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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2025-03-30 08:37:28

Part 01沈曼欢在描眉。

有些老旧的眉笔,磨得看不清牌子,她总也舍不得换。

床上男人说给你买那么多高级货,你存着干嘛,卖?沈曼欢眉眼斜挑一派娇嗔,讲你摸着胸口问问自己,我这样的女人要是不多存点家底,以后能有好日子过?你讲男人靠不住,还养儿子干嘛。

沈曼欢扫过眉角,在手心揉了些许腮红。

她慢悠悠的上妆,低声软语的说那不是男人,是儿子。

三个月前沈曼欢收了个养子。

是她姐妹的孩子,当初心软生了下来,在这花街长到十一岁,聪明懂事。

这姐妹遇到痴迷她的男人,打算带她出国过安稳日子,只是容不下这来历不明的孩子。

姐妹没办法,原想把孩子送去福利院的。

沈曼欢寻思半晌说别把孩子送去那种地方,我来养。

男孩姓陈,名耀棠。

同沈曼欢不算太熟,可办了领养手续后还是乖巧的叫着欢姨。

沈曼欢问过他,你妈妈不要你了,知道吗?那孩子弯着双亮晶晶的眼说我知道,我也知道欢姨要我。

笑得太过聪慧。

沈曼欢不年轻了,三十过半的女人,即便风韵犹在也比不得那些年轻靓丽的新人,做得都是熟客生意。

如今躺在床上的男人姓乔,是个差佬。

俩人认识是在婚前告别单身party上,同事找了沈曼欢来同他最后狂欢。

沈曼欢还记得当时自己笑盈盈的叫了声乔老板,伸手去解他裤扣,男人红着脸避开,还讲你不用听那帮小子的胡说,我、我不用。

那晚是没做,沈曼欢因为白收了三百块钱还内疚了片刻。

再见便是在某次临检,沈曼欢刚巧帮姐妹顶班,半醉半醒间被一束强光打在脸上,下意识伸手挡光,却被人按住手腕,听到声别出声。

乔Sir退出包厢跟同事讲只有几个醉鬼,反手关了门。

瘫在沙发上的沈曼欢晕晕沉沉也想不起什么,听着嘈杂渐远便提了高跟鞋闪进洗手间,从后窗翻了出去。

那时她早不记得乔Sir的脸,只依稀觉得熟悉,还同姐妹说笑,听她们讲定是哪个对你念念不忘的帅哥心底暗喜。

沈曼欢一直搞不清乔Sir是个怎样的人。

初见时当他是处男,纯情得叫她心疼。

再见时想他是好人,也曾有瞬间动心。

可真正熟悉时,却还是成了嫖 客同婊 子的关系。

乔Sir甚少提及自己的事,最多会讲有个调皮捣蛋的儿子,简直比连环杀人犯还令他头痛。

沈曼欢收养陈耀棠后他一反常态啰嗦了几次,讲你一个人已经活得辛苦,再拖个半大小子可怎么过。

女人答话总是漫不经心,讲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就是找个学校给他上,给点零用钱的事情。

乔Sir便总说她胡闹。

沈曼欢在十七街的房子是间老式洋房,墙壁外爬了藤蔓,一路绕到阁楼小窗前。

陈耀棠搬来后住在一楼里间,地方不大,够摆张单人床和书桌。

他插班到附近小学读书,听说是乔Sir帮了忙。

于是见了那额角有疤的乔叔叔总是毕恭毕敬的笑。

乔Sir偶尔会带点有趣的小玩意扔给他,陀螺或是木制的飞机模型,陈耀棠开开心心收了,一声谢谢说得很是大声。

大概是在这条街活了十来年的关系,作为一个孩子而言,他已是极懂察言观色的了。

跟大人打交道不是难事,反而难以跟同龄人相处。

比如说班里那叫乔明睿的家伙,论年纪还小他一年,跟个猴子似的成天活蹦乱跳。

也不知从哪知道他住在花街,同住的又是养母,便伙同一群小鬼天天找他麻烦。

陈耀棠不愿惹事,老妈跟养母都是妓 女这种事他不算太在意,可也不喜欢听人编成儿歌蹦着跳着唱。

老师看他的眼神多少特别,从不叫他去办公室,也不知是否避讳。

因此打了架就直接回去擦药,沈曼欢问起便说有同学很烦人,教训了下。

他知欢姨是聪明人,定会明白他打架理由,不会多问。

那时陈耀棠以为乔明睿不过是个精神过剩的小鬼,无知又闹腾。

心情好了就无视他,不好了就揪着他脖领打一架,小半年过去也就习惯了这种日子,偏偏乔Sir在一次缉毒行动里殉职,留下独子乔明睿站在沈曼欢的老洋房里。

陈耀棠把床下的纸箱子拖出来,把乔Sir带给他的玩具摆了一地。

他想也许这些都是乔明睿不要玩的,然后听男孩在客厅里冲沈曼欢声嘶力竭的吼我才不要你养我,你是坏女人!陈耀棠在房里撇嘴,小声骂白痴。

Part 02收养乔明睿的手续相当简单,何况有了乔Sir的遗嘱,加上无利可图,根本没什么亲戚发话。

找个老相好的妓 女抚养儿子这种事,自然成了那一片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乔明睿执拗了几天,也跑过两次,最终发现无处可去后还是回到了花街。

不久后陈耀棠知道乔Sir的太太早与人私奔不知所踪,他却从未对沈曼欢提过。

陈耀棠虽说早熟,也还没有能看懂大人间情情爱爱的通透,只奇怪乔Sir那么挺拔帅气的男人,儿子却如此烦人。

沈曼欢领养乔明睿后给陈耀棠搬了房间,一楼小间空出堆放杂物,两人一起住在了三楼稍大的阁楼。

不是方正的屋子,顶部是倾斜的,一不留神就会磕着脑袋。

好在两人都是孩子,用不着猫腰也能行走自如。

老旧的木制地板常被踩得嘎吱作响,有些还裂了缝。

好奇中陈耀棠扒着朝下看过,发现正对厨房灶台。

他冲乔明睿招手说过来,咱们动动脑子没准能在这偷上好吃的。

原本活蹦乱跳的乔明睿只是窝在从旧货市场买来的单人床上,不吭声。

桌上两个相框,一边是陈耀棠去了美国的老妈,另一头是穿着警服的乔Sir,负手而立,很精神。

陈耀棠坐回自己床上,想着晚上吃饭时候沈曼欢慢条斯理的对两人说你们虽说是兄弟,可没血缘关系,我也不说那些要你们相亲相爱的话,只是打架不能在房里,别让我听到。

陈耀棠笑眯眯的回答欢姨你放心,我们不会。

乔明睿只是低头扒饭,好像连嗯一声的时间都没有一般。

陈耀棠便想我可没有跟他不打架的自信,但现在看到乔明睿死气沉沉的样子,似乎又看到点和平共处的希望。

陈耀棠开口,说喂,你可不可以对欢姨礼貌点,要不是她,你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谁稀罕!乔明睿瞪他,苦头还没吃够似的梗着脖子,不过话里早没了刚来时那股子傲劲。

想必两次出走是吃了不少苦头。

陈耀棠瘪嘴,心说乔叔以前到底怎么养这家伙的啊,除了精力过剩简直找不到一点优点,而现在就连这点长处也没了。

你搞清楚点,是欢姨在养我们,你愿不愿意也是她孩子了。

坏女人。

乔明睿小声嘟囔,陈耀棠顿时眉头紧皱,大声说你再讲这种话就跟我去后巷,讲一次我打掉你一颗牙!听了这话乔明睿立马活了,跳下床指着陈耀棠鼻子大吼好啊,去啊,看是谁打掉谁的牙!两人气鼓鼓的对峙,孩子气的话透过地板缝隙传到厨房,正在褒汤的沈曼欢靠在灶台上笑,盘算明天做完三七就该让乔明睿回学校上课了。

序章3-4Part 03人说孩子是世上最残忍的生物,笑着无辜着做着令成人心悸的事。

陈耀棠没觉得自己多残忍,面对那些原本同乔明睿一起找他麻烦,如今却指着乔明睿骂婊 子家的儿子的家伙时,他也只觉得未免太白痴了一点。

早先的孩子王闷头不响走着,书包被扯住也不回头,只凭着蛮力朝前挪。

上个月还跟他好到合穿一条裤子的同学正在用他自己编的儿歌侮辱他,蹦着唱着好不热闹,他突然不知如何应对。

总觉得没法反驳,因为他就是在被婊 子养着,就好像以前他用这些话说陈耀棠,那家伙也不回嘴,要不跑开,要不挥拳就打。

打——脑子里闪过这最念头,抬眼下意识去找陈耀棠。

那家伙站在不远处的榕树下,应该是在等他。

沈曼欢交待过,要陈耀棠带乔明睿回去,说他还不熟路,耀棠你得把他带回来。

于是那家伙乖乖站在树下,书包甩在脚下,手里举着跟冰棒,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朝他这边看,好像有多有趣似的。

乔明睿觉得胸口跟挨了记闷棍似的,又疼又憋屈。

他说放手,冲后边扯着他书包的男生。

那边似乎愣了下,紧跟着一句不放,你能怎样!能怎样?乔明睿心想当然能怎样,原来要是没我你们哪个不是被陈耀棠那家伙打得满地找牙,不过是仗着人多,我太知道了。

他转身,肩膀一松由着书包滑下,那人随着惯性后退两步,没等站稳便见乔明睿的书包劈头盖脸朝他扔过来。

那小子哎呦一声坐在地上,书包砸在胸口,屁股摔得生疼。

其他几个孩子一拥而上把乔明睿围在中间,也顾不得什么道义交情的七手八脚按住他。

你们仗着人多,不公平!有本事跟我单挑!乔明睿吃了一嘴土,急红了眼。

那些小子大声叫骂谁跟婊 子的儿子讲公平,扁他!乔明睿背上挨了几拳,心里却想这话听着真够耳熟,好像他原来也三天两头挂在嘴边。

被压在地上的乔明睿结结实实吃了好几拳,被他书包砸倒的小子也爬起来狠踹了几脚,还不够解气,索性打开他书包把里边东西倒了他满身。

你跟陈耀棠趁早转学吧,我们学校才不要有你们这种下贱学生!留了句乔明睿听来依旧熟悉的话一窝蜂的跑了,灰头土脸的乔明睿爬坐起来,抓起地上散落的课本一股脑塞进书包,跳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拖着脚步朝蹲在树下的陈耀棠走去。

陈耀棠仰头看他,觉得这小子大概掉了几滴泪,脸上和了泥,花的。

右眼角撞了石头,有拇指盖大小的淤青,其他地方倒没见伤,就是雪白的衬衫成了土黄色不说,背后还有几个鞋印。

你会洗衣服吧?陈耀棠开口,看乔明睿一脸茫然,解释说校服每天都要穿啊,还是说你明天就这样来上学。

那女人不会洗吗?欢姨?她自己的衣服都是请李婶洗的。

乔明睿低头,看看自己不像样的衬衫。

陈耀棠突然起身,把手里半截冰棒递了过去。

你是我弟弟,今天没去帮你是我不对,你要是不向欢姨告状,我就帮你洗衣服。

乔明睿瞪大眼,眼神从对方白净的脸巡视到杵在他眼前的冰棒,眼瞅着白色糖水就要滴在陈耀棠的手指,才伸手接过,不情不愿的说这就算封口费啊,小气。

棒冰在口中融化,清清凉凉。

陈耀棠捡起脚边书包,只觉得阳光较之方才更暖了些。

Part 04李婶同沈曼欢闲聊时谈及两个小鬼,说沈小姐你是好福气,这俩小子都是一脸福相。

沈曼欢嗤笑,讲在你眼里哪个不是福相,早先你来我这做工时,也没少说过我的福气都从面相溢出来了。

沈小姐,我可不是说笑,虽说你是做这行的,可你想想自己这辈子,是缺过衣还是少过食?现在又一下来了俩儿子,够福气了,真的。

也是。

沈曼欢说得轻巧,拣了枚梅子丢进茶碗里。

李婶念叨耀棠是个乖巧孩子,脑子聪明心思也不重,加上张白净小脸实在可人疼。

明睿的脾气就犟了点,可看得出是个心善的主,你也别急,他现在没爹没娘没人要,心里委屈只能冲你发,慢慢就会好的。

我不急,也没什么好急的。

沈曼欢听着门外动静,想是两孩子回来了,便叫李婶去把煲好的汤端出来,自己迎了出去。

乔明睿一身泥,黏糊糊的手垂在裤缝边,一脸不自在。

陈耀棠叫了声欢姨,回头瞅了眼身边的泥小子,轻声说能不能帮他上点药,眼角破了。

打架了?爬树摔了。

乔明睿粗声粗气回了一句,吊着眼角斜睨陈耀棠,一副小爷我可没卖你的架势。

李婶端了汤出来,见了乔明睿那德行叫嚷着就把他往浴室里推。

乔明睿呆呆的由着女人把衬衫扒下来又去解他裤子,突然明白过来拽着裤子跳到浴室角落大叫我自己洗我自己洗你出去!李婶愣了愣,嘴角一咧大笑出来。

行行,你自己洗。

说着就把衬衫朝盆里一扔端着出去了。

乔明睿这才想自己大约是被陈耀棠骗了,家里的衣服应该是都归李婶洗,哪里需要他来。

骗子。

他咬着牙槽骂,蹭到浴缸边上撩了点水泼到身上,拿了香皂狠狠擦了起来。

收拾干净出来由着沈曼欢给他上了药,爬上阁楼推门见陈耀棠背对他坐在书桌前低头写字。

乔明睿只觉得眼角疼到钻心,心里骂了句,放轻脚步过去猛地伸手勒住陈耀棠脖子。

钢笔在本子上留下长长墨迹,陈耀棠两手去扯乔明睿卡在他喉咙的胳膊,憋红着脸,变了调的声音从喉咙里挣扎出来,喊你干嘛!放手!骗子。

乔明睿这话说得平常,胳膊上劲却不松。

右手勒着陈耀棠的脖子,左手卡着右手腕用足了力气把人拖下凳子。

陈耀棠两脚乱蹬,抵着桌子腿用力一挺身板,趁着乔明睿吃劲的工夫把他胳膊狠狠一扯,一猫身子钻了出来,转了身就朝失了重心歪斜着身子去够床头栏杆的家伙扑去。

发什么疯!陈耀棠揪着乔明睿衣领,双手一错也卡住那人脖子,咳了两声嗓子还难过,嘶哑着冲他吼道。

骗子。

牙缝里挤出的还是这两字,被陈耀棠压在身上的男孩腾出手去抓他的脸,指甲划过脸颊,留下红色痕迹。

陈耀棠倒抽凉气,松了乔明睿的衣领抬手去摸自己脸颊,抹了两下见没出血,乔明睿已经撑起身体一把推开他,抓着栏杆站了起来。

不就是没给你洗衣服,至于吗?我可没给那女人告状,你呢!你就是告了也没什么啊。

陈耀棠小声嘟囔,见对方气鼓鼓的模样又觉好笑,心说好歹我大他点,也不算吃亏,便陪了笑说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说着又过去帮乔明睿拍了拍背后尘土,刚换好的衣服,又因为打架弄得满是灰。

我真没骗你的意思,有时候我衣服也是自己洗的,李婶也不是天天在,她不止在这一家帮佣。

再说就算我骗了你,至于这么大仇吗,我嗓子现在都不舒服呢。

乔明睿没答话,闷声走到书桌另一边拿过书包,乒乒乓乓的把书本跟铅笔盒往桌上砸。

陈耀棠把倒在地上的板凳摆正,也坐了回去。

吃过晚饭沈曼欢立时赶两孩子回房,说没事就别出门,作业写完了可以找点画书看,闷了就下棋。

陈耀棠知道晚上该是有人登门,应了声知道,又说我们能不能拿点水果进屋?李婶会送过去的。

乔明睿还是闷声不响,回房后也不看画书不吃水果,晃着两条腿坐在窗台上发呆。

听见门铃声响朝下张望,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站在门前,手捧艳红玫瑰。

乔明睿见沈曼欢开门,头发服帖的盘在脑后,特意穿了绛紫的旗袍,妆容精致。

远处有女人站在巷口,烟头在黑夜里忽明忽灭。

乔明睿靠着窗栏,突然开口。

喂,你真想在这种地方住下去吗?序章5-endPart 05乔明睿的第三次出走,是同陈耀棠一起的。

就在两人打了一架的当晚,李婶回家,沈曼欢有客,关了房门再未出来。

乔明睿往书包里塞了几个苹果,又去厨房柜子里搜罗了饼干。

陈耀棠看他忙碌,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走到楼梯口,回头看了一眼。

说不上为何,陈耀棠跟了上去。

不远不近的跟在乔明睿后边,在昏暗路灯映照的小巷里七拐八弯,踢踏着脚步,只觉得夜风很凉,后悔没多穿件衣服出来。

乔明睿时不时回身看他,停下脚步像是在等,可看陈耀棠那慢腾腾的劲儿又来气,转过身一阵急走。

到了公车站时仰着脖子看站牌,陈耀棠慢慢走近,开口说你要去火车站吗?是汽车站,我要去找我舅公,他住乡下。

他会要你吗?他人很好,看你可怜会连你一起收养的。

陈耀棠撇嘴,从裤兜里掏出所有零钱,在路灯下仔细数了数,冲乔明睿说够不够车票钱?大概够了吧。

男孩答得不确定,瞅他两眼又喊你干嘛跟着我,你不是很喜欢被那女人养吗!怕你迷路呗,你上次被警车带回来的样子实在太瘥。

陈耀棠小声嘀咕着,看见远处车灯由远及近。

夜班车没什么人,俩小孩也没引起过多注意。

上去选了靠窗位置坐定,乔明睿撑着下巴看窗外。

陈耀棠则坐到最后一排,趴在前边座椅上盯着乔明睿后脑勺。

他想欢姨若是发现他们不在是否着急,可转念想想今天来的那男人,哪次不是要厮混至天亮才走,欢姨想必也没有上楼看他们的机会。

只是那小子,怎么就还不死心呢?晚上车少,司机开得也顺,到了站点时乔明睿朝后边瞥了眼,见陈耀棠还呆呆坐在那里,便喊了声下车,听起来不情不愿。

这时早没了去乡下的班车,售票窗口也紧紧关着。

乔明睿四处打听,似乎最早一班车也要明日七时。

陈耀棠不出声,只跟在他后边,凭他跑东跑西的折腾,总算弄清楚马上走不了后泄气的找了处角落,卸下书包抱在怀里,靠墙坐下。

陈耀棠挨过去,挤在他身边。

候车厅里算不上热闹,长椅空了不少,也有半数被人占了休息。

陈耀棠瞪着过往人流,满眼警惕。

心下嘀咕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些,我要是没跟来,他就真打算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过夜了?虽说窝在角落,两个半大孩子到底还是惹眼。

不远处打牌的男人时不时余光扫过,指指点点动着嘴唇,看得陈耀棠心惊。

他搡搡乔明睿,问你就这么不想待在欢姨那?她对你很好的,谁都看得到。

男孩尖削的下巴抵在书包上,呆了半晌才说也不是,我知道她对我很好,比那些亲戚好多了,老爸才让她养我的。

那还跑?那地方,乌烟瘴气的,实在不想住。

陈耀棠朝后靠了靠,脑袋倚在墙上盯着土黄色的天花板,上边满是油腻污渍,跟沈曼欢干净亮堂的小洋楼没法比。

但他懂乔明睿那句乌烟瘴气的意思。

那条街就是如此,白日里安静无声,只有邮差叮玲作响的自行车划过巷尾,夜晚却有霓虹晃眼,美酒蚀心,倚门而立的女子有着细挑的眉,一开口或柔或软,都能渗进男人骨缝里。

他生在这,习惯了,乔明睿不行。

跟乔Sir相依为命的孩子本就听够了老爸迷恋妓 女的风言,早先在学校里没少迁怒寻他麻烦。

想必那时还根本不知陈耀棠是沈曼欢的养子,否则依他那脾气,势必要你死我活才罢休。

如今却住进了视为仇人的人家,被原本的朋友欺辱嘲笑,别说是十岁,就算是到了能抽烟的年纪,也不定承受得了。

可是,比起对方那个只在小时候见过几次面的乡下舅公,陈耀棠觉得还是沈曼欢要好一点吧。

那女人做事懒散,讲话也常是不着边际,只在生意临门时会用心梳妆,用廉价粉底遮去黑眼圈,再把贵到吓人的香水涂在耳根。

日子过得漫不经心,也不见对谁特别,对谁在意。

只曾在知晓乔Sir死讯那晚坐在餐桌旁愣神,愣到天明。

她把哭到抽搐的乔明睿领进门时陈耀棠就想,欢姨会对这家伙好,很好很好。

其实那瞬间,多少是有些孩子气的嫉妒的。

Part 06候车厅的挂钟指针过了十二点,凉风从指缝宽的窗户缝里往里钻。

出门时匆忙,没带外套。

陈耀棠抱着胳膊靠在乔明睿旁边,一双眼左看右看,有了睡意也不敢阖上。

多半人都找了地方休息,和衣而睡,乔明睿也靠着墙边犯迷糊,书包还抱在怀里,好像里边有多少宝贝似的。

那边牌局终了,两个梳着分头的青年轮换着吸完一根烟,眼神朝陈耀棠这边飘了过来,颇有些要过来搭讪的架势。

陈耀棠急了。

他捣了乔明睿两下,低声说别睡了,咱们换个地方。

快跟周公约会的男孩揉揉眼,挺不乐意的说干嘛换,这边没风。

陈耀棠瞪他一眼,说你就你这抱法,人家当你包里有金条!乔明睿顿时清醒,扶着墙就往起跳,小腿发麻身子一歪差点踩陈耀棠手上。

去哪?先出去,看着点别被跟上。

两人扯扯衣服背好包,故意放声说着老爸到底要让我们等多久之类的壮胆话,挨着墙边朝门口走。

刚出大厅就撒腿跑了起来,见到走廊立马拐进去。

等了片刻确定没人跟来,乔明睿长舒口气,斜挑眼角瞅着对面还在喘气的陈耀棠,开始说些冷嘲暗讽的言语。

陈耀棠懒得理他,只四下看着说你看见厕所在哪吗?你尿急啊。

不是,我觉得还是有门的地方安全点。

乔明睿想想也是,这地方鱼龙混杂,虽说小孩子身上没什么钱,但保不准遇上个饿急了的连人一起劫了。

他紧了紧肩上的包,探头探脑找了半天,那边陈耀棠已经看到路标朝西边走了过去。

哎你等等。

乔明睿小跑着跟上,亦步亦趋,还没挨着厕所门就被差点呕出来。

陈耀棠也被那味儿冲得够呛,皱眉想要在这忍一晚还不如被绑架。

找不到所谓安全的地方,两小孩一前一后挨着墙把候车厅走了个遍。

陈耀棠怂恿着乔明睿把包里食粮拿出来填肚子,抱怨着你也不带两瓶水出来,口干。

乔明睿没搭理,心思跟着挂钟秒针在走,只想天快些泛白好去买票。

陈耀棠拍拍手上饼干渣,冲他说差不多了,等天亮就回去吧。

回去?回哪?乔明睿僵着脖子扭过脑袋,眼睛瞪得滚圆。

陈耀棠说其实你压根没把握找到你那舅公吧,人家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乔明睿抿着嘴唇不答话,陈耀棠又说水都不带,衣服也没装几件,上次出走你还知道装两瓶水呢。

你是要怎样?你再迷路被警车送回去很难看的,我带你回去。

乔明睿下唇上添了深深咬痕,攥着书包带的手心满是汗渍。

他明白陈耀棠讲得没错,那个舅公,他连人家是不是活着的把握都没有。

厌恶沈曼欢的心也较之当初平淡不少,再没处心积虑想逃跑。

只是昨晚看到对方精心打扮笑脸迎客的模样时突然难过,想当初老爸是不是就这样来这条街,带着漂亮的花,扔自己在家吃泡面。

早点回去,没准欢姨察觉不了的。

陈耀棠还在自说自话,伸手去拉乔明睿胳膊,被一把甩开。

他盯着乔明睿的脸,见那家伙眼圈似乎有些泛红模样,心下好笑起来,想就算被我说中也用不着哭吧,笨蛋。

可就这么一分神,乔明睿扭头跑了。

不看路,没目的,一副只想摆脱他的架势在走廊上飞奔,一头撞进保安怀里被人提溜住还张牙舞爪的叫唤,手臂一挥差点花了人家的脸。

陈耀棠赶上去,匆匆忙忙把乔明睿揽到身后,跟面色不善的保安道歉,直说我弟弟不是故意的,叔叔您别生气。

你们爸妈呢?保安粗声粗气的问话,陈耀棠捏着乔明睿的手示意他别说话,自己挺直腰杆冲大叔说我跟弟弟是来这里找阿姨的,但是下车天太黑了,我们想等天亮再走。

保安上下打量两人,陈耀棠急忙傻笑,见牙不见眼的,以示自己多纯良。

对方嘀咕了句什么也就再没为难,朝那边值班室扬了扬下巴说你俩去那边呆着,阿姨家有电话吗,天亮打一个。

谢谢叔叔。

陈耀棠说得响亮,掐着乔明睿胳膊朝门边走,那小孩还在后边不情不愿的嘟囔,说着些你真他妈混蛋之类的话。

值班室没床,几把木头椅子,有一把还缺了腿。

乔明睿不肯坐,蹲在墙角生闷气,陈耀棠也再不理他,趴在桌子上浅眠。

被叫醒时天刚泛白,保安端着茶杯问要不要打电话,陈耀棠揉着眼睛没回过神,倒是听见身后有人一句不用,我们记得怎么走。

乔明睿?他回头,见那家伙背着书包站他后边,很是精神。

竟然没跑。

陈耀棠抓抓头发,本以为一觉醒还得四处找这别扭家伙的。

Part 07搭了早班的公车回去,在街口看到买早点李婶,火急火燎往家跑。

阁楼的窗大开着,房里也没动静,陈耀棠伸手说猜拳,谁输了先上。

乔明睿瞪他一眼甩了书包就跳上一楼窗台,沿着砖缝没几下就踩到二楼平台。

包!他回头冲陈耀棠喊,下边男孩把书包扔上去,他伸手捞了甩进阁楼窗口,再没管底下的人,径自扒着藤蔓跳进房里。

仍是昨晚离开时模样,书本翻在桌上,窗台下还有只钢笔,害他差点滑到。

陈耀棠也翻了进来,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在楼梯口张望片刻,跑回来说欢姨还没起来,没事!满面笑意,好像得了什么合心玩具一般。

乔明睿坐在床边看他。

那被他叫了一声弟弟的家伙敛了眼中戾气,眼角淤青经过一夜折腾愈发明显。

终是忍不住问了声你干嘛没自己走?那人翻着白眼说不是你说要回来吗!陈耀棠耷拉着眼皮拉开被子,墙上挂钟刚过六点,算算还有半小时可躺,头还没挨枕头就又听着乔明睿一句你别告状。

什么?别给那、别给欢姨说,当我欠你的。

哦。

陈耀棠躺下,对着墙,偷乐。

沈曼欢送走男人,回身见着两孩子在餐桌狼吞虎咽的把油条往嘴里塞。

乔明睿穿着白净校服,头埋在豆浆碗里,恨不能淹死自己似的。

沈曼欢同李婶说了声我再去睡会,记得跟他们装些水果。

欢姨!乔明睿突然出声,吓到正在抹嘴的陈耀棠。

他抬头,看那家伙一副不知所措模样,傻呆呆盯着止步的沈曼欢,右手在身前晃了两晃,像是要捂嘴。

什么事?……我不喜欢吃苹果。

沈曼欢舒展了眉眼,来不及上妆的素净脸上漾起笑意,说乔Sir也是,你跟他真像。

那天之后的陈耀棠同乔明睿还是打架,拳头却不是朝对方挥。

几次下来多少有了同仇敌忾的情义,灰头土脸回到家里,冲沈曼欢傻笑,讲不是我们要打,是那些家伙太烦人。

沈曼欢自然不计较,总觉得孩子间的是非无需过问。

也有吃了亏的同学家长找到学校,同老师吵闹要求惩办二人,被校长轻描淡写一句要告也该是人家告,多少双眼睛看到是您家孩子先动手化解了。

后来陈耀棠知道校长曾是沈曼欢入幕之宾,也知道了那天晚上欢姨是上过阁楼的,被两张空荡荡的床气到一夜无眠。

不过那都是在他辍学跟这街上的皮条客混在一起,乔明睿收到警校录取通知书之后才知晓的事情了。

序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