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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珠帘不卷夜来霜1

2025-03-30 08:37:16

珠帘不卷夜来霜 2珠帘不卷夜来霜2... 沉熏看得阴夜姬消失的身影,嘴角漾起淡淡的笑容,过了一会儿,她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辛福,对凝烟状似不经意道:本来想看看原来圣殿的遗址,竟是半分影儿也没有。

辛福一听,忙道:圣殿虽然被夷为平地,但是它的标志还在,奴才带王妃去看。

哦?沉熏笑了一笑,道:那有劳公公了。

辛福自从进宫以后地位低下,连共事的太监都欺负着,更别提其它有点儿身份的主子,如今见得这个王妃这般的和善,不由心下一暖,忙道:能为王妃效劳,是奴才的福气。

当下辛福领着几人穿过中间的小道,不多时,便到了一处树木森然的地方,这里是整个西苑的中心位置,辛福指着这片林子道:前朝的圣殿便是在这个位置。

他当然也是听资格较老的太监说的。

手指一转,辛福指着林子中立起的巨石道:这个,便是圣殿的标志。

沉熏抬眼望去,只觉得这块巨石突兀得厉害,眉宇间浮上淡淡的疑惑神色,道:为何圣殿夷平了,却留下这块巨石。

辛福迟疑了一下,声音低下去,神神秘秘道:奴才听说当年神武皇帝命人摧毁圣殿的时候要连同这块巨石一起摧毁的,刚发出命令的第二天,奉命负责带人摧毁巨石的将领就猝死了,有人说这块巨石上已经成精了,也有人说巨石上附有了历任圣女的灵魂,是有灵性的,神武皇帝不信邪,自己亲自要来摧毁,可是立刻,太子就得了恶疾。

说到这里,辛福忽然发觉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说的东西,忙住了嘴,一语带过道:总之这块巨石很邪的,王妃离它远点儿。

沉熏颔首一笑,视线轻轻看了凝烟一眼,凝烟会意,语带担心道:公公,这西苑这么大,公主那边连个引路的人都没有,这万一要是迷路了——凝烟语气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辛福闻言额头吓出了汗,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沉熏,诺诺道:奴才……奴才……他也想去呀,可是两个主子都是一样的重量级,总不能扔下这边不管吧。

沉熏出言解决了他的难题:我在这儿看看,就要出去了,公公不用招呼我了,你去找公主吧。

辛福一听,顿觉心里一松,连连道:奴才遵命。

说吧,急速朝方才公主消失的方向而去。

辛福一走,沉熏的脸色渐渐的转为凝重,凝碧早在一进入这片林子看得巨石的时候脸色就有点异常,这会子忍不住道:小姐,我觉得这块巨石很奇怪。

凝烟闻言亦是点头。

以修行人的眼光来看,这块石头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红色,或者说是血色较为恰当一些,石头是这个世上最忠实的记录者,记录着时光流走的痕迹,只是平常人看不见而已,那些血色,代表的是这里曾经经历过惊人的杀戮,也代表着有人以血下咒,保护巨石的安全。

血咒是术法中攻击力最强也是反噬力最强的一种咒术,以施法者的血下咒,一旦咒破,施法者也会因为受到强大的反噬力而经脉尽毁,这块巨石上附了血咒,就是说,有人以血下咒来守护巨石的安全,凡是想要损毁巨石的人,都会遭到血咒的攻击,轻者损其心脉,重者丧命。

所以当日那个将领方才猝死,而神武帝也在随后不久的征战途中丧命,当今的皇帝因为得到了圣泉之水的救治,方才除掉了血咒在自己身上的影响。

沉熏只是觉得悲伤,看着那些弥漫的血色,心里无端就浮上一种莫名的悲伤,血色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时间的阻隔汹涌而来一般,仿佛有什么东西牵引一样,沉熏不由自主地提起脚步,朝着巨石走去。

凝烟和凝碧意识到小姐动作立刻想要出口阻止,只是方才张开嘴巴,却双双的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眼睛惊异看着巨石。

消失了。

巨石身上弥漫的血色,居然随着小姐的走近慢慢的消失了。

意思就是,血咒自动解除了。

千里之外的沉星谷。

沉渊看着自己忽然之间苍老的双手,露出不知道是释然还是悲怆的笑声,她视线灼灼的看向天空,沉星谷看不到星星,但是不代表星星并不存在,那些星星其实一直都在,如同命运,她的命运,从成为圣女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她是一个承接者,连接着过去和现在的时光,血咒破,那么被血咒压制的东西,也将重见天日了。

紫微星将变,破军星到位,载着命运的凤凰即将苏醒,她的使命,也完成了,当年下屠杀令的两个人,一个已经受到惩罚,而另一个,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她忽然想起当日她告诉自己从未有过阻止女儿进宫的念头,是因为修行多年,早就练就了如水的心境,亦明白爱恨痴缠是每个人必须经历的路程,无人幸免,亦无人能够插手,其实,最深的原因,是因为那是命运的安排。

沉渊慢慢闭上眼睛的时候,和上眼睛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女儿娇美如花的容颜,一直以来,她刻意的淡薄和女儿之间的关系,是因为早就知道,在那个孩子未来的人生中,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可是仿佛,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那个孩子,最看重的,就是感情,这是又一次命运的安排,还是出乎命运之神的地方。

沉渊不想也没有心力去算了,回想她的一生,因为在术法上的绝佳的天资而被选为圣女,成为圣女后,能够看到帝国的未来却丝毫没有办法来阻止,最后,玉碎宫倾之日,她携凤焦琴逃走,等待着命运的轮回,曾经,再遇上黎御琅的时候,她想要过挣脱的,和自己喜欢的人携手山河,不再费心算着星辰轨迹,可是,最后她自己还是逃不开命运这张网,所以,当初她让女儿发誓不去推算命运,是最切身的忠告。

——————————————————————————————————————有没有人记得沉熏的那根白玉钗,嘿嘿,下一节要用上喽。

珠帘不卷夜来霜2珠帘不卷夜来霜 3珠帘不卷夜来霜3... 意识抽离的时候,沉渊模模糊糊地想,到底是命运愚弄了她,还是她对命运心存畏惧,所以选择了服从,而女儿呢?女儿的人生,又会照着命运的安排走下去吗?凤凰之命?她涣散的神思忽然一凝,不行,她不要女儿像她一样一辈子受到捉弄,她要告诉女儿,不要去管命运,要照自己的心意生活。

西苑里。

沉熏慢慢的走近巨石,越走近,心里悲伤的感觉益发的浓烈,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悲伤,把整个人都压得喘不过起来,压得她几乎没办法继续前行。

忽然一声熟悉的叫声打破了这种沉重的悲伤,是暖暖,沉熏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公主并没有跟来,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方才暖暖跳出去是为了引开公主,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沉熏抱起暖暖,一边暗自笑自己想得太多了,暖暖温暖的身躯让沉熏心里一松,那些沉重的悲伤仿佛被那一声叫唤给惊走了,沉熏脚步一快,向着巨石走去。

她的身后,凝烟和凝碧原本想要跟上去的,可是在离巨石一段距离的时候,忽然走不进去了,像是被一层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是结界,两人相视对望一眼,眼中掩不住的惊异神色,双双开口喊小姐,果然,虽然距离很近,但是沉熏却丝毫没有听见。

凝烟和凝碧眼中掩不住的惊慌神色,唯一让她们稍微放心的,是这个结界并没有攻击性,否则会对靠近它的人产生压迫力,看来,只是想要阻隔她们的跟随而已。

结界中。

沉熏走进巨石,细细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走近了看,反而没有远处看时候那种淡淡的血色,只觉得是一块很平常的巨石而已,难道刚才的血色其实是阳光的关系,所以才引起的错觉,沉熏眉心微皱,百思不得其解。

暖暖叫了一声,沉熏回神,暖暖却忽然跳出她的怀抱,看了看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沉熏觉得暖暖乌溜溜的眼神里闪过一道亮光,看吧,暖暖转身朝巨石的背面走去,沉熏下意识地跟上去。

巨石的背面很平整,下方有一个细细的小孔,咋一看,沉熏恍然觉得像是一道门,而那个孔就是钥匙孔,随即又为自己的想法觉得好笑,总不能这块巨石其实是中空的,是一间屋子吧。

沉熏笑意还未褪去,又听得暖暖叫了一声,这一次,沉熏非常的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是真的,暖暖的乌溜溜的眼中,闪着一种不同于平素调皮的光芒,反而是——反而是某种凝重的神色,暖暖扬起爪子,指了指石头上的那个孔,又挠了挠头。

沉熏心里一怔,手下意识地模仿暖暖的动作,于是,她指尖触碰到了发间某样东西。

是那根钗。

十五岁的时候,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白玉钗,钗心一点嫣红,那一点嫣红在透过树隙照射下来的阳光的照射下,仿佛会流动一般,颜色非常的绝美绚丽,她一直非常喜欢这根钗,但是如今沉熏只觉得惊心,手上拿的不仅一根钗,还是一把钥匙,一把通往一个不知道隐藏着什么的钥匙,或许,是她的身世秘密,或许,又是其它的什么。

一切,都等待她去探寻。

沉熏握紧了手中的白玉钗,又慢慢松开,她拿起钗,往那个孔插去,巨石平整的表面忽然从中裂开,饶是有了心理准备,沉熏还是一愣,顿了一顿,她稳住心神,从容走进去,她身形方才走进去,石门随即关上。

石门边,暖暖并没有跟随沉熏走进去,而是发出类似于叹息的声音,它终于完成了命运赋予它的引导者的使命,身子一转,它用尽最后的术法,幻化成沉熏的模样,一幅四处看风景的样子,当然不能让人发现沉熏的失踪。

石门内。

果然是一个屋子,虽然门已经合上,但是因为屋内墙壁上镂空的地方放有夜明珠,亮如白昼,沉熏站定,一个人在这样完全陌生的地方,沉熏却丝毫害怕的感觉都没有,因为没有感觉到任何伤害她的气息,有的只是那些被滞留在时光里的影像,仿佛错身在另一个世界,沉熏看见一个少女,仰头看着天空,无声哭泣,满是绝望和无奈的神情,少女的腿上,一只青色的小狐狸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少女的手臂,然而少女无知无觉,只是一直看着天空无声的哭泣,沉熏再也掩不住惊异惊叫出声,因为那个少女的容颜是如此的熟悉,是沉熏母亲的容颜。

沉熏惊叫出口的时候,少女的影像随即破灭了,随即,更多的影像扑面而来,暗沉的天空下,那些穿着华贵衣裳的男子和女子,完全放弃了反抗的军士,表情木然坐着,坐着等待希望,亦或是绝望,众人木然的神情在两个人走过来的时候忽然有了一丝变动,那两个人,同样一身玄色的外衫,看得其中年轻的一个,沉熏眼底闪出忿恨的光芒。

两个人看了看人群,对视一笑,露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笑容,嗜血而残忍无情,异口同声的吐出几个字:全部杀掉。

然后,血流成河,玉碎宫倾。

沉熏终于明白为什么走近这里的时候会被那样铺天盖地的悲伤压得喘不过起来,那是母亲的悲哀,那是万人的绝望,她终于明白碧浣池的荷花为什么会那样的嫣红了,因为,那是用无数人的血浇灌开出的荷花。

最后,那些惨烈的画面幻化成了先前的少女,少女对着巨大的狐仙神像疯狂地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连投降的人都全部杀掉?连刚出生的婴儿也不放过,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什么还要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为什么……少女忽然奇异地镇定下来:他们会遭报应的对不对,你是我陈氏的守护神,一定会让他们遭到报应的对不对?神像默然,然而少女却奇异地笑起来,渊儿明白了,他们,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少女说吧,咬破自己的指尖,以血下咒,守护着这个地方,让这断时光里的影像凝固,只为等到轮回的那天一天,让载着命运而来的那只凤凰将凝固的一切唤醒。

——————————————————————————————————————————好吧,既然要跟皇帝斗,首先,得让我们家小薰获得力量,对抗魔鬼,当然不能用人力对不对?我已经剧透了,所以,不要再追着我要剧透了。

下午偶有事,第三更大概七点珠帘不卷夜来霜3珠帘不卷夜来霜 4珠帘不卷夜来霜4... 而这一天,终于到来。

沉熏只是觉得悲哀,澄澈明亮的眼中有一种绝望的无能为力,那样惨烈的过往,那样惨痛的事实,她清清楚楚的看得见,甚至能够感觉到鲜血溅在脸上的温度,可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因为已经过去了,她碰不进时间里,她伸出手去,想要去安慰那个满脸泪痕的少女,指尖快要碰到的时候,所有的影像瞬间烟消云散,什么也没有留下。

那些本该随着时光的流走而消逝的影像,终于还是走了,因为那些影像存在的价值已经得到了体现。

沉熏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是那般的冷淡漠然了,她所有的热情和心血,已经在那一场浩劫里完全的用尽了。

屋子里渐渐恢复了平静,然而沉熏的心再也没有办法平静了,在这之前,她所想的就是要让那个玩弄别人命运的人受到惩罚,而现在,不仅仅是受到惩罚这么简单了,而是血债血偿,朝代的更迭不可避免的有人流血牺牲,可是那些已经完全放下武器投降的人,毫无抵抗之力的小孩子,只求活下去的人,不应该给他们一条生路吗?可是那两个人却是一个都不放过。

沉熏慢慢握紧了手指,澄澈的眼眸浮上了某种神色,坚毅而雪亮,从此刻起,对于那个人,她身上背负的,就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仇恨,还有无辜惨遭杀害的那些人的恨意。

那些隐隐猜到的事情全部变成了现实,母亲,真的是玥骅王朝皇族的血脉,同时是最后一任的圣女,也即是说,她血脉里流着的,也有着玥骅王朝皇室的血液,她忽然想起了清王那句语带深意的话,他说: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因为只有她的血液,才能让阴夜冥拥有《飞天》那幅画中隐藏的东西,宝藏,或者是其它。

沉熏慢慢的松开了手指,强自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她环顾四看,视线看到墙壁上的凸起的时候,眼神一亮,沉熏走过去,手转动了一下,屋子的中间忽然裂开了一个方孔,视线可以看见斜往下的长长通道,夜明珠静静照明。

沉熏深吸了一口气,提步走进去,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门,门口是两只狐仙的神像,像是守护着什么东西一样,沉熏顿了一下,慢慢的伸手推开门,只一眼,随即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猛然转过身来,她转身的时候,殿门无声的合上了,掩住了殿里的东西,沉熏身子力气像是抽空一样,慢慢跌坐在地上,眼泪无声落下来。

忽然有一双无形的手把她扶起来,耳旁随即响起淡漠而熟悉的声音:小薰,站稳了。

是母亲。

沉熏猛然摇了摇头,母亲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只一瞬,她的神情忽然僵住,霎时间意识到了什么,巨石上的血色会消失,是因为血咒破了,那么施法者……沉熏身子猛然一颤,心里惶恐到了极点,出口的声音轻轻的,因为怕惊走了那一缕幽魂。

是的,幽魂。

娘。

话音出口的瞬间,泪如雨下。

有一双手温柔地抚上沉熏的脸颊,为她轻轻的擦拭掉了眼泪,那个一直以来淡漠的声音此刻忽然温柔无比:小薰,不要哭,死亡对于娘来说,是一种解脱,娘背负了这些东西太多年了,如今,终于可以完全的放下了,这对于娘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只是苦了你。

沉熏的泪掉得更凶了,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一遍遍地叫:娘,娘,娘……帮她擦拭眼泪的那只手移到了她的头上,沉渊的声音越来越小:小薰,娘当日虽然给你留下了一些能够帮助你的力量,但是接下来的路还是很难走,你一定要坚强的走下去,小薰,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按自己的心意走下去。

沉渊的声音渐渐消散:小薰,一定要坚强走下去。

随着那句话的消失,抚在沉熏头上的那只手也消失了。

沉熏牙齿死死的咬住嘴唇,手紧紧的握住,因为握得太紧,连手臂都是颤抖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但是却没有哭出声来,因为娘要她坚强,所以,她坚强地不哭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熏终于松开了牙齿,慢慢沿原路返回,走得很慢但是很稳,从今之后的每一步,她都必须走得稳稳的,因为没有回头路。

沉熏走出屋子的时候,看见了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影子,那个影子在看见她的时候忽然消散,幻化成了青色的小狐狸,沉熏伸出手去,想要抱住暖暖,指尖才触碰到暖暖的时候,暖暖忽然就消散了,因为它的主人已经消散,所以,它的生命也到了尽头,留下的,只有随着石门和上时掉下的白玉钗,沉熏慢慢蹲下身去,捡起钗子,沉熏握紧了白玉钗,恍惚笑了,是的,她应该开心,母亲解脱了,暖暖也解脱了,那个曾经的少女和陪伴她的狐狸都有了归处,她应该开心的。

可是,以后再也没有娘可以叫了,再也没有一只调皮的狐狸在自己不开心的时候用毛茸茸的脑袋来蹭自己,来安慰她了。

小姐!沉熏!忽然几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沉熏循声望去,看见了不远处的凝烟凝碧还有阴夜姬,三个人都神色担忧地看着她,沉熏慢慢的站起身来,深深吐了一口气,仿佛是要把心里压抑的悲伤完全的吐掉一样,她慢慢提起脚步,含笑朝三人走过去。

失去了已经失去,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珍惜现在所拥有的。

天色已经晚了,阳光渐渐消逝,这个秋天,也快要尽了。

珠帘不卷夜来霜4珠帘不卷夜来霜 5珠帘不卷夜来霜5... 从华然宫回到南王府的第二天天空就开始飘雪,沉熏没有去送雪澜,她甚至不知道雪澜是何时走的,因为她一直在沉睡,昨天拒绝了公主的好意,回到南王府之后,沉熏什么事也没做,只是上床睡觉,这段日子以来她常常很难入眠或是睡不着,然而这次,刚合上眼睛,睡意便如同潮水涌来,因为她太累了,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这样累过,仿佛每一根头发都叫嚣着累,唯有饱饱的睡上一觉,方才能缓解全身的疲惫。

这一觉确实睡得很好,没有扰人的梦,没有突然惊醒,她睡得很安稳,睡得很甜,一觉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方才醒过来,醒过来的时候沉熏看到了外面飞扬的雪花,晶莹剔透,雪下得不大,片片细小的雪花如同花瓣一样落下来,沉熏有点儿恍惚,有种睡了一个秋季的感觉,同时又有点儿释然,那般冗长的秋季,那般凄艳的阳光,那般让她疼痛无比的季节,终于过去了。

新的季节终于来临了。

沉熏唇边无意识展开了浅浅的笑容,慢慢回过头来,对着在床边担心守候着她的凝烟凝碧一笑,道:我饿了。

是真的饿,肚子里面空空的。

凝烟凝碧闻言神情一松的同时又是一喜,昨日两人在外面只看到小姐立在巨石前站了半响,但是心里都明白定然不是那么简单的,血咒破了,暖暖也不见了,加上之前小姐让她查凤焦琴的事情,凝烟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果然,回程的途中,小姐微微仰着头,半响才说出话来:烟儿碧儿,以后能够陪伴我的,我能依靠的,就真的只有你们了。

两人争先恐后端了很多东西过来,满满的摆了一桌,会这样迅速,是因为南王府中有专门的照顾沉熏饮食的宫女,不只是宫女,还有专门的御医每隔几天就来把脉,都是太后安排的,饶是这样,每次的饮食凝烟都还要细心用银针检查一遍,确认完全无误之后,方才让沉熏用膳。

沉熏这顿饭吃得很香,因为昨夜到现在滴水未尽,先用了一小碗清粥开胃,说是清粥,其实里面加了御医专门配制的养生的药物,非常的开胃,吃了一碗粥,胃口大开,桌子上的东西每样都吃了一点儿,吃饱了以后沉熏抚了抚肚皮,满足一笑,那笑容竟是有几分璀璨的样子,道:好久都没有吃得这么香了,果然,吃饱睡足是人生两件重大的事情。

凝烟和凝碧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小姐有些不一样,但是具体又说不上来,反正比以前有精神多了,眉目间的郁结也少了许多,像是一个有了方向的人,终于不再迷惘。

不管怎么说,是一个值得高兴的好现象。

沉熏休息了一阵,又继续去睡觉,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每天睡觉,睡醒了便吃东西,吃完东西休息一阵,又继续睡觉,一天十二个时辰沉熏几乎要睡十个时辰,睡得很沉,仿佛是要把前段时间落下的睡眠给补上来一般,更像是想要借助这样的方式来忘记悲伤,让意识沉沦在睡眠中,睡得连凝烟和凝碧都暗自心惊,不敢轻易离开半步,即使离开,也要有一个人守着小姐,晚上的时候也是,两个人轮流守护。

幸好后来御医来看过后说孕妇一向都比较嗜睡,而且以王妃现在的身体状况,睡觉对于她来说是最好的修养方式。

直到初冬的第一场雪已经融化干净的时候,沉熏嗜睡的状况方才好转,那天轮到凝烟守护,因为这几日太过于费神,她不小心就靠着椅背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了被子,往床上一看,小姐已经起床了,凝烟心里一慌,慌忙站起身来,走出了卧房,却见小姐站在窗前,是晴天,阳光从窗户盈盈洒落进来,而她微微仰起头,迎着阳光浅浅一笑,非常温柔纯净的笑容,像是小姐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常常会绽放的笑容,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凝烟看得那样熟悉而又陌生的笑容,欢喜如同烟花盛放,有透明的液体迅速滑落,她连忙背身拭去。

她终于明白了,小姐不是在睡觉,而是在疗伤,在治疗心里的伤口,如今,那道伤口,终于愈合了吗?窗边,沉熏慢慢转过身来,向凝烟招了招手,语气温和含笑:烟儿,帮我梳妆吧,今天你家小姐要出门。

沉熏要去的地方,是清王府。

去看姐姐,当然,也不止是去看姐姐。

沉熏沉睡的期间,姐姐黎画衣来过,见得她在睡觉,便没有叨扰,只略略坐了一下便走了,黎画衣也是有身孕在身,比沉熏怀得早,如今已是大腹便便,见得她的到来,凝烟和凝碧都有些诧异,两个丫环对于黎画衣一直都有些心结,那点心结在看到黎画衣出门时候含泪的眼眶时就消失了,凝烟更是陪了黎画衣出门去,劝解道:大小姐请放宽心好好安胎才是,我们小姐向来坚强,更是不希望别人为了她难过。

是以,沉熏说要去清王府的时候,凝碧高高兴兴让人准备车驾去了。

到了清王府,听得姐姐在暖阁,陈天遥也在,抱着不满周岁的孩子,正和黎画衣说笑,旁边伺候的丫环婆子们也跟着一起笑,屋外有阳光,屋里还是生了炭火,非常的温暖,沉熏看着有种一家子和乐融融的感觉,想起当初姐姐和陈天遥几乎是势不两立的情景,真真恍如隔世,沉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怅然,又仿佛释然,是否怎样浓烈的爱恨都会被时光淡化呢?不然的话,曾经不相容的两个人,如今怎可能对对方笑得这般的灿烂,又或者,是装出来的。

珠帘不卷夜来霜5珠帘不卷夜来霜 6珠帘不卷夜来霜6... 沉熏不懂,她只知道,不管以后会怎样,此时此刻,埋在她心里的那些东西,只有得到释放她才能解脱。

黎画衣看得沉熏的到来,很是高兴,陈天遥也忙站起身来迎接,沉熏因为怀孕的关系,对于孩子有一种本能的喜爱,视线看着陈天遥抱着的孩子,忍不住道:这孩子真可爱,我能抱抱吗?当然可以,馨儿能够得王妃抱一抱,是她的福气。

陈天遥一边含笑应道,一边把孩子递到沉熏的手上,谈到孩子,陈天遥脸上虽然带了笑,但是神情有些黯然,她能够和黎画衣和睦相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没有了半分能够与之相争的筹码,她的身份已经被拆穿,原本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的身上,可是却是个女孩儿,生下来的时候陈天遥觉得自己整个儿就完了,如若是个男孩儿,可以算是清王府的长子,那么得到的不仅是阴夜冥的注意,更是整个皇宫上下的注意,更重要的是,她可以母凭子贵,在清王府中占有一席之地,然而,天不从人愿,满心的希望却变成了失望。

沉熏当然不知道陈天遥这些的心思,她所有的心思全都在孩子身上,粉妆玉琢的孩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嘟着嘴巴,因为不舒服,小手无规则地晃动,一幅要哭的样子,沉熏第一次抱孩子,动作不免有些僵硬,在奶娘的帮忙下方才抱顺手了,动作轻柔地坐在锦凳上,孩子这下舒服了,手也不晃动了,乌溜溜的眼睛直看着沉熏,忽然裂开了个大大的笑容,咯咯笑出声来,沉熏忍不住也笑起来,一边逗弄着孩子,一边道:这孩子不认生呢。

众人听到此话却是无人应声,面面相觑,因为方才黎画衣也想抱一抱,结果方才递到她的怀中,孩子就哇哇大哭起来,不光是黎画衣,除了奶娘和母亲之外,这孩子向来谁的面儿都不给,上次阴夜冥难得有份心情,想要看一看孩子,陈天遥兴冲冲把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抱过去,结果孩子一看到阴夜冥便哇哇大哭起来,怎么哄都哄不住,气得陈天遥差点儿没吐血,阴夜冥皱了皱眉,自那次后再也没有提要见孩子。

凝碧也忍不住去逗孩子,凝烟看得众人的神情,还有黎画衣有些不自在的模样,有些明白过来,道:许是小姐跟她有缘呢。

此话一出,解了屋内僵住的气氛,黎画衣先说出话来,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人说这孩子不认生呢。

陈天遥也忙道:这孩子连王爷的面儿都不给,真真是和您投缘,一见面就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谁的面儿比本王还大?忽然一句含着淡淡疑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原是阴夜冥,屋内的众人忙去行礼,阴夜冥摆了摆手,表示免礼。

重新坐下之后,黎画衣指了指沉熏的位置,接过方才阴夜冥的问话道:这不,妹妹的面子可比你大多了。

陈天遥赔笑道:馨儿和南王妃有缘呢。

沉熏连头都没抬,只顾着逗弄怀中的孩子,想着以后自己的孩子出生了也会长成这般大小的模样,唇边不由泛起了柔和宠溺的笑意,孩子抓住她的手指正在把玩,玩着玩着,忽然放在口中吮吸起来,还闭上眼睛,一幅津津有味的样子,那副享受的模样,让沉熏又一次笑起来。

阴夜冥坐在沉熏的对面,从他的位置看去,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能够看的清清楚楚,虽然是他的孩子,但是他天性凉薄,也没有几分当了父亲的感觉,加上上一次的经历,这孩子一看到他哇哇大哭,心里不免有几分不愉,这会子孩子躺在沉熏的怀中,小小的人儿,粉嘟嘟的一张脸,安静而恬淡,可爱无比,阴夜冥发现原来这孩子不哭的时候竟是有几分惹人怜爱的,心里生出淡淡的像是父爱之类的情感,又或者是抱着孩子的那个人脸上的笑意太过于柔和,太过于有感染力,让人的心不知不觉也变得柔软了。

唇边不自觉地抚上一缕柔和的笑意,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阴夜冥做事情向来深思熟虑,这会子却按着那个念头就说了出来,声音不自觉褪下了一贯的冷然,几近低柔了,道:既然馨儿和南王妃有缘,不如让馨儿认南王妃做干娘如何?此言一出,屋中的人都是神态各异,以黎画衣和陈天遥为最,女人的心思最是敏感,两个人心里同时飞快闪过些什么,同时又摇了摇头,跟自己说不可能,她们共同的丈夫是怎么样一个无情无心的人,她们最是清楚的,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表象那样简单,说出这样的话,定然还有其它的目的。

所以,这次定然也是。

沉熏也是一怔,随即了然一笑,唇边那种全然柔和的笑意已经敛去了,视线看向怀中的小孩,孩子已经有了睡意,眼睛欲合未合,抓住沉熏手指的两只小手已经松开了,沉熏趁机拿开手指,手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孩子的眼睛渐渐合上,呼吸均匀,是睡着了,沉熏看着孩子纯净天真的睡颜,心里忽然有点儿难过,这般的天真无知,却已经被人利用了,在她看来,阴夜冥会说出这样的话,是想要巩固两人之间的合作关系。

沉熏抬起头来,语气轻讽道:我如若不想跟王爷合作的话,即便我当了孩子的干娘,也改变不了什么。

此言一出,黎画衣和陈天遥心里都是一松,虽然她们不明白所谓的合作代表什么,只是想,果然,王爷会反常,是有另外的目的在里面。

珠帘不卷夜来霜6珠帘不卷夜来霜 7珠帘不卷夜来霜7... 阴夜冥当然听出了沉熏话里讽刺甚至是有些微微厌恶的语气,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怒气,在她的心中,他就是那般的不堪吗?什么都可以利用,眼尾一挑,眼眸转冷,但是终究没有解释,因为根本无法解释,难道说他希望她做他孩子的干娘,就像是两个人共有了一个孩子一样,有一种莫名的联系?他自己也觉得那个念头有些莫名其妙,隐秘的心理,甚至有点儿卑微的感觉。

阴夜冥心里一怔,头微不可见的摇了一下,摇掉了脑中莫名烦躁的思绪,随即垂下眼睑,掩住了眼中的神思,他瞬间恢复成了那个理智冷然的清王,当然也就听出了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嘴角一勾,阴夜冥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椅子的扶手,有些玩味地吐出了两个字:如若?顿了一顿,他唇边泛开了一抹笑意:意思是你愿意跟本王合作了。

沉熏默然无语,只是视线柔和看着孩子的睡颜。

阴夜冥嘴角的笑意加深,却回头对黎画衣淡淡道:王妃今日不用午睡吗?本王记得你自从怀孕后一向有午睡的习惯。

黎画衣和陈天遥从阴夜冥进来后都有些无措,方才听了两人间寥寥的几句话,知道两人有事要谈,但是又无法突兀离开,听得阴夜冥的话,黎画衣哪有不懂之理,道:妾身正有些犯困呢。

一面起身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看了看一旁更加无措的陈天遥,道:遥妹妹快抱孩子去睡吧,你看,孩子都在南王妃的腿上睡着了。

陈天遥忙笑着应声,过去抱起孩子,孩子正睡得香,感觉却很敏锐,陈天遥方才伸手去抱,她立刻皱起鼻子,哇哇哭起来,陈天遥心里一慌,动作更是有些发急,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娇软的声音,说不出的可怜,哭得人心里发软,沉熏忍不住道:算了,别动她了,拿条小被褥来,就让她在我腿上睡吧。

陈天遥有些为难,下意识看了看阴夜冥。

阴夜冥神色淡淡的,过了一会儿方道:既然南王妃这样说,照做就是了。

当下两人起身走出了暖阁,一应下人都是会察言观色的人,也就顺势跟着两人走出,一时间暖阁里就只剩下沉熏和阴夜冥两个人,孩子的哭声在沉熏的轻哄声中渐渐小下去,最后消失了,变成均匀的呼吸声。

小被褥送过来,沉熏一只手抱住孩子,一只手去接,没有接到,被阴夜冥先拿走了,送被褥来的下人愣了一愣,却看见阴夜冥淡淡扫过去的眼光,没有半分温度的眼光,心里一冷,赶紧告退了。

沉熏有些发怔,一时间忘了收回视线,看着他拿着被褥走过来,动作有些笨拙地盖在孩子身上,是的,笨拙,而且是非常的笨拙,连孩子的头整个人都盖住了,沉熏忍不住出言道:有这么盖的吗?把孩子的头都蒙住了,你让她怎么呼吸?顿了一顿,又多说了一句,道:王爷该学学怎样做一个好父亲了。

微微有些责备的语气,话出口沉熏有些后悔,其实这本来并不关她的事情,何苦多此一举呢,也许是因为自己有了孩子,所以天性里的母性有些泛滥吧,觉得孩子都是这个世间的精灵,理所当然应该得到这个世上所有的宠爱。

阴夜冥到没有觉察到沉熏责备的语气,而是赶紧拉下被褥,拉到孩子的胸前,道:这样可以了吗?再上去一点,放到孩子脖颈的位置。

哦!阴夜冥一边应声,随即照做,又问:可以了吧?嗯,不错。

沉熏点了点头,对阴夜冥赞许一笑,那笑容方才扬起却瞬间凝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方才竟是对这人又是责备又是命令的,更加让人震惊的是,这人竟然没有反应,而且是照着她的话在做,狂傲不羁的清王,竟然一个字不回地按照她的话在做,从未出现的过的诡异情形,让沉熏有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也许这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好不容易忍住了,却看见阴夜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沉熏心情难得的好,向他灿然一笑,道:王爷是个好学生呢。

王爷是个好学生呢。

像是赞扬又像是调侃的话语,让阴夜冥微微愣住。

是冬天的午后,今日是晴天,屋外阳光很好,非常的灿烂,然而那般灿烂的阳光跟这个人脸上的笑容比起来,却是迅速化成苍白的暗影,陡然失掉了所有的颜色,在经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这个人还能笑得这般的灿烂,要怎样坚韧的心智,才能够支撑得起这般的笑容,阴夜冥忽然想起清王府花园里的那些素心腊梅,那些凌寒而开的梅花,越是冷的天气,那些梅花却越是开得灿烂,黄灿灿的花朵,像是对冷风的一种无言讽刺。

而这个人,也是在用这样的笑容,无声来对御座上那个自以为能够操控一切的人进行讽刺吗?炭盆静静燃烧,温暖如春的清王府暖阁,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

阴夜冥忽然蹲下身去,修长白皙的指尖抚了抚孩子的睡颜,道:那是因为我有一个好老师。

沉熏摇了摇头,看得这人脸上流动着仿佛温情的神色,心想果然当了父亲的人,对于孩子多少有些不一样的,道:我这样的人哪儿能算一个老师呢。

顿了一顿,道:我只不过是想起小的时候有人帮我盖被子是这样做的罢了。

珠帘不卷夜来霜 8珠帘不卷夜来霜8... 哦?阴夜冥指尖一顿,脸上那种脉脉的温情瞬间消弭,他站起身来,走到对面的位置坐下,语气恢复了面对这个人时一贯的轻讽:你说的人,应该不是指你的父亲吧。

是陈述的语气。

因为知道她指的那个人是谁,她语气里的那种忆起往事时不自觉的温软让人心里无端的不舒服。

王爷不是已经调查清楚了吗?沉熏视线讽刺地看向他,利用单纯的碧儿,探查出我和雪澜哥哥的关系,设下局让他擅离职守,趁机安插进你的人。

因为顾虑着安睡的孩子,本来含怒的语气不自觉压低了,那怒气也就淡了,仿佛只是平静述说一件事情一般:兵部表面上中立,其实,已经有了你的人对不对?比如,白倾天。

阴夜冥嘴角淡淡勾勒了一抹自负的笑意,不这样做,本王如何能了无痕迹落下那枚棋子?棋子?沉熏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眼睛定定的看向阴夜冥:世上的人在王爷的眼中是棋子,但是在沉熏的眼中不是,如若我们要合作的话,最好协调一下思想的冲突。

沉熏顿了一顿,道:我可不想那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变成王爷手中的棋子,我的人,王爷最好早些打消想要利用的主意,别想要动半分。

阴夜冥狭长的丹凤眼一挑:你在跟本王谈条件。

对,既然要合作,当然得讲清楚合作的前提。

沉熏视线不闪不避,对阴夜冥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厉之气视而不见,道:再说,我如若没有能够跟王爷谈条件的资本,王爷又且会对沉熏看得上眼?资本?阴夜冥有些玩味地重复这两个字,显然,这个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也一点儿也不意外,这样聪慧的人,且会是那种糊里糊涂来跟他谈合作的人,定然已经是有了周全的考虑了,阴夜冥狭长的丹凤眼轻挑,黑玉一般的眼里闪过一抹戒备的神色,语气漫不经心的:说来本王听听。

听听,意思就是,不一定接受。

她是前朝皇族的后裔,既然她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那他就不可能不心存戒备,换言之,她就是一把双刃剑,能够对付那个人的同时,也可能会刺伤到自己,从大的方面讲,他们同样是仇人。

另外,从来没有人跟阴夜冥谈过条件,是以,他倒是有几分好奇她的条件是什么。

沉熏当然明白阴夜冥话里的含义,讽刺的笑意加深,道:如若王爷是担心沉熏想要复辟前朝这样的事情,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沉熏自知没有能力也没有那个愿望去治理天下,沉熏的仇人也只有一个,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恨其他人。

她顿了一下,道:我的条件,就是王爷要保证那些我所在意的人的安全。

沉熏的眸色转为凝重:我要王爷发誓,事成之后,绝不伤害沉熏在意的那几个人。

阴夜冥神情微微一怔,这样的条件,仿佛是在意料之外,又是在情理之中,过了一会儿,他眼底忽然闪过什么东西,问:那几个人中,也包括他吗?本是多此一举的问话,可是问出口的时候,阴夜冥的心里无端的划过一丝紧张的情绪。

也包括他吗?沉熏的原本看向阴夜冥的视线忽然仓皇移到别处,窗外是灿烂的阳光,天空蓝得恨纯净,看起来十分的温暖。

看起来。

明明是同一个太阳,但是因为季节不同,温度却是大大的不同,春季的暖人,夏季的灼人,秋季的怡人,冬日的清冷。

就如同那个人,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是却完全的不同了,从前的温柔宠溺,如今的冰冷无情,阳光因为四季的轮回而在暖人与清冷间轮回,可是那个人呢,会褪下冰冷无情,回到当初对她的温柔宠溺吗?她说,她把她的心收回,可是,送出去的心,就真的只是一句收回就能够收回的吗?她这段日子来一直沉睡,就是想要让心里的伤口愈合,今晨醒来的时候她真的以为愈合了,因为看到阳光她觉得灿烂,有了颜色,四周的景象也是,仿佛从前少女时代的世界一下子就回来了,可是现在,对面的那个人一句淡淡的问句,却让她瞬间慌乱起来,因为她忽然发觉心里的伤口不曾愈合,只是结了疤,一触碰到那个疤痕,心里便鲜血淋漓。

她慌乱,因为但凡她说过的话,没有不做到的,可是这次,却没有做到。

所有的慌乱在视线触碰到腿上孩子安静恬淡的睡颜时忽然沉寂下来,孩子,宛如精灵一样存在的孩子,联系着两个人的小生命,沉熏忽然找到了原谅自己的理由。

对,包括他。

沉熏动作轻柔地理了理孩子身上的被褥,声音轻轻:因为,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本是预料之中的答案,却在听到她的话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微微的一痛,黑玉一般眼里某种幽微的光亮忽然完全的暗淡下去,阴夜冥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嘲,预料之外的疼痛,让他的情绪也出乎预料地控制不住,有什么东西压制不住地脱口而出:沉熏,你在自己骗自己,真正的理由,不是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而是因为你根本还爱着他,还对他心存幻想,幻想着他能够清醒过来。

阴夜冥嘲讽的语气更浓了,话语中带了一种难以压制的怒气,毫无理由的怒气:可是即使他能够清醒过来,你们还能回得到当初的心心相映吗?已经逝去的时光,还能回得去吗?不能,你们再也回不去。

——————————————————————————————————————————嘿嘿……加温……持续加温……珠帘不卷夜来霜8珠帘不卷夜来霜 9珠帘不卷夜来霜9... 还能回得去吗?冷淡而嘲讽的声音,在并不宽阔的暖阁里回荡开来,那声音显得出奇的大,大得让人的耳朵嗡嗡作响,像是千万只蜜蜂一起朝着太阳穴的地方飞来,叫得人头痛欲裂,沉熏的手指不自觉握紧了被褥的一角,很奇怪为什么在对面那个人这样大的声音下,腿上的孩子还能睡得这般的甜美,真是幸福呢,什么也不知道,她也想要当个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可是为什么偏偏对面的这个人不放过她,要把那些她不想要明白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究竟关他什么事?沉熏抓紧被褥的手忽然一松,澄澈明亮的眼中弥漫上丝丝缕缕的冰冷神色,看向阴夜冥:那是沉熏的事情,与王爷和干?王爷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沉熏的语气益发的冰冷:别说我们还没有谈成合作的条件,就算是一个合作者,那也是我个人的事情,跟王爷没有丝毫的关系,王爷所要给予沉熏的答复,就是答应或者不答应这么简单。

清浅疏离的声音,切冰断玉的眼神,让阴夜冥瞬间从失控中转醒过来,继而被自己方才的行为怔住了,是呀,究竟关他什么事,他为什么要说出那样话?是因为不想要看到她用那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还是因为只要一提到那个人,她整个人的身上不自觉就弥漫上了悲伤的神色,又或者,是根本他在意,在意在那个人如此伤害她的情况下,她居然还对那人抱有幻想,心里还住着那个人,那么,就意味着他没有机会走进她的心里。

机会!走进她的心里!这几个字毫无预兆地浮上大脑之中,阴夜冥心神忽然一乱,他的手本是随意搭在椅子的扶手上,这会子忽然紧紧的抓住了扶手,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捏碎一样,上等红木做的椅子,何其的密实,他不可能把椅子的扶手捏碎,就像是不可能如同往常一样把脑中那个乍然闪现的思绪摇掉一般,他忽然烦躁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沉熏见他久久没有回答,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隐隐的害怕,声音忍不住拔高:王爷究竟答不答应?顿了一下,她又加了一句:王爷如若不答应的话,别想要得到画中藏有的东西。

你在威胁本王?阴夜冥豁然转身,玄色的华贵衣衫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黑玉的眼眸里骤然划过一抹亮光,眼尾挑起一个危险的弧度,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气势,表明了此人从来不接受威胁。

暖阁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紧张。

错了。

在这样压迫的气势下,沉熏忽然轻轻一笑:我是在利诱。

阴夜冥神色一怔。

话出口的时候,沉熏神思亦是微微一闪,非常熟悉的一句话,因为曾经有人这样跟她说过,她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像是要合上通往记忆的那道门,顿了一下,她重新睁开眼睛,道:我的条件也不算是苛刻,王爷只要答应了,那么沉熏就甘愿成为王爷的钥匙。

她笑了一笑,语带深意道:或许,跟我合作之后,王爷能够得到的助力,比你想象的还要大呢。

这回阴夜冥没有回应,而是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窗棂。

她的要求,看似非常的简单,只是保全几个人而已,但是因为其中的两个人的不简单而变得不简单,一个,便是南王,另一个,是雪澜。

因为这两个人是无法掌控的,都隐藏着潜在的危险,就南王来说,如今的南王就是那人手中的一把剑,可以用来对付所有人的剑,当然也包括他,如若真正开始行动,父子的关系完全破裂,那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用那把剑指着他,那把剑杀伤力有多大,他不能做出精确的估量,因为南王手下还有着隐藏的暗卫势力,也就是一个极大的隐患,不能估量,便不能做出万全的应对策略。

而雪澜,阴夜冥眼底闪过一抹依稀是担忧的神色,他阅人无数,自诩眼光向来极好,朝中那些臣子的心思,他都能够看透,是以朝凤寺之行突变之后,许多清王党的人转而依附南王,变成了南王党,他半点的影像也没有,因为那些人,他从来就未曾真正看上眼过,连坐上的皇帝的心思他都能够猜到几分,然而他却猜不透这个武艺可说是独步天下的雪澜公子,他不能确定那个看似温润如玉的人城府究竟有多深,据当时安插在安南军中的探子回报,雪澜应当是觉察到那封信根本就是为了引他擅离职守的,但是他还是去了,就只是因为情难自禁吗?后来,他把舞魅嫁祸景和宫的那个夜晚,意外听到了蓉妃和沉熏的谈话,证实了心中的猜想,也算是预料之中,然而出乎预料的是,那天晚上似乎听到这个秘密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似乎的意思是,他仿佛看到了一抹人影一闪而逝,而那个人影,像是雪澜的身影,一切都不确定,但是如若真的是,那么在知晓一切的情况下还能做出这般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个人的城府,已经是深到对他有威胁的地步了。

沉熏见得他的沉思,这回没有发急,知道这个人在认真的思量,不轻易做出的承诺,方才郑重,而一旦做出了,他就一定会做到。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就有这样的认知。

同一时间。

千里之外的地方。

生了几天的闷气,周子澈看着前方优哉游哉的被发配的主角,最终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了,策马上前道:你为什么要主动请缨?兵部的人团结一致,就算是皇上也不得不顾虑,那样你就不用去安南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珠帘不卷夜来霜9珠帘不卷夜来霜 10珠帘不卷夜来霜10... 雪澜闻言不答反问:那你为何要跟着去?我——周子澈语塞,总不能说他是仰慕这个人在战场时候那种横扫千金的气势,想再看一看吧,想到什么,周子澈眼神一亮,道:当然是为了随时随地视察你的武艺进境,好伺机打败你,重振我定北第一剑的威名。

说到这里,周子澈跃跃欲试:我们好久没有比试过了,要不现在来酣战一场?雪澜微微一笑,幽蓝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依稀是愧疚的神色,这个人的性格,到和凝碧有几分相像,被人不知不觉转移注意力了都没有察觉,他看着某个方向,含笑应道:有何不可。

说罢,先行飞身下马。

下马的时候雪澜忽然想起从前师父对自己的断言,破军星照命,天性里带了煞气,多年的修行虽然淡化了那些煞气,温润如玉的外表更是不会让人联想到破军星这样一颗煞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煞气完全的除去,不然的话,他又怎么会这般容易被挑起了斗志。

空旷的官道上,刀光剑影开始交错,快意酣畅,如若是人生能够一直这样简单就好了,没有权谋,没有恩怨,只是纯粹的欣赏与切磋,可是那样的人生,又会不会太平淡了。

或者,那些权谋和恩怨会产生,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甘于平淡。

打斗中,雪澜的白衣翻飞间,腰上的玉质虎符在冬日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华,那是能够调动安南军的兵符。

把他发配安南,皇帝为了表示对他的信任和安抚,把能够调动安南五万大军的兵符交给了他,能够随心所欲调兵遣将,对付蠢蠢欲动想要卷土重来的托图。

当然,也可以对付其他人。

清王府的暖阁中。

阴夜冥的指尖终于一顿,道:事成之后,本王当然可以不伤害那几个人,可是如若那几个人阻挡了本王的成事——他顿了一顿,视线看向沉熏:那你说本王该怎么办?这世上会有谁能够阻挡得了王爷的脚步?沉熏下意识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两人都是一愣。

沉熏忽然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把阴夜冥放在了必胜的位置,根本没有想过他会失败,她虽然不认同他做事的风格,但是无疑,他这样的人,才能够成为最强者,因为无心无情,所以没有弱点,所以定然能够获得成功。

她从一开始,就把他放在强者的位置。

阴夜冥嘴角扬起一抹奇异的笑容,语气带了点说不出的味道,像是调侃,又像是有点儿高兴,道:本王没想到你对本王的信心比本王对自己的信心还要足,本王有些奇怪你是从哪儿来的信心,竟然以为本王必胜。

沉熏不答反问:王爷难道认为自己会输吗?激将法对我不管用。

阴夜冥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神色浮上几分郑重,道:本王对当自大狂没有兴趣,就事论事来说,南王手中的暗卫势力究竟有多大,本王并不清楚,如若正是撕破脸皮,南王这把剑第一个指向的就是本王,到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本王总不能因为对你的承诺而缚手缚脚,反误了自己的性命吧。

沉熏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忽然间有点儿不知道如何应对,不过一瞬,她便有了决断,抬起头来,看向阴夜冥,道:那这样如何,我保证事成之前,不会让南王和驸马伤害到你的性命。

阴夜冥没有回应,只是眼神有些异样地看着她,道:雪澜我不敢说,但是如今的南王,本王还真不知道你能保证什么?沉熏只觉得他是不信,不信今时今日,她对南王没有半分影响力的情况下做出的保证,沉熏眉心微皱,道:王爷放心,沉熏向来说话算话,我说要做到,就一定会做到,至于用什么方法,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暖阁中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阴夜冥沉吟了半响,终于抬起头来,道:既然如此,那本王还有什么可说的,本王答应便是。

沉熏眼睛一亮,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了,只要能够保证她在意的那几个人的安全,那么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因为放下心,她唇边不自觉微笑开来,伸出手去,道:击掌为誓。

阴夜冥微怔,方才伸出手去,她已经啪啪啪连拍了他的掌心三下,虽然接触的时间极短,但是他很清楚的感觉到了她的手掌碰到他掌心时候的感觉,温软的手掌,纤细白皙,快速一碰,又快速的离开,让人有种想要抓住的冲动,幸好她快速离开,他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才没有实施的机会。

清脆的击掌声中,沉熏微微一笑,那么,以后合作愉快。

太阳已经西斜,阴夜冥方才发觉这一场谈话原来竟是谈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好几个时辰过去了,时间竟是过得这样快,他以为不过是一会儿而已,太阳光从从小窗户斜斜的照射进来,照在对面那个人的身上,整个人笼罩了一层浅浅的红光,那笑容瞬间璀璨如星。

阴夜冥强自别开视线去,那样的笑容看久了真的会上瘾,他无意识回应:合作愉快。

沉熏并没有听见,她只是看着腿上打着哈欠醒过来的孩子,纯净天真的孩子,慢慢张开和着的如扇一般的眼睫毛,懵懂地看着这个世界,沉熏脸上出现微微怅然的神情,或许,嘉明王朝的未来,就在这孩子的一觉间改变了。

又或许,是早就注定了的。

——————————————————————————————————————————嗯,这一章的内容节奏很慢,下一章会比较快了,咱该开始收拾那人了,嘿嘿珠帘不卷夜来霜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