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尚在宫内,是故云阳公主亦未远去。
一刻钟后,宿在已故慈定后寝宫的公主殿下奉诏即达兆安殿。
云阳,……太子谌墨原话诘之,可有其事?云阳公主颔首:三皇嫂曾与云阳开玩笑,在牡丹园以男装赴约,当下云阳吓得不轻呢。
老三家的,你的二证呢?天熙帝显君主求真求实之态。
二证为儿臣易上男装,请龙目观鉴真假。
准。
天熙帝龙恩浩荡。
云阳浅拢柳眉,三皇嫂,你可带男装了么?小妹前些日子见三皇嫂着男装好看,特带了一套进宫穿给母后看,是为了效仿古人彩衣娱亲来着。
现那套衣服还在宫内放着,给三皇嫂拿来如何?劳烦公主。
皇嫂客气。
云阳公主抬手唤了立在殿外的贴身女侍到近前,明语命其到慈定后寝宫取衣。
侍女去不多时,捧一套雪色丝质男袍颠跑返来。
父皇,您等了多时,为求快捷,儿臣助皇嫂一把罢?天熙帝依然是恩准。
特意在朝堂重臣、四大家族众目之下审诘此案,要得便是牢不可破、天衣无缝的结果,不给人以任何可造口实之机。
三嫂,您为何要这么做?偏殿里,阖了殿门,云阳急问。
时不待我,谌墨也不多言,自袖筒暗囊内取了油皮包塞了过去,这是我才拿到不足两日的东西,你凭它,足可为慈定后复仇。
慈定后,生时封号慈妃,因无意听了二皇子叛逆之语被察行迹,回寝宫不过半个时辰,呕血而亡。
御医以心疾发作作结,天熙帝亦以慈妃生前慈蔼仁和,追谥慈定皇后,待天子百年,具同穴而居之荣焉……此乃肆意堂搜罗得来。
而公主口中,尚有不为人知处。
其时,年仅十三岁的云阳便在母妃身侧,听了那叛逆言后,慈妃已料知自己无法善终,当下即命侍婢带公主到太后寝宫请安,避了这一场劫难。
后因慈妃父正良老将军再三上折恳求,太后允准公主出宫,在将军府邸长至及笄,后经天子赐婚,与项老将军结上姻亲……我的父皇,他亲眼目睹了母妃的死状,谁能说那是正常的死法?偏偏,他为了所谓后宫安定,就能让御医断成心疾发作,满宫宫婢宫监皆为主殉葬,那个御医还算聪明,回到家后连夜就避居回乡,同我一般,躲了死劫……恁多年来,二皇兄不时试我对当年事是否知悉,他那样,反愈发使我坚定为母后复仇之心……可是,三嫂,你呢?你完全可以待三哥回来,你完全可以不必搅罪上身……公主。
那是什么样的罪过?一旦定罪,是灭族之祸。
纵算我能置身事外,你的三哥回来,也无法救我族人……那个人,是爱她,但也仅爱她,她的家人族人,他不会拼却气力……公主,助我罢,吾弟、吾姊、吾父,那些旁支亲族,那些无辜婢仆,几百口性命,旦夕之间……换了男装,易了男髻,谌墨回至正殿。
与谌霁并立,除却身量高低有别,几与临镜自照无异。
众目所证,天熙帝颔首:你扮男儿,的确不易分辨。
但仅凭于此,朕也不能信你之说。
皇上不信儿臣,何不让叛匪的大小姐开口实证?谌墨凝眸那始终以目垂地的幽静,静儿,天子就在近前,你还不准备据实而言么?你我之间,不过私人恩怨,你当真想让谌府几百人陪葬?二皇子厉喝:孝亲王妃,你想诱供么?谌墨不敢。
但钦犯至此至今一句未言,又如何能让人心服?忠亲王,不会是你授意的罢?你——老三家的。
天熙帝摆袖挥退二子,你可有旁证,证明你与这叛犯着实接触过?有。
两日前,幽静到儿臣府内寻仇,与儿臣府内的侍卫起了冲突,后经儿臣劝说,她才离府而去。
是时,儿臣的贴身丫鬟昭夕从始至尾目睹全程。
太子摇头道:孝亲王妃,既是你的贴身丫鬟,口供便不足采信。
如果谌墨可以证明她真实的身份,不是一个贴身丫鬟,实乃外府派到孝亲王府的卧底呢?若二皇子当真曾在云伯侯府外得睹幽静潜入,幽大小姐哪有机会再进王府找她讨教驭夫之道?若当真有亲见证人,又哪可能不提其至天子跟前佐实?如此,足见幽静是离王府后遭缚,而知幽静进府并睹其真面目者,除耶落云,仅为昭夕。
昭夕丫头,是她忽略了。
太子眉际一突。
二皇子又冷道:孝亲王妃,纵算有人证可证,又如何?你与叛匪勾结,恐怕连你的孝亲王府也逃脱不了干系,孝亲王如此宠你,又怎会毫无知情?谌墨未理他 吠,只凝目幽静,静儿,你一直不开口,是你开不了口?还是你……幽静蓦然抬面,往昔清秀小脸红肿浮胀,圆大眼瞳恨意灼灼,开嗓尖厉叱骂:……谌墨,你害我爱上了一个女人,我恨你,我恨你!你恨我,便要害我家人?我是第一次如此爱一个人,还想着为你背叛父亲,脱离天遣会,但你竟告诉我你是一个女人,你教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幽静嘶吼,几欲挣脱羁押,扑上前来撕扯。
大胆女叛匪,竟想反供?四皇子冲去,抬脚踢在幽静腹上。
天子面前,竟想反供,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手揪其发将人扯起,戾目直盯其眸,唇间切声,你的父亲,你的帮众……礼亲王,现下是您想诱供么?你与她说什么,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讲开呢?谌墨一把握住谌霁已痉挛抽搐的腕间,扬笑道,难不成非要是陷为天朝效忠百年的谌家于不义的供词,才为实供?父皇,这是您乐见的结果么?若是与天朝共兴百年的谌家都有叛心,对天子的威尊亦是妨损罢?而且谌家若真有反心,以父皇的英明,早当觉察,又岂会等到一个小小叛匪指认?天熙帝龙眉紧锁,叱道:老四,堂堂皇子亲王,如此莽撞,成何体统?还不退下!龙目又转注谌墨,老三家的,你一心为你家族摘清,就不怕连累老三了么?须知,与叛匪结交,罪名不容推却。
那最好!那最好!幽静由地上撑起,嘶声,谌墨,我就是要你夫家娘家都要死干灭净!你的夫婿屡灭我帮众,你无情骗我情感,你们都须死,死得干净才好!我的夫婿孝亲王仅是个闲职,他从不闻窗外之事,毫无名利之心,他没有灭你帮众,他也不知我和你结识,你为何害他?为何害我族人?幽静,你好狠!比起你以男子之容欺骗世间痴情少女的恶举,我这狠,还差得远!我从来没有欺人情感,我若从一始知你爱我,定然对你敬而远之。
静儿,纵我当真有负于你,你拿几百人性命相偿,也委实太过了罢?还是,这正是你天遣会大小姐的兵不血刃之计?是又如何?尔等天朝害我先人,仅是一个侯爷、一个王爷给本小姐陪葬,也嫌太薄了,这满屋子的人都要死了才好!够了——天子龙威大喝,将叛匪幽静下到地牢,严加看守!孝亲王妃关押天牢,由刑部、大理寺共理此案!父皇,此等谋逆大罪,仅是一人入狱,岂不……二皇兄,你就如此乐看天朝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陪立夫君之侧的云阳公主启口,若这女叛匪的话如此不可信,先前的供词又能实到哪里?朝堂政事,你一介女流,随意插什么嘴?云阳公主挑眉浅哂:小妹哪是干预政事,只是不想因某些人的私心引发天朝震荡而已。
难道二皇兄执意将谌家下狱?使父皇一向倚赖的重臣因莫须有的罪名沦成阶下之囚?也使诸人对父皇看人察人的眼光产生怀疑?左相杜昌晋恭身出列:皇上,公主所言极是。
事关朝廷重臣,的确不可轻率行事。
臣子发言,天熙帝相待已久。
以卿之见呢?为示天恩宽宏,可勒令谌家上下老小几百口人自今日起,不得离京一人。
忠亲王驳斥:左相大人,谌家上下武功高强,若此间逃逸,谁能承担此责?失策。
偏宠春叶,纵然有其貌美柔媚,知情识趣因素涵内。
而泰半原因,是为诱发其对孝亲王恨意,为己所用。
不想,将正妃杜蔚惹得生恼,连带亦与爱女心切的左相屡起龌龊。
本以为多年夫妻,杜蔚的恼怒不日消散,而这左相也只是一时意气,待厘清权益从属,断不会为下唇亡齿寒的蠢事,但眼下之见,自己的这反调,左相是唱定了。
老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云伯侯家不会走失一人。
若不然,老臣亲斩老臣这颗项上人头!臣等也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肆、武、卫三族之首齐声叩首。
七皇子傅冽甩袖冷噱:你们四家族连根连节,谁知肆家这谋反之罪你们有没有份?自己嫌疑都难逃了,还为他人担保……老七!太子傅涵横目而来。
七皇子不甘咽声。
父皇,儿臣以为左相的提议最为适当,儿臣也愿意为云伯侯举府担保。
既如此,将人犯入狱!太子,此案交由你亲督,刑部、大理寺尽快将案果报与朕知!天熙帝龙袖大挥,就此底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