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夕颜的心情不好,说话做事难免有点恍惚,大家都以为她是在为两桩婚事发愁,行动之间都带小心翼翼,说话前都先看看顾夕颜的脸色,搞得整个勿园气氛紧张。
吃了晚饭,顾夕颜早早地就睡了。
不知道那人会什么时候出现?她躺在床上睡不着,又不能随便翻身,免得受了伤的脚踝伤势更重,她安静不动地躺在床上望着皎洁的月光发怔。
月色透过沙沙作响的树枝轻轻地洒进室内,在光滑如镜的青石地砖上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影子,摇拽生姿。
这让顾夕颜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和奶奶躺在弄堂的小阁楼上,夜深人静皎月当空时投射在红色的木地板上的那些窗格影子。
她还记得,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趿着拖鞋叭嗒叭嗒地跑到窗前,仰望星空祈愿,希望父亲能在第二天突然出现,把她从这逼仄的空间里带走……她怔怔地望着地上的影子,斑驳的月影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子的剪影。
顾夕颜心中一颤。
该来的还是来了。
影子轻轻地叩着她的窗棂。
还好自己今天把值夜的杏红给撵走了,要不然人家还以为顾家二姑娘夜会情郎呢!顾夕颜自我打趣,一拐一拐地打开了窗户。
那家伙撑着窗台跳了进来,动作敏捷优美如豹。
难怪敢扬我一头碎木屑!顾夕颜道:你不是有伤在身吗?声音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那人直直地望着顾夕颜,明亮的眸中有一丝黯淡。
顾夕颜被看得心中一滞。
算了,算了。
看在他老婆和人私奔了他又成了政治犯的份上,就不和他计较了。
顾夕颜声音轻柔地道: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是不是先互通一下姓名以示诚意呢?那人静静地望着顾夕颜,并不回答,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冲淡了他冷凛气质。
算了。
知道的越多,危险也就越大。
顾夕颜比较阿Q精神地想。
无奈地问:你的信呢?我姓齐!那人答非所问,叫懋生。
啊!顾夕颜鄂然。
那人又重复了一遍:我叫齐懋生。
一时间,顾夕颜如吃了什锦糖似的。
虽然各种口味交织着,全都是甜蜜的。
果然是个守信地家伙,没有骗我!顾夕颜不由放缓了声音:信要送到哪里去?有没有时间的限制?要不要什么信物之类地东西?心情一好,她的声线就轻柔如春风,声调就甜蜜如佳醴。
齐懋生眉头微蹙,好象心事重重的样子,明亮地眸子变得有点恍惚。
说:我有一个朋友,住在通政坊……你帮我带个口讯给他就行,只说我还活着……至于信物……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块长约六分寸,粗细如大指拇般的碧汪汪的玉制圆柱体,这是我的一枚私章。
可以暂时用做信物……口气中带着很明显的迟疑和不确定。
顾夕颜没有去接那块玉,脑子飞快地转着。
这家伙怎么改变主意让她带口讯了呢?这样有利也有弊。
好的方面是如果自己万一出事了还有周旋的余地,坏地一方面是这信就得自己亲自去送了。
通政坊,上有东市,左有春明门,如果要出城,那里最方便。
转念间,她又想到了左小羽锋利的眼神和下命令诛杀市民时的冷酷,她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劝齐懋生:你,你的朋友可靠吗?也别太冒险,生命只有一次……如果实在是不放心,我们不如想别的办法出城去……不就是想出城去,我看也不是没有办法的……齐懋生有点诧异地望着顾夕颜。
目光象慧星划过长空般瞬间闪过刺人的光芒。
顾夕颜被那光芒镇得怔了怔。
有点傻气地道:我,我说错了什么吗?齐懋生只是沉默不语。
一时间。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树枝婆娑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良久,齐懋生才低低地道:这次事情搞得这样被动,我却还没有理出头绪来,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顾夕颜一怔。
怎么会和自己说起心事来了!也许是在这个不明生死的特定的时刻人变得软弱起来了吧!这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又想起了以前看的小说电视《无间道》、《暗战》之类的,脑子里一联想,她试探道:会不会,是内部的问题……这都说不准的……就在这种半明半灭的月光之下,顾夕颜看见齐懋生的脸色大变。
他有点急切地道:我必需早点回去……顾夕颜贝齿轻咬下唇,问道:你在燕地的地位高吗?齐懋生一怔。
顾夕颜解释道:我有一个人可用,又与你的圈子毫无关系……只是要这人出手,诱饵要重些才行……齐懋生想了一下,说:还可以吧!这算是一种自谦吗?顾夕颜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什么人?齐懋生侧头思忖着。
顾夕颜心弦绷地紧紧地。
他会怎样回答呢?如果他扯谎,自己又该怎么办?还好齐懋生思考的时候不长,很快,他就正色地道:我是燕国公第二个儿子。
顾夕颜松了一口气。
齐懋生没有骗她。
只有这样的身份,才配得上方少卿那声世兄,才配得上叶紫苏这样家势与才学兼得的美人!长时间的站立,让顾夕颜的脚踝有点痛起来,她扬了扬下颌,低声对齐懋生道:我们坐下来讲话。
齐懋生左右看看。
精美的二进八步床,钉着钿花的高柜。
三面镶镜的梳妆台,光滑如镜地青石砖……偏偏没有一个坐的地方。
顾夕颜已经转身一拐一拐地坐到了床弦边,待她坐下后才发现齐懋生还站在原地。
她拍了拍床弦。
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齐懋生没有动,眉头皱得厉害。
顾夕颜也不管他,径直问道:怎么会让你冒这个险……你家里兄弟多吗?定了世子没有……齐懋生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自在,顿了顿,这才走到了顾夕颜身边站定,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他既然不愿意说,顾夕颜也不做深究。
她的思绪已转到了怎样把齐懋生送走的问题上去了。
她沉吟道:我有一个亲属,是江南刘家的人……他们有一桩卖买在燕地黄了,一直在找门路,如果你能帮帮他们,我相信他们一定对你的事很感兴趣的……齐懋生眉头微蹙:他们是卖买人。
能相信吗?顾夕颜笑道:你以为卖买人是很好当的吗?象他们这样百年的世家,诚信可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齐懋生低头沉思了半天,说:事情已经到了什么地步?顾夕颜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已经开始卖祖业了,应该是很糟糕了吧!如果你同意,我们明天再好好地商量商量……我上次去栖霞观上香的时候,他们家借了几个保镖给我,我看那样子。
训练有素,决不是吃闲饭地乌合之众……齐懋生好象不是太相信,反驳道:这样还能把生意做砸了!顾夕颜气结,娇声道:你懂什么。
生意人的地位低下,如果生意想做得大。
就得依附那些封疆大吏甚至是皇室宗亲。
这而些所谓的达官贵人并不是把他们当成一个合作的伙伴,而是当成一个属下或是一个赚钱的工具看待地。
出了什么事,都是这些生意人兜着,赚了什么大钱,他们却是当仁不让地要分一大杯羹的……你以为他们容易吗……如果只是单纯地做生意,失败了也不会搞到砸锅卖铁的地步啊……不知为什么,齐懋生浅浅地笑起来,明亮的眼睛突然间就迸射出如彩虹般绚丽的光芒来,冷竣的面庞上显出几份温和亲切来。
如岩石利剑般的男人流露出这种表情来,真是弥足珍贵!顾夕颜如被雷殛,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她的脑袋糊成了一窝粥,支支吾吾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竟然就那么望着齐懋生怔怔地发了呆。
齐懋生先是一怔,然后眼中露出愉悦地光芒,轻声道:你怎么了?没,没什么。
顾夕颜清醒过来,大窘,她神色慌张,手脚无措,说话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八度,显得有点尖锐,你说怎么样?要不要找他们?齐懋生慢慢收了笑容,面容端肃地思考着。
顾夕颜趁机玷污黄先生: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你怎么能相信黄先生了。
我看你和他说话的样子,你们一定是萍水相蓬吧,你不知道他的底细,知道不知道他为什么救你……齐懋生侧过脸去,肩膀一耸一耸的。
你怎么了!顾夕颜跪在床弦边探过头去看齐懋生的表情。
齐懋生正在无声地笑。
顾夕颜恼怒成羞:你笑什么笑?我这是在关心你?怕你上当受骗!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吗?人家左小羽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收你呢……对了,我还忘记问你了,你还有没有同伙……齐懋生好容易不耸肩膀转过头来,乌黑地眸子里还残留着笑意,答非所问地道:你帮我联系刘家的人吧!嗯!顾夕颜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决定了,反而犹豫起来: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齐懋生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哀伤来:我已经没有时间、没有余地做更好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