆尽。
我一直留在牧场的屋子里,蛰伏于甜美的昏睡。
鲁娜十分担心我的身体,而任何规劝对我完全无效。
她只好找雷格,雷格也只是望着籍假寐逃避的我,不发一语。
我不该对他有所迁怒,我只是累了。
然而,这天早晨,他为我带来了一个消息--苏非丝……仿佛阳光撒落在眼皮上跳跃的光影般,雷格的身形晃动。
我知道你醒着。
我仍是闭目不语。
他定定地望着我,许久。
‘他’受伤了。
我以为我没听见,被褥下的手指却在轻颤。
听说很严重……有个女人用一把粹了毒的匕首偷袭,划伤了他的手腕。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的城堡外张贴布告,需要大夫和看护的仆人。
这是一个机会,无论是想取回你的项链,或者是……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我半坐起来。
我的项链……只有它能结束我的恶梦,只有它能带我离开。
即使我必须再去面对他,但他只是一个受伤昏迷的人,对我已经不具任何威胁。
我只想取回我的项链。
我去。
雷格点头。
我会将你安全地带进去。
克拉伦斯……如果那天是上天赐予你我的一场仪式,你会希望它是什么?我却会希望……我们终于走到了交集的终点,擦肩以后,再无会期。
可是不行。
我必须取回我的项链。
那样,才算是与你永别的圆满句点。
------------------------------维斯康大夫带着乔装后的我坐着马车经护城河直入克拉伦斯城堡。
我抚摸着脸上斑驳的疤痕,很担心帽沿下的黑色眼眸会泄露我的秘密。
吁。
车夫长长的唤声后,马车停顿。
维斯康大夫率先下了马车,我低着头紧跟着,呼吸从进城开始便难以顺畅。
刚踏入大堂,凯莉的声音便在我前方响起。
你是来应征医生吧。
维斯康大夫忙答是。
她绕着我们身边走了一圈。
那她是……她指着我。
她是我的助手。
把帽子拿下来看看。
凯莉冷冷地道。
我连呼吸都屏住了,手指冰冷。
小姐,我担心她的样子会吓到您。
维斯康大夫镇定地道。
拿下来!凯莉的声调提高。
是。
维斯康大夫回过身,伸手将我的帽沿拉高,我害怕地闭上眼睛。
凯莉的抽气声清晰地传来。
噢,这是怎么回事?维斯康大夫一听,忙把帽沿放下。
她经历过一场火灾。
抱歉吓到您了。
那真是太可怜了。
凯莉一边道一边将我们领上石梯。
我相信你也听说过了,之前来过的一批庸医和一心想蒙混领赏的家伙是如何被我们送出城堡的,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凯莉站在房门前。
是的,我以上帝之名发誓。
维斯康向她展示了一个微笑。
她双手合十在胸前。
上帝保佑我们的爵爷,但愿你能将他救醒。
维斯康脱帽致礼,凯莉退了下去。
浓郁的药味从推开门时便充斥眼鼻,我剧烈的心跳却不曾平复。
我跟在维斯康的身后,移至床边,直到看见他紧闭的眼眸,轻浅的呼吸。
项链,就在他的胸前!我急步走过去,颤抖的手刚触及项链上的八卦盘,一只有力的手臂瞬间擒住了我。
门,被推开,冲进了几个士兵,一下子便制服了不懂武力的维斯康大夫。
将他关进地牢里。
冷漠的声音从床上那个忽然睁开眼睛的男人嘴里发出。
我如同被大浪卷进无尽深渊般的孤立无援。
怎么……想我了吗?他戏谑地道,眼眸里闪着火般的光芒。
你……你是一心要引我来的?不,我的小甜心,你是我的意外收获。
克拉伦斯一个翻转,我的身体重重地与床碰撞,他轻易地便将我压制在身下。
手指,抚着我乔装的脸。
辩认你,我根本不需要眼睛。
笑声从他的喉咙间沉沉地发出。
你没有受伤?他抬起包扎好的右手。
假的?你希望是真的吧?我胸腔里仅有的氧气因他的体重而迅速流失。
克拉伦斯……我难受地抵着他的胸膛。
不能呼吸?他的笑意更深,手指却在我的耳廓边摸索。
嘶……面皮被他轻巧地撕下。
我的脸憋得通红,双手成拳捶落在他身上的力量越来越弱。
咳……咳……我快要窒息了……他的头越俯越低,热气喷在我的鼻翼上。
苏非丝……他发出近乎疼痛的呢喃,终于在我唇边消失了。
他的唇密密地覆着我的,氧气由他的唇渡进我枯竭的胸腔。
克拉伦斯,我……咳、咳……我在他的身下挣扎。
他低低的笑,终于大发善心地撑起半身,我的眩晕在急喘中渐渐缓和。
你瘦了很多。
他忽尔认真地道。
我不愿看他,别开脸去。
他的手迅速地锁着我的下巴,强迫我面对他。
我还以为他会待你多好!他的语气阴冷而刻薄。
够了!克拉伦斯,即使我曾经背叛过你,那一剑,也该还清了!我几乎喊了出来,这个男人只会让我恐惧!他嘴角噙着恶魔般的微笑,摇摇头。
不,你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他捏着我的手腕,贴在他的心脏部位。
在这里,你想不想看看?我不可置信地摇头。
不敢?他的笑容扭曲。
我什么都不欠你的,是你的自私和狭隘,是它们在折磨你!是吗?他冷冷地笑,我最深爱的女人带着我用生命换来的谋反证据投靠最恨我的男人,还在这里……我掌心下的心跳更震憾。
你才是真正狠心的人,你的剑比任何一个战士更准确地刺中我的心脏……不。
不可能!我惊惶地瞪着他。
青筋在他的额前突显,包裹着纱布的右手将上衣扯开。
一个狰狞的疤痕蜿蜒在他的心脏位置。
不……我捂着嘴,手指不受控地去碰触那个深刻的伤痕。
剧痛闪电般贯穿我的头。
啊——我尖叫着。
瞬间。
我又看见黑夜寒光冷冽的剑刃、雪白的衣裳、宽阔的胸膛、被掌控的手。
以及,血……有人在说话……为什么背叛我?你根本没爱过我?!那个人,捂着胸口,血正蔓延……声音和映像是遥远的……模糊的……难以分辩的……是的……我没爱过你,我没爱过你……你忘了我吧……如此绝情的言语,为何会绵绵不绝的深切哀痛,需要多少的爱意,才能拥有这份力量?苏非丝?!克拉伦斯拉开我捂着脑袋的手。
所有的映像消失了!眼前,是他的脸。
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透湿的冰凉,掌心,脸颊,耳廓。
为什么哭?他皱着眉。
为什么哭?不,不是的……不是我在哭……那是她的哀伤……我的眼晴代替她流泪……说话。
他命令着。
克拉伦斯……我哽咽的声音,你想谋反吗?他的眉高挑。
沙莉说的?嗯。
他低哼,松开对我的压迫,翻身下床。
如果沃里克是国王的话,我的确在谋反。
那你说我带走的证据是……?是沃里克的谋反证据。
我闭上眼睛,真是一团混乱,沙莉和克拉伦斯说的完全相反。
你和我相识,不是因为沃里克么?我想起那场宴会的梦境。
你就是沃里克安排到我身边的。
难怪……最初相识的那场回忆里他曾经那样轻蔑地对我说: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那你为何还留下我?他背对着我,却换了话题。
你为何会回来?雷格让你来的?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回来取回我的项链。
我就该想到……他冷笑,却带着一丝异样。
你那天会回到那里,也是为了它?他将项链褪下来,悬在手里。
你认出来了?我说过我根本不需要眼睛都能认出你。
可不可以……还给我,它对我,很重要……我爬下床,走到他身边。
他冷笑。
很重要?有多重要?我不能说,他原本就没打算让我离开。
那你有什么条件。
条件?他的眼神变得阴鸷。
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你以为你还有什么?我深吸一口气,我不想和他争执。
我只想要回它。
他双手环胸,望着我。
用你的身体来换吧。
我紧咬着下唇。
好。
我愿意牺牲我的清白,只要让我离开这里。
他的眸光闪动,我看出他的鄙睨和不屑。
我希望……你会……遵守约定。
强忍着屈辱和害怕,伸手去解上衣的扣子,他骤然加深的眸色间映出我雪白的肩膀。
你总是如此习惯出卖自己的身体吗?他绕着我身边转了一圈。
别急,收货的人不是我。
他转身欲走。
克拉伦斯……我拉住他的手臂。
他毫不理会地甩开我,推门出去,然后是沉沉的上锁声。
看着她。
门外,还驻守着士兵。
我绝望地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双臂,寒冷,源源不绝地上涌。
再一次,我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