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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藕花深处

2025-03-30 08:37:44

小澜,怎么了?就在我忿忿不已时,行素回来了。

太子妃不小心把我那朵琼花掉进荷塘了。

我幽怨地望向行素,她与我同在一个马车同吃同住了近三个月,对我那朵琼花极是熟悉,更常常爱不释手地拿着把玩,甚至比我还宝贝那琼花,每次把玩之后都会拿白绢细细擦拭一遍再递还给我。

什么?她睁大眼睛惊呼,满脸怀疑地说道,哪有人这么不小心的,半个拳头大的东西也能玩丢?大胆,本宫的行径岂是你等山野女子能够妄议的,见着本宫竟然还不行礼?莫思攸突然一声娇斥,昂首挺胸站到了行素面前。

行素却很不给面子地与她对视着,丰唇半启,双眼微眯,两手环胸而立,鬓旁斜簪了一朵开得娇艳的粉荷,精神奕奕、容光焕发的模样立时把莫思攸稍显沉闷的装扮给比了下去。

我看了暗叫糟糕,和行素相处了一百多天,我对她的性子也算了解不少,她自小在珠玳岛那个无拘无束的环境长大,性情直率坦白,还真有点象她的名字,我行我素,不过她也继承了黎人的淳朴民风,对自己的朋友十分热情友好,对自己讨厌的人也从来不给予好脸色,看她此刻的模样,典型地讨厌上莫思攸了。

她可能还不了解汉人现在的封建等级制度有多么森严和可怕,这么毫不掩饰地与堂堂太子妃对上,吃亏的只能是她了。

正当我欲上前打圆场时,旁边的烟娥却先我一步跪在了地上,一只手还拼命往下扯着行素的裙摆,口中恳切地说道:太子妃息怒,小女年弱不懂事,还请太子妃您大人有大量……好了,好了,都别说了,这天已经够热了,你们还嫌吵得我不够烦吗?君洛北突然拂袖而起,打断了烟娥的话。

太子发怒了,亭子里一众人顿时噤声不语,都把目光转向了他,只见他神情肃穆,黑眸里星芒闪耀,本就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隐没了唇上的红润。

他淡淡地环视了我们几人一眼,又把目光在琼花掉落的地方停顿了几秒,接着不发一言地转身走出了凉亭,莫思攸见状立即举步跟了上去。

我有些微愣,他就这么走了,我的琼花怎么办?难道要我自己下水去摸啊,可是,我不会游水,而且这荷塘看上去似乎并不浅……走吧。

烟娥拉了拉我的手臂,跟在行素的背后出了凉亭,我也只好跟着她们出去了,心里暗暗思量着回去找无间想想办法,一定得把那琼花捞上来,那可是凤国的国宝级珍品,弄丢了就太对不起非离的一片苦心了。

君洛北一身白裳,修长挺拔的背影在青石墩上几步起落便踏上了陆地,莫思攸莲步轻移,不紧不慢地刚好走到第三个石墩上,就在这时,令我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了,行素一个快步从后面踏上了莫思攸所站的石墩,一个侧身把莫思攸挤下了荷塘。

哎呀!行素的尖叫声混着莫思攸的落水声一起在午后的荷塘上响起,打破了一池碧水的宁静。

太子妃,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我不是故意的……行素半捂着脸颊,伸长了脖子对着池子里扑腾的莫思攸高声说道,可一双蓄满了笑意的美目却向我偷偷地看过来,香舌半吐,明显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模样。

见着眼前这场混乱,我也止不住地偷笑了,但还是有些担心莫思攸的安危,这荷塘可不浅啊,古时候的大家闺秀,十个里面有九个半不会游水,剩下那半个肯定是个彪悍的主,可这莫思攸怎么看也不象是那等彪悍之人呢。

话说我这些思虑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莫思攸掉进荷塘里扑腾不到三秒钟就尖声大嚷着救命了,果然是那正常的九个半人。

我脸色微变地对行素使了个眼色,暗示她赶快救人,我知道她从小在海边长大,是个游泳能手。

谁知她却嘟了嘟嘴,一脸不满地看着在水里上下沉浮的莫思攸,摆明了不会下去救她,我当即也醒悟过来,依行素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去可怜莫思攸的。

我连忙抬头向君洛北看去,却见他正扭头看向背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数个黑点正迅速地赶往这边,看来他已经叫了宫人过来搭救莫思攸了。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扑通一下水花声,竟然是烟娥跳下了荷塘,我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稍微放下,莫思攸要真出了什么事,行素的小命可就玩完了,我可不想好不容易交来的朋友就这么冤枉地送了命,说到底,行素也是因为莫思攸丢了我的琼花才出手恶整她的。

烟娥的水性很好,几个鱼跃便把莫思攸托出了水面,后面赶来的几名太监急忙七手八脚地把莫思攸拉了上来,我叹了口气走近人群,却见莫思攸躺在荷塘边,脸色发白,双眼紧闭,看来是被池水给呛晕了。

夏天的衣衫本就轻薄,浸水后更是曲线毕露,这些宫人虽然都是太监,可到底还是男人,想了想我还是自己跪在了莫思攸身边,双掌用力挤压了几下她的胸口,很快的,她嘴里便吐出了呛下的池水,睫毛轻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轻呼了一口气,站起身准备离开她,却见她突然挺起上半身,双手用力地推向我,我一个踉跄,一脚后退却冷不防踩了个空,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向后仰去,很歹命地,我在一秒后重蹈了莫思攸刚才的覆辙,掉进荷塘了……耳边刚听到数声惊呼,清凉的池水便铺天盖地地向我涌来,视线最后触及的是一大片碧透的荷叶和一抹雪白的身影。

身子象是陷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池水争先恐后地挤进了我的耳朵和嘴巴,胸腔里的空气瞬时被抽离得一干二净,我的心里却一点也不慌,我知道,有人在我落水的那一瞬间几乎同时跳下来救我了。

我在水底并没有受多大的苦,当我刚好把水喝饱,刚好喘不上气时,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环在了我的腰上,把我猛地提出了水面,我急忙大口大口地吸气,想起不知道喝了多少口长满寄生虫的池水,我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咳嗽,咳得喉咙发呕发疼才罢休。

当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时,才感到有一只厚实的大掌正在轻柔地抚摩着我的后背,而眼前看到的竟是一根根绿梗,绿梗之上全是一大片一大片碧绿滚圆的荷叶,密密麻麻地连在一起遮住了整片天空,在我的头顶上方撑起了一把绿色的大伞,看到这里我才发现,我竟然被君洛北带到了藕花深处,而且还是泡在水里,隐在荷叶下面,此等情景倒别有一番静谧浪漫的感觉,可惜身边的人不对。

好些了吗?他轻轻地问我,一只手臂环着我的腰,另一只手却依然在我后背上抚摩着,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复杂的光芒,似锐利又似温柔,却一如既往地深沉。

没事了……我讷讷地回答他,对于现在和他正面相贴的亲密姿势感到极端的不舒服和尴尬。

认识他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与他的肌肤贴得如此密合,池水浸透了我俩的薄衫,我和他几乎就是裸裎相对了,而且若隐若现的曲线在清澈的碧水里,在狭小静谧的空间里更比完全的裸露还要来得魅惑。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现在的君洛北无比的性感迷人,白衫湿透,紧紧贴在了他修长挺拔的身躯上,显出了精壮结实的胸膛和隐隐的几大块胸肌,黑玉般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白皙透明的脸庞,黑白对比下,显得他唇上的两抹红润异样的鲜艳夺目,透明的水珠沿着洇湿的额发,一滴一滴地缓缓落下,划过他飞扬的浓眉,细密的睫毛,顺着坚挺的鼻梁一直向下,经过红润的唇畔,滑过坚毅的下巴,最终没入了水里。

我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几乎忘却了之前心里冒出的别扭和尴尬,抛开一切主观因素,客观来讲,他真的称得上丰神俊秀,比起无间的张扬,多了一份内敛的光华,象一头隐忍的雄狮,沉默地等待着最佳爆发时机。

别担心,我会把你的琼花捞上来的。

他缓缓地开口了,声音依然很轻,但还是打破了碧叶红花间的宁静,打破了我凝神的思绪。

呃,谢谢你。

我真心地对他道谢,冲他扬起了一抹微笑,他的话无疑拨开了我心里郁结的阴霾。

你总算笑了……他呢喃道,眼神一下子迷离起来,抚在我后背的大掌也改放在了后腰上,拉开了一点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却也让我承受了他更大压力的注视。

此情此景,我觉得不再和他说话是最保险的,眼神频频四处张望,暗示他赶快把我带回地面上去。

那花,是凤非离送你的吧,刚才你闻知它掉进荷塘时,那种气恼幽怨的表情我可是从未见过,足见凤非离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了……他继续在我面前呢喃着,眼神越发的迷离了。

我却看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压抑,表情也比先前紧绷了,就连唇色也变得苍白起来,额头甚至隐隐有汗珠冒出来。

汗珠?天气有那么热吗,泡在水里也能出汗?呃,我们还是尽快回到岸上吧,你的随从可能已经下水来寻你了。

我忍住心里的不安,开口催促他。

确实该回去了,虽然我很想再和你安静地呆上一会,但我可能再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他无力地勾起了嘴角,低头看了看水面。

我也跟着他低下头,却赫然看见胸口处原本清澈碧绿的池水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片血红,而且正迅速地向四周扩散开来,心里惊骇不已,这才突然想起莫思攸说过,他前几日刚被探子刺伤了,从池面上不停冒出的鲜血看来,他应该是救我的时候把伤口给震裂了,而且这伤势恐怕还不止他说的那样,是个小伤。

心里一时有点五味俱杂,攀住他肩头的双手不自觉地放轻了,生怕再一用力就把他给按进水里了。

后来,我和他两人回到岸边,一大群人呼呼喳喳地把我俩扶上地面时,我才发现,他腹部一大片殷红,衬着雪白的长袍,看上去触目惊心。

莫思攸披了件外衫,浑身湿沥沥地抢到了他的身边,双眼发红,泫然欲泣,高声呵斥着宫人赶快传唤御医,焦急关切的心情一览无遗,看来她爱惨了君洛北。

正当我专注地打量她时,却见她突然扭头向我看来,发红的眼睛里布满了冷厉、恼怒以及……怨恨。

我平静地回望她,眼睛里一片坦然,我并没有和她老公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没什么好心虚的,她要迁怒我、嫉恨我,我也没法阻止,但她的种种负面情绪我可没有义务去承受,如果她要对我耍心眼使手段,我也不会消极忍让的。

原本一顿好好的午饭,却以我和莫思攸的落水以及君洛北的伤势复发做为了结束,平静的开头,戏剧性的结尾,在午后的清荷宫前面,上演了一出轰轰烈烈的闹剧。

也许,人生本就是一场戏,我们在不同的幕段里扮演着主角或配角,娱乐了别人,也娱乐了自己——风起云涌回到玉府刚换上干净衣裳,行素就来找我了。

老瞧着我做什么?我被行素充满了挪谕的眼神给盯得有些不自在。

小澜,想不到你身材很好呢,中午你从荷塘里上来时,我眼睛都看直了。

行素扬高了嘴角,笑得满脸神秘,难怪兰朝太子会这么喜欢你。

我大惊:瞎说什么呢。

我可没瞎说,太子抱着你从荷塘里出来时,望着你的眼神太炽热了,那么明显的爱恋,明眼人都瞧出来了。

行素双手合十,满脸羡慕地道,若有谁象太子一样,能够不顾自身安危在我落水的瞬间就跟着我跳下水,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

我的心脏有一瞬间的紧缩,行素的话让我突然想起了过往的许多事……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一定不会答应嫁给君洛北,一定不会。

那样的男人,嫁了还不如不嫁。

我无意识地轻轻念出了心底的话。

象太子那样的男人有什么不好,我看他是对你上心了,可惜你已经有了玉大哥。

行素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素素,以后别再提这事了。

我不想再听君洛北的事,对行素板起了脸。

我当然可以不再提,可是中午站在荷塘边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行素认真地看着我道,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我张口无语,又想起了莫思攸那双布满了冷厉、恼怒以及怨恨的眼睛,心里不由得莫名地黯然了。

无间在皇宫里一直忙到凌晨才回来。

窗外明月皎洁,照得屋内一片银白,晚风徐徐吹过,掀起了床头的轻纱帷幔,带着满屋的月光一起飞舞。

无间就在这场无声的舞蹈里走进了房间,墨发蓝衫,俊挺飘逸,眸色一如既往的耀眼和温柔,仿佛可以揉出水来。

怎么还没睡?他望着倚在床头的我,声音里有着惊喜,一双温热的大掌抚上了我披散在肩头的长发。

等你啊,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他顺势搂住了我,一抹湿热贴上了我的耳际,我的心跳有些加速,偏过头主动迎上了他的双唇。

半晌之后,他有些气息不稳地拉开了我俩的距离道:你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我轻笑一声倒在了他的怀里:我不是正准备说嘛。

当下把中午在荷塘边的事给他说了一次,我想,有的事与其让别人说给他听还不如我自己亲口道出。

这样至少能让他的心情好过一点。

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好脾气地接受自己的顶头上司爱慕自己老婆的事实。

不过,我在尽量客观讲述当时的具体情况时隐去了那块紫色玉佩的事。

无间听完我的话后一阵沉默,琥珀色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深深地望着我。

我平静地回视他,屋子里一时静得只剩下晚风吹拂的声音。

他们两人对你倒挺好的,一个送你传国之宝,一个为你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

他突然握紧了我的手道,不过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他们注定了只能看着你却不能拥有你,我一定会让你幸福,不会给任何人有机会来抢走你。

说完后他死死地抱紧了我。

心里有一股暖流在窜动,我张开双臂回拥着无间,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轻纱帐落,烛火灭,天上的月亮也悄悄地藏进了云层。

夜深雾起,正适合做两个人的事情。

第二日,彦骐来访,我和他聊了一整个上午才把该谈的事谈完。

对于我为项家争取到独家制造棉纺车的事彦骐尤为激动,晶亮的眸子迸出强烈的光芒。

我看了也十分高兴,项家对我这么好,我只有努力地来回报他们了。

彦骐临走时再三叮嘱我的青楼计划不能再拖了,因为每年一度的花魁大选就在下月了,我笑着连连点头,心里也不禁期待起那天的盛况来。

等到彦骐的背影在我视线里消失时,我马上褪下了脸上的笑容,心里涌起一阵无力感。

彦骐刚才告诉我,据他的特殊途径打听到,兰朝皇帝已经病重了数月,最近几天更是病得快不行了。

北边的蒙古族已经开始蠢蠢欲动,随时准备着挥刀南下。

彦骐告诉我这些是因为担心项家在北边的生意,我听了后却开始担心起君洛北来。

蒙古明显是探知到了老皇帝病重的消息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在边境整军待发,在这种关键时候,身为太子的君洛北本该主持朝政平内对外,如今却因为救我而伤上加伤,陷入了昏迷。

无间昨晚说的话,我还记得。

现在我也只能希望上天保佑,让君洛北赶在老皇帝死去前醒来,不然兰朝就乱了,他储君的位置很可能不保,甚至他多年的隐忍和付出也将毁于一旦,而我和他的那场政治婚姻也就真的没有任何意义了……天还没亮,无间就进宫去了。

灰蒙的天际,一条发白的光线隐隐透出云层,象在揭示光明就快冲破黎明前的黑暗了。

无暇神色黯然地来到我房里,平日里神采飞扬的机灵劲不再,清幽的双眸染上了浓重的哀怨,看见我对她展露了笑颜后,反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蹙了蹙眉头拥住她,心下有些忐忑,能惹得一向活泼开朗的无暇哭得这么厉害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在她一番声泪俱下后,我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果然不是什么好事,还是糟糕至极的坏事——皇后昨晚秘密召见了爹和娘,竟然有意选无暇为太子侧妃,懿旨在三天后就会下来了。

我才不要嫁给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人,哪怕他是当今太子。

无暇扑在我怀里抽噎着,更何况,我已经,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我突然想起了前几日大家笑谈的那位元宵节出现的白衣公子,无暇自言对他颇有好感,似乎是情根深种了。

谁知连那白衣公子的名字还没打听出来,就被突然指婚了,这对于情窦初开的无暇来说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也难怪她不能接受了。

爹娘还说了,皇后看了所有王公大臣家的适婚女子,只有我的生辰八字与太子最合,所以才找上了我。

无暇继续哭诉着,可我听爹娘说,太子最近偶感风寒,身体一直不好,昨日竟然还昏迷不醒了,一点风寒就能虚弱至此,我玉无暇怎能嫁予这样的男子!我听了一阵默然,无暇说君洛北柔弱不堪倒是冤枉他了。

至于皇后所谓的两人生辰八字相合的话也不过是种借口罢了,看来老皇帝是真的不行了,皇后已经在为君洛北的继位做准备了。

就是不知皇后为什么要在这节骨眼上选太子妃,偏偏选的还是已经有了心上人的无暇。

好言一番劝慰后,无暇终于止住哭泣回房去了,可怜一双明眸哭得红肿不堪,让人看了心生怜惜。

我忍不住摇头叹息,封建社会就是这么强权至上,连婚姻大事都不能由自己做主。

就好象当初才穿来兰朝的我一样,纵使心里有千百万个不情愿,也得坐上花轿。

无暇,如果你今日不是生在这位高权重的玉家,可能你还有选择的机会……如今,怕是只能黯然神伤了……傍晚时分,我和行素换上男装来到了胭脂楼。

看着胭脂楼那熟悉的招牌在一片璀璨的灯火中闪耀着点点金光,我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干涩。

去年的此时此地,非离还与我一起把酒言欢、称兄道弟,如今桃花依旧笑春风,但他却人面不知何处去。

时光荏苒,我们往往很想抓住的东西反而更容易失去,当非离登上凤国的王座时,那个与秦谰开怀畅饮、神情妩媚绝天下的霓绯已经不会再有了。

兰朝与凤国、廷尉夫人与开源皇帝,两个不可逾越的界限,注定了我与非离此生可想不可及的距离和鸿沟了。

非离,离开凤国皇宫时我不是没有看见你眼底的凝重和深沉,尽管你已经在竭力压抑了,可那恍如秋日般温暖的眸子里还是逸出了无限深情,那样的透明和纯粹,象水晶一般,让我不忍心直接拒绝,不忍心把那晶莹剔透的水晶打破,只好装作不知情,对你笑别。

欢迎两位公子。

一声温柔的娇语,把我从沉思里唤醒。

我抬眼看去,正是我以前见过的那胭脂楼老板青芙,依旧的笑容可掬、落落大方。

见我在打量她,她嘴角扬得更高了,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象是十分盼望我的到来。

眼波一转,她看见了我旁边的行素,眸子里的喜悦顿时转变成了惊讶,甚至还隐隐有着激动和兴奋。

我看在眼里没有吭声,随着她来到一间安静豪华的包厢。

我开口要凌雪作陪,青芙一口答应了,很快就把凌雪叫来了。

凌雪穿着我为她量身定做的旗袍,风姿妙曼地朝我走来。

象牙白底描淡粉色荷花的紧身缎面,把她雪白的肌肤衬托得白里透红、娇嫩欲滴,修长的大腿在柳腰款步间若隐若现,端的是风情无限,让男人看了想入非非。

当凌雪坐在我身边时,我微笑道:彦骐给你提供的衣裳还行吧?她睁大了双眼,眼神无比晶亮:你,你是……我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我是谁不重要,我来是告诉你,当初彦骐与你定下的协议到了该履行的时候了。

外界只知凌雪的旗袍是玲珑阁提供的,只有凌雪一人知道玲珑阁给她送旗袍的人叫项彦骐,如今我说出彦骐的名字,她一听就知道我是玲珑阁里面的人了。

我明白了,下月初一的花魁大选,我一定不会辜负项公子的期望的。

凌雪用力地点头,眸子里有一抹坚定自信的亮光闪过。

我微笑地点头,看来彦骐把我交代的事办得很好,数月前还有些胆怯羞涩的凌雪,如今已经变得大方自信,容光焕发的脸蛋上多出了一种摄人心魂的动人情韵。

我把一些细节问题交代清楚给凌雪后,带着行素准备离开胭脂楼。

我俩刚走出包厢门口就被青芙给拦下了。

我挑了挑眉毛,用眼神询问她。

她有些激动地压低声音说道:两位公子能否到青芙房间小坐一会?青芙有些问题想问问这位公子。

一边说的同时,用手指比了比行素。

我扭头看了一眼行素,她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好吧。

我答应了青芙。

柳暗花明青芙引我俩来到一间清幽安静的房间。

房内的布置十分整洁简单,有别于胭脂楼别处接待客人的包厢的奢华艳丽。

雕花窗棂上爬满了绿色蔓藤,茂盛的枝叶随风摆动,为盛夏的夜晚增添了无数凉意。

看着满屋的清爽淡雅,我对青芙有了另一番认识。

两位小姐请坐。

青芙浅笑吟吟,倒了两杯茶放在桌子上。

我微笑着坐下,并不惊讶青芙的话。

堂堂青楼老板,看出我和行素的女儿身也不足为奇。

行素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不知道你有何话对我讲呢?乌黑的眸子里满是好奇。

青芙的笑意有些隐没,双眼光芒闪动,恕青芙冒昧,敢问小姐芳龄?十七。

行素耸耸肩道,语气一片坦然。

瞧小姐的肤色和五官,应该不是我兰朝人士吧?行素不否认地点头。

青芙的语气变得有些热烈,小姐可是从珠玳岛而来?行素惊讶莫名,情不自禁地睁大了眼睛望向青芙,脸上的表情明显证明了青芙的话是对的。

那,那小姐可否让青芙看看你的左后腰。

青芙的舌头有些打结。

不用看了,你想证实我左后腰是不是有块胎记吧?是的,是的。

状若空谷幽兰,并以此为你取名‘行素’……你,你怎么知道?!行素倏地站了起来。

青芙不语,快步走到行素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眼角已然湿润,哪里还有胭脂楼老板一贯从容不迫的神态。

之后的情节更呈戏剧性发展,青芙竟然告知行素,自己已寻她多时,并且还认识行素的爹——白林;还说行素与她爹长相十分相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也是她第一眼看到行素时为什么会那么兴奋的原因。

青姨,我爹呢?他应该知道我和娘的住处,为什么不来珠玳岛找我们呢?反而拜托你留意我的行踪。

行素与青芙因为白林的原因,一下子亲近了不少。

这,这说来就话长了。

你爹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现在实在是不方便亲自出面找你。

青芙面有难色,眼睛里盛满了无奈,提起白林时满脸的深情和怀念,看来和白林渊源颇深。

他到底有什么苦衷?行素不依不饶。

他——青芙瞥了我一眼,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我不以为意,微笑着退出了房间。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行素才从青芙的房间里出来,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眸子里却隐隐流转着忧伤。

小谰,谢谢你!若不是你带我来兰朝,来到这胭脂楼,我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得到我爹的消息。

我抿着嘴笑了,有消息就好,相信不久之后,你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了。

行素点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不管付出多么大的代价,我都会让我娘见到我爹的。

原本忧伤的眼神在说这话的时候,变得无比坚定自信。

见行素并不打算多聊她爹的事,我就没有询问青芙与她都谈了什么,我相信她能很好地处理白林的事,毕竟我一个外人在旁边瞎着急也没用。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皇后关于选太子侧妃的懿旨如期而至。

玉家上下笼罩在一片愁云中,无间最近几天一直是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懿旨传到玉家时,他并不在府中。

传旨太监刚走,无暇便抽泣起来,一时竟惹得娘与丫鬟们也跟着哭了。

行素在这个时候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代替无暇出嫁!懿旨只说了选太傅之女为太子侧妃,并没有指明是‘无暇’,老爷夫人只需认行素为义女即可。

行素缓缓说出了她的打算,性感的双唇勾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看上去心情颇好。

这怎么成,我们夫妇二人怎能因一己之私就断送了你的大好前程!爹马上出口反对。

代嫁这事,因人而异,谁说我也如无暇那样对皇宫惟恐避之不及呢?行素偏着头微笑道,说实话,我对这兰朝太子印象还不错,嫁给他我也算心甘情愿;更重要的是,小澜帮我找到了我爹的消息,这样天大的恩情我说什么也要回报的;所以,你们就答应我的提议吧!这……爹和娘都是欲言又止,看得出来他俩十分矛盾。

还是让无暇来决定吧。

我在一边发言了,代嫁事件最关键的两个当事人之一已经发表了意见,还是听听另一个人的想法吧。

我……无暇一脸茫然无措,眼角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行素拉住了她的手,恳切地说道:妹妹,难道你不愿意认我做个姐姐吗?可是——无暇的话刚出口便被行素捂住了嘴巴,都别说了,这事于你于我都有好处,就这么定了吧。

无暇愣了愣,最终还是不好意思地点头答应了,大厅里的人似乎同时长舒了一口大气,这样皆大欢喜的结果是再让人满意不过的了。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大婚准备,爹娘十分感激行素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举动,因而对行素的嫁妆准备得格外细心和隆重。

行素本人却对即将到来的婚礼不甚在意,行为举动与往常无异,照样与我和无暇嘻哈打笑、喝茶聊天,完全没有出嫁前的紧张和害羞。

行素出嫁那天,皇后又来了一道懿旨,召我和爹娘一同进宫。

这时候,宫里的人还不知道太子侧妃已经换人了。

剪不断理还乱太后见了我们并没有马上开口说话,满屋的静谧中,晨光悄悄地挤了进来,落在太后的眼里,映出一片精曜和明了。

看着她那不言而喻的眼神,我知道,代嫁的事已经穿梆了。

太傅,你是在试探本宫对你的信任吗?她终于还是幽幽地开口了。

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低下头去半天没说话。

你也不用想着该怎么交代了,本宫明白你的心情。

这事……太后的语气有些迟疑,罢了,只盼太子侧妃进宫后,能尽快为皇家传出喜讯。

看来太后是想抱个孙子了,君洛北成亲这么久了,莫思攸却一直未怀上龙子,也难怪太后要着急了。

也不知道自己……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摸了摸小腹,心里颇为复杂,虽然无间一直没提过,但我知道他一直在盼望我怀孕的消息。

从南边回来后,我就再也没有避开危险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个小生命的诞生。

你们先回去吧,留下廷尉夫人,本宫想单独和她聊聊。

太后很快又说道。

你叫秦澜?是的。

我轻声回答道,不知道太后要找我聊什么。

坐到我身边来。

太后主动拉起了我的手腕,语气温和得有些不真实,而且用了我这个字,没有再自称本宫,让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我温顺地挨着她坐下,鼻尖隐隐闻到了木槿的味道,那是,那是君洛北身上的味道,在去年的夏天,在王府的静园里,这个味道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太后握住我手腕的手并没有放下,只是用深得不见底的眼神细细打量我,说不上锐利,但也并不如她语言般温和。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

她转而拉住我的手掌,另一只手也轻轻地覆了过来,长辈特有的慈祥顿时流露了出来,你放心,我答应了北儿,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不过,荷塘边的事,北儿也做得太明显了,而且还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让我真想狠狠地骂他一顿。

可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为了我他也苦了不少年,我怎么忍心再违背他的心愿呢,所以,所以……说到这里,太后突然停住了,眼眶里隐隐有了泪花,看得我心里忐忑不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确实,君洛北这次做得太过火了,摆着自己的正妃不救,却奋不顾身地救了一名臣子之妻,不知道宫里人在背后会怎么议论,无间在朝里的日子想必也很难过吧,可他在我面前却什么也没说,表情也一如既往的正常,让我想对他说点那天的情况都找不到机会开口,这几日看见他,我的心里总有些怪怪的,他在我面前表现得太平静了。

所以,当他哀求我,再让他在这风口浪尖上见你一面时,我还是答应了。

也算我求你,呆会见了他,多在他身边留一会。

这么多年来,北儿从来没求过我什么,可为了你,他……咚的一声从太后身后的屋子里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太后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拉着我的手就向那间屋子奔去。

我被太后的一席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如波涛翻涌的心情还未平复下来就见到了站在窗前、一身白色单衣的君洛北。

晨光静静地剪下他挺得笔直的身影,漆黑如墨的长发依然用一条素白的锦带松松地绑着,有股说不出的庸懒和诱惑,让人恨不得抓下那条碍眼的带子,让那黑得发亮的长发自由呼吸。

不过,我从没看过他散着头发的模样。

身后传来关门声,我知道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了,时间仿佛一下子停滞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挡住了窗外的阳光。

逆光下,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隐隐感觉到他眼神中的专注,想起藕花深处的情景,我竟然心下赧然起来,不由得暗暗唾弃自己迷恋男色。

我已经厌烦了你这样的眼神。

沉默半晌,我决定开门见山,既然决定了,又何必留恋过去。

我已经不是周韵芯了,请你不要再用看她的眼神看着我。

我受够了君洛北对我这么反反复复的态度,乍冷乍热的,一时淡漠,一时深情,似乎我活该承受他的各种情绪。

这么说,你一直都明白我的眼神?他慢慢地踱了过来,高大的身影把我连同阳光一起纳在了他的怀里。

我明白你的眼神,正如你明白我此刻的眼神。

我昂头瞪视他,并没有急于挣脱他的怀抱,我知道他这次不会轻易放开我。

他轻轻地笑了,丝绸般柔软的声音滑过喉头,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引起我浑身莫名的颤栗。

你能不能别这么聪明……声音里夹着隐隐的叹息,一股温热随即覆上了我的耳鬓。

我心下大惊,君洛北竟然这么直接,他今天到底想干什么?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挣扎,把头死死地偏开,避开他越来越炽热的呼吸。

腰间的手把我缚得更紧了,一只大掌摁在了我的脑后,耳后的那抹温热毫不迟疑地落在了我的唇上,并进一步攻城掠地,与他以往的温柔截然不同,惊得我忘记了反抗,傻傻地由着他把我越箍越紧。

身子被他突然横空抱起,行往的方向竟然是屋里的那张大床。

我顿时慌了,不由得大喊起来,却被他滑进嘴里的舌头堵住了所有的声音。

忘,记久违的感觉如潮水般涌入嘴里,又湿又咸。

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愤怒,君洛北真以为他能对我为所欲为了?看来我和他的那一段婚姻并没有能让他对我的个性有更多的了解。

想到这里,我反而冷静了下来,放松身子,主动环上他的肩头,嘴上也开始回应他。

他似乎变得有些颤栗,抚住我后腰的大掌都在微微颤抖。

我在心里冷哼着,趁他对我放松的时候挣开了他的怀抱,然后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右手。

清脆的巴掌声之后,室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君洛北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眼底的色彩明暗难辨。

心跳抑不住地漏跳了一拍,我有些气息不稳地道:太子殿下,你的热情应该留到洞房花烛夜。

洞房花烛夜……他低低地开口了,把头转向旁边,阳光下的剪影分外落寞。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怒火再也憋不住了:君洛北,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相信你心里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我承认当初确实对你怨恨不满,可这一年多以来,我已经慢慢释怀,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周韵芯。

我是秦澜,更是玉夫人,我现在过得很快乐。

所以,你清醒一点吧,当好你的太子,做符合你身份的事。

我可不认为你的世界缺了我就会天塌了。

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请你把自己身边的女人照顾好,把国家治理好。

我如果有你这份精力,早就跑到边疆去打蒙古人了。

我越说越大声,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是不恨他了,也许做为一个读过了中华五千年历史的现代人来说,我早就体谅了他身为皇族的无奈和责任,只是骄傲的自尊不允许自己过早地原谅他。

他静静地望着我,眼睛里一片死寂,幽深的瞳孔黑得几欲滴出墨来。

我眨了眨突然变得有些酸涩的眼睛,拼命抑制住心里那股正在飞速蔓延的哀伤。

原来,我一直都明白君洛北的难处;原来,我一直都希望他能过得很好;原来,我一直都在担心他。

我知道他以君凰越的身份过得很压抑,我希望他恢复君洛北的身份后能一尝所愿,我不想他因为一个女人而毁了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局面……活了这么多年,我很明白自己对他的这一番心情意味着什么。

就是因为想得太明白太透彻,心里的那股哀伤才会越涨越高,最终湿润了眼眶。

跟记忆里一样温热的大掌轻轻地抚上了我的脸颊,有的时候,我宁愿你任性、骄傲,甚至对我发脾气,也好过现在的冷静清醒。

我的视线终于被夺眶而出的眼泪氤氲成一片迷蒙,只听见耳边的声音继续在低诉,宛如在弹奏一曲无法逆转的悲伤,我知道以你的个性,终究会释怀我带给你的过去,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才一年,才一年你就忘记了周韵芯。

只有学会忘,才能更好地记。

你也忘了君凰越,记好君洛北吧。

就让他以为一切都云淡风轻了吧,我真正的心情哪是他能明白的。

一指温润拭去了眼前的迷蒙,我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迎上了他专注的眼神,那里面有失落有哀伤也有隐隐的欣喜,像雨后的彩虹,闪耀着斑斓的色彩。

我不会忘记君凰越,‘他’是我生命里永远不可能抹去的存在。

没有‘他’,我就不会认识你。

不过我会忘记周韵芯,因为你现在是‘秦澜’了。

我张口欲言,却被他一个手势给制止了,你放心好了,既然你能做好秦澜,我也能做好君洛北。

你说得对,我是男人,应该把我身边的女人照顾好。

说完后,他难得地冲我微笑开来,眼神无比蛊惑。

我惊讶他表情的陡然转变,正在纳闷时,他下一句话如响雷般在我耳边炸开,震得我摇摇欲坠。

他说:如果你不哭,我肯定被你的话骗过了。

你始终对我是有感情的,你并没有忘记静园的那段日子。

对吗,我的王妃?我百感交集地望着他,没想到他的心思竟然如此玲珑。

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

相信以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以后如果再提‘王妃’两字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仍然笑得一脸蛊惑,眼睛里却恢复了平静,讳莫如深地探近我道:如你所愿。

说完扬长而去,素带随着长发一起飞舞,在我眼前划开一道优美的弧线。

我出得内室,赫然见到皇后端坐于堂中,君洛北却不见人影。

只见皇后面露微笑,心情似乎非常愉悦。

她依然用我来称呼自己,对我似乎真的有那么几分喜爱。

临走时,她对我幽幽地叹道:与皇帝相爱的女人,是天底下最委屈的人。

我委屈了整整二十年,终于快要解脱了。

说完后,她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被她看得有些窘迫,更多的是不安。

君洛北到底给他娘说了些什么?回府后,爹娘很关切地问起我被单独留在宫里的情况,我按皇后交代的话回答他们,说是皇后对新纺织机很感兴趣,专门留我给她讲趣解闷了。

这番话当然也只能瞒过爹娘,在无间面前可就瞒不过去了,所以当他此刻轻描淡写地问起我的时候,我竟然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想告诉他实情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想不告诉他实情却又找不到任何隐瞒的借口,只好沉默地望着他,终于明白什么叫有口难言了。

不想说就别说了。

无间望着我的眼神清澈无比,琥珀色的眸子闪动着晶亮的色泽。

他眼底那种对我毫不掩饰的信任仿佛密密麻麻的针尖刺进了我的心口,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无间,你就这么信任我么?我问得有些怒气腾腾,因为他的付出,因为我的保留。

还记得墨香斋的那个密室吗?你是那么的大胆,又那么的直接。

亲完我以后还理直气壮地告诉我,你已嫁人。

眼神里明明盈满了对我的喜欢,脑子里却还清醒地记着已为人妇的身份,而且从那以后到我俩结婚前,你都对我爱理不理的。

你这个倔强的小女人,冲动又理智,还特别坚持自己的原则,我可是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证明了这一点的。

所以,我非常相信你能做好玉夫人。

所以,你对我的信任不是盲目的,而是有原因的?我讷讷地开口,心里豁然开朗起来。

无间果然是了解我的,我当初的选择太正确了。

傻瓜,你在害怕什么呢?我玉无间岂是那种人云亦云的男人,更何况我喜欢的女人是那么的骄傲,岂会再走回头路。

我震惊地抬起头,他竟然什么都知道!当我知道你还是处子之身时,我欣喜之外更多的是震惊,原来你与他的感情并不如你表现出来的那般美好,可你还是一直在坚持着,坚持着你的尊严,也坚持着他的面子。

如今你已是玉夫人,我能给你的比他能给你的更多更好,所以我没理由不相信你会更坚持我们的感情。

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口气,温柔地拥我入怀,所以,宫里的传言我不会介意,也请你不要再用忐忑不安的表情来面对我了。

我还是比较习惯你在我面前嚣张一点,就像你才回兰朝那天……我会心地与他对望,眼泪与微笑同时挂在了脸上。

无间,人口渴的时候是缺水,我缺世界的时候你就出现了。

的43怀孕行素嫁给君洛北未满三天,兰朝的皇帝便驾崩了,皇后悲恸欲绝竟然长病不起,就连君洛北的登基大典也未出席。

兰朝历107年夏,君洛北登基,改年号宏庆,史称天明帝。

今日是兰朝一年一度的花魁大选,我筹备已久的玲珑阁能不能一炮打响就看凌雪的表现了。

无间身为当朝司法部最高行政长官自新帝继位后就更忙了,所以也无暇来关注我的日常活动,我当然乐得自在,晚上与来喜换好男装后就直奔胭脂楼。

青芙把我俩安排在二楼正对花台的雅间。

花台是今晚花魁大选的舞台,汇集了京城各家青楼的当家花旦,一会大选开始后,各家头牌按抽签顺序出场表演各自拿手才艺和绝活,而评委则是今晚花了大价钱买了门票进来的各位客人。

评定规则很简单,评委只要对哪位比赛的选手感兴趣就掏银子往舞台前的箱子里丢银子,十位选手比赛完以后,谁的箱子里银子最多,谁就是新一届花魁。

像这种不记名不记数的投钱选拔赛,非一般客人能参加,能参加的客人都是身家丰厚、非富即贵的有钱人。

每年的花魁大选不外乎琴棋书画歌舞等表演,凌雪要想在众美中脱新颖而出只有出奇制胜。

在我南下的那几个月里,凌雪已经凭借玲珑阁为她量身定做的旗袍在同行中声名鹊起,初步打响了玲珑阁的广告。

但引人关注不一定就能当选花魁,于是我在离开兰朝前教了凌雪和张禄一曲华尔兹。

我有自信,享有舞中皇后的华尔兹表演一定能以它高贵典雅的舞姿征服到场的评委们。

而且,最大的噱头便是玲珑阁专为这次华尔兹表演设计的薄纱露背舞裙以及从未在花魁比赛场上出现过的男舞伴。

可事情总有不凑巧的时候,该死的张禄竟然在临上场前闹肚子了,多半是紧张过度导致的。

怎么办?怎么办?凌雪在我面前急得直转圈,背部开叉至臀沟的桃红色大摆群层层叠叠地在她小腿处飞扬着,光这身性感到极至的装扮就足以吸引外面所有男人的眼球了。

把张禄的舞衣给我试试。

我咬咬牙道。

准备了这么久的心血可不能就这么功亏一篑,张禄身材瘦长与我差不多,我应该能代替他上场的。

试穿结果与我想像的一样,黑色燕尾服还算合身地被我穿上了。

理了理颈子处的黑色领结,确定不会被人看出没有喉结,我潇洒地对着凌雪露出一个微笑,绅士地曲起了手臂。

凌雪冲我妩媚地笑了起来,优雅地挽住我道:这下换成你上场我就更轻松了。

那就给大家一个惊喜吧!我带着她往前面的花台走去,心情有隐隐的激动,我已经有四年没有在众人面前跳过我最喜爱的舞蹈了。

倾斜、摆荡、反身、旋转……连绵不断的华丽舞姿被我忘情地跳了出来,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段难以忘记的过去,他总爱搂着我,一圈又一圈地旋转再旋转……最后以一个极快速的反身连转潇洒结尾……雷鸣般的喝彩声在我耳边响起,看来今晚的花魁非我怀里娇喘连连的凌雪莫数了。

公子,你好厉害,雪儿本不能连转那么多圈的,可在你的眼神带动下,我就情不自禁地跟着你的脚步不停旋转了,真的像要飞起来一般,感觉太美妙了。

我轻轻地微笑着,看着她湿汗淋漓的模样不禁心生怜惜,便抬起袖子为她拭去了额头的汗珠,却引得她满脸羞红,看来她真把我当男人看待了。

脚边突然被某个硬物砸到,我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大锭黄金。

没等我回过神来,又是一锭砸到脚边,紧接着又是两锭,刚好前后左右四锭把我的右脚围了起来。

我惊讶地抬头寻望,正好望进一双狭长的眼睛里,眼神犀利,眼尾略往上翘——正是魏家长子魏流昔,他站在二楼的一个雅间窗户旁,斜倚着窗棂与我对望。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黑衣男子,左手环胸,右手摸着鼻尖挡住了大半张脸,不过一双冷冷的眼神宛如凝结了万年寒冰,足以把周围三尺以内的人全都冻死。

我和非离第一次来胭脂楼时就见到无间与这个魏流昔在一起饮酒作乐,我对他当时的轻佻言语还记忆犹新,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花台下的人群里传来一阵哗然,魏流昔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本该投给花魁竞争者的金子投到了一名男子脚下。

这么带有侮辱性质的暧昧举动不得不引人猜想。

我并不理会台下的喧哗,也不想看见魏流昔越来越晶亮的眼神,踢开脚边的黄金便埋头走入了后台。

凌雪如我预料的那样,以绝对的优势夺得了今年的花魁,玲珑阁也随着她那身桃红色的舞裙彻底出名了。

宏庆元年初秋,我的第二家店铺玲珑阁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开张了。

同一时间,潜伏已久的蒙古正式向兰朝北疆发起了近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攻城,蒙古大军的领头人正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元世祖忽必烈。

这场战役打得异常惨烈,从秋天一直持续到冬天,而且战事愈演愈烈,兰朝的形势也越来越不容乐观。

两日前,兰朝大军继之前丢失了三座边城后,又丢失了兰朝紧挨月城的最大一座城池犁垠,更糟糕的是,大军统帅叶檀竟然在混战中受伤倒下了。

消息传回兰朝,无间面色凝重,关在书房里整整一晚都未回房睡觉。

今日朝上传来更惊人的消息,新皇君洛北决定七日后御驾亲征,并誓言要在农历新年前把蒙古人驱回老家。

也就是说,君洛北得在两个月内收复四座城池,而且还是在兰朝正处于劣势的情况下。

我觉得君洛北肯定是疯了才会做出如此不切实际的承诺。

眼看今冬的酷寒就要来临,到时候大雪封境会使战事陷入胶着,兰朝大军在边境只要坚守到明年初春大雪融化,蒙古军队粮食供接不足时猛烈反攻,就会有很大胜算收复失城。

不过连我都能想到的问题,相信以君洛北的智商也肯定早想到了。

但我已经没多余的心思去细想君洛北了,只因为我家无间竟然在君洛北宣布御驾亲征后也当场请缨随军,不过遭到了众大臣的激烈反对。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无间身为兰朝司法部门最高行政长官竟然想去前线打仗,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后来他给我的解释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我盯着他一动也不动。

他被我盯得有些狼狈,澜儿……我知道我没跟你商量就做出那样的决定,你肯定很生气……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你的解释难以让我相信并接受。

我耸耸肩打断他,同时说出了一个我保存了两个月的秘密,还有,我怀孕了。

不能说的秘密无间的双眉顿时挑得老高,琥珀色的眸子亮得可以滴出水来,大约过了两秒,突然绽放出太阳般耀眼的光芒。

这,是真的吗?他抓住我的手,问得有些不敢置信。

我抿住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活了几十年,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了。

感谢上天,让我在一个只生活了两年多的陌生时空里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母亲。

虽然孩子现在只有两个月大。

澜儿,我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哈哈,太高兴了。

无间笑得很大声,边说边把我拥在了怀里,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

我听了但笑不语,闭着眼靠在他的胸口上,默默地数着他明显过快的心跳,心里一片宁静。

爹娘和无暇知道我怀孕的消息后比无间还激动,我顿时成了玉府里众星捧月的对象。

有了孩子后,我对无间的依赖更深了,只要他下朝回来,我肯定第一时间黏在他的身边形影不离,就连他批阅公文也不例外。

无间最终还是没有去北疆,不是因为我怀孕了,而是因为满朝文武都觉得他一介文官不适合去战场。

我到现在都还纳闷,以他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在朝堂上提出这样一个明知道会被所有人反对的请求。

我是故意这么做的。

无间一边写折子一边跟我说道,就让朝廷里的人都像你这般暗自揣测吧。

我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了,有的时候当笨蛋比当明白人轻松多了。

我专心地磨着墨,直到耳边又传来无间的声音。

你觉得皇上这次的胜算有多大?我把视线从砚台移到无间的身上,他埋头写着字,一脸平静,低垂的眼帘挡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不知道。

我平平地回答,手里的墨块被我用力地按在了砚台上。

君洛北已经离开京城五天了,据说他出城的那天,全城百姓夹道叩送,嘴里高呼皇上万岁,对他这个新君表示出了莫大的拥戴和热爱。

我似乎有点明白他御驾亲征的目的了,可他也太孤注一掷了,把自己逼到了一个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绝境上。

我敢肯定皇上有十成胜算。

无间停下手中的毛笔,从案台上抽了一个折子递给我,眼里有隐隐的波澜。

我接过折子打开,里面的字体虬立飞扬、气势凛然,不用看落款我就知道是君洛北写的。

皇上让你负责大军的粮草供应,还必须亲自押送到边城?我不可思议地复述了折子里的意思。

是的。

无间点点头,拉过我的手道,这是皇上一个月前就给我安排好了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怀孕了。

所以很抱歉,我将有两个月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我摇摇头表示没关系,突然明白了个中道理。

你主动请缨随军是为了给密折上的命令铺路吧?先给别人造成一个你很想上战场杀敌的假象,然后让别人误以为你堂堂廷尉去当一个粮草监运官只是为了能更接近战场,把别人所有的注意力都从粮草吸引到你的身上来。

我凑近他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能让你亲自押送的粮草一定很不简单。

______________-两个月以后你就明白了。

无间是打定主意在心里保守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了。

好困,已经凌晨3点过了,秋明天还要上班,今天就先更到这里吧,秋尽量坚持首页上说的每隔两天更新,只不过有时候字数确实少了点。

各位亲,不好意思哈……偶会越来越加快速度的,祈求老天爷,这个周末不要让我再加班了……我心下有些默然,虎帐柳营、长戟弓马,原来只存在历史书里的东西,竟然变得真实可及。

冷兵器时代的战场,刀光剑影,随时上演着一幕幕血雨腥风,那是用生命来谱写的英雄列传。

我的无间竟然也要去驰骋那喧嚣了千载的黄沙赤壁!他可知道,金戈铁马虽然气吞万里,可也是最埋人的地方……怎么了?无间疑惑地望着默默不语的我。

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有些迟疑地说道。

不行,你有身孕了。

无间如我预料的那般,很坚定地拒绝了我。

我定定地望着他,心里百味复杂。

放心吧,此去一路都是在兰朝境内,而且还有押送粮草的五万士兵,我不会有事的。

无间的眼神变得幽暗起来,仿佛黑夜里的大海,平静之下暗藏波涛。

我还是不放心,如果只是押送粮草这么简单,君洛北也没必要这么隐晦地安排无间前往了。

无间,你可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随时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好了好了,你现在有孕在身不宜多操劳费心,你就乖乖在家里等着我平安归来吧!无间一把揽过我的腰,落在耳鬓的轻吻阻止了我的絮絮唠叨。

我有些赧然地笑了,不好意思,请原谅我这个孕妇的多愁善感。

耳鬓的温热慢慢移到了嘴角,一抹湿滑无比温柔地勾勒着我的唇线,最终徐徐隐没在双唇间。

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呻吟。

窗外的天空无比干净,那一片深远辽阔尽数落在了琥珀色的瞳眸里。

转眼间,我竟然嫁给无间一年多了。

岁月叠了记忆,时光平了遗憾,我的古代生活算是彻底开始了。

一切现实的与不现实的,我都该接受了。

末了,我离开无间的怀抱,挥笔写下:醉卧沙场君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无间,为了我和孩子,你一定要多保重。

我静静地望着无间,无数的不舍都化为了一句话在心里默念着。

澜儿,别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了!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的不愿意离开你?我听了哈哈大笑。

确实,儿女情长容易英雄气短。

我不能再影响无间了,他为我默默付出了那么多关心和支持,该轮到我来做他坚强的后盾了。

天空中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宏庆元年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临了。

我无比感慨地望着无间纵马远去的背影,双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小腹。

一个小生命正在慢慢成长,他与他娘一起,开始了日日夜夜的不停盼望。

无瑕的梦中情人兰朝107年的冬天特别冷,窗外连绵不断的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院子里刚刚盛开不久的梅花一个夜晚就被皑皑白雪遮盖得严严实实。

我对无间的担忧就如这满庭望不到边际的大雪,缥缈得不可言语。

捂着日渐隆起的肚子,我又想呕吐了,自从入冬以来,我害喜的症状就日益严重了。

离君洛北宣誓结束战斗的日期还有不到三天,前方却没有任何战事消息传来。

今天早晨起床后,我的眼皮就一直不停地跳,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姐姐,姐姐,门口有前线回来的消息。

我在来喜上气不接下气的惊呼中夺门而出。

无间,总算有你的消息了。

拽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我的眼前阵阵发黑。

澜儿,犁垠战事将逢巨变,为夫身不由己,只觉上天给我俩夫妻相聚的时日太少。

如果孩子降生,不管男女请给他/她取名玉遇。

因为,遇见你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惊喜和幸福,也是我此生最大的满足。

我会尽快赶回兰朝与你和孩儿团聚,一切变故请勿念。

几十个日夜盼星星盼月亮,就盼来了这么几句不知所以的话。

我很想拿着这张信纸狠狠地砸向伏在地上的小兵,可他满头满身的泥污和毫不掩饰的劳累又实在让我不忍心下手。

起来说话吧。

我强忍内心的焦灼和愤怒——该死的玉无间,既然要写干吗不写清楚点,这么不清不楚的几句是什么意思。

送信的小兵据称是无间领养的孤儿玉覃,此次随无间一起去的前线。

无间在五日前的深夜把他叫进内帐交予了这封信,当时的犁垠边境还依然处于胶着状态。

可当他第二日清晨还未走出犁垠地界时,整个犁垠就突起大火,满城的男女老少都陷入了火海。

他一路怀揣着信件好不容易才逃出犁垠,谁知道隔日晚上紧挨犁垠的两座城池也接连起火了。

还好他因为赶路露宿野外才逃过一劫。

也就是说,北疆紧挨月城的三大边城几乎一夜间同时起火?我不敢置信地问道,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隆冬腊月里三座到处结冰的城池竟然几乎一起起火,而且火还烧得那么大,基本上城里的建筑照玉覃的描述是全毁了。

这边玉覃的话还没回答,屋外的家仆又高呼着奔进了大堂。

夫人,夫人,八百里加急军报,北疆,北疆胜利了。

现在大街上的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具体怎么说?真是一惊未平又一惊。

小的也不清楚,就只知道两名从前线回来的传信兵骑在马上一路穿过闹市一路高喊:北疆胜利了。

玉覃,无间只交代了你给我带这封信吗?我想我需要验证一些事情。

是的,主子就叮嘱小的这封信一定要带到夫人手上,别的就没什么了。

没有给老爷老夫人捎信吗?我追问。

没有。

那你下去休息吧,先别对老爷老夫人说三城起火的事。

我的心里塞满了疑团,无间的信欲言又止,似乎在告诉我他不会很快回兰朝,不然也不会在信中给还未出生的孩子取名字。

北疆的胜利按加急传递的时间来算是三天前,也就是他写信的前两天,那个时候他就在信里提到战事将逢巨变。

紧接着就起了大火,大火之后就是胜利的消息。

难道这一切的发生都在无间的预料之中?或者该说是计算之中?难道,难道大火与北疆的胜利有关?毕竟他此去前线是和君洛北有了秘密约定的。

北疆的战事能在数天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定与他俩的那个约定有关。

还有,一向孝顺的无间竟然没有给爹娘捎信,给我的信里也未提到爹娘,难道他怕我为他担心就不怕爹娘为他担心吗?晚上吃饭时,爹娘对于北疆胜利的消息表现得很奇怪。

娘的表情还算正常,听得眉开眼笑。

爹嘴里说着好,眼睛里却隐隐有着忧虑,虽然是一闪而过,但还是被我瞧见了。

按理说战事胜利了,无间就可以回来了,爹应该高兴才是。

而且三大城池被大火烧毁的事应该还没有在民间流传开,爹的忧虑不合常情。

胜利了就好,无间很快就回来了。

我故意面对着爹说道。

是啊……胜利了……爹的嘴角扯得很勉强,仿佛掩饰般举起袖子饮了一杯酒。

我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一向诚恳正直的太傅老爹最不擅隐藏情绪,难道他已经知道无间不能很快回朝?谁告诉他的?半月后,大年三十的下午,君洛北留下大军在前线收拾战场,自己带着先锋营先行赶回了兰朝。

无间,果然没有随军回来兰朝。

据先锋营带回的消息,无间是在对蒙古的最后一场战役里失踪的,打扫战场的时候并未看到他的尸体。

我对这个消息不置可否。

无间,依你的本事绝对不可能死在战场上。

我就带着肚子里的孩子,看看你到底在玩什么。

元宵夜,皇宫里传旨召府里一众进宫赴宴赏灯。

这也是及笄之后的无暇第一次进宫。

路上,我突然想起了无暇在去年元宵上的艳遇。

无暇,又是一年元宵了,你的心里……还念着那白衣公子吗?我打趣道,成功地看到两朵红云飞上小丫头的脸蛋。

当然记得,即使是再普通不过的白衣黑发,却也高贵优雅得宛如天上的神仙,我,我现在连做梦都还会梦到他。

啊!无暇一把捂住我刚出口的惊呼。

大嫂,你小声点,我也只是,只是说说罢了。

那般高贵的人物原也不是我这样的平凡女子能奢望的。

无暇尽管说得潇洒,但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我拉下她柔软的小手,十五岁的孩子,摆到我的上辈子,正是情窦初开的豆蔻年华,正是偷偷暗恋男生的无忧无虑的年纪;摆到这个时空,却已及笄,却已不能为自己的感情作自由的选择。

红红的脸颊,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泫然欲泣,像一朵即将承受夏日午后狂风阵雨袭击的娇嫩花儿。

我爱怜地搂她入怀,鼓励她道:既然喜欢,就尽力去追求;如果有机会重逢,不妨大胆地接近他,也许他也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高不可攀。

咱们玉家唯一的女儿也不是平凡女儿家,才貌品行家世样样不缺乏,对自己自信点。

可是大嫂,我真的不敢去接近他啊,他是我心目中仙人一般的存在,我怎么能,怎么能……小丫头开始急了。

行了,行了,别说得那么遥不可及。

他再怎么完美也是个男人,脱了衣服都长得一样。

俗话说得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相信你大嫂的吧,如果你能再遇到他,一定得主动点。

他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般美好,肯定有很多女子倾慕,你不搞快点肯定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说到追帅哥的事上,我上辈子的本性就显露出来了。

一通大话之后,换来的是无暇的目瞪口呆。

算了,我也不指望这十五分钟能改变她接受了封建教育十五年的思维。

世事真的很难预料,当晚宴上无暇盯着君洛北又惊又喜激动难抑并不停扯我衣袖的时候,我才知道——无暇喜欢的竟然是君洛北。

再见故人皓月当空,银光如洗。

五彩缤纷的宫灯挂满了皇宫的大小角落,特别是举行元宵晚宴的清荷宫——彩灯万盏,把宽敞的庭院照耀得亮如白昼,偶有晚风摇晃枝头的彩灯,在觥筹交错间投下点点忽明忽灭的光影,仿若天际的星子落入了君洛北漆黑的双眼,那般讳莫如深,却又那般灼灼耀眼。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嘴角的弧线若隐若现。

明黄色底描暗银纹龙的大开襟长衫里是一袭深紫色内衣,与他颈侧的那根银紫色发带交相辉映,端的是无比高贵优雅。

也许是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也许是刚打了一场胜仗回来,也许是身边有莫思攸和烟行素两大美女相伴,他没有摆出朝堂上惯见的威严刚厉,修长优美的身躯松松地靠在椅背上,端着酒杯静静地自斟自饮。

莫思攸坐在他左边,一身繁复高贵的靛蓝色宫装把她原本就高傲的姿态衬托得更加遥不可及,额头的梅花钿在满园五光十色的灯光下散发着耀眼的金色光芒,与她眼底深处沉寂的光芒一样,冰冷且安静。

刚升为德妃的行素坐在他的右手边,裹雪白狐裘边的桃红色夹袄,同色底缀粉色百碟穿花褶裙,简单不失俏丽,和高贵冰冷的莫思攸形成鲜明的对比。

个性自由奔放的行素对宫廷生活适应得似乎还不错,乌黑的眼珠里波光盈盈,光彩依旧。

偶有和我眼光交汇时,她总是很兴奋地举起手中的酒杯在空中与我遥碰,彼此之间的默契不言而喻。

君洛北从晚宴开始到现在大概半个时辰里始终没和身边二女说过话,身边二女也很有默契地只顾应酬前来敬酒的朝中大臣,三人的眼光始终没有过正面接触。

这种一夫两妻的场面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了无间,还记得婚后不久,我俩笑谈间聊起了纳妾的话题。

无间指天发誓这辈子向他老爹学习永不纳妾, 我哈哈大笑之后不以为然。

现在看到高台上相敬如宾的三人,我才明白无间的誓言多么珍贵,在这个一夫多妻被视为天经地义的朝代里,无间给予我的是这个朝代所有女人最宝贵的奢望——一夫一妻,矢志不渝。

我的眼睛突然酸涩起来,数日里因无间失踪带来的焦虑和不安差点化为眼泪夺眶而出。

想到周围还有那么多双真真假假的眼睛在观察着我这位因相公失踪而成为焦点的廷尉夫人,我发泄一般,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嫂,你还是别喝了吧,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无暇的声音怯怯喏喏,伴着轻轻的颤抖。

我回头看向她,原本的梦中情人与自己失之交臂,不知刚识情滋味的一颗少女心该是怎样自处。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娇嫩面庞,我心中的哀伤更甚,缘起缘灭,孰是孰非?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我不忍点破少女正在强撑的自尊,安慰她道,放心吧,这是最淡的米酒,我只不过……有点想你大哥了而已。

话一出口,胸腔里的情绪竟是再也压抑不住,排山倒海般袭来,眼角的湿润尽数化为撕心裂肺的疼痛。

无暇却抽噎着扑进了我的怀里,低声哭了起来,委屈、伤心、担忧……太多太多的不能言语,悉数释放在了哭声里。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心口的疼痛似乎更加强烈了,仿佛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地拽着我的心,越揪越紧,逼得我几欲窒息。

无间,无间……我在心里反复地默念,可这并不能减轻我内心丝毫的痛苦,反而如大山般越压越紧。

一个温暖的怀抱适时地包围了我,小澜,声音里满是担忧。

行素,她终究看出了我的低落,不顾身份跑下台来安慰我了。

帮我照顾无暇,我出去走走。

痛到极点的酸楚再也经不起如此温言的抚慰,我怎能让眼泪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流出。

我的无间是那么的耀眼,他怎么能有如此软弱的妻子。

我强撑着微笑走出清荷宫的大门,夜晚的清凉和寂静隔开了背后的那片喧哗,也给了我一张可以尽情哭泣的面具。

难道怀孕后真的会影响情绪?我的焦虑和哀伤来得如此迅速,快得让我措手不及。

甚至险些失态,这在我前世是绝对不会有的。

冷静淡漠永远是我对外的表情,几何时我也这么多愁善感了……眼前隐隐浮上了之前看到的高台上的那个画面,我的心跳突突地加快,满心的疼痛化为莫大的恐惧,我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想起君洛北?背后传来悉悉梭梭的脚步声,我警觉地转头望去,单薄的身体,苍白的面孔,醒目的红唇,竟是许久不见的四皇子君洛沂。

第一次见他,湿雨秋花,我软泥满身;一年后再见,彩灯圆月,我泪眼婆娑。

这么一个体不胜衣的人儿,却总是瞧见我最狼狈的时候。

秦小姐!?他有些不确定地跟我打招呼。

我抽出手绢慢慢拭去眼角的泪,整理好仪容后端出一个正规的见面礼,四皇子,民女已为人妇,叫我玉夫人即可。

初见时的隐瞒还请四皇子包涵。

说完后我还微微向前挺起五个月大的肚子,冬天衣服穿得厚,加上我并不出怀,所以不仔细留意别人很难发现我已有身孕。

爹娘一直担心我身子瘦弱,生产的时候怕不顺,平日里给我灌了大量的汤药。

我其实也很担心,顺产……我前世从来没想过的事情,如果胎儿的位置稍有不对,那就只有一尸两命了。

你,你怀孕了?他惊讶地瞪大双眼,满眼的不敢置信。

五个月了。

我有些骄傲地微笑起来。

他也跟着我笑了起来,有些羞涩地拢了拢衣袖,恭喜夫人了。

我点点头道:你怎么没参加今晚的晚宴?皇上念我体弱,免了我在晚宴前半段的应酬,可后半段的观灯猜谜就非要我出席了。

我现在正为了这事往清荷宫赶呢,不想看见一个人影在湖边,我怕出什么事就过来看看,结果,结果……他期期艾艾地突然停住了话。

那一起进去吧,我怀孕了情绪不好,刚出来透透气。

我收拾好心情,对他露出一个安静的笑容。

玉大人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别太难过,吉人……他的吉人自有天相还未说完就被我一个眼神给逼了回去,这种安慰的话,今晚进宫后我已经听得太多了。

席间欢乐祥和的气氛如旧,君洛北的身边围了一群贺酒的大臣。

行素和无暇交头接耳地聊着,看起来行素已经把无暇安抚好了。

我的姑奶奶,你回来了就好,无暇还给你了,我得赶紧回到上面去,皇上的眼神已经往我这边瞟了好几次了。

行素拍着胸口站起身来给我让座。

赶紧回去吧,估计皇上正在恼你不顾德妃的礼仪跑下台来陪自己的妹妹吧。

我笑着揶揄她。

他哪是在看我啊,他肯定是在看……是是是,我知道你新婚脸皮薄,还不肯承认。

我赶忙截住了行素没大脑的话,且不说周围竖着多少双耳朵,无暇喜欢君洛北可是铁铮铮的事实,她并不知道去年在荷塘边君洛北救我的事,我不想宫中的流言传到她的耳朵里。

晚宴的重头戏观灯猜谜移到了清荷宫外。

挂满彩灯的曲折回廊连着同样挂满了彩灯的假山庭院,穿过庭院的月洞门就是清荷宫最为出名的无边荷塘,非离送我的琼花就掉落在了那里。

想到这里,我有些恼怒地望向莫思攸,这小妮子的嫉妒心也太可怕了。

却不想,她正专注地凝视着人群中的君洛北,双眼里的冰冷不复,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热切的渴望和倾慕。

那样单纯热烈的目光,让我的心倏地软了下来。

罢了,她也不过一名才十六岁的孩子,我活了近三十年的心怎能和一个孩子计较。

回头再望望我家无暇,和莫思攸一样的痴儿,只不过她眼里的爱慕要内敛得多。

赏赐众人簇拥着君洛北一路来到庭院的中心,那里有一个八角飞檐凉亭,此刻八个角上均挂满了彩灯,每个灯下垂着长长的红纸条,上面写着各种灯谜。

今晚猜中灯谜的,朕重重有赏。

随着君洛北的一句开场白,满园子开始沸腾起来。

能这么近距离得到皇帝的嘉奖,对于任何一个臣子来说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对于这种光鲜亮丽的场面和应酬,我已经有些疲惫和厌倦了。

正想着如何找个借口开溜的时候,君洛沂来到了我的身边。

他手里拿着好几张红纸条,应该都是猜出谜底来了。

怎么不拿到前面去?我笑着问他。

不着急,那么多人围着皇上呢,我晚点再过去也不迟。

他轻声道,你怎么不去猜几个玩玩?我不会猜。

我说的是实话,我的古文造诣哪比得上这满园子浸淫了几十年的王公大臣。

那我把我手上的分你两个吧,你也好去皇上那里讨得一两件自己欢喜的奖赏。

我扑哧地笑了,这四皇子挺可爱的,谢谢你的好意了,我怎能分你的功劳。

我在宫里认识的朋友不多,就当,就当我提前送给你孩子的见面礼吧。

君洛沂拿着两张红纸递给我,眼睛里有不容拒绝的坚持。

接受还是不接受?我有一瞬间的犹豫。

如果接受就得近距离面见君洛北,如果不接受又显得我太矫情,衡量之下我决定还是婉言谢绝。

可我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君洛沂就被前头的皇帝点名了,他在离开前匆忙往我手里塞了两张灯谜,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背影,君洛沂……他还没给我谜底呢,我光拿着谜面也没用。

被君洛沂这么一打岔,我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还是去听听他猜了什么样的灯谜吧。

人群里的君洛北和君洛沂两兄弟,身高都差不多,气势上却差了不少。

君洛北北疆一战后,身形更显坚毅挺拔,眼神也越发精灼了。

这就是兰朝当今的皇帝,睥睨天下,握大好河山在手中,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之一;他,终究是达成心愿了,十五年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我默默地望着他,心里的痛隐隐又泛了开来。

看得出来,君洛沂的回答令周围人都很满意,众口一词的表扬令这个害羞的皇叔有些不自在起来。

不知四弟想要怎样的赏赐?君洛北笑眯眯地看着君洛沂。

皇兄看着随便赏吧,皇兄能给臣弟在各位王公大臣前一个这么长脸的机会,臣弟已经感激不尽了。

臣弟也希望今晚来的各位大臣和家眷们都能尽兴而归,也算庆祝皇兄继位以来的第一场胜利。

君洛沂说完以后就朝我望来,我无奈地摊摊手上的红纸,他神情一愣,转而不好意思地低头轻笑起来,估计他也想起了匆忙之间还没有给我谜底呢!玉夫人手上拿着灯谜,是不是也有了谜底了? 莫思攸清冷的声音,又一次把众人眼光的焦点对准了我。

身旁的人群自动往两边分开,我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依旧含笑的嘴角,依旧沉静如水的双眼,君洛北慢慢地开口了:想不到夫人也有兴致猜灯谜。

既然被点名了,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两步,同时展开手上的两张谜面。

谜面比我想像中的简单,至少我还能猜到其中一个。

谜面‘五句话’,猜四个字。

我首先拿起知道谜底的那一张,谜底应该是‘三言两语’。

至于第二张,‘今日秋尽’,猜一中药名。

我就不知道谜底了,正想放弃的时候,君洛沂站在君洛北的身后不停地对我使眼色。

我朝他的视线望去,他的右手伸了三根指头出来。

三?中药名应该没有叫三的,难道他在告诉我谜底是三个字?我的脑海里灵光一现,突然有了答案,明天冬。

我有些兴奋地脱口而出。

好!君洛沂率先鼓掌叫好,其余众人也跟着附和,不过都没有他来得激动。

我明白君洛沂的心情,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不知夫人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君洛北丝绸般柔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注意到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称我夫人了,显然是故意略去开头的夫姓了。

我挺了挺腰,看着他的双眼微笑道:东西倒没有特别喜欢的,不过命妇想向皇上借用一个人半年。

哦,君洛北的眼里隐隐有了笑意,你要的赏赐挺有意思的,说说看吧。

命妇斗胆,还请皇上借用李长风御医半年。

既然当今天子要给我赏赐,我当然要抓住机会未雨绸缪,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多求一道保命符了。

听说李御医是当世神医,给宫里很多难产的嫔妃都接过生。

君洛北对我的要求有一瞬间的仲怔,眼睛盯着我的肚子半晌没说话。

是了,我怀孕的消息只有府里的人知道,就连行素也是不久前才得知的。

看君洛北此刻僵硬的表情就知道行素没有告诉他我怀孕了。

恭喜夫人了。

君洛北缓缓地开口了,声音平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一双眼睛从我肚子上瞥开转向了旁边,玉无间算是北疆一战最大的功臣,没有他,北疆的战事不可能数日逆转,如今他生死未卜,朕也很内疚,对玉家本就该重重赏赐。

他停了停继续道:传朕旨意,加授玉无间护国侯爵位,其妻秦氏升授护国夫人,其嫡子嫡女均为朕的义子义女,享皇长子和长公主待遇。

太医院全体御医随时听候护国夫人的需要,李长风即日起听伺玉府,务必护得护国夫人母子平安。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连我也听呆了。

无间和我的封赏倒不算什么,关键是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未出生就认了当今天子为干爹,这是何等的荣耀!君洛北给的赏赐是不是有点太过了?我百般不是滋味地望着他,他静静地矗立在人群里,身形挺拔优雅,高贵冷厉的表情不怒自威,帝王的霸气不容任何人对他的决定作出反对。

谢皇上隆恩。

我深深地弯腰,短短五个字却说得无比艰难。

这道圣旨一下,宫里传播的流言就被无形地证实了,皇上喜欢玉大人的妻子,行素告诉我,这句话在宫里流传得最广。

恭喜护国夫人。

周围传来众人的道贺声,我却看见人群里的爹娘满脸的阴郁不快,以及无暇惊疑不定的表情,还有莫思攸摇摇欲坠的苍白脸色。

我的心情顿如夜空中黑压压的云团,无比沉重起来。

君洛北,你此举竟是硬生生地把我推上了风浪的顶尖口,我该如何面对家人的询问?无间回来了该如何面对这人尽皆知的尴尬境地?难产回府后,爹娘果然找我谈话了。

当然,他们不能明着说我什么,毕竟这份赏赐对于玉家表面上是无上的荣宠。

两人言语之间的意思很明显——让我以后尽量避着当今圣上。

我也很郁闷,当着爹娘的面发誓以后对于皇宫那座高墙能不靠近就不靠近。

无暇的情绪很是低落,我因为那份赏赐反而没有了之前的坦荡,看着无暇日渐消瘦的模样也是束手无策,甚至连过多的安慰也不敢——我怕引来无暇对于赏赐背后的探究。

行素出宫来看我,对于我的忧虑她直说是我心虚在作祟,还对我曝出一个大新闻:君洛北至今未与她和莫思攸中的任何一个人同房。

这,这,这是真的吗?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当然是真的,太后在我进宫后对我讲的,原本指望我去了后能改变情况,谁知新婚当晚,我主动脱光衣服皇上都没看我一眼。

这还是太后在病榻上苦苦哀求,皇上才来的新房。

新婚第二天他就再也没接近我十里之内了,元宵那晚是他新婚后第一次离我那么近。

最近太后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估计皇上快撑不住了,就快翻我和皇后中的一个牌子了。

行素懒洋洋地躺在方榻上,漫不经心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哈哈哈,如果他先翻了你的牌子,皇后估计脸都要绿了。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我胸腔里滋生蔓延,我觉得我如果不大笑出声,那种情绪一定会堵在我的嗓子眼上让我说不出话来。

皇后每次看见我的时候脸都是绿的,不过我估计皇上会翻皇后的牌子,因为皇后的老爹,兰朝的镇南大将军今天进宫了。

说到这里行素停了一下,我这个德妃的身世背景可比不上皇后的娘家。

我听了默然不语,确实,帝王的每一桩婚姻背后都代表着一派政治利益,不然君洛北当初也不会这么苦心积虑地去娶莫思攸……还有周韵芯。

现在他登上了帝位,周家在朝上的阻力已经不起作用了,只有镇南大将军他目前还不能得罪。

非离的凤国,是兰朝南边最大的威胁,镇南大将军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他在兰朝南方的军事势力太强了。

不过我估计,依君洛北的性格不会容他嚣张这么久的,冷落莫思攸一年多,是他故意做给镇南大将军看的吧?怀孕的日子很无聊,不能跑不能跳,还不能情绪波动太大,我只有每天画画,把我一切的情绪,好的不好的,都留在了画里。

五个月了,无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我心中的焦虑快忍不住了,因为——我就快临盆了。

李御医的焦虑比我更甚,随着我的预产期一天天接近,他额头的冷汗也一天天多了起来。

这让我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这个时候,我无比希望无间能在身边陪着我、鼓励我,对于女人生命中最艰难的一关,我有很多的期望,却也有更多的恐惧。

当一波接一波的阵痛来临时,我在心里大骂玉无间,骂他还不回来,骂他不负责任,骂他如此狠心丢下我一个人生产,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告诉他,生孩子真他妈的很痛,我再也不要生第二胎了。

不过我似乎没机会去想第二胎的事了,在我痛得就连呼吸都要忘却的时候,年迈的李御医颤颤巍巍地告诉我——难产。

天呐,我就知道,依我这么瘦弱的身躯,那么窄的盆骨,怎么能顺产?可我的先见之明似乎也没能提高我的活命率,当李御医用他那几乎快哭出来的声音叫我用力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可使了。

痛楚,巨大的痛楚已经折磨了我近五个时辰,我实在是没有丁点力气了。

窗旁红光摇曳,窗外不停来回走动的人影被烛火在雕花窗棂上剪出清晰的侧影,挺拔修长,高贵如昔,优雅却被明显的焦急代替。

明明重得快抬不起眼皮的眼睛,就那么突然地瞥到了窗外的那抹身影;明明就只是轻轻一眼,却立马认出了影子的主人。

几何时,他的身影竟然在我心中留得那么深了?眼泪止不住地顺着眼角往两边流,生产过程中一直没流泪的我,在看到那抹影子的时候,突然悲从中来。

庭前花开花落,烟雨楼台里吹不尽的回忆,几番回首,他还是他,我还是我,但相见已是咫尺天涯。

眼皮越来越重,无间的笑脸晃过我迷蒙的双眼,琥珀色的眸子灼灼逼人,唇畔的微笑耀眼得可以遮去太阳的光辉。

我的无间啊,留给我的总是广阔的天空,而我却无力再挥动那双飞翔的翅膀。

快,快去禀报皇上,护国夫人不行了,快!我陷入昏迷前,传入耳朵的是李御医大声哭喊的声音。

一幕惊恐的现象出现了——我竟然全身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我甚至还看见君洛北冲进房间扑到我的身边。

我的灵魂竟然出窍了,这意味着什么?难道我已经死了?我骇然地往下看着,心里惊慌不已的时候,我竟然看见了盼望已久的无间。

这次不是幻像,无间他真的回来了。

风尘仆仆,衣衫不整,满脸的惊惧与焦急,与君洛北近乎一样的姿势冲进房间扑到我的身边。

我开心地大喊,却发现自己喊不出任何声音,也听不到房间里的任何声音。

我想扑下去拥抱无间,却发现身子正在不由自主地往敞开的大门飘去。

离开大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两名背影卓绝的男子齐齐伏在了我的尸体旁。

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可我却看见两个同时颤抖垮塌的肩膀。

心,痛得无以复加。

三个人的爱情,太过拥挤,也太过计较,也许只有我的死才能解脱。

当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我竟然触摸到了实实在在的物体,我竟然躺在一张床上,描金绣花大帐真实无比。

难道我之前经历的事都是一场梦?难道我并没有死?皇后醒了!皇后醒了!……一群惊喜的女声吓得我赶忙闭上了眼睛,原来还在做梦,还梦见自己成了皇后。

半个时辰后,我终于接受了现实,我不是做梦,我是真的变成了皇后。

望见铜镜里那张和莫思攸一模一样的脸,我大受刺激,眼前一黑又昏倒了。

可怜的莫思攸,在君洛北飞奔宫外探望难产的情敌时,竟然想不开地上吊自杀了,结果给了我又一次重生的机会。

老天何其整我,竟然让我的灵魂穿到了莫思攸的身上!--------------------------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终于完了,秋会尽快填完第三卷。

对于第二卷末的设置,哈哈,秋也很期待女主在后面的表现。

群里的亲们,不要被秋的情节设置雷到啊,实在是秋太想写爱人去世后男主的表现了。

前两卷的伏笔,以及玉无间隐瞒的秘密,还有华丽丽滴的凤非离,都将一一登场.------------------------------------------------------第三卷:柳暗花明又一村迟来的洞房护国夫人秦澜难产死亡,年仅十七,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却奇迹般地存活下来了。

护国候玉无间因爱妻亡故,悲思成疾,辞去了朝廷里的官职,闭门不出。

这些都是我在宫里听来的消息,我的孩子竟然活下来了,这让我无比惊喜和激动,也多少缓解了我重生后的失落和不安。

我穿在莫思攸身上已经七天了,假借上吊未成惊吓过度,一直卧病在床。

可这样逃避也不是个办法,我总得面对事实。

莫思攸这个该死的皇后身份让我很难学别的穿越主角那样,背个包袱拍拍屁股就离家出走,浪迹江湖。

每天身边都围着一大堆女人和不男不女的人,我至今都没瞧见寝宫的大门在哪儿,更不要说寻到出宫的门路了。

君洛北的影子倒还一次没见着。

向君洛北坦白我的真实身份?期望他成全我和无间?我现在的这张脸注定是不能在玉府里呆了,那就得让无间带着我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问题是君洛北他肯同意吗?先祷告他相信我灵魂穿来穿去的诡异本领并保证不把我绑在铜柱上烧死,再祈求他对于我的感情已经云淡风轻随风散,最后再奢望他作为一国之君不介意自己的皇后跟臣子搞在一起……如果他真的都能同意,估计本就病恹恹的皇太后会直接死给他看。

君洛北这边是不能坦白了,无间那边更是说不出口了。

无间那么肆意张扬的个性,要被他知道了我的情况,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抢回我的。

他是兰朝的臣子,怎么可能争得过兰朝的皇帝;更何况他还有父母妹妹的性命捏在天子手中。

两边都不能坦白,我夹在中间算什么?左右都不是正常人该做的事。

我病愈后去见了皇太后一次,老人家的身体已是大不如以前,尽管气质还是那么雍容华贵,可两鬓星星点点的白发以及咳嗽后止不住的喘息声都再再宣告,她真的老了。

也许是大婚后一年多莫思攸的肚子都不见动静,皇太后对我的态度不冷不热,接见了不到一刻钟就叫我跪安了。

正当我郁闷每日都要这么憋屈地请安时,三日后传来皇太后要去峄城别苑避暑的消息,我开心地松了一大口气。

宏庆二年的盛夏,我生了一个儿子,身份却变成了兰朝皇后莫思攸。

初秋来临的时候,皇太后传回消息说喜欢上了峄城别苑,打算多住些时日再回宫。

消息传回的那日,君洛北终于来看望他的皇后了。

这是我成为莫思攸两个月后第一次见到君洛北。

晚饭后,我一如前两月日日不变的那样,脱衣,解发髻,洗漱准备睡觉。

莫思攸这个皇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当的,偌大一个寝宫数十人伺候,竟没有一个贴心的心腹。

从我醒来后两月,没见有任何一个仆役特别对她示好的,都是恭恭敬敬,克己本分得像一群木头人。

这样也好,省得我还要费心应付这些人,平日里只要端着脸不乱说话,不乱走,我吃的用的都受到了最高级别的待遇。

我确实哪儿也去不了,路也不熟悉,人也不认识,只好每天窝在寝宫里看书、睡觉,如果再有台电脑就是我上上辈子最标准的宅女生活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想念无间,想念我辛苦怀胎十月最后用生命作代价生下来的儿子。

我一直在等待机会,等待见到他们父子俩的机会。

洗完脸,正准备擦干脸上的水,身边的侍女们却突然齐整整地跪了下去,参见皇上。

我愕然地转过身,君洛北终于想起他的皇后了?突然想起数月前行素给我说过的翻牌子的事,难道他今晚是来……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皇后。

身边的侍女绿云轻轻地扯了扯我的衣角。

我恍然回过神来,赶紧俯身行礼。

心里不禁苦笑,逗了一大圈,我竟然又以妻子的身份向君洛北行礼了。

以往再嫁的种种,在此刻这种情况下,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不管是周韵芯、秦澜还是莫思攸,我始终都避不开眼前这个男人。

难道五百年前我欠了他五千万没还?等我再起身的时候,身边伺候的下人一个个都不见了,连周遭的灯光仿佛都暗了几分。

仔细一看,竟是给撤去了好几盏门灯,只余床头和桌子上的红光在静静地亮着。

我暗暗吸了口气,交握在衣袖里的双手有些汗湿,窗户缝里溜进来的秋风把我只穿了一件薄单衣的身体吹得空凉空凉的。

君洛北也不说话,只是坐在桌边慢腾腾地喝着茶,眼皮半敛盯着茶杯,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不敢随意挪动,只好站着看着他。

紫金色暗纹朝服,腰间挂着一枚乳白色镂空圆形玉佩,玉佩下端系着同色流苏穗子。

发髻高束,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双眉之间散发着无形的冷冽。

数月不见,他更冷漠更高贵了。

这也许就是身为天子的威严吧。

一双幽深的眼睛突然对上了我的视线,黑得见不到底的瞳孔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如黑夜里的大海,平静无波却又蕴藏着无尽的凶险。

我慌乱地低下头,他淡淡的一瞥,却让我感到了两道莫大的压力。

他的气势何时变得这么凛冽且毫不掩饰了?一片暗影缓缓地笼罩上我,腰间也多了一双大手的温度,本就冰冷的身体倏地一下就僵硬起来。

身边的人影有瞬间的迟疑,下一秒却整个揽过我的身子往床上移去。

我吓得差点尖叫起来,双手死命地抵在胸口上。

他的动作并不粗鲁,却也不温柔。

我被放倒在床上的时候,一只手直直地就伸进了单衣里。

我压抑着心里的慌乱,双手紧紧地压着胸口不放。

大掌碰到阻碍就不再滑动了,慢慢地停在了我的胸口下方,却也没有后退的迹象。

两根温热的手指抬起了我的下巴,我不得不看向君洛北。

冷冽如旧,幽深的双眼里没有任何情欲,两泓墨黑在近距离对视下无限放大,我仿佛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窖里。

我、我、我今天身体不方便。

我近乎结巴地反抗着,心跳越来越快。

面前的男人并没说话,嘴角微抿,竟然眼都不眨地猛然扯下了我的裤子,干燥修长的手指毫不迟疑地滑进了我的两腿之间。

啊——我惊骇得大叫,双腿拼命挣扎,羞愤地瞪向君洛北。

谎言被拆穿后,他的表情未变,眼睛里的墨色却更重了。

我、我不要,不要,你走开!欺进体内的手指让我彻底慌乱了,再也顾不了身份大喊起来。

他停住手直起了身子,正当我以为他要放过我的时候却见他开始不紧不慢地脱起了衣服,行动之间漫不经心地盯着我,眼底波澜不兴,完全没把我的呼喊和反抗看在眼里。

怎么办,怎么办?我一时之间六神无主,心跳得就快蹦出胸口来。

明明阴冷的秋夜,背上却布满了湿汗……眼看着那具身体露出最原始的结实和精悍,我偋住呼吸闭上了眼睛——今夜横竖都躲不过了,就当去夜店找了个牛郎吧!整个过程我没有睁眼也没有吭声,就连他刚突破时带来的那一阵痛楚我都强忍了下来。

尽管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停地催眠自己这个身体是莫思攸的,但感官上的强烈刺激还是在我心里烙下了浓浓的耻辱和悲愤。

就在我的神经绷得快要断掉的时候,他终于结束了所有动作,由始至终和我保持了同样的默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屋子里安静得只听见烛芯噼啪爆开火花的声音。

身上的重量刚一失去,我便侧身拉过被子一头扎了进去。

心底仿佛裂开了一个无底洞,让我的心情直线下落。

我竭力维持自己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干涩的眼睛又酸又胀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直到确认你怀孕以前,我每晚都会来,你最好早点适应。

清冷平静的声音,说出的话却犹如晴天霹雳,炸得我想上吊再死一回。

非离回来了我正在为第二晚焦虑不安的时候,月事竟然真的来了。

谢天谢地,尽管以往每次我都很难忍受白布条的反复回收利用,但这一次我感激得差点对着那上面的红点亲吻膜拜。

当我残喘到第三天的时候,传来了一个消息——凤国皇帝凤非离来兰朝了。

如今的非离权握一方,与当朝的君洛北,月城的神秘城主,并称天下最有权势的三大霸主。

凤国的皇帝亲访兰朝,我这名义上的皇后,不,打四天前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皇后,当然得盛装出席为其举办的国宴。

两年不见,记忆中的人儿一如初识,双眼敛尽了秋天的澄澈和静美,清透得连尘埃都要躲起来,眼底流转的伤痛却如连绵的秋雨,轻轻浅浅,绵转不断。

凤帝这次来访,是我兰朝无上的光荣,这杯酒我敬你。

君洛北起身并举杯,庄重的声音里有一抹不易觉察的疲惫。

谢谢。

非离并不多话,仰头一饮而尽。

不知凤帝这次会在兰朝待多久?君洛北似乎问得不经意。

我明日就走。

非离并不抬头,自顾自地往杯子里添酒。

明日?君洛北的语气一顿,你今日上午才到兰朝。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贵国本是因为私事,不想在入城的时候被陛下得悉。

非离举杯在胸前,脸色更形惨淡,从城防一事就不难看到兰朝未来的繁荣昌盛。

这杯我先干为敬。

说罢又是一杯下肚。

那看来是我打扰到凤帝了,希望没有耽误你的私事。

还好,我要做的事是在今天晚上。

非离不在意地说完,手上的酒杯又见空了。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非离他怎会在一国皇帝前如此喝法?君洛北估计也察觉到了,语气里多了迟疑,凤帝似乎有心事?君昔已去,吾有心事可诉谁?非离入席以来第一次抬头认真看向君洛北,其实,我这次匆匆而来只是为了悼念一位故人。

今日是她的白期。

我心里一震,非离竟是为了秦澜而来!身边的君洛北听后不语,握着杯子的五指却猛地收紧,捏得指节泛白。

是了,当初周韵芯与霓绯的结识,那场美丽的邂逅,那抹大红的舞衣,旁人肯定会报告给君凰越。

霓绯一定不知道面前的兰朝皇帝就是周韵芯的面具老公,不然他也不会当着君洛北说那句话了。

数年之后的三人,一人难产而死,两人各自登基为王,就连名字都全数改换。

一切再也回不到三年前,可曾经经历过的,却是刻在心里,再怎么也抹不去了。

瞧君洛北拧紧的眉头和眼底越积越厚的冷冽,我就知道他也想起三年前的事了,当然也明白了非离所指的故人。

心里抑不住地一阵酸楚,脸上差点维持不住表情,我轻轻地望向非离,频频不断的举杯之后,他的脸色更加苍白,这让我想起了两年前他和我一起南下的日子。

吴地夜游,画舫上的鎏金宫灯映得河面一片明红,远处钟声徐徐,黑衣人突然来袭。

非离为了保护我身受重伤,直到登基那天还卧榻不起,穿一身白色中衣,静静地躺在金色缂丝锦被里,就好像盛开在金色阳光里的一株白玉兰,晶莹清丽,如冰似雪。

我为他亲手穿上十二章龙袍,戴上十二冕冠。

他还说,只有我亲手把那件袍子加在他身上,他才能穿得没有牵挂,才能穿得心甘情愿。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面对我的回避他也不以为意,最后还执意送我象征凤国皇后身份的玉雕琼花,虽然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朵琼花的含义。

如今他贵为一国之主,却仍为了秦澜的百期远从千里迢迢的南方兼程而来,其中的深情,我自是明白的。

就因为明白,我才心痛,多情自古伤离别,连一向不惹凡尘仿若天人的非离都这样了,不知道无间现在如何了?这个世界上,对于秦澜的离世,他应该是最悲伤的。

握在手里的被失去远比没抓住就失去的更痛苦。

想不到凤帝竟是如此重情之人,相信你的那位故人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沉默半响后,君洛北还是徐徐开口了,疲惫的声音像一根满弓的弦,仿佛再一用力就要绷断。

陛下,凤某失态了。

非离搁下手中的酒杯缓缓起身道歉,清隽的身姿异常高贵出尘,不见丝毫狼狈,只是脸色依然苍白。

非离离去之后,我装着不经意地道:说起来还真巧,被凤帝这么一提,臣妾突然想起了今日也是护国夫人的百期呢。

我故意尴尬地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道:虽然,虽然臣妾和护国夫人一向没有往来,可她的孩子却是陛下的义子,也算是臣妾的义子,臣妾于道理上应该去悼念的。

正准备离开的君洛北听了我的话后,背影有一瞬间的僵直,很快他转过身对着我,漆黑的眼底深不可测,冷冽的视线却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

凭你也配当孩子的义母?他的母亲永远只有一个。

说罢他走近我身边,凑到我耳朵旁警告我,永远别想打那孩子的主意,你还是先想想自己的肚子吧。

虽然他态度恶劣,可我并不气愤,至少他是为了秦澜的孩子在着想,可怜这莫思攸,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不讨君洛北欢喜。

罢了,我夺了她的身体,受点罪也是应该的。

下午我和你一起去。

警告完以后,君洛北随后的话让我一怔。

是的,我差点忘记了,他对秦澜也是用情极深的,不然我也不会在难产的关头在窗外看见他来回走动的焦急身影。

秦澜葬在皇城外一处风景非常优美安静的墓园里,据说是兰朝历代功臣名将才能享受到的特殊待遇。

墓园四面环山,翠竹林立,风吹过后带起满园的沙沙之声,夹杂着秋日清寒,让本就阴冷的墓园更显萧瑟。

君洛北没有让下人跟随,只与我进了墓园。

秋风渐大,吹得他脑后的长发飞扬,银白色的发带和长袍的下摆无声地翻飞。

他静静地走在我的前面,削瘦的背影利刃一般挺立在风中。

看他脚下毫不迟疑的步伐,应该是常常来这里的,穿过林立多枝的竹海他甚至没有任何扭头或闪躲,熟悉得像在自家后院里。

看到这里,我的心里突然涌上烦躁。

君洛北对死去的秦澜都这么在意,对活者的正妻却那么冷漠。

死去的都已经死去了,却不知道珍惜身边活者的人。

他是不是总是这样,总是在真正失去之后才发现身边人的好,总是在不可挽回的时候才后悔?来到墓前的时候,非离竟然已经先到了。

他的故人终究还是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君洛北面前。

此刻的他,背对我们面向墓碑盘腿而坐,清衣拂地,手里弹奏的正是那把名闻天下的绿绮。

墨黑的琴身,优美的断纹,仔细听来正是数年前他第一次弹给我听的那首充满金戈铁马之意的曲子。

曲音依然清亮高亢、铿锵有力,却少了逐鹿天下的豪迈气概,生生变成了排山倒海的悲怆。

我扭过头,不忍再看那如琴音一样悲怆的青色背影,却瞥见身边的君洛北冷硬如刀削的侧脸。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我变成莫思攸之后见到的君洛北比之以前更加冷漠了,原本就内敛的性子如今变得更加深沉难测。

砰——琴曲尾声快中断时突然传来琴弦断裂声,非离身子往前一扑竟是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情急之下我再也顾不得身份,赶上前查看。

七弦齐断,非离苍白的十指满是鲜血,右边嘴角一抹鲜红划过苍白的下颌顺着颈侧一直往下流。

不等我有反应,身边银白色的影子抢了过来,衣袖翻飞瞬间点住了非离几处穴道,你心中的悲痛太甚,急火攻心,加上你刻意放任翻涌的气血攻击五脏六腑,恐怕这内伤没有三个月是恢复吧过来的。

无间的选择非离不语,缓缓拾袖抹去嘴角的鲜红,衣襟领口处的血迹浸入青色布料里,染成大片的暗褐湿渍。

清眉之下,净若远空的双眼仿佛承载了一秋的惆怅,浓得像墓地四周渐起的秋雾,用一整个秋天的凤都吹不尽,吹不散……看到这里,我忽然有个冲动想告诉非离我就是秦澜,秦澜还没死。

可理智告诉我,这样做了只会把非离拖入更黑暗的深渊。

长痛不如短痛,就让他以为秦澜已经死了吧。

看着他此般模样,我才知道他对秦澜用情之深。

以前我只是知道他喜欢我,不想竟到了同侧心扉自残身体的地步。

可是我宁愿自己没看见这一幕,被爱是幸福,可是太过沉重又不能回报的被爱就太残忍了。

他在我面前一直隐忍,甚至退守到了兄长的位置,我竟是如此的自私,从未用心揣摩过那些举动背后的意义,反而却安心地接受了他对我的付出和关爱。

就连无间,我的夫,我为他做的也太少太少,除了给他留下一个儿子,留下我们夫妻共同生活不到一年的回忆,别的,我竟是再也没留下了。

心口像是被大石碾过,闷得喘不过气来却又裂骨般疼痛,我突然无比痛恨起自己来,痛恨自己莫名的穿越,痛恨自己再嫁。

王府那场大火之后,我就该呆在佛堂里念经一辈子,不该去招惹无间,也就不会在难产之后留给身边人这么多的伤痛了。

无间,他一会该来墓园了,我该怎么去面对他……我是不是该吸取教训,再也不要接近无间了?穿越后第一次遇到他时,他对我兴趣盎然,琥珀色的眸子里神采飞扬,那是他此生最为得意的时候,背后一堆闺秀名媛提着裙子不顾形象地疯狂追求他。

密室一吻之后,我告诉他自己已婚,尤记得他黯然离去的背影;后来,我在君洛北背叛我的是偶冲动地找上了他再嫁。

他如我意料中那样惊喜地接受了我的条件,还为了我的自私踏入了自己最讨厌的朝堂。

新婚不久我就南下,数月分离后好不容易有了平静的夫妻生活,他却为了所谓的秘密任务去了北疆战场。

战争胜利了,却传来他失踪的消息,我始终不相信他会出事,没想到他果真没事,却是我自己出事了。

那日难产的时候,他与君洛北一起冲进了产房。

我不知他知晓不知晓秦澜的前夫君凰越就是如今的兰朝皇帝君洛北,但我知道,他一定知晓了君洛北对秦澜非同寻常的感情。

在这一点上,我无比愧疚,原想着等时间抹去一切痕迹,却不想痕迹还残留,我却没了时间陪无间去留下玉夫人的痕迹。

我欠无间的实在是太多了,我如何忍心再一次让他知晓自己的爱人竟然又成了别人的妻?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身份永远争不过的一国之主。

还有一点,我心里明白,这个人一直是他和我最大的障碍,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周韵芯也好,莫思攸也罢,竟然都是这个人明媒正娶的正妻。

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宿命在安排吗?不然为何我两次重生都成了君洛北的妻子,偏偏与无间的缘分那么浅薄,属于他的秦澜竟然只能见光七百天……难道上天真的不给我做自己的机会吗?难道我注定得像穿越前的秦澜,永远在爱情里心伤?此刻的我,看着墓碑上秦澜两字,说脆弱也好,矫情也罢,确是真的很心伤。

心伤,比起伤心更多了茫然和无措,到底,我的爱情之路该怎么走?前世我付出爱,却是被好友和爱人一起背叛;此生我接受爱,却是伤害了爱我的爱人。

为什么爱与被爱都会伤痕累累!难道无情无爱才是我灵魂最终的归属?墓园里的竹子摇动得更厉害了,风大了,雾起了。

渐暗的天色如浓墨一般,一点一滴渗进我的心脏……黑暗,细细密密地扑了过来,吞噬了我所有的情绪。

万念俱灰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我像没根的浮萍,被命运的大风吹得到处漂流,我没有强烈的动机去爱,去付出;也没有稳定长久的怀抱让我依靠蜷缩;更没有健全的家庭和朋友圈子,甚至找不到实现自己价值观的生活方式。

其实我始终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融入这个时空,在如今莫思攸这个身份下,我之前三年在这个时空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存在感,包括家人和朋友,都随着秦澜的去世被抹去了。

如今的莫思攸,能在两世为人之后再冲动吗?连活者的激情和方向都没有了的人,何谈冲动?墓地里的秦澜竟叫我羡慕起来,可以那么安安静静没有烦恼地沉睡着,何尝不是命运之神的另一种仁慈。

现在总算明白了那句话:活者的比死去的更痛苦。

看着盘坐不动的非离,看着身边木然得像出鞘利刃的银白身影,再看着我自己,默默无语的三人,比刻着秦澜名字的墓碑更冷更寂寞。

暮色渐近,雾气更浓了,四周婆娑的翠竹开始朦胧起来。

墓园里的三人各自盯着秦澜的墓碑出神,谁也没有再交谈,直到无间一行人的到来。

令我没想到的是,跟在无间后面的除了来喜、无瑕、行素,还有无间的爹娘以及秦澜名义上的义父周家一家人。

周家是因为周韵芯的缘故认了后来的秦澜作义女,没想到今日全家都来了。

不过我已没了精力再去一一识别那些来人,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无间身上。

数月未见,无间削瘦了不少,一身蓝衫更形挺拔,梳着的赫然是我以前最爱给他编的发辫,长长的直到腰际,露出宽阔的额头和斜飞入鬓的浓眉。

深陷的眼窝,紧抿的嘴角,五官每一笔线条都像刀削出来的,熟悉得让我想流泪。

三月前我绝对想不到,与他再见竟是咫尺天涯。

那双以往盛满了秦澜影子的琥珀色双眸此刻深沉如海,正一瞬不瞬地望着秦澜的墓碑,那么深刻的凝视,专注得连时间、风声都静止了。

空气凝结如实,让置身其中的人群的感官都变得敏锐起来。

轻轻的,像水银,一种名叫悲恸的情绪从那抹蓝衫身上无声无息地流泻开来,混进墓地四周的浓雾,清晰地传递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

一声低低的抽泣打破了寂凉的空间,是来喜,我的心里一动。

慢慢地,哭泣声渐大,行素和无瑕也加了进来,嘤嘤咽咽的声音如一根极细的钢针刺破了被哀伤撑到极限的气球,猛然间打乱了凝结的空气,让众人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地哀悼起来,甚至周家老爷子,我之前的爷爷项擎天都忍不住站在碑前喃喃出声了。

火光燃起,众人开始正式祭奠秦澜的百期。

无间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肩膀都没有动过,像另外一座墓碑,安静却又绝然地立在墓前。

众人中也无一人上前劝说,人都去了百日,估计能安慰他的话都已经说过了。

何况他的身影那么孤独决绝,容不得旁人半分亲近,让人不忍心去打断那道专注的视线,所有人都明白,里面盈满了无尽的伤痛和思念。

眼泪不断线地流了出来,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为了胸腔里再也盛载不下的心酸和无奈。

我何其有幸能得到那么多人的怀念,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伤心难过;也何其无奈不能公布我的真实身份,让无间生生地陷在伤痛和回忆里。

比起非离,无间的心伤来得更加强烈,全是因为他娶了我,给自己戴上了永生不掉的亡妻枷锁。

如果注定要失去,还不如未曾接近,幸福得到的越多,失去的时候心伤之处也越多。

人群慢慢散去,照理我这个兰朝皇后也该离去了,可我看着无间在明灭的火光中萧索的背影却是怎么也移不开脚步。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为什么做人不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也请皇后离开吧。

我终于听见了无间久违的声音,那么熟悉,口气却陌生得让我的新再度酸涩起来。

曾经拥有的甜蜜和温暖,正在晚风中浅浅逝去,如果我踏前一步说出一切,是不是就可以重新拥有。

可是不行的,我不能再让深爱我的人受到伤害。

非离和君洛北在无间一行人到来的时候就隐去了身影,夜幕下的墓园,只剩下了我和无间。

明知道该离去了,可我实在不舍啊,那道化石般的背影,曾是我最后的避风港湾,如今我却不得不残忍地把他推开。

曾经无数次的温存缠绵,竟然徒留了这满园的萧索和素冷予他。

这个秋天,凋零的何止百花,连同无间为着秦澜的那颗心也随着盛夏远去了。

可是远去的何止无间的心,还有我过往名为秦澜的所有痕迹和权利。

比如,我再也不能随意地握着那根发辫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看着它孤零零地垂在主人的身后。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

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无间低暗的声音缓缓响起,再开口竟是沉重得宛若巨石积压,起落之间哀恸无尽。

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

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青衫墨琴,非离结果无间的词从林间慢慢走了出来,声音里的哀恸与前者如出一辙。

不过半个时辰未见,原本优雅如天人般的身姿竟然憔悴得好像老了十岁。

这个秋天,凋零的东西太多了……我就知道你回来的。

无间缓缓地转过身,语气异常平静。

非离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抱琴的手把胸口压得更紧了,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很嫉妒你,你拥有了她所有的一切,而且还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宠她爱她,就连如今她不在了,你的悲伤也都能在众人的眼光下尽情地宣泄。

而你却只能躲起来。

无间低垂眼睑掩去了眸中神色,谁叫你是凤国的君主呢,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满园的寂静。

良久,一声唏嘘从非离嘴里叹出,玉无间,我总算是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你再嫁了。

我的心里一震。

我能给她最自由的生活。

不,你有一颗无比宽容的心,更有一颗无比清醒的脑袋。

很多事情你不止看得明白,更能付出理解和尊重。

她,需要的不仅是自由,还有平等的尊重。

我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

非离,谢谢你对我的了解。

还有,对无间的了解。

又有什么用呢,我的爱终究害了她。

如果没有怀上我的孩子,她也许就不会……无间的声音突然哽咽,充满了懊悔。

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你会选择不娶她吗?无间一怔,脸上神色不定,眼神也变得飘渺起来,好像陷入了过往的回忆。

非离去世抱着绿绮再度坐在了墓前,不见他动作,绿绮却突然焚烧了起来。

千古名琴竟然被非离眼也不眨地祭奠给了秦澜!幽幽的火光在黑暗里暴涨,照在那副冠绝天下的旷世容颜上,竟如烈焰中急剧消融的冰莲,失去了所有的精气和光华。

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会选择不娶,比起短短一年的快乐,我宁愿远远地看着她,哪怕再痛苦也胜过如今的天人永隔。

蓝衫的背影有些踉跄,修长的十指抚上冰冷的墓碑,我竟连她一个背影都寻不到了。

眼泪再次疯涌,明明披着华丽的大衣,身体却寒凉得找不到站立的支撑点。

心神被眼前的两个男人狠狠地撕扯着,宛若刑架上的囚徒,被恶魔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切割着肉体。

死不去,却生生地痛。

果然,进宫以后一直冷淡疏离的青色身影站不住了,用近乎狂热的眼神激动地盯着画卷,看着看着还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了画面,修长白皙的手指,颤巍巍地,描绘着画上女子的线条。

我举着画卷一动不动,强忍着眼眶的酸涩和脑海里越渐清晰的回忆,让他慢慢地看着,慢慢地回忆着……最近两日见到了太多的故人,也见到了他们太多本不该有的心伤悲痛,我这个始作俑者却只能默默旁观,心里的酸楚痛苦比之他们也好不了多少。

现在我只求事情赶紧平静下来,再也不要让我看到那些刺目的伤痛了。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非离的眼光依旧流连在画卷上,对我说话的语气却好上了很多。

我定了定神,慢慢说出了那个要求。

非离捧着画轴没动,视线却移向了我,烟波浩渺的眼底轻轻泛开了涟漪。

我明白他的想法,开口保证道:放心,我不会拿去害别人。

害的是我自己,我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以你的身份提出如此要求,就不怕以后落下把柄在我手中?非离不再看我,低下头开始收拾画卷,一圈一圈轻柔地裹着,像是对待易碎的水晶。

凤帝若是多嘴之人,本宫也认了。

我相信非离不是一个爱对女人耍心计的男人,何况这个女人和他又没有任何矛盾冲突。

我会尽快把东西交到你手上的。

终于达到了目的,我开心地笑了,心里总算落下了一块大石。

画轴已收好,眼前的人看来是准备离开了。

我知道他马上就要赶回凤国,也不知道兼程赶路会不会加剧他的伤势。

何必多情?何必痴情?人若多情,憔悴、憔悴……人在天涯,何妨憔悴?酒入金樽,何妨沉醉?醉眼看别人成双成对,也胜过无人处暗弹相思泪……终究我还是忍不住出声劝慰非离,看他正准备转身的脚步有些迟缓,我继续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凤帝身系国之兴衰百姓荣辱,万望保重身体。

花木纵无情,迟早也凋零。

无情人,终有一日须憔悴。

人若无情,活者还有何滋味?纵然在无人处暗弹相思泪,也总比无泪可流好几倍。

略微低沉嘶哑的声音,坚决反驳了我的话,看来眼前的人并不领我情,心中的执念埋得太深了。

我只好在心里叹气,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应付即将到来的另一个考验,当务之急是赶紧想个法子让自己身体不适,因为我的月事在今天早上就完了。

种种情况分析起来,君洛北是铁了心要让自己的皇后怀孕了。

皇太后出宫避暑一直未归,还记得君洛北临幸莫思攸的那日,正是太后他老人家推迟回宫的懿旨到达的那日,摆明了在逼着君洛北与皇后洞房。

要是莫思攸的肚子里再没有动静,估计皇太后连春节都在别院过了。

这个时候我不禁暗恨为什么君洛北不像别的皇帝那样,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什么的,最好还不停上演后宫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戏码,这样我就有机可趁了。

可是君洛北的后宫目前除了我这个皇后,就只有行素一个妃子,人丁单薄得简直可以用凄凉来形容。

我是不可能去挑衅陷害行素的,只好自己陷害自己 了。

十一月的北方,天气已经很冷了,看着眼前平静无波的湖水我的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活了几十年还从未冬泳过,手放在水里搅了搅,森冷的寒意顿时动指尖传来。

差一点就想打退堂鼓了,可看看越来越暗的天色,已经容不得我退却了。

咬了咬牙,我闭上眼睛滚进湖里,嘴里不忘啊地高喊一声提醒远处的下人——皇后掉进湖里了。

刺骨的寒意瞬间袭遍我的全身,我很庆幸自己在落水的那一瞬间呼叫了一声,不然等到现在这会儿已经冷得发不出声了。

湖水并不深,我之前已经观察过了,不过为了显示我是不小心掉进来的,我只好拼命地在水里扑腾挣扎,为了最大程度保证我的苦心不被白费,我还故意往湖中间扑腾,拖延了一会儿下人救援的时间。

当天晚上我果然如期感冒了,而且还发起了高烧,成功逃脱了君洛北的临幸。

可是这个苦肉计也害惨了我,这一病竟然就是两月,等到我可以下地走动的时候,窗外已经是白雪皑皑,千树万树银花开了。

同时,农历春节也快到了。

皇太后如我所料,气得宣布不回宫过节了。

于是大臣们开始在私下讨论来年举行全国秀女大选的事了,凡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家中有待字闺中的女子都得参加选秀。

我这个后宫之主当然成了那些想把自己闺女送进皇宫里的朝臣们的巴结对象,大病初愈后就有很多人借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求见了。

我也不拒绝,只要来人就见,反正一个人呆在宫里也武士,有人自动送上门让我消遣打发时间不更好。

一时之间,皇后所在的紫泉宫成了整个皇宫人气最旺的地方。

来来往往的应酬多了以后,我收到的礼物也越来越多,我托非离找的东西就是被当成礼物递到了我的手上,没有引起身边任何下人的怀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御医说我大病初愈害的调养一月才能同房,我当然乐意之至了,特意冲重地打赏了那名老御医。

君洛北在我生病期间一直没来探望过,他对自己的皇后也真很的下心。

想起当日他在莫思攸招亲擂台上的英雄救美,再比照如今的不闻不问,我还真为莫思攸感到难过不平。

唉,她死了也好,不然这么被自己深爱的人冷落也是一种痛不欲生的折磨。

和君洛北再见,已是年三十晚上的年夜饭了。

行素也来了,这还是我成为莫思攸之后第一次在皇宫里遇见她。

不知为什么,我从未见她这个妃子来向皇后请过安,我当然不会去打听为什么,也根本没兴趣知道。

对于这个好姐妹,我打心眼里不想伤害她或者令她难堪,所以她不来跟我请安我反而乐得自在。

其实我也在暗自盘算,生活在后宫这座变相的监狱里,我该如何打发下半辈子的时光。

高高在上的皇后身份注定了我在后宫很难拥有真心的朋友,即使曾经熟悉如行素,我也不能过于靠近的。

唯一一个打发时间的好点子却又即将被我亲手扼杀,我觉得自己还真是命运多劫。

皇后生涯初始我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非离会不会来见我。

昨夜离开墓园的时候,我给了他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见面时间,末尾处画了那朵琼花。

纸条是我去墓园前就准备好了的,我也没把握能不能见到非离,毕竟我现在的身份非同一般,但非离已经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帮助我的人了,说什么我也得试一试。

辰时过后,有宫人来报,凤国皇帝求见皇后娘娘。

我激动地望着那道徐徐走近的青色身影,非离,他到底是来了。

我若要改变目前的处境,关键就看我一会怎么去说服眼前的人了。

摒退下人,我谨慎地维持着一国之母该有的仪态,面带微笑地看向曾经的故人,竭力不与那双熟悉的视线对上,以免泄露心中的情绪。

很高兴能见到凤帝。

在非离准备行礼之前我抢先开口了,本宫也知道凤帝时间宝贵,所以咱们也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直接开门见山吧。

非离没有接话,秀挺的身姿微微低着头,神情疏离。

见他并没有注意我,我心里微微有些放松,斟酌了一下词语道:很冒昧问凤帝一个问题,你我素未相识,此刻却站在了这里,究其原因是否因为那朵琼花?皇后都已经有了答案了何必再多问呢?非离清眉微皱,眼神向我射过来。

我赶紧堆笑,本宫很抱歉,当日护国夫人借予本宫观赏时,本宫不小心把它遗落在了荷塘里。

我故意停了下来看他反应,他果然把眉头皱得更紧了,却也不说话。

我只好继续道:如今那朵琼花还沉在宫中的荷塘里,为了弥补本宫的疏忽,本宫在这里向凤帝保证,来日开春水暖之后,定当遣人把琼花捞上来。

皇后费劲心思让我来见你,就为了这个?非离的语气里多了不耐,却也隐隐夹杂着失望。

我听了心里一喜,他果然是看在秦澜的面子上才进宫来见我的。

想必他以为我留下那朵琼花是为了秦澜的什么事吧,伊人虽已逝,他却仍不愿放过任何一个与她有关的信息。

其实是本宫想拜托凤帝一件事情。

我终于说出了目的。

堂堂一国之后难道还有办不到的事,非得需要在下?这个事最好办的就是皇室中人,可却不能由本宫身边的人来办。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装作毫不在意,这件事对于您的身份来说非常容易,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很喜欢我送给你的谢礼。

说完后我也不等他回应,直接就展开了手中的卷轴,那是我在莫思攸的寝宫里发现的秦澜的画。

两年前,天上人居开张之际,为了表现天上人居的宗旨,我在天上人居正对天井的第一扇窗户上用强烈而夸张的侧面身体曲线勾勒了一名女子,还在白绢的左下方落上了秦澜两字。

那是非离第一次当面看见秦澜作画,也是因为那一次才知道周韵芯就是坊间声名鹊起的画师秦澜。

如今这幅画竟然辗转到了莫思攸的手上,实乃天助我也,相信非离一定不会拒绝这份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礼物。

果然,进宫以后一直冷淡疏离的青色身影站不住了,用近乎狂热的眼神激动地盯着画卷,看着看着还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了画面,修长白皙的手指,颤巍巍地,描绘着画上女子的线条。

我举着画卷一动不动,强忍着眼眶的酸涩和脑海里越渐清晰的回忆,让他慢慢地看着,慢慢地回忆着……最近两日见到了太多的故人,也见到了他们太多本不该有的心伤悲痛,我这个始作俑者却只能默默旁观,心里的酸楚痛苦比之他们也好不了多少。

现在我只求事情赶紧平静下来,再也不要让我看到那些刺目的伤痛了。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非离的眼光依旧流连在画卷上,对我说话的语气却好上了很多。

我定了定神,慢慢说出了那个要求。

非离捧着画轴没动,视线却移向了我,烟波浩渺的眼底轻轻泛开了涟漪。

我明白他的想法,开口保证道:放心,我不会拿去害别人。

害的是我自己,我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以你的身份提出如此要求,就不怕以后落下把柄在我手中?非离不再看我,低下头开始收拾画卷,一圈一圈轻柔地裹着,像是对待易碎的水晶。

凤帝若是多嘴之人,本宫也认了。

我相信非离不是一个爱对女人耍心计的男人,何况这个女人和他又没有任何矛盾冲突。

我会尽快把东西交到你手上的。

终于达到了目的,我开心地笑了,心里总算落下了一块大石。

画轴已收好,眼前的人看来是准备离开了。

我知道他马上就要赶回凤国,也不知道兼程赶路会不会加剧他的伤势。

何必多情?何必痴情?人若多情,憔悴、憔悴……人在天涯,何妨憔悴?酒入金樽,何妨沉醉?醉眼看别人成双成对,也胜过无人处暗弹相思泪……终究我还是忍不住出声劝慰非离,看他正准备转身的脚步有些迟缓,我继续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凤帝身系国之兴衰百姓荣辱,万望保重身体。

花木纵无情,迟早也凋零。

无情人,终有一日须憔悴。

人若无情,活者还有何滋味?纵然在无人处暗弹相思泪,也总比无泪可流好几倍。

略微低沉嘶哑的声音,坚决反驳了我的话,看来眼前的人并不领我情,心中的执念埋得太深了。

我只好在心里叹气,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应付即将到来的另一个考验,当务之急是赶紧想个法子让自己身体不适,因为我的月事在今天早上就完了。

种种情况分析起来,君洛北是铁了心要让自己的皇后怀孕了。

皇太后出宫避暑一直未归,还记得君洛北临幸莫思攸的那日,正是太后他老人家推迟回宫的懿旨到达的那日,摆明了在逼着君洛北与皇后洞房。

要是莫思攸的肚子里再没有动静,估计皇太后连春节都在别院过了。

这个时候我不禁暗恨为什么君洛北不像别的皇帝那样,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什么的,最好还不停上演后宫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戏码,这样我就有机可趁了。

可是君洛北的后宫目前除了我这个皇后,就只有行素一个妃子,人丁单薄得简直可以用凄凉来形容。

我是不可能去挑衅陷害行素的,只好自己陷害自己 了。

十一月的北方,天气已经很冷了,看着眼前平静无波的湖水我的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活了几十年还从未冬泳过,手放在水里搅了搅,森冷的寒意顿时动指尖传来。

差一点就想打退堂鼓了,可看看越来越暗的天色,已经容不得我退却了。

咬了咬牙,我闭上眼睛滚进湖里,嘴里不忘啊地高喊一声提醒远处的下人——皇后掉进湖里了。

刺骨的寒意瞬间袭遍我的全身,我很庆幸自己在落水的那一瞬间呼叫了一声,不然等到现在这会儿已经冷得发不出声了。

湖水并不深,我之前已经观察过了,不过为了显示我是不小心掉进来的,我只好拼命地在水里扑腾挣扎,为了最大程度保证我的苦心不被白费,我还故意往湖中间扑腾,拖延了一会儿下人救援的时间。

当天晚上我果然如期感冒了,而且还发起了高烧,成功逃脱了君洛北的临幸。

可是这个苦肉计也害惨了我,这一病竟然就是两月,等到我可以下地走动的时候,窗外已经是白雪皑皑,千树万树银花开了。

同时,农历春节也快到了。

皇太后如我所料,气得宣布不回宫过节了。

于是大臣们开始在私下讨论来年举行全国秀女大选的事了,凡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家中有待字闺中的女子都得参加选秀。

我这个后宫之主当然成了那些想把自己闺女送进皇宫里的朝臣们的巴结对象,大病初愈后就有很多人借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求见了。

我也不拒绝,只要来人就见,反正一个人呆在宫里也武士,有人自动送上门让我消遣打发时间不更好。

一时之间,皇后所在的紫泉宫成了整个皇宫人气最旺的地方。

来来往往的应酬多了以后,我收到的礼物也越来越多,我托非离找的东西就是被当成礼物递到了我的手上,没有引起身边任何下人的怀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御医说我大病初愈害的调养一月才能同房,我当然乐意之至了,特意冲重地打赏了那名老御医。

君洛北在我生病期间一直没来探望过,他对自己的皇后也真很的下心。

想起当日他在莫思攸招亲擂台上的英雄救美,再比照如今的不闻不问,我还真为莫思攸感到难过不平。

唉,她死了也好,不然这么被自己深爱的人冷落也是一种痛不欲生的折磨。

和君洛北再见,已是年三十晚上的年夜饭了。

行素也来了,这还是我成为莫思攸之后第一次在皇宫里遇见她。

不知为什么,我从未见她这个妃子来向皇后请过安,我当然不会去打听为什么,也根本没兴趣知道。

对于这个好姐妹,我打心眼里不想伤害她或者令她难堪,所以她不来跟我请安我反而乐得自在。

其实我也在暗自盘算,生活在后宫这座变相的监狱里,我该如何打发下半辈子的时光。

高高在上的皇后身份注定了我在后宫很难拥有真心的朋友,即使曾经熟悉如行素,我也不能过于靠近的。

唯一一个打发时间的好点子却又即将被我亲手扼杀,我觉得自己还真是命运多劫。

论佛一顿年夜饭吃得很是安静,君洛北基本无话可说。

行素乌发高挽,斜斜地插着一支攒金珠花,红袄银褂之下是一袭银红色撒花高腰长裙,依然用银色束带在腰侧系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醒目地突显出她那不堪盈握的纤纤细腰。

见她的打扮与进宫前如出一辙,我看得有些亲切,忍不住开口道:妹妹入宫以来可还习惯?行素的神情先是一怔,随后漾开了笑脸,漫不经心地道:多谢姐姐关心了,说起来当妹妹的还要在这里向姐姐赔罪,前些日子不巧自个身子也病下了,所以也没来得及去探望姐姐,这杯酒算妹妹给姐姐赔礼了。

行素说完后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眼眸轻扬,半倚半躺的慵懒身姿丝毫未变。

看她嘴里说着赔罪,行为姿态却看不出丁点的尊重,我的心里有些想笑,这丫头,倔强高傲的性子还是没有收敛,幸好现在的皇后是我,要是换成别人,估计以后有她的小鞋穿了。

我心里当然不会跟她计较,也学着她一般,仰头干完了手中的酒。

却见她惊讶地瞪了瞪眼睛,转瞬又逸出一抹轻笑:姐姐还真是给小妹面子。

怎么了?我不在意地问道。

姐姐忘记了么,,妹妹进宫初见姐姐的那晚,姐姐不过是小半杯酒就醉了。

后面的话行素没有说了,不过从她促狭的眼神里,我能猜测到莫思攸醉酒后一定闹了笑话,或者至少可以推断莫思攸的酒品不怎样。

想到这里我扑哧一声笑了,想我纵横酒场数年少有败绩,连非离和无间都不逞多让,就连在君洛北的面前我也曾一气喝掉整壶酒。

输人不输酒,我可不想因身份变了就得隐藏自己的嗜好。

没错,我承认自己嗜酒。

于是举杯回敬行素:今夜难得好日子,就是再醉一次又何妨。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行素总算端正了身姿,盯着我的眼神也不再轻慢,没想到姐姐的胸襟如此洒脱,小妹受教了。

我挥挥手并不在意,何谓胸襟?何为洒脱?万事分忆定,浮生空自忙。

酒肉虽是穿肠过,但饮又何妨?万事分忆定,浮生空自忙?身边的君洛北突然开口了,想不到皇后竟然有如此想法。

我的脸上有些发烫,还好这莫思攸号称京城第一才女,不然我这些脱口而出的名句就显得突兀了。

如果每人都如你这般想法,普天之下谁还去劳作?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那为什么还有那么udo士子举人挣破头地想参加每届大比?就连朕手下那帮大臣也是明里暗里斗个不停?道理谁都懂,可真正能悟透的又有几人?佛者,觉也!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着,而不能证得本有之如来智慧德相。

皇后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君洛北入席以来总算开始正眼瞧我了。

我不信佛,我只信我自己。

我没去追究他眼神中的深意,只顾往杯子里斟酒,感觉变成莫思攸之后这是我最畅快的一刻。

没有顾虑,没有心伤,只有金杯美酒。

佛语有云,众生平等。

如人人都能自尊自信,开显其本具的佛性,也就立定成佛大圆满了。

我讶异地望向君洛北,没想到他还有如此深刻的见解,作为一个封建集权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能有这份普度众生的心思已经很难得了。

纵然是佛,都不能违背因果的自然法则;所以佛不能即灭定业,不能化导无缘,不能尽众生界。

从凡夫到圣人都要对因果负责,皇上贵为一国之主,这是您的前世之因种下的果,因果循环却也为您的后世之果开始了因,如今兰朝百姓的兴衰荣辱都维持在皇上您一人身上,如果在您的治下百姓能安居乐业,何尝不是您圆满的因果循环呢?难道莫思攸的身体真是不胜酒力吗,我怎么才几杯下肚就开始托大地在暗示君洛北怎么去做一个好皇帝了?说得好,因缘果报,成住坏空。

感谢皇后替朕解开了心中的一件憾事,这杯酒朕真心地敬你。

说着,君洛北起身亲自端了一杯酒在我手上,神情黯然凝重。

我连忙也站了起来,对于他的亲近有些受宠若惊。

银袖轻扬,金樽倒扣,杯酒入喉之时,我分明看见了一双湿润的眼角,仿佛吞下的不止酒,还有那缕萦绕在眉际的惆怅和苦涩。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憾事,却也为他解开了心结而高兴,于是高举酒杯仍然站立着大喊:来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祝愿新的一年我们大家都能芝麻开花节节高。

行素亮声笑了起来,竟也是站起了身与我主动碰杯,妹妹虽然对于姐姐刚才说的很多都不懂,但却也知道那些话都是很好的,不然皇上也不会笑得这么开心了。

是的,君洛北从我大喊那句话之后就调整了情绪,威仪尊贵的俊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意。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漏洞,连忙补充道:我这个皇后当然是不能再节节高了,只希望皇上在来年能多给臣妾些赏赐,让臣妾的紫泉宫多一些颜色。

话一出口才觉更不妥,哪有当皇后这么爱财的。

算了,现在既然是我在当皇后,也用不着去想别人是怎么当的了。

皇后,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能再高了?君洛北维持着脸上的笑意不变,颜色却深沉了几分,这天下还大着呢,兰朝也不过是其中的三分之一。

我心里一惊,君洛北言下之意是打算扩张领土了,脸上却假装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离席的时候君洛北突然开口说送我一程,吓得我酒意都消了几分,他该不会酒后乱性吧?白雪覆盖的皇宫少了平日里多见的花红柳绿,却别有一番静谧纯洁的安详。

九曲回廊,宫檐转角,甚至假山树干上都挂满了各色彩灯,给隆冬的夜晚增添了跳跃的音符和节日的气氛。

君洛北与我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去紫泉宫的路上,下人被他一一遣走,安静的青石小路上只有我和他俩人慢慢地走着。

两边的景物茫茫一片,偶有宫灯的彩光掠过,却又很快融入了天地间的这片苍茫,于是,眼前的君洛北的背影便越发的清晰起来。

除了正式场合他极少束发,总爱用一根银色的带子把长发松松地绑在后颈处,凤稍微大点就能把那束黑丝吹得四散飘扬。

记忆里我看到他背影的时间比证明还多,就好像此刻,他似乎总爱把心思背在无人能见的阴影里。

快到紫泉宫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转身把手里提着的宫灯交到了我的手上,我想我欠你一个道歉,那晚委屈你了。

什么意思?我一时没回过神来,呆呆地拎着宫灯。

他的脸上有一丝狼狈闪过,我也是因为母后,她……她年纪大了,想要个孙子了。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脑海里满是疑问和惊讶,以他的身份根本没必要给我道歉的吧?皇后,我以前似乎对你有些误会,今夜与你论佛之后才算真正了解了你的一些想法。

君洛北语气真诚,望着我的双眼里点漆如墨,像远方天际那片广袤的夜空,与周遭的银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面对他如此直接的坦白,我反而不好责怪他了,只好硬着头皮道:没关系,事情都过去了。

害怕他打蛇随棍上,我连忙又补充了一句:那个,那个……御医说我大病初愈,身子还不能……我知道,以后这个事我会尽量尊重你的。

他扬手止住了我的话,盯着我的眼神清澈自然,不像是在说假话。

我呼地出了一口长气,早知道说一些大道理给他听就能解决我的困境,我就不用费神去请求非离了。

皇后,你自半年前那件事之后似乎转变了不少。

君洛北的话不紧不慢,却听得我心里一突,连忙摆出了一副自嘲的低落模样: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很多事情我都看开了。

说完之后我不停地在心里狂笑,希望没被君洛北看出来。

夜深了,进去吧。

君洛北拂了拂我肩头的积雪,转身走开了。

临去的一拂,虽然谈不上多亲密,却是以前的君洛北不会对莫思攸做的。

我的头皮有些发麻,当然不会以往他喜欢上了莫思攸,只是一直以来都很难习惯他对于我的哪怕丁点的亲近。

我习惯的,似乎只是他的背影。

朝贺上新年伊始,蒙古和月城便各自派遣了人数庞大的朝贺使团来到兰朝。

这还是蒙古在一年的前北疆战场失利后首次主动向兰朝 问好,求和的意味不言而喻。

月城,这个大陆西边最神秘的地方,并没有立国称号,却存在了一百多年,靠着易守难攻的艰险地势以及家族统治的模式, 在这片大路上与兰朝、凤国形成了鼎足之势。

因为月城在二十年前突然开始闭关封城,知道最近几年才逐渐开放了几个有限 的关口,所以外人对月城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蒙古来朝不足为奇,月城二十年来第一次派遣使团求见兰朝皇帝才是真正稀奇的大事。

我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与君北洛并排坐在了金銮大殿上。

九尺高台神圣庄严,入目所见极尽华丽,大殿两边各自矗立着一排金红漆雕龙大柱,文武百官分左右两列背对着大柱站立,中间有很多人我看着都脸熟,都是不久前才给我送过礼的。

使团员顺着宫殿门外的红氍毹缓缓走进了大殿里,队伍中不乏各种箱子礼盒,看来是准备献给君北洛的。

蒙古使者团中首先站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年人,身着蒙古族传统长袍,衣襟袖口刺着金楼,腰带上镶着各种宝石,看神情像是这次蒙古使者团的领头人。

尊贵的皇帝陛下,我们蒙古这次本来为您准备了一千匹良马,一千匹木母,以及一千匹马驹,可今晨看马的人却把这三千匹马儿混在了一起,现在我们已经分不清哪匹马驹的母亲是谁了,这可如何是好?老者的话一出,群臣都不约而同皱起了眉,这蒙古人居然借献礼之名行刁难之实来了。

要是不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份礼物似乎是很难有面子收下了。

这有何难,你只要把马驹饿上两天,然后把母马喂饱,吃饱了的母马心疼自己的孩子挨饿,到时候一呼唤,马驹自然会回到自己的母亲身边吃奶。

身边的君洛北微一沉吟便说出了解决办法,蒙古老人恭敬地行礼退回了队伍。

一名梳着大辫着金青色蒙古长袍的少女却倏地跳出了队伍,模样古灵精怪,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好不避讳地直视君洛北。

皇帝陛下,托娅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姑娘请问。

君洛北的语气徐华如绸,充分展现了一 个帝王亲和的一面。

天下皆知,蒙古独有的千年古树‘铁青’火烧不坏, 刀枪难入,十分珍贵稀罕。

这次我们可汗专门取了三段‘铁青’让托娅献给皇帝陛下,可是托娅看着那三段一模一样的树干很是困惑,不知道它们哪头是树梢,哪头 是树根?..........(有漏字)扭头看向君洛北,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不过个托娅提起千年古树则让想起定安王府桃林里的那栋小木屋,每根木头都在千年以上,结构巧妙,搭建得衣无缝。

后来才知道那是君洛北的大手笔,而他之所以热衷收集古木都因他有个嗜好——木雕。

可以把那三段树干都丢在水里,稍微沉下去的头就是根部,另头当然就是树梢。

君洛北回答个问题的速度更快,几乎是不假思索的。

猜他定不是根据密度种后世的科学知识来判定的,定是长久接触木头的经验总结出来的。

请问陛下,为什么稍沉下去的那头就是根部呢? 托娅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姑娘若是不信,朕可以马上找人去砍颗树来验证下。

君洛北回答得四两拨千斤,语气却收敛些,隐隐露出帝王的威仪。

托娅不敢,感谢陛下为托娅解决个困惑已久的问题,也让托娅见识到陛下非凡的智慧。

托娅回去定会向可汗赞扬陛下的英明,也希望们蒙古能和贵国长久友好相处下去,毕竟能跟有着么个英明君主的国家交好,也是们蒙古民族的荣幸。

没想到个看起来也才及笄的蒙古小丫头竟是如此沉稳,番话得不卑不亢,也婉转地把蒙古求和的意思给表达出来。

能代表蒙古向君洛北传达求和意图的人,定来历不凡,大约是蒙古的皇亲贵族吧。

多谢姑娘的好意。

君洛北礼貌地回应。

不知道为什么,托娅的俏脸上突然浮起两抹红晕,侧头看,正好看到君洛北微扬的嘴角。

敢情小丫头被君洛北礼貌性的笑就给打动?帅哥的笑脸就是好用啊!月城的使者团里走出人,黑衣裹身,还未瞧见脸就感觉到他身上辐射的寒冷。

他并不像蒙古老人和托娅那样,只是站出使者团两米的距离,反而直往高台走来,直到临近高台的金玉台阶才停下脚步。

待他抬起头向君洛北望来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打个激寒,好冷的脸,像死人般没有任何表情,嘴唇薄得几乎只剩下两条线;特别是那双眼睛,仿佛万年不化的寒冰都生在那里。

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双眼,当然不会忘记。

早见过次,在胭脂楼帮凌雪夺花魁的时候。

本来那是安排张禄和凌雪跳华尔兹的,结果张禄临场闹肚子,只好扮装顶替张禄和凌雪跳场。

舞蹈效果非常好,凌雪众望所归夺魁,却被魏流昔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作弄,当时站在魏流昔身边的人就是眼前名冰山子。

虽然他当时用手摸着鼻尖挡住大半张脸,可如出辙的冷漠眼神却让眼就记起。

只是没想到他竟是神秘的月城人。

不过能认出他,他就万万不可能认出,秦澜已经消失得连影子都没,如今是兰朝母仪下的国之后莫思攸。

陛下,月城也有礼物献给您。

黑衣人的语气和脸色样死寂,只见他手挥,后面迅速上来人,双手捧着个盖着黑布的盘子。

难道月城的人么爱好黑色?黑衣人大手轻扬,也不见他怎么动作,盘子上的黑布竟然自动飞开。

赫!就是传中的高深内功么!摘叶飞花,发气于无形。

盘子里摆着的是顶巧夺工的精美凤冠,金灿灿的光芒晃得人眼花,与先前的那块黑布形成强烈的对比。

贵国皇后才貌无双,下闻名,们城主特命诸葛修先生费时三月做出顶凤冠,想来也只有诸葛下无匹的巧手做出来的凤冠才配得上皇后的绝世美貌。

此话出,顿时引起群臣的喧哗,诸葛修乃江湖最负盛名的玄机门的上任掌门,十五岁打遍下无敌手,也使得他所在的玄机门成武林众人最为尊重的门派。

可诸葛修最出名的还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妙绝下的做金手艺。

二十年前诸葛修退出江湖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他的金饰作品面世。

听黑衣子的口气,月城城主竟然可以命令诸葛修做顶凤冠,虽是表达对兰朝的莫大尊敬和友好,可是却透露出月城城主的强大势力。

能随意命令江湖第大武林门派最重要人物的人该是如何的个人?黑衣人分明瞧见众人的惊讶,眼底闪过丝傲然道:如果贵国皇后本人能在刻钟之内,不用称的方法出凤冠价值多少俩黄金,们月城承诺以后每年都向皇后进献顶诸葛修先生亲手打造的凤冠。

大殿里的人听番话后,再也顾不得身份交头接耳起来。

气愤地望向黑衣人,却见他向投来个轻蔑的眼神,仿佛算定答不出来。

该死的月城简直妄自尊大,完全不把兰朝放在眼里。

从开始黑衣人傲慢的态度,再到后面个苛刻的问题,月城次是给兰朝下马威来。

而且还把矛头指向国之后,强调要个皇后本人来算出答案。

如果答不出来,无疑是给兰朝大大地丢面子,那顶听起来很不起的凤冠也没面子再收下。

其实个问题放在现时个时空确实很难让人在15分钟内回答出来,可偏偏他们遇到个千年后的现代人,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

本宫先谢谢贵城主的份大礼,如果本宫有幸出正确的答案,希望贵城主不要心疼他以后每年的那些金子。

身板直挺,坐得无比端庄,脸上也维持着温和的笑意,却在话语上回敬黑衣人下,暗讽月城城主可能会是个守财奴。

黑衣人脸色未变,眼底却闪过抹冷厉,看来是个对主子忠心无比的奴才。

小人还有句话没,皇后计算凤冠价值的时候,不能以沙漏计时,只能以小人手上的两支香来计时,若超出刻钟的时间皇后还未给出答案,个问题也不用再回答。

他话的时候,身后立马有人递上两支香,看来是早有准备的。

两支香粗细长短各不致,不过每支烧完的时候都刚好半个时辰,请皇后在两支香燃的过程里向众位大臣明下,从哪儿烧到哪儿才是刻钟的时间,诸位也好帮着皇后计时。

黑衣人完之后,大臣中有人站出来:皇后娘娘,您乃万金之躯,完全没必要亲自来做等计量计时的下等活,理应由等臣子代劳。

话的是三公之的御史大夫崔中琛,前些日子还亲自来紫泉宫中探望过,重礼之后提起他那刚及笄的孙崔樱,摆明是为即将到来的秀大选。

此刻他番话明显的是想为解围,毕竟黑衣人的问题在他看来是大大的刁难,也算是在变相的讨好。

冲他亲切地笑笑,不以为意地道:多谢崔御史为本宫分担心神,不过等微不足道的小事本宫也还是能做的,就不劳烦各位大臣。

底下些没来得及出声进言的大臣见崔中琛在面前讨喜,都恨得暗暗跺脚,后悔刚才没有抢在崔中琛的前面来巴结。

看暗自好笑,转头低声吩咐身边的宫人去准备即将用来计算凤冠价值的工具。

不过可不打算就么便宜地放过月城,既然他们在面前么得寸进尺,那也不客气。

不止每年要他们顶凤冠,还会要得更多。

贵城城主真是好心思,就连献礼也么有趣。

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黑衣人,既然贵城主有么多条件,那本宫向月城提个小小的条件也不为过吧?皇后请讲。

黑衣人似乎笃定答不出问题来,语气颇为轻松。

若本宫侥幸对答案,还请月城对兰朝开放所有的通商关口,并在最开始的五年免去兰朝商人在月城的通关贸易税。

当完话的时候,清楚地感受到君洛北猛然投过来的视线。

个条件若能实现,对于兰朝的经济发展无疑是个重大的推进。

身为皇后,能为兰朝将来的发展提前布下谋局,也难怪身边的君洛北会对侧目。

黑衣人起先有些踌躇,最后还是头同意,看来对于自个主子提出的问题很是自信。

在心里冷哼声,也不费话,直接道:来人,把两支香其中的支两头起燃,同时把另外支只燃头。

两头都燃的那支香烧完后,马上把剩下支的另头也燃。

看着众大臣不解的眼光,只好解释道:刚才位月城使者也,每支香虽然都不均匀,可烧完的时候都恰恰是半个时辰。

众所周知,四刻钟为半个时辰,当两头都燃的那支香烧完的时候,就过去两刻钟;那么只燃头的另支香也烧两刻钟,剩下没烧完的那截还可以烧两刻钟,把那截的另头燃,就只能再烧刻钟。

顿顿,看下众人恍然大悟的模样才继续道:而本宫就将在那最后的刻钟里计算出凤冠到底价值多少俩黄金。

朝贺(下)宫人把东西搬到大殿来时,香也燃得差不多,整个朝堂鸦雀无声,无数道心思各异的目光全部投在的身上。

在最后半截香两头全被燃的时候,命令宫人慢慢地把凤冠放进装满水的小盆子里,盆子下面是个大大的盘子,凿个小小的出水口,出水口下面放着接水的木桶。

当小盆子里的水不再往外溢的时候,流出的水也全被接在木桶里。

感谢亲爱的阿基米德,感谢诲人不倦的物理学老师。

让宫人仔细沿水面在木桶内侧刻好记号,然后把盆子里的凤冠拿出,把木桶里的水再倒回去,盆子里的水又装满回到初始的状[size=4][/size]态。

看到里的时候,黑衣人脸色大变,冰山眼底惊疑不定,在心里讪笑:哼,叫小子猖狂,回让吃不兜着走。

接着让宫人慢慢地往盆子里放兰朝官制的金子,些金子的价格都是眼睛看得见的。

当盆子里溢出的水再次被接进木桶里,并快逼近桶壁的记号时,让宫人换下大锭黄金,往水里地放最小份量的黄金,务求精准到刻度线。

当木桶里的水面再次与记号重合时,宫人刚好丢下五百五十五两黄金。

而香也刚刚燃到尾声。

时间竟然刚刚好!在心里吓跳,要是个环节稍微错或慢步,时间就不够,即使得出答案也不算过关。

月城的城主算得真是精明啊,存心不让兰朝面子好过。

可惜……看着黑衣人惨淡灰白的脸色,下比死人更像死人。

答案不言而喻,群臣虽然不懂浮力定律,但也看明白五百五十两黄金就是凤冠的重量。

那瞬间,开心大笑的人也有,惊叹连连的人更多,但无例外地都对着高台边高喊:皇上万岁,皇后圣明!退朝的时候,君洛北与并肩同行,神色欲言又止。

怎么?不解地问道,也同时意识到与君洛北之间在除夕夜之后,少份冷漠,多份熟捻,虽然还远远谈不上亲密,却也能平和相处。

皇后,刚才在大殿上想出的那些方法,朕似乎从未听闻过。

知道君洛北话的意思,想他堂堂子,读过的书没有上万也有几千,而且皇宫之内藏书甚众,可所用的数学和力学原理,都不是那些书里能看到的,也难怪他会奇怪。

臣妾以前未入宫的时候偶然得到几本内容怪异的古籍,上面全是奇怪的符号。

后来臣妾苦心专研好几年才弄明白那上面讲的东西,竟是高深的术数大全。

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今能解决月城的刁难,也多亏那几本术数古籍。

没想到皇后竟然还精通术数,真是当之无愧的才啊。

君洛北双手背在腰后,抬头凝视远方,眼神突然飘渺起来。

刚才在大殿上挫败黑衣人,的心情十分愉悦,看着君洛北也有想多话的感觉。

全京城的人都臣妾是京城第才,皇上看臣妾如今胜任个称号吗?第才?真正聪明的人不需要赞美的称号也会让人永远记住的。

在朕的心目中早就有个第才……君洛北似乎陷入回忆里,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成呢喃,轻得连走在他身边的都听不见。

新年,皇后也该出宫去见见的爹娘。

朕已经下旨,让镇南大将军从边境回朝,他在南边已经两年没回来过春节吧?听怔,成莫思攸以后整脑子里都想的是过去,从没关注过真正莫思攸的事情。

的爹娘……对于来和陌生人无异。

不过家的门倒是知道的。

那年,君凰越就是在镇南将军府的大门口英雄救美,娶莫思攸。

当时就站在君凰越的面前,那是周韵芯第次看见自己老公面具下的真实面目,却也同时发现老公背叛自己。

往事不堪回首,再记起竟已物是人非。

几度春秋,庭前花开花落,纵有太多的是非对错,到如今也已经没有计较的必要。

秦澜都已经死,还有什么立场去计较呢?金銮殿上智胜月城使者的消息,两之内就传遍兰朝上下,莫思攸三个字的名气在成为皇后后达到空前的高度。

就连紫泉宫的下人,见着的脸色也比平时谄媚许多。

本想直拖着不去见莫思攸的爹娘的,可有的事情终究还是躲不掉的。

宫人来报,镇南大将军携夫人求见皇后娘娘。

只好叹叹气,准备接见的父母。

整个认亲的过程有惊无险,毕竟是在皇宫里,不是在镇南王府,的身份还是国之后,不可能会与两老太多热络。

本着为人子的心情与二老拉着家常,倒也得二老眉开眼笑,欣慰异常。

只要莫思攸看上去开心快乐,镇南大将军夫妇也就满意。

可怜下父母心啊!如果他们知道真正的莫思攸已经不在,不知道会是何种心情?攸儿,月城使者件事之后,满堂朝臣都对赞口不绝啊,为父昨日刚从南疆回到将军府就被众大臣拉去喝酒。

看着个名义上的老爹满脸兴奋的模样,只好默不作声,扮作乖乖安静地听着。

可是为父也发现,很多大臣都在为他们的儿作打算,找到为父也是想让在面前为他们的儿好话。

三月后的秀大选,皇后可是最大的主事者,皇上最后册封的秀都是皇后手选出来的。

要是皇后不满意的人,根本就送不到皇上眼前。

是的,兰朝的秀大选,皇后是最大的主考官,皇上般都在最后轮的决赛才出现。

所以各家大臣都卯足劲来巴结以及的家人。

攸儿啊,虽然现在已经贵为皇后,可旦秀入宫,后宫充盈,皇上的眼睛里可就多许多颜色。

即使曾经智胜月城使者,即使再聪明也没用,最大的保障还是赶紧生下皇子,样就没有其他人能动摇个皇后的位子。

不止君洛北的娘,现在连莫思攸的娘也在逼生孩子。

难道古代的人就么悲哀,非得需要个孩子才能在丈夫的眼中获得地位?不过话又回来,即使在后世的社会里,孩子也是个家庭必不可少的维系夫妻感情的纽带。

个孩子的诞生,更能凝聚夫妻之间的感情,可是现在并不需要个孩子来凝聚和君洛北的感情。

我的孩子,和无间有一个就够。

无间请辞使者团离开兰朝的前一天正是元宵,君洛北下令京城四品以上官员携家眷进宫赴宴,一来为庆贺元宵佳节,二来欢送使者团离京。

在这种场合,自是少不了我这个皇后。

当我伴着君洛北一起走进宴会厅的时候,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比起墓园里所见更加消瘦的脸庞,坚硬得好像炭笔描出的素描线——从额头到下颌,拉出完美的弧度,却始终带着浅浅的忧伤。

让我越看越绝望的忧伤。

恍如划开重重珠光的利刃,在我心口劈下难以愈合的裂痕。

无间,我该如何是好?眼前的蓝色身影当然不会听见我内心的慌乱,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周遭的一切喧闹都与他无关。

明明不到五十步的短短距离,却在我眼前弥漫成一片刺目的蓝色大海,那么深……那么远……皇家宴会千篇一律,吹拉弹唱、笙歌艳舞。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抹蓝影牵动着,任何一个举手投足,我都贪婪地收藏着。

席到中途,众人的情绪也渐渐高亢起来,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

黑衣人走到无间的面前敬酒,不知道对无间说了什么,引得无间冷意横生、满脸严峻。

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托娅的到来让我不得不把视线拉了回来,心里闪过一丝懊恼,有些不善地盯着眼前这个蒙古丫头。

粉面桃腮,云鬓堆鸦,看得出经过一番细心打扮。

闻听她的来意之后,君洛北的眼底闪过一丝踌躇,道:托娅姑娘,朕是从不跳舞的,很遗憾要让你失望了。

我在心里失笑,这小丫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君洛北怎么会答应她的邀舞。

虽然蒙古族有在宴会上请主人或客人跳舞以示友好的传统习惯,可君洛北却万万不会在臣子面前做出载歌载舞、有失威仪的举动的。

可是也不能让蒙古使者没面子,我便打圆场地说道:在坐诸位青年才俊中肯定有擅长舞蹈的,姑娘不妨去他们中间走一圈。

那请皇后娘娘告诉托娅,贵国除了皇帝陛下以外,最优秀的男子是谁。

托娅可不是随便与人共舞的。

我心里一窒,脑海里很自然地便浮起了无间的身影,可是却一万个不愿告诉托娅。

我沉默不语不代表别人就不会告诉托娅,无间的名字还是从君洛北的嘴里蹦了出来。

不过朕劝告姑娘别去找玉无间,他刚刚……丧妻,心情不是太好。

君洛北补充说,眼底神色晦暗难辨。

可托娅还是朝着无间走去了。

那抹明亮得像太阳,却又蒙着月亮的清冷和忧郁的身影,像燃烧的烛光,引得无数情窦初开的少女变成飞蛾奋不顾身。

那些知晓丧事的大臣子女,都有所顾忌地不敢像以往那样主动围绕在无间身边,看见托娅的动作后都露出了期待的眼神。

走开。

无间眼皮也没抬一下,神色不耐。

托娅没想到无间如此不给面子,脸色刷地僵硬了。

我在心里叹息,小丫头估计在蒙古也是个身份显赫的人吧,不然不会这么不懂看人脸色,端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难道贵国享誉天下的第一才子就是这么对待我们蒙古使者的?在这尴尬的时刻,蒙古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很是愤怒。

君洛北一脸平静,端着酒杯不动声色,底下的大臣家眷们却纷纷开始交头接耳。

得罪来使,事情可大可小。

无间稳稳地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站起身对着君洛北的方向道:皇上,无间今夜之所以进宫,是为了向皇上请辞,无间已经和家人商量好,打算明日一早就离开京城。

举座哗然,我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无间要离开京城!那我以后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还有我那未曾谋面的孩子!脑海里突然抽空成一片空白,慌乱之下,我只有死死地盯着无间,盯着那双无数次伴我入眠的琥珀色双眼。

像是有所感应般,无间的眼神移向了我。

我没有选择回避,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甚至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急切和焦虑。

我已经顾不得后果。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无间,你可明白我的眼神。

难道我成了莫思攸之后已经进入了另一个轮回,须得再向佛祖求五百年?琥珀色的眸子急剧收缩,清晰可见的震惊和疑惑一一涌现在无间的眼底。

我有些欣慰地笑了,我的无间还是那么敏锐,心思如发。

他曾说过,爱上我不因为我的外表,只是因为我的眼神。

当我穿成周韵芯第一次在密室遇见他的时候,他就能透过周韵芯微笑的外表看到眼神里隐藏的那个属于秦澜的倔强忧郁的灵魂。

此刻,他也应该在莫思攸的身上感受到了秦澜的眼神吧?只是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一个不相干的女子眼中接收到了曾经熟悉无比的讯息。

所以,他震惊却也疑惑。

无间,你真的决定了吗?君洛北的声音很是迟疑。

是的,决定了。

说这话的时候,无间的眼神仍然惊疑不定地扫了我一下。

不知道居处定了没?我问得有些迫切。

无间的眼神回复了平静,却少了平常的明亮,深沉得宛如看不到底的古井。

回皇后,无间的爹娘年岁已高,希望回到他们的故乡。

意思就是回乡隐居?可是到底是回爹的故乡还是娘的故乡?抑或他爹娘的故乡在同一处?这个时空的交通和通讯都如此的不发达,即使知道了确切的地点,要见上一面也无比困难,更别说我与他之间因身份造成的阻隔。

还有一点无间得禀报皇上,说到这里的时候,无间神色黯然了许多,澜儿的灵柩我打算一起运回故乡。

如今澜儿安息的墓园,我知道是皇上的一番恩赐。

啊,无间的意思是要把秦澜的尸体再从墓地里挖出来吗?虽然现在正值隆冬,可这一路之上也难保尸体不坏吧?想到已经入土了半年的秦澜,我的背脊上升起一股凉意。

既然是你夫人的灵柩,当然可由你处理了。

君洛北挥手说道,扬起的袖角疾风一般从我眼前晃过,差点扫到我的脸上。

托娅被拒的插曲,最终被无间请辞归隐的事给掩盖过了,但我知道托娅不会轻易忘记今天遭受的难堪的。

她望着无间的乌黑大眼里,盈满了浓浓的不甘和怨恨。

宴会终场,无间迈着寒冷如铁的脚步,在我的视线里越走越远。

平直宽广的双肩于蓝衣之下勾勒着伟岸峻峭的轮廓,孤傲寂寞的背影,弥漫成刺目的忧伤,悉数落进我的眼底。

疼痛,像鱼一样游弋在身体的每个角落,这个时空跟我最亲密的人竟然也要彻底远离我的生活了。

宫闱高墙,深深几许,心中愁苦向谁诉?君洛北在宴会结束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却在第二天的早上病倒了,而且还病得很厉害,连早朝都取消了。

如此严重的病情,身为皇后的我只好在成为莫思攸之后,第一次前往他的寝宫。

新身份君洛北的寝宫甘泉宫和我的紫泉宫只差一个字,我走到宫门外时,门口的宫人拦住了我。

看来这甘泉宫即使是皇后也不能随意进出的。

等了大概有一刻钟,宫人才出来告知我可以进去了。

我有些好奇地东张西望,皇帝的住处耶,得好好看看。

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不过气氛却十分深严,两壁的雕花窗棂下摆着无数的瓷器,对于他喜欢的木雕我倒是一件也没看见。

不过转念一想,木雕是属于君凰越的爱好,身为一国之君,这种爱好恐怕得掩埋起来了。

来到最里一间屋子的时候,前面带路的宫人不走了,皇后,皇上就在里面,您请吧。

并不动声色地吧我背后跟随的下人拦住了。

我推开门缓缓走进去,里面说是一间屋子,却用几面大大的黄花梨木屏风隔开了好几处空间,现在我唯一能看见的就是右前方铺着明黄锦被的大床,其余地方都被屏风挡住了,连一个伺候的宫人都看不见。

走近床榻的时候,君洛北还闭着眼睛。

本就白皙得透明的脸上,隐隐看得见额际的青筋,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道深深的黑影。

我知道他根本没睡着,敛了敛心神恭敬道:皇上,臣妾来看望您了。

睫毛轻颤,君洛北缓缓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底有一瞬间的失神。

坐吧。

声音低沉,听上去十分乏力。

御医来过了吧,怎么说?我有些没话找话。

没什么,吃几服药就好了。

不咸不淡的话,让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本以为病得连早朝都不能上的人,应该咳嗽不断,异常难受什么的,看样子并不是那回事。

那皇上您好好休息,臣妾不打扰了。

走场走完,我起身准备告辞。

皇后,君洛北叫住了我,你怎么不问朕为什么同意你进甘泉宫了?我听了傻眼,难道以前君洛北都不准莫思攸进来?怎么,到这会才惊讶了?君洛北轻轻瞄了我一眼,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半卧在床头。

金色织锦大被从胸口滑了下来,露出只着中衣的上身,少了平日高高在上的冷漠,多了一股让我说不出来的亲近。

皇帝衣衫不整的模样,有几个女人能看见呢。

不过开春选秀之后,眼前这幅养眼的美男卧榻图应该会多几个人看见吧。

想到我一直以来认识的君洛北就是一个安静内敛的人,就连在房事上,也是那么的直接少语,不知道以后娇妻多了会不会有所软化,不要再那么公事公办了。

手腕上传来的温热让我一下子从遐想中醒了过来,皇上!我有些惊慌,他怎么握住我的手了?让我好好看看你,我的‘皇后’。

君洛北双眼微眯,犀利的目光带着强烈的审视落在了我的脸上。

他不可能发现什么的。

我拼命给自己催眠,强迫自己镇定地回望他的视线,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躲。

见我不躲不闪,君洛北的眼底划过了一抹嘲弄,或者,这又是你勾引我的另一种手段?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行,就改用欲擒故纵了?我瞪大了眼睛,这死男人,也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谁稀罕跟他玩欲擒故纵,谁稀罕他喜欢?皇上,臣妾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要是您觉得臣妾在您面前耍花招,您大可以把臣妾打到冷宫去。

我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愤怒。

冷宫?难道鬼门关前回来一趟就连记忆都变差了,朕可不记得皇宫里还有一处地方叫冷宫。

君洛北盯着我的视线仿佛要把我凿出一个窟窿来,我听了他的话却差点扇自己一耳光,不是早提醒了自己么,多说多错,尽量少说话的。

可是一想到被君洛北误会,自己就管不着嘴巴了。

我的意思是,您要是觉得我很讨厌,您可以把我发配到一个冷冰冰、无人照看的宫殿里去老死一生。

我有些不耐烦地补充。

我想我真的很讨厌跟一个猜忌我的人相处,不管是哪个时空,哪个身份。

我?君洛北冷笑一声,抓住我手腕的手更加用力了,怎么不口口声声地自称‘臣妾’了?终于还是恢复了你之前的脾气了。

我大惊,敢情这莫思攸跟君洛北一直是自称我的?没想到被我弄巧成拙了,也难怪君洛北会怀疑我这个皇后在他面前耍花招了。

早知道就该在穿成莫思攸的那刻上演失忆的戏码了,也不会搞成现在这样进退两难了。

唯今之计只有沉默了。

不说话?君洛北浓眉一挑,掀开锦被从床上站了下来,抓住我的手并没有松开。

多么似曾相识的情景,曾经,在我还是秦澜的时候,君洛北伤重卧榻不起,皇太后把我召进了宫;在那个狭小的空间,他也是此刻这般,与我无比接近。

我突然有些怔松,感慨万千地望着他,为什么命运如此戏剧,总要安排两个错误的人在正确的时间遇见?太像了……君洛北的大掌不知什么时候抚上了我的脸庞,眼底泛起了不可名状的迷茫。

我僵硬着不动。

总是这么怜悯无奈的眼光看着我……我的眼神泄露了什么吗?你真的是莫思攸吗?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多?你以前从不饮酒,我叫人查过了你在皇宫和将军府的所有藏书,并没有佛经和术数,更没有经商贸易那种名门闺秀根本不会去看的书籍。

君洛北伏在我的耳旁,声音越说越低,你说你研究 半年术数?可我问过了你身边所有的下人,他们从未见你看过那种有奇怪字符的书。

而且,紫泉宫的下人说,你自上吊醒来之后,便再也不叫他们的名字了,就连你最爱的琴也不弹了。

我越听越心惊,浑身上下都冷了起来,君洛北竟然对莫思攸的一举一动都明察秋毫。

手这么凉,连脉搏都加快了。

君洛北漫不经心地举高了我的手腕。

我这才醒悟过来,眼前之人竟然一早就怀疑并打算试探我了,所以抓住了我的手腕暗暗揣摩我的心理变化,可笑我竟然傻得落入的圈套。

真正的莫思攸是不会心慌到手心发凉的。

说吧,你是谁。

君洛北直起身子放开了我的手,语气也倏地冷硬起来。

我是谁?我只是一抹灵魂。

可我不能说,也不知道怎么说。

特别是对着眼前这个人,我更不能说。

不能说话,我只能苦笑了。

世上竟然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君洛北见我不说话,两指抬起了我的下巴与他对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混进皇宫的,原来的皇后又去哪了?听了他的话,我突然很想大笑,竟然被他扯出了这么一个结果出来!皇上英明。

我冲他妩媚地眨了眨眼,心情突然大好,他这不是为我的新生找了一个光明正大的解释了么,我也不用再假扮莫思攸了。

我确实不是你的皇后,我的家乡与兰朝隔了一个大海,有天我被人打晕了,醒来后眼睛被蒙上了黑布,有人威胁我去假扮你的皇后,不然就要杀了我。

然后我又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已经在你的皇宫里了。

我只好没心没肺地编着狗血情节。

你是说,在海外还有另外的大陆?君洛北眼睛一亮。

是的。

那个地方与现在的兰朝差不多,只不过有的学识比兰朝进步一些。

其实我很想说,我的家乡比兰朝先进一千倍。

那以你目前的学识,在你的家乡算是怎样?君洛北的眼光锲而不舍。

进士吧……我答得有些不确定,大学毕业加国外硕士留学经验,应该可以抵兰朝一个进士吧。

你假扮我的皇后后,那些绑架你的人还有跟你联系吗?君洛北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

没有了啊。

我皱紧眉头,装作很困惑。

以后在这皇宫里,朕保你生命安全和现在享有的一切地位,不过那些绑架你的人要是再跟你联系,你必须得告诉朕。

还有呢?我不相信君洛北会这么容易就放过我。

你真的很聪明。

君洛北露出与我见面后的第一抹笑意,朕要你把在家乡学到的所有东西都整理成册,然后传授给我兰朝的广大士子。

那你得答应我,以后不再碰我。

我提出条件。

这个当然。

君洛北的眼角有些抽搐,不过你也真让朕吃惊,寻常女子遇到那晚的情况,早就坦白实情了。

可你却忍了下来……如此直白的话,让我听得面子有些挂不住,撇了撇嘴道:早知道你这么好说话,我也不用忍了。

心里那个恨啊,为什么我没有早想到替身这个狗血的接口呢?白白被占去了便宜,而且还疼得要命。

开七科君洛北病了三日,我也在他寝宫呆了三日。

因为我有了海外身份,讲起话来也随意了很多,君洛北在我身上发现了新大陆,自是问题不断,三天下来我已经把我能想到的兰朝没有的新鲜东西都掏出来说了。

看他惊异连连却又不停点头称叹的模样,对于我瞎编的海外身份应该再没有怀疑了。

那些以往闻所未闻的东西,也只有存在于海外了,至少兰朝以及周边的国家都是没有的。

也不知道绑架你来我兰朝的匪人用的是什么船只,竟然能在海上航行那么远。

君洛北感叹道,可惜兰朝目前还没有造出那种适合很多人长时间出海的船只,你若要回到家乡,估计还得看机缘了。

我苦笑,那种机缘估计我是永远都没有了。

在富国强民的强烈念头下,君洛北是个从善如流的明君,自我提出建六部、开多科取士后,他马上便下旨执行了。

改革管制很顺利,毕竟最主要位置的人没有任何变动,只不过官名变了而已。

开多科取士倒是引起了兰朝上下以及周边国家的议论,毕竟以往只开进士一科,突然在不到两月就要来临的春闱前宣布增开算术、医药、商业、律法、音乐、舞蹈七科,而且还允许女子和非兰朝籍人员入试。

不过这七科有别于进士科及第后就可以入朝任职;这七科考试只是一个入学考试,通过考试录取的考生还得在朝廷开办的各科学堂里再学四年,四年后通过结业考试才能被朝廷录用,终生享受朝廷俸禄。

这也意味着,女子以后也能在兰朝做官了。

说穿了,我在兰朝办起了大学。

开设了七个专业,自己当起了校长,并且还给自己的学生包分配。

君洛北曾问过我为什么要开这七科,我告诉他,一个国家要强大除了清明的政治,还得向普通老百姓宣传国家律法,只有人人懂法才能减低犯罪率;一个国家要繁荣除了耕田种地,还得大力发展商业充实国库,并且也能促进手工作坊向商业经济转变,改善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质量;一个国家要安康快乐,除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还得精研医药提高治病率,并且还要多多普及音乐舞蹈等熏陶人心的才艺知识。

只有各方面都平衡发展的国家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强国,后面一句话我没有说出口,也只有这样的国家才不怕别国的挑衅,甚至能主动出击。

不过我相信君洛北一定能领会我没说出口的这句话。

随着圣旨一起颁布的还有一则通告全天下的求贤书,大意是为兰朝新开的七科招聘任课老师,性别年龄国籍均不限,享兰朝四品官待遇。

此求贤书一发布,引起的轰动更甚开多科取士,兰朝一时之间成了全天下人才最向往的地方。

新开七科里,我只负责选拔算术和商业两科的学生,其余五科都交给了礼部选拔。

整个三月就在不停的筛选中度过了,脑子里每天塞满了应试名单。

忙碌的生活大大减轻了我对无间和孩子的思念,我甚至开始刻意让自己停不下来,每天累得沾上床就睡着了。

端午过后,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全天下翘首以待的七科老师选拔也终于在京城开始了。

君洛北亲自任主考官,皇后和六部尚书任副主考官,现场确定七科老师,每科老师具体名额不定,择优聘用。

选拔场地搭建在城北最大的广场中间,考官们坐在考场的前方,候选人按科目分排坐在考场后方,两边是挤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百姓。

当然,这些候选人在报名的时候已经经过礼部初步审核了,不然随便一个人都上台应聘,岂不累死考官。

首先选拔的是律法科老师,报名的共有三人,全是兰朝的当朝大臣,分别为刑部尚书魏仲南,以及两名刑部员外郎。

天子开科并亲自选拔老师,刑部主管全国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理所当然地该担负起教导之责,所以刑部的几个头头基本都报名了。

这科根本不用选,报上那几个人名后,君洛北就径直挥挥手说全部通过,魏仲南任三人中的纵观,底下的副主考官当然也不会有意见。

接下来的是医科,报名的人基本上都白发苍苍,有宫廷御医也有江湖游医。

里面最出名的当属闻名天下的游医赫连裳,自然医药科的总管让他当了,但是他说自己不能经常呆在京城,于是君洛北和各位大臣便选了足足十名老师来分担他的教学任务,这十名老师有八人都是兰朝人,另外两人来自凤国。

第三门音乐科的候选人里面,有一个是我曾经的熟人。

身形削瘦,气质高贵,苍白的脸色让他看上去有些体弱,正是四皇子君洛沂。

他的琴艺我是听过的,绝对可以授业解惑。

因着他特殊的皇室身份,音乐科的总管落在了他身上。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科里面终于有了两名女老师。

说到音乐,我就情不自禁想起了非离。

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没人能在音乐和舞蹈两项上超过他了。

他是那么的完美,仿佛九天之神偷下了凡间。

想着想着,眼前还真出现了与非离有关的人。

妙曼的身姿,穿着一袭醒目的红衫,耳上的红宝石坠子灼灼生辉,月牙儿似的眼,嘴角的梨漩若隐若现。

数年未见,这小妮子依然如此娇憨张扬。

旁边司仪官很快便报出了她的资料:夏芸,女,凤国人,习舞十三载。

当主考官要求她跳一段舞蹈时,台上的红影顿时化为了一团蓬勃升腾的火焰,剧烈而热情,夸张快速的肢体动作以及丰富动人的面部表情,像火焰燃烧到最旺盛时候发出来的热浪,一波又一波地炙烤着围观的人群。

凤国两大世家之一的夏家子女果然非同凡响,不谈舞艺,就只这份敢于在万千人群面前坦然释放热情的自信和勇气就不是寻常女子能比的了。

也难怪她最后能力压另一名舞技不下于她却蒙着脸的黄衣女子,成为舞蹈科的主管。

地理科的老师候选人有四名,其中一名来自月城,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挺拔精壮,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经常游历四方的人,双目精湛有神,气度非凡。

地理科旨在向百姓普及山川地理知识,所以四名候选人的选拔方式就是各自讲述自己的游历经验。

最后,我第一次在今天的选拔台上主动发表了意见:地理科只选这一位名叫*孙楚的月城人当老师。

周围没有一人反对,因为*孙楚描述的所见所闻之广之大,远远超出了其他三人,让周围光是听他描述的人就忍不住开始向往那些名山大川、幽谷秘境了。

最重要的是,*孙楚也描述到了海外这个地方,看来他也是出过海的。

身边的君洛北听到这点的时候,眼神向我扫了过来。

我心里有些得意,这*孙楚出现得真是时候,既然他也到过海外,那么我的家乡在海外这一谎言就显得更加真实了。

算术科的候选人共有五个,全是兰朝的几家大商户的账房管家,来参加皇帝亲自坐镇的选拔,估计也是为了多挣点名气。

考虑到算术科的实用性,五名候选人全部都录取了。

结果宣布的时候,那五名账房管家欢喜得手舞足蹈。

吃朝廷饭的账房先生,可比普通账房先生有身份多了。

底下胆小没有报名的账房管家看五人这么容易就通过了皇帝的选拔,都不禁后悔得捶胸顿足。

我看了一笑,机会永远只给那些才能和勇气兼备的人。

最后一门商业科,来报名的候选人多达十四人,基本囊括了全天下最出名的十四户大商家主事人。

看到这些候选人,我不禁在心里感叹,商人不管在哪个朝代都是利益嗅觉最敏感的人群啊。

这十四名大商人估计都是冲着为自己的商业培养人才的目的来的,毕竟这个朝代对于商人根本就不够重视,所以除了自家人以外也没外人会主动学习商业知识。

人才,对于每个商业大户来说都是无比贵重的资源。

当我宣布,商业科的主管由我担任的时候,全部候选商人的眼睛都惊讶得瞪了出来,不过随即又都露出了惊喜的眼神。

由堂堂一国之后坐镇商业科,商业的地位绝对会提升到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这样还怕没有人才来吗?秀女大选开多科取士自后,君洛北这个少年皇帝的名字一时之间成了全天下注目的焦点。

毕竟能这么大刀阔斧、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君主历史少见,而且还这么年轻俊美。

兰朝选秀,皇帝历来都只在最后阶段册封的时候才出现,之前一直是皇后在掌握整个过程。

尽次秀女大选来临的时候,竟有不少大臣上折奏请君洛北亲自过目秀女,生怕自家女儿被皇后辣手摧花,毕竟皇后的眼光并不能完全代表皇帝的眼光。

我去御书房求见君洛北的时候,他正埋首批阅奏章。

坐吧,我很快就完了。

君洛北头也不抬地招呼我,因为我偶尔说出的后世总结出来的经典治国之策,总能得到君洛北的赞叹和认同,渐渐地,君洛北放下了皇帝的架子,与我更像朋友一样的相处起来。

当然,这个朋友只限于公事上,自从我的替身身份被揭开之后,私生活方面我和他就基本没有交集了,我在皇宫里除了不能随意踏出宫门,其他的就像在一个大公司上班,董事长就是君洛北。

除了心里一直梗着无间和孩子的去想,我目前的生活,一切都还算平稳,甚至称得上风生水起。

自我宣布担当商业科的主管以来,那十四位身为大商家的老师无不挖空心思想着来讨好我,一方面因为我的身份是新开七科主管中最尊贵的,另一方面当然就是为了各自的生意在我这个皇后身上寻找商机了。

皇后又有什么新鲜事找我了?君洛北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奇怪的是,他一直没有问过我在海外的真实名字,一直以皇后称呼我。

新任商业科的老师俱是天下出名的大商家,财富颇巨,且与民间很多势力盘根错节,背景深厚。

如果能把他们充分利用起来,朝廷每年可以增加很多收入。

我开门见山地说道,君洛北是个忙碌的人,每天除了睡觉,脑袋里想的都是国事,算是个非常勤奋优秀的帝王,所以我与他谈话向来都是直入主题,没有别的多余寒暄。

继续讲。

君洛北饶有兴趣地从桌案后面起身,绕过雕龙旁缡的青铜鼎炉向我走过来,银白长衫,临渊岳峙。

于是,我把商会的概念讲了出来。

皇后好主意。

君洛北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好处。

我静静地望着他,知道他总能从我的提示里举一反三。

深邃内敛的黑眸里闪烁着动人的神光,商人财力雄厚,在民间影响深远,朝廷若不加以控制难保以后不出问题。

现在这个商会成立以后,朝廷就能顺理成章地把大商家控制在手了;而这些大商家有了朝廷在商会背后支持,生意也能做得更顺更大。

看着他心领神会的笑容,我也跟着轻轻笑开了。

这个男人,当老公很失败,当朋友倒还不错。

另外……我有些迟疑地提起了今天的第二个目的,关于明日的选秀……你看着顺眼的挑几个吧。

他背过身走回桌案,语气倏地冷了下去。

毕竟以后你要和她们……,不如一开始就由你去挑吧,这样也不用初选复选了。

要不是厌烦了那帮朝臣老来紫泉宫骚扰我,我也不愿跟他提及这个事。

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何必那么多计较。

君洛北低头伏案,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午后的阳光透过如意流云纹雕花窗棂静静地落上他的肩头后背,却仍然温暖不了嘴角紧抿的那抹冷意。

那好吧,反正熄了灯都一样。

我也不打算再当说客了,转身准备离开。

皇后——身后的人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回望。

对不起。

案桌后的人眼睛里有一丝懊恼。

真要对不起,就让我离开这里吧。

我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他眼神一凝,以一种复杂难辨的目光看着我,半响又低下了头,你在兰朝无亲无故,离开皇宫能去哪儿?出海的船,凤国有,但据说最远能到达的地方都没看见人烟。

虽然一时回不了家乡,可我也不想一直呆在这皇宫里。

我说得有些忐忑,尽管我在君洛北的眼里已经不是真正的莫思攸了,可天下的人却认定了我是莫思攸。

堂堂一国之后怎能轻易从皇宫里消失?君洛北如是答应了我出宫,怎么对朝臣、对镇南大将军以及天下人交代?我其实心里已有准备,在真正的莫思攸没找到以前,君洛北是绝不会放我自由的。

虽然我也能找到方法偷跑出去,可这不是上策,我不想东躲西藏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我一定要在君洛北的同意之下没有后顾之忧地离开这个皇宫,只有那样,我才能安心地找回无间和我的孩子。

呆在皇宫里有什么不好?他问。

我近似嘲弄地道:要是好的话,你也不用连不想要的女人都得要了。

……鼎炉里的香,悄无声息地弥漫在突然安静的书房里,袅袅轻烟混着午后金色的阳光,逐渐氤氲了我的视线,连带案桌后银杉墨发的身影也变得朦胧起来。

再等四年吧,等你一手计划培养的七科士子能从官学里结业的时候,你再离开吧。

君洛北的声音又轻又远,仿佛就要随着轻烟一起散去,那时候,不管莫思攸有没有找到,我都会想办法让你离开。

君洛北竟然同意放我离开!虽然还要等上四年,可比起以后几十年的自由,这点等待实在算不上什么。

谢谢。

我衷心地说道,作为一个帝王,君洛北已经尽力了。

第二套正式选秀的时候,君洛北如我预料的那样并没有到场。

秀女中很多人看见只有我和行素出现的时候,不禁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我在心里叹气,深宫金玉镶,独独爱无影,寂寞无了断,恨意无减时。

有感于君洛北跟我的四年之约,我决定帮他好好地选几个妃子。

身体太柔弱一看就生孩子困难的,淘汰;长相对不起观众影响下一代外表的,淘汰;没有进宫意愿的,淘汰;在我面前不停说话的,淘汰;在我面前吓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的,淘汰;行素摇头的,淘汰。

这样筛选一轮后,我告诉剩下的人,三天后的复选不必再穿着统一的官服,可以自行穿戴打扮。

复选那天正是小暑,天气十分炎热。

行素打扮得非常清凉性感,满头乌丝用一根通体透亮的墨玉簪绾成一个松松的发髻坠在颈侧,鬓旁斜插一支粉白色荷花。

对开襟青色轻纱外裳,粉色绣暗银纹抹胸,堪堪露出胸口上那朵鲜艳的海棠花纹身。

如我当年和她初见般,大方地展示着她一身健康的小麦色肌肤。

我突然意识到,我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个问题,行素入宫整整两年了,肚子里竟然没有一点动静。

姐姐老盯着妹妹瞧什么呢?行素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性感的嘴唇扯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瞧你今天的打扮很好看。

我回她一个微笑,把视线移到了正前方的秀女队伍。

姐姐这话不是取笑妹妹吗,这热死人的天气里,姐姐能把一身裹得密不透风并且不出一点汗,这份心静的工夫可叫妹妹佩服得紧呐!我但笑不语,莫思攸的体质非常特殊,天气再热也不易出汗,倒省了我许多穿衣的心思了。

复选的秀女因为得到了我的懿旨,今日的打扮无不挖空心思以期得到我的注意。

远远望去,花红柳绿,千姿百态,媲美皇宫里开得正盛的各色花儿。

一炷香,两柱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也不开口说话,静静地观察着下面。

姐姐,我先眯会。

当宫人点上第三支香的时候,行素说话了。

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叫来旁边的宫人低声说了几句话。

宫人领命,走到秀女队伍里领出了几名秀女。

又是三炷香燃完,时间刚号半个时辰,宫人得我吩咐又从秀女队伍里领出了几名秀女。

好了,都抬起头来吧。

我对着剩下的秀女说道。

半个时辰站立下来,虽然是在大殿内,旁边还放着冰块,许多姑娘们还是流了满头满脸的大汗。

都赶紧擦擦汗吧。

我微笑,语气和蔼,有谁可以说说刚才那些秀女为什么会被领出殿外?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我什么意思。

我也不解释,端过茶杯慢慢饮着,仿佛在等她们给我一个答案。

两分钟过后,终于有人第一个发言了:臣女猜测她们是犯了过错了。

我饶有兴趣,问道:那你觉得是什么过错呢?臣女,臣女不知。

说话的女子手足无措,紧张得又把头低了下去。

臣女猜测皇后刚才一直在观察我们的体貌,被领出去的姐妹应该是外形不符合皇家标准。

又有一个开口说话了。

我继续保持着脸上的微笑,环顾四下道:不错,还有别的说法吗?于是第三个、第四个……纷纷发言了,说法五花八门,可没有一个正确的。

到最后实在没人发言了,我便吩咐宫人把发过言的秀女全部领出去。

这个命令一出,秀女们全部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看着我的眼光有疑惑不解的,也有恐惧害怕的。

我面色不变,依然微笑道:好了,现在请剩下的人告诉本宫,为什么刚才发言的秀女会被领出去。

大厅里顿时安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大部分秀女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不过这次好像都没人敢再站出来说话了。

正当我有些失望的时候,队伍第一排最末端的那名秀女说话了,臣女大胆猜测,皇后是因为她们都没有说对原因才搁选了她们。

难道本宫就是这么一个不尽人情的人吗,仅仅因为她们说错了原因就搁选了她们?我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掩饰了脸上的表情。

她们不是错在说错了原因,而是错在不了解一件事的真正原因时就随意妄言。

女子微微低着头,语气镇定地说道。

我开心地笑出了声,毫不掩饰眼中的赞扬:下去休息吧,你入选了。

最早被领出去的两批秀女,都是因为耐心不够,偷偷抬头打量了我。

在这个皇宫里,要生存下去,最需要的就是耐心,所以我淘汰了她们。

至于首先发言的那些秀女,就如最后这名秀女所言,在事情的真相都没弄明白之前就妄自猜测,在皇宫里,很多事情都是祸从口出,谨言慎行、深思熟虑才能明哲保身,所以我也淘汰了她们。

不穿衣服的午后最后发话的那名秀女,聪明沉稳,而且颇有胆识,适合在勾心斗角的后宫里生存。

当然,这其中的原由我是不会对着剩下的这些秀女们解释的。

好了,现在这个大殿里还有三十七人,如果你们中还有谁不想进宫,可以退出,本宫不会有任何责怪。

不管怎样,我都不愿意选一些心不甘情不愿的秀女进来。

人群好一阵安静,确定没有人想退出后,我站起身说道:今天的衣服与三天前一样款式的,也可以进入终选了。

结果只走出来两名秀女。

看着剩下的三十五名美人,我觉得有些头大,突然间非常同情君洛北了。

喜欢德妃今天这身打扮的人站在左侧,喜欢本宫这身打扮的人站到右侧,两种打扮都不喜欢的人站到中间。

我硬着头皮继续筛选。

行素见我这么吩咐顿时来了兴趣,我悄声对她道:左侧那些人都表示喜欢你的打扮,你去她们中间看看,如果有发现说谎的就搁选。

行素迷惑地看着我。

说谎没关系,可是说了谎又没说像的人,就没必要再留下了。

说完后,我推了推行素的肩膀,让她加快速度挑选,自己则朝右侧走去。

这个人吃人的后宫,除了外貌好,耐性好,脑子好,还得会撒谎。

学不会虚与委蛇的人,再怎么优秀也要被人拉下马,即使面对自己的枕边人,有的时候也需要说谎。

我故意一脸严肃地看着眼前近二十名秀女,绕着她们走了一圈才道:你们都表示喜欢本宫今天这身打扮,本宫很开心。

但是一会若被本宫查出有违心之论的人,定当重罚。

不过现在你们中的人还可以反悔站出来,本宫绝对不会追究。

一阵悉悉索索之后,陆陆续续地走出了七八名秀女,神色凄然愧疚。

我见着她们这么知错能改的模样,心里也很愧疚,因为我不得不把这几名老实的说谎人给淘汰了。

既然一开始选择了说谎,就不该中途反悔。

不管是良心有愧也好,害怕惩罚也好,后宫这个地方,三心二意,经不住考验的人也是不能留的。

剩下站着不动的秀女见我的目光又向她们扫去,都把头低了下来,看来我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淘汰制已经把她们搞怕了。

我在心里苦笑,如此撒费苦心还不是为了减少以后的悲剧。

眼前剩下的人,要么是安分守己头脑清醒的老实人,要么就是十分能沉住气的有心人。

再看看行素那边,本来站过去的人就少,后来她又挑出了两名她认为是在说谎的人,最后只剩下了三名秀女,加上中间六名以及我右边的十名,总共还剩下十九名秀女。

我也不打算再继续考验她们了,水至清则无鱼,做事留三分余地。

我并没有查看这十九名秀女的名字和身份背景,我只要选出愿意并且适合后宫生活的秀女就好。

如今君洛北也算坐稳了皇位,不需要像当初那样为了登基不得不借助政治婚姻。

至于朝廷内的党派之争,交给他去烦恼就好了。

回到紫泉宫的时候正是中午时分,吃过午饭后我美美地泡了个澡,遣开屋子里的下人准备睡一会儿午觉。

紫泉宫分前后四进,最后一进是我的卧房,旁边有一间采光良好的小屋子被我整理出来当成了小书房。

我大部分时间都爱呆在小书房里面看书晒太阳,夏天来临后,我把看书的地点挪到了卧室。

考虑到夏天来了我爱裸睡,就把太监都遣到了前三进,最后一进伺候的下人都是宫女。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见门板推开的吱呀声。

我有些不情愿地翻了翻身子,勉力撑开眼皮向门口看去。

一道银白身影,直直地立在两扇红漆木门的中间。

脑子昏昏沉沉的,好像看到了君洛北。

我闭了闭眼睛,突然回过神来,啊地一声坐了起来,同时一把抓过了旁边的薄被覆在身上。

该死!我刚才洗完澡就睡了,未着寸缕。

皇上怎么来了?我狼狈地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

我刚好经过。

他不退反进,走到了桌边坐下,只余侧脸对着我。

我沉默,偷偷摸了摸被角——确定该遮的都遮好了。

终选名单我刚才看见了。

他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说道。

眼帘低垂。

嗯。

我给了他一个鼻音,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皇后的识人之能让我叹为观止。

我不在意地抿了抿嘴角,还好,我只是比别人想得多了一点。

你多出来的这一点,已经让全后宫的女子都忌惮了。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放着大腿上的右手,在腰间下摆处不经意地掸了掸。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之哈偶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也不说话,屋子里突然就静了下来。

窗户外的蝉叫的正欢,声声刺耳,在午后炎热的气候里弄得人心也跟着烦躁起来。

我知道眼前之人要是深沉起来,别指望去猜测他在想什么。

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当他连着喝完两杯茶还在保持沉默,我耸了耸肩,决定躺下去继续睡觉。

当我的头沾上枕头刚闭上眼睛,他却说话了:我一直觉得你的脾气很像我一个故人。

我的心里一颤,闭上眼不想睁开。

可我现在更觉得你像一个男人,没有女人会像你这样,被陌生男子夺去初夜也不哭闹怨恨;肆无忌惮地大口喝酒,谈佛论经;大热天在外面裹得密不透风,在屋子里却寸缕不着,到最后竟然比我这个穿衣服的人还自在。

我决定将沉默进行到底,身姿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

他说的,我没法跟他解释。

贞操被那么耻辱地夺去,难道我哭一哭闹一闹就能拿回来了?遗忘是抚平伤口最好的方式,执念越深的人,越是在自己的伤口上越挖越深,然后反复地永无休止地疼痛。

谁规定女人不能喝酒了?谁规定女人不能裸睡了?被他不小心看去了裸体,我也很呕的,可是没办法,三十多岁的心理年龄让我做不出来小女生羞怯万分含珠带泪的委屈状。

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刚才还摆出一副扑克脸,我要是局促不安岂不更落了下风?要是你再装睡,信不信我立马扯了你的被子?凉凉的声音突然凑近了耳边。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外面的蝉把我心里叫得更加烦躁了,我只不过在自己的房子里、自己的床上、睡自己的午觉、没有穿上自己的衣服,而已——你凭什么来威胁我!我愤愤地盯着他,发觉自己很不耐烦跟他讨论自己的私事。

……不要以为我平日纵容你,你就可以在我面前放肆。

他的眼底突然蹿起两道怒火,钳住我下巴的两根手指,硬得像生铁一般。

森严冷漠的话,听得我突然怔松了起来。

是啊,我刚才的行为太不给一国之君面子了。

我问他凭什么来威胁我,可我又凭什么在他面前大呼小叫?我明明是个很小心的人的……为什么刚才会那么忘形?……我似乎无形中笃定了君洛北会一直纵容我,我竟然渐渐忘记了如今的身份……还一直因着君洛北喜欢秦澜这个过往的事情在妄自尊大……我怎么能这样!对不起,刚才我对的态度确实过分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我抬起眼郑重地看着他,脑子里的某一处在我变成莫思攸之后突然前所未有地通透来。

见到我态度突然转变,他的脸上反而闪过了一抹迟疑,手指也轻轻松开了。

不过人却依然站在我的床榻前未动,眼底陷入了沉思。

直到他离开的时候,我们之间都没有再说过话。

门外的侍女在他前脚出去之后就跟着进来了,皇后,刚才是皇上拦住奴婢不让进来通报您的。

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侍女却马上提高了声音道:不过皇上给皇后您带来的生日礼物很特别耶,您赶紧去外面看看吧!我听了一愣,生日礼物?难道他今日中午是专门来给我送生日礼物的?原来我这个名义上的皇后的生日是今天。

不过很可惜,这个消息要是让我早点知道,我说不定会小小地感动一番。

此刻,心里却十分不屑。

丢了。

我冷声道。

侍女倏地瞪大了眼睛,有些着急地道:可是皇后,那是……夏蝉仍然在窗外歇斯底里地嘶鸣着,一声接一声,好像在重复我心中的那句话——如果你做了伤害我的事,而我从来都不提,就是我在考虑离开你。

无间的试探 (上)那日中午过后,君洛北与我开始了莫名其妙的冷战。

秀女册封,新科士子入学典礼等本需要皇后出现的场合都没叫上我。

我当然也不会去计较了,天气这么热,我也乐得在屋子里纳凉睡大觉。

中秋那天,皇太后终于舍得从别苑回宫了,君洛北不得不派人把我叫了去。

来到御书房门口时,才发现门外早已等着了一群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子,应该是君洛北新封的那些嫔妃。

见我到来,本来还在聊天的众女子都齐齐收声向我行礼,我抬了抬袖子也不多话。

御书房的门紧紧地闭着,守门的宫人有些讨好地对我说:皇后您请再等等,皇上正和大臣们在里面议事呢。

正说着,里面传出君洛北的声音:是皇后来了吗?宫人赶紧哈着腰回答;是的,皇上。

大约过了两分钟,书房门被打开了,大臣们鱼贯而出,最后走出来的宫人把我一人叫了进去。

御书房我来了很多次,对于里面的情景并不陌生,以往我一进来就爱缩到西边的方塌上盘着,这次却收敛了很多,只是安静地立在屋子中间。

君洛北望着我的眼睛有一抹犹豫,看看外面天色已经接近太后回宫的时候,他似乎等不及了,皇后,帮我一个忙吧。

一月不见,他的声音似乎都别扭起来。

母后身体不行了,御医说……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我同情地望着他,再尊贵的身份也逃不过生老病死。

可他紧接着说出来的话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我与君洛北一起走场御书房的时候,门外的女子已经排列成整齐的一排,为首站着的正是行素,紧跟着她身后的竟然是这次被我最早选中的那名秀女,看来最后君洛北给了她一个仅次于行素的封号。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御书房开往皇宫门口,准备迎接皇太后回宫。

刚到宫门口,就有一太监匆忙禀报,月城城主连同下属一对人也来到了宫门外。

这下可好了,两大人物同时出现,君洛北分身乏术了。

我必须得亲自去接母后,月城那边你帮我暂时应付一下。

君洛北说完后就带着一群妃子往皇太后的凤辇赶去。

身边的人一下子呼啦啦地都走开了,只剩下两名太监在我身后弓着腰。

月城来访事先没有任何通知,该有的迎接礼仪队伍也来不及准备了。

时间紧迫,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吩咐宫人把礼部尚书找来,还好大臣们都在西门口等着迎接太后。

兰朝皇宫一共有四个入口。

皇太后走的是专门给皇宫贵族以及大臣上朝时开放的西门,月城城主走的是皇宫正前方专门接待外使或者进京官员的南门。

月城一行人比我想象中的要低调很多,一名两鬓斑白、气度雍容的五旬老者静静地站在队伍最前方,在他身后的十数人和老者一样衣着简单,看上去和普通老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右手的宫人提醒我那老者就是月城城主。

我想了一下,停下脚步,取下头顶的凤冠顺手递给他:你俩就站在这等着本宫。

说完我理了理两鬓的头发,向月城城主走去。

老者见我走上前,脸上露出了和蔼的微笑,看上去竟令我似曾相识。

不知城主驾到,兰朝有失远迎了。

行到与他只有五步的距离我才停了下来,并且给出一个自认为是最热情最亲切的笑容。

老夫万万想不到,竟然是皇后亲自出宫迎接我等山野俗人。

老者的声音和他的面相一样和蔼,给我的印象非常好。

城主客气了,路途辛苦,先请进宫休息吧。

我微微欠身,比出手掌做了一个引路的姿势。

老者凝视了我几秒才举步往前走,我直起身,收回手掌跟在他身边。

皇后在老夫面前取下凤冠是在提醒老夫什么吗?老者一边走一边问,嘴角笑意不减。

我取下风光的动作确实是在暗示月城的人,他们每年欠兰朝一顶凤冠,也算小小地回敬了一下他们在朝贺时对我的故意刁难,只是没想到老者会问得如此开门见山。

城主多心了,本宫是在懊恼忘记了戴上诸葛先生亲手制作的那顶凤冠来迎接城主,毕竟那是城主您对于本宫的一番心意,所以不欲让别的次品来污了您的眼。

哈哈,皇后果然很有意思。

老者大笑出声,说出了的话却意有所指。

行到南门正对的永清宫时,礼部尚书终于赶过来了。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剩下的路程终于可以交给别人去寒暄了。

永清宫后面是承福宫,穿过承福宫后面的萱草园就可以到达专供外国来使休息的明福宫。

经过萱草园时刚好遇到了君洛北和皇太后一行人。

萱草园顾名思义种满了萱草,萱草有点像百合,多为橙黄色,是兰朝皇宫秋天特有的一种美丽的观赏植物。

萱草园的右面是明福宫,后面通往御书房,左面通往皇太后的寝宫安宁宫。

两方人马寒暄之后,皇太后却上前一步拉住了我的手,尽管脸色有些苍白,却掩饰不住脸上的激动和欢喜。

攸儿,快让母后瞧瞧,皇儿竟然刚才才告诉母后你有了两月的身孕。

脸上一阵滚烫,我没有想到老太后思孙心切,竟然不顾这么多外人在场,一瞧见我就迫不及待地嚷了出来。

怀孕当然是假的,这是君洛北为了让老人家在人生最后两月里能多点快乐而想出来的谎言。

既然已经答应了君洛北与他演两个月的戏,我只好装出一副害羞的模样,把头低到了胸口,正好也同时避开了周遭投来的各种各样的目光。

皇儿啊,我这老太婆不用你陪了,赶紧去陪着你的皇后吧。

老太后满脸笑容地打发了身边的君洛北,带着宫人往宁安宫的方向走开了。

园子里只剩下了我和君洛北以及月城数人,月城城主忙着向君洛北道喜,我在旁边尴尬地站着。

一阵凉爽的秋风吹来,夹着萱草浓郁的花香,让我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一种在见到月城城主后就好像被人在暗中窥视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了。

我皱起眉头向月城那群人望去,一个一个地认真观察着,眼光移到最后一个人的身上时,我眨了眨眼睛,心跳骤然加快。

纵然他蓄着满脸的络腮胡子,皮肤也变黑了不少,还故意在头上戴了顶黑皮小帽遮住眼睛,但我还是认出了他。

平直宽广的肩膀,刀削一般,在粗布蓝衣下勾勒出伟岸峻峭的轮廓,孤傲寂寞的身影,与周围那片充满暖意的橙黄格格不入。

惊喜来得太快太突然,我简直不敢置信。

闭了闭眼睛,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晚上举行中秋夜宴,据说老太后和月城的人均会出席。

一种异样的心思让我忍不住好好打扮了一番,乌发高挽,描眉点绛唇,秋香色斜襟束带长裙,把莫思攸本就玲珑有致的身材修饰得更加苗条动人。

我伴着君洛北走近宴会大厅时,月城的人已经到齐了。

心中期盼了一下午的身影赫然在座,我的心跳忍不住又加快了。

皇后,……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身边的君洛北突然开口了。

无木然地望着他,眼睛有些对不准焦距,心神还放在刚刚进入大厅的那个身影上。

腰间突然横上一只手臂,惊得我马上回过神来。

别动,母后来了。

君洛北凑近我鬓旁道,极其亲密的姿势在旁人看来恩爱非常。

我咬咬牙低下头,任他揽着走到了太后的跟前行礼。

太后的脸色依然苍白,却兴高采烈地拉着我坐到了她的身边。

看来母后以前告诉你的法子管用了,瞧瞧现在皇儿多疼你。

女人在男人面前就是要温柔要顺从,哪能像你刚入宫那会儿,整天摆着一张冷冷的俏脸,即使再有才气也不讨男人的欢心。

老太后拉着我的手不放,把我从头到尾看了个遍,做了母亲果然不一样,就连如今这眼神啊,都比以前柔和了许多。

我强打着精神应付眼前慈祥的老人,眼神却情不自禁地往下面看去。

他依然戴着黑皮小帽遮着眼睛,身上却换了件蓝色修身长袍,衣襟袖口绣着石青色暗云纹,做工相当精致,把他挺拔俊逸的身形展现得淋漓尽致。

见他抬头向我这边看来,我赶紧低下头对着太后讲话,心里紧张又矛盾。

他白天的时候为什么会一直盯着我看呢,他是不是发现了现在的莫思攸有些不对劲?我还记得他向君洛北请辞的时候,我因为焦急,对着他的眼神中泄露了很多情绪。

他当时震惊又疑惑,会不会这次是故意找机会回来证实的?君洛北允诺了四年后就放我离宫,如今我要是提前被无间知道了身份,以他的个性能忍得住四年吗?即使能忍住,见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日日陪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让他情何以堪。

无间的试探 (下)席到后半段的时候,太后提前离席了,临走的时候让我陪她走走。

都说中秋的月亮特别大特别圆,我看着头顶那轮银盘洒下的清辉落在老太后的身上,把她本就苍白的脸色照得更形惨淡,心里不自觉地涌起一股无力感。

其实我都知道自己时日不长了。

她哑着嗓子说道,声音平静如水。

我默默地听着,替她拢了拢身上大衣的领口,伸手把住了她的臂弯。

月亮安静地挂着,风也轻轻的,宫人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幽静的湖面映出岸边两道伫立不动的身影。

我早就想随着先皇去了,可一直放心不下北儿,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太后眼角的皱纹因她蹙眉的动作更多了,其实,北儿他是不想做这个皇帝的,要不是我当初以死相逼,他怎会答应……我吸了一口气,想不到还有这等内情。

可是这个皇帝的位置暗中觊觎的人太多了,他当初娶你……其实也是我的安排。

她叹了口气望着我,所以他一开始对你冷漠也是情有可原的,母后希望你能原谅他。

她不等我说话,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不过你俩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北儿也很关心你,过去的也就不用再提了。

我无语,只好陪着她讪笑。

不过只有一件事,母后还得再提,可能说出来你会不开心。

太后脸色突然肃然起来,母后只希望说完后能解去你一个心结。

我好奇地望着她,不知道莫思攸以前有什么心结非得让太后来帮着解开。

自从你无意中发现了那个女人的雕像,你就对北儿冷漠起来了,连带对着那个女人你也恨了起来。

我的心里一动,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其实,北儿早在娶你之前就认识了那个女人,他并不是在你们婚后才移情别恋的。

要不是因为母后……他们可能就在一起了,那个女人后来也不会嫁进玉家。

现在,她已经死了,想来北儿迟早会淡忘她的,你只要多点耐心还怕北儿不知道你的好吗?晚风袭来,吹皱了一园子的湖水,那层层荡漾开来的涟漪仿佛也刮进了我的心间,一圈一圈地撞击我的心脏。

四年前的秘密,四年后依然隐匿,秘密藏得越深心结就越沉重,可惜莫思攸没有早点解开,不然也不会上吊自杀了。

是谁的罪孽,谁原罪在先,我已不再去想。

那场照亮了京城半个夜空的大火像烟花一样在我眼底疼痛绽放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

手中的沙流失之后,不要悲伤;它们不曾消失,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就像爱情,无所谓失去,只是换了一个承载的对象。

送走了太后,我突然不想回到宴会厅,里面那两个男人——每一个都让我疲于应付。

在这个月亮如水的夜晚,孤独的感觉如影随形,明明触手可得的温暖却被自己生生地挡住。

这种不得不去做的无奈,除了天上的明月,还有谁能理解……心思恍惚的当头,背后突然被人制住了穴道。

我大惊,皇宫内苑竟然还有敢对皇后下手的。

背后那人也不出声,制住我之后迅速把我抱进了旁边的花藤里。

我悬着的心却马上放了下来,背后那具温暖的怀抱我再也熟悉不过了,只是不知道无间到底想干嘛。

这片花藤又浓又密,月光基本上透不进来,里面的人即使面对面对着也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无间揽住我腰际的双臂并没有放下,反而有越缠越紧的趋势,颈后竟然也埋进了一抹温热,伴着深深浅浅的呼吸,落到了我的脖子里。

我的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上,他这是在非礼皇后吗?颈侧的温热愈演愈烈,竟然辗转蔓延到我的下巴和锁骨,只是若即若离的轻嘬就已经排山倒海般点燃了我内心的记忆。

无意识地想伸出手却发现自己不能动弹,脑袋唰地清醒过来,无间这是在试探我!来人啊——我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心里的热度却降到了冰点,我竟然忘记了在第一时间就呼救!无间故意布点我的哑穴却又迅速地抱住了我,在这个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的狭小空间里,感官比平常敏锐了很多,他故意在试探我对他身体的第一反射动作。

对于缠绵了无数次的枕边人,那种熟悉到骨子里的感觉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无间在我呼救声一喊出就立即解开了我的穴道飞身离开了,我怔怔地呆在当场,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不知道无间经过这一试探会看出了多少。

第二日一大早,君洛北就派人来紫泉宫把我找去了,告诉我说月城已经和兰朝签订了通关贸易的全部协议。

恭喜皇上了。

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我睡得很不好,声音也提不起劲来。

这还得多谢皇后的智慧才有这等结果,不过你看来精神不是很好,正好月城城主今日想去京城里看看我兰朝的酒肆茶馆,不如皇后与我等一起去逛逛解解闷吧。

我生怕又见到无间,马上推脱道:今日有点累,改日吧。

走吧,难得我有空,你来了我兰朝一年多,却从未踏出过这宫门。

也许是刚与月城签订了协定的缘故,君洛北的心情看上去大好。

眼看这情形是不容我再推辞了,我只好换上便装跟着他出了宫门。

无间如我预料的那样,果然是跟在月城城主的身边,依旧粗布蓝衫,络腮胡子,头戴黑皮小帽,低低的帽檐挡住了大半张脸。

想到昨晚自己大意的疏忽,我眼观鼻,鼻观心,一路上望也不望无间一眼。

今天可不能再出错了。

走到城西最高的酒楼望月楼前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久违的熟人项彦琪。

这家酒楼是项家开的,他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只是周围突然跟上一堆人把他团团围住,纷纷问着拍卖什么时候开始。

拍卖?彦琪这小子竟然也开始搞拍卖了,看来当初我的一些言论没有被他少听去。

正想着开口说去楼上看看,没想到身边的月城城主反而先开口了:听说最近一年兰朝的望月楼成为了全天下珍奇古玩最集中的地方,没想到今日被老夫撞上了望月楼每月一次的拍卖,说什么老夫也得瞧上一眼了。

一行人自是进了望月楼,掌柜的还是以前那人,见我们进来后眼露精光,态度极为恭敬地把我们往楼上迎去。

几位大爷小姐来得真是巧,今天楼上的拍卖还剩下最后一处靠窗的好位置了。

君洛北率先往楼上走去,我紧跟其后。

行到中间的拐角时,我一步踩滑了楼梯向后倒去,还没来得及惊呼,背后就抵上了一双手掌把我稳稳地扶住了。

我惊魂未定,赶紧转身道谢,却赫然发现背后站着的是无间。

心跳漏了一拍,我赶紧低下头露出一个微笑,感激地道:谢谢。

皇后是有身孕的人了,行动须多加小心。

这是他回兰朝后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话,低沉沙哑的声音听上去粗犷豪迈,我却知道他这是故意压着嗓子不让君洛北听出来。

怎么了?君洛北关心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赶紧回头,没事,刚不小心滑了一脚,还好没摔下去。

小心点。

君洛北眉头微皱,然后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竟然很自然似的,一把抓过了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牵着我继续往楼上走。

这是他第二次牵我的手。

第一次还是在四年前,我着大红嫁衣,他是新郎。

如今无间在我背后站着,我的手心顿时别扭起来。

三人争画一直行到窗户边君洛北才松开我的手,我抬眼给了他一瞥,他淡淡地回望我,眼底讳莫如深。

二楼正中间的桌椅已经移去,临时搭建了一个高五十公分的圆形平台,上面摆放了一张矩形檀木桌,桌上放着今天要拍卖的物品,但全部用一方殷红色锦帕覆盖着。

彦琪上来之后,周围的客人顿时喧闹起来,纷纷议论猜测他手里捧着的一方长匣里到底装着什么珍宝,能让望月楼的主人这么看重,亲自拿在手里。

彦琪也不多话,直接让手下的人开始举行拍卖,他自己则捧着手里的匣子坐在了圆台后方。

彦琪培养出的那名拍卖师很是机灵,更善于炒作气氛,整个望月楼的温度在一个时辰的拍卖过程中上升了不少,在彦琪捧着手里的匣子走上圆台时,更是达到了最高点。

各位,我手中的匣子里装着今天拍卖的最后一件物品,因为上月初项某已经向全天下通告了本月所有的拍卖物品,相信大家此刻已经猜到了这最后一件拍卖品是什么了。

人群一阵哗然,隐隐有秦澜两字飘了出来,我心神有些震动,也忍不住盯紧了彦琪手中的匣子。

一副卷轴从匣子里拿了出来,彦琪无限怀念地抚摸着卷身,缓缓说道:这幅画彦琪珍藏了两年,本来从未想过会公开出售的。

但现在画这幅画的人已经去世整整四百天,为了让更多的人记住她,彦琪才决定忍痛割爱把它公诸于世。

深切的怀念和惋惜,从他眼底毫无掩饰地流淌出来,让我的心也跟着唏嘘怀念起来……不知道他手里拿着的到底是我的哪幅画。

就我所知,无间一直在不停收集秦澜的画,在我嫁给他时,我在王府卖出去的画十之八九都辗转回到了他的手上。

婚后我所作之画当然不会再流落市井了。

画轴很宽很长,需得左右各两人才能展开。

连绵不绝的群山、雄姿挺拔的青松绿树、似九天银河落下的瀑布,远处苍鹫展翅、金雕高飞,近处小桥流水人家。

这是我来兰朝后画得最大的一幅画,其实算不上一幅,因为我是画在四幅白绢上的,当时是为了给天上人居充门面。

没想到彦琪竟然把它们从门框上取了下来然后拼成了眼前这幅画卷。

众所周知,天上人居所有的画作都出自于秦澜之手,可是两年前一位势力非常强大的客人强行买走了天上人居里面所有的画,只留了门口的四幅白绢让来往的客人观赏。

也就是大家眼前看到的这幅巨画。

我的心里无比惊讶,两年前我怀上了孩子极少出门走动,没想到天上人居竟然出了这等事情,可彦琪竟然也没有通知我。

突然想到我在莫思攸房里找到的那幅已经送给了非离的画,难道彦琪口中的权贵就是指莫思攸吗?可是莫思攸的房间里我就只找到了那一幅,剩下的去哪了?秦澜已经去世,今后这个天下再也不会有她的画作问世了,所以她流传下来的每一幅画都是独一无二无比珍贵的,相信在座各位行家是不会错过今天这个绝好的机会的。

它的起拍价是黄金五十两,每加价一次至少十两黄金,现在请各位出价。

六十两。

八十两。

一百五十两。

……竞拍的价格越来越高,我却有些黯然地垂下了眼眸不去观望。

我心里很明白,虽然我的画风在这个时空独一无二,但比起历史上许多出名的大画家,我的画还差得太远太远。

虽然在这里也算值钱,但远远值不了耳边不停上涨的价格。

我的画,很大程度是被炒上去的。

先是有大才子玉无间狂热收购珍藏,后有神秘权贵强势收买,自然抬高了民间的收藏价格。

一千两。

身边的君洛北开口了,人群立即沸腾起来。

我惊吓地望着他,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吧!不过一张画,用得着一千两吗!两千两。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人群更加骚乱了。

我有些僵硬地向无间望去,看他挺得笔直的身板,我突然冒出一个认知:他一定是专门为了这场拍卖回来的。

不然干嘛非得在中秋月圆人团聚的时刻抛下家人跑来兰朝签什么通关协议。

也就是我,他在皇宫里对我的试探只是顺便?很抱歉,老夫这侄子平日里爱画成痴,竟然与皇、公子你争起来了。

月城城主在一旁歉意地对君洛北解释。

无妨,心爱之物价高者得之。

君洛北无所谓地我道,一边却对彦琪再次开口,三千两。

四千两。

无间毫不让步。

五千两。

君洛北眼也不眨地继续出价。

周围的人群早已停下了喧闹,知道今天遇上了两个较劲的竞拍者了,有的人脸上还隐隐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我却暗暗焦急起来,一边是兰朝皇帝,一边是神秘的月城,两边最不缺的就是钱,这么不停加价下去该如何收场!一万两。

无间伟岸的身躯斜斜地倚在椅背上,看样子是和君洛北耗下去了。

两万两。

君洛北也不在意,嘴角甚至露出了一抹淡然的笑意。

这下连彦琪的脸色也挂不住了,精明如他肯定也看出了眼前两人对秦澜的画势在必得。

当今天下,能够把万两黄金丢得如此云淡风轻的人,数也数得出来了。

十万两。

这个数字一出,我和周围的客人同时张大了嘴巴望向无间。

他却没事人似的,优哉游哉地喝起茶来。

大手笔的巨额竞拍,满脸的络腮胡子,遮住大半张脸的黑皮小帽,让人对他神秘的来历更加好奇了。

我看见身边的君洛北微微眯上了眼睛往无间身上打量,犀利的目光一闪而过,看来他开始怀疑无间的装扮了。

正在这时候,一名宫人匆匆来到君洛北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立即引得君洛北脸色大变。

母后突然发病,我得马上回宫,你留下继续竞拍,无论什么价格都得把那幅画拍下来。

君洛北在我耳边急急交待了几句话就带着宫人离开了。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打定主意不再与无间竞拍了。

十万两黄金耶,连我都为他心疼。

现在最后的报价是黄金十万两,请问还有人出更高价吗,如果没有,这幅画就归这位客人了。

彦琪仿佛也松了一口气,语气略显急促地向全场问道。

场中人面面相觑,如此离谱的高价肯定没有人再像刚才离去的那位大款那样加价了。

二十万两。

正当大家都以为拍卖结束的时候,一个温润的声音如同雨滴落在积霜瓦上的秋声,激起了众人心湖里的千层巨浪。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我差点昏厥,没想到这场拍卖连非离也来了。

普天之下,最富有的就是凤国,非离作为凤国的皇帝,比君洛北和无间还要不缺钱。

幅画当时完成的时候,非离就在我身后,算是世间唯一一个看到我画这幅画全过程的人。

他今日依然一身黑衣,头上戴了顶纱帽,帽沿垂下的黑纱挡住了他倾国倾城的绝世之貌。

因他坐在二楼的最角落,我先前竟然忽略了他,没想到在拍卖最关键的时刻他才出手。

各位,彦琪抢在无间开口之前说话了,今天最后这场拍卖因数额太高,为了保护竞拍者的身份,本楼决定临时清场,请不再参加竞拍的客人离开。

人群一阵起哄,随即还是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本来还有混水摸鱼想留下来看热闹的人,可被彦琪一问到准备再加价多少,就吓得起身离开了。

数分钟之后,二楼只剩下了彦琪、我、非离、无间和月城城主。

彦琪斗胆问在座各位一句话,你们是不是都认识秦澜真人?彦琪暂时停下了拍卖,说出来的话让众人不明究竟。

实不相瞒,在下与秦澜是知交,虽然很高兴 的画能得到各位如此高的赏识,但是也很惶恐各位开出的价格。

虽然商人重利,但在下绝不是一心钻在了钱眼里的人,在下也不希望因为一幅画而得罪了秦澜生前的好友。

彦琪态度恭敬地说道,所以在下想出了一个两全的办法解决这幅画的归宿,只需要你们回答在下一个问题。

无间和非离均不说话,空气一瞬间似乎都凝固了。

我只好打着圆场道:不知道阁下是什么办法,我们又需要回答什么问题。

彦琪感激地向我投来一眼,道:问题很简单,只要大家在纸条上写出秦澜两年前的年龄样貌以及性别,在下就能判别谁是秦澜的朋友,而这幅画就以目前最后的价格卖给他,不再进行拍卖了。

要是都答对了呢?我问。

这个更简单,这幅画其实是四幅白绢拼接在一起的,单独分开也自成一幅画。

你们刚好四人,即使都答对了,也可以皆大欢喜,价格也按四份算。

我的心里一凝,看来我千万不能写对了,不然该怎么解释莫思攸认识秦澜的事。

最关键的还有无间在旁边盯着,我得更加小心自己的言行。

纸条交上去之后,彦琪对着纸条看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只见他以复杂难明的眼神望了无间和非离好几眼才道:两位所写的,彦琪深以为同。

也只有对秦澜知之甚深的人才能写得出来这样的话,看来两位和她的关系非同一般,这画当然不能在两位面前竞拍了,不如就当作彦琪的心意分送给两位吧。

我一时有些好奇,到底无间和非离在纸条上写了什么,能让彦琪的脸色那么动容,而且还愿意免费把画赠送出去,平白少赚了二十万两黄金。

非离取了画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对彦琪说:你人还不错,以后来凤国做生意记得找我。

说完还丢给了他一面令牌。

彦琪拿着令牌惊喜交加,估计是看出非离的身份了。

旁边的无间也不甘落人后,同样丢了一块牌子给彦琪道:我们月城也不差的。

看着彦琪快被兴奋击昏了的表情,我暗自好笑,这也许就叫塞翁失马吧,虽然他刚少赚了二十万两,可转瞬之间得到的东西又岂止二十万两可以买到的。

无间离开的时候见我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便问我:皇后不一起走吗?我有点饿了,想吃点东西再回去。

我推脱道,即使我不看那两张纸条,也不愿意和无间一起走,他太聪明太敏锐,我不敢保证在他面前能做到滴水不露。

正好我也饿了,不如陪皇后一道吃点吧。

谁料他一屁股也挨着我坐了下来。

我在心里认命地叹息,这个男人啊,一旦心中有了主意,谁也摁不住他的强势。

此刻的情景仿佛昨日再现,三年前我也曾与他在这望月楼上凭栏远眺,举箸共食。

只不过如今相对,竟连各自的样貌都面目全非了。

皇后以前来过这望月楼吗?无间状似随意地问道,一边说话一边摘去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了那双明亮灼人的琥珀色眼眸,熟悉得令我心惊的眼神,这么近距离的对视,让我拼命缩紧脚趾头才能压抑住内心的慌乱不与他的眼神错开。

当然有来过啊,望月楼可是咱们京城里最出名的酒楼。

我定定地望着他,漾开灿烂的笑容。

皇后知道我是谁吗?无间突然倾近了身锁住我的眼睛,他说话时那羽毛般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映着一双晶莹的眼睛,像落花飞过清澈的湖面。

76夫妻相认我的无间,他的眼睛耀眼得直刺入我心底最深处。

你不是城主的侄儿吗?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看上去是不是很傻。

我还是某个胆小鬼的相公。

我的脑子里轰地一下炸开了,有些失焦地望着无间,他……知道了?澜儿。

他温柔地呼唤我,眼底朦胧一片。

我却警觉起来,这等灵魂移位的诡异事情,常人连想都不会想到,何以无间会么快就确定?什么?我装傻。

你一定不是莫思攸。

无间的双眼倏地眯缝起来,不再继续刚才的试探。

为什么这么说?我盯着他,暧昧不明地笑了起来。

月城一百年前有个秘密传说,能算出凤冠价值的人,一定是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无间死死锁住的视线,紧迫的目光让我无处可逃。

该死的,我万万想不到月城还有这样的传说,难怪无间这么快就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

这么说来,月城一百年前也出了一位穿越者。

只是传说罢了。

我低头喝了口茶。

本来我也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这个传说被我亲自证实了。

无间的声音越说越低,感觉旁边有道人影挨近了我。

一只手掌突然滑上了我的右腿,温热的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襦裙细细地摩挲着我的肌肤,一股麻痒顿时从大腿上传来,而且还逐渐向着某个隐秘的部位移去。

我大惊,想也没想地就赶紧抓住那只可恶的手掌,同时抬头向手掌的主人瞪去。

我的话还没出口,却见他冲露出一抹邪恶的微笑,黑黑的络腮胡子里露出洁白的牙齿,让你吃惊的事多吗?话一说完他就反手覆住了我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我玉无间这一辈子,永远只握一个女人的手。

我心一颤,四年前的端午,我初出王府,在那个晚霞满天的傍晚,他举杯狂饮,醉眼如潮,也如此刻般握住了我的手不放。

一模一样的语言,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模一样两眼对视的两人。

不过这次他多说了一句话,他说,他永远只握一个女人的手。

心思翻涌如潮,连眼眶也止不住地酸涩起来。

四年前他握住我的手问我的问题,我骗了他;如今,宛如昔日重现,我还要……再骗他吗?澜儿,你唯一没掩饰好的就是你的眼神。

随着一声叹息,无间另一只手掌盖住了我的双眼,手心里那抹久违的温暖,让我的泪……再也止不住了。

面对样的无间,我算是彻底投降了。

眼前一片黑暗,我的眼泪却愈流愈多,两世为人,不管我的外表身份如何,唯有眼前个人能一眼看透我的灵魂。

有夫如此,岂止三生有幸?温暖熟悉的怀抱默默地拥住了我,像一座永远屹立不动的高山,能够为我抵挡世间一切的风雨。

跟我回家吧,咱们的儿子都会叫娘了。

无间的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声音里隐隐也有着颤抖,听得我的心忍不住又是一酸。

瞧我都做了什么,竟然瞒了他那么久,让他生生地痛了一年多。

我动了动身子,想抬起头说话,他却把我按了回去,而且抱得更紧了。

澜儿,让好好抱抱,两年了啊……我的眼眶一热,眼流又出来了。

有些撒娇般,我把鼻涕眼泪狠狠地抹在他的胸口上,双手却禁不住把他环得更紧。

我若是能早一点赶回来,你也许就不会难产,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波折……了无间在我耳边絮絮地呢喃着,温热的呼吸不断扑在我的耳根上,温柔得令我的心都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噢,我的无间,他怎能如此完美!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却赖在他的怀里不想起来了,一想到我之前对他的隐瞒,我就愧疚得不敢面对他。

抬眼向四周望去,才发现整个二楼只有们两人,看来今顿饭无间是早有预谋的了。

好了,来吃点东西吧。

哭了这么久也该饿了。

无间把我扶正,声音里满是戏谑,搁在我腰间的手却并没有放下去。

我埋着头不敢看他,拼命地喝着手里的茶水,感觉杯子里的水也跟着我的心一样,生了一圈圈的涟漪,连茶叶都跟着翻了起来。

无间突然把搁在我腰上的手向我胸口移去,真切的触感让我像触电一样跳了起来,再也顾不得其他狠狠地向他瞪去:喂,你怎么又乱摸了!他低下头来,吃吃地笑了,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画着一道浅浅的晕色,像一笔墨痕,随着那睫毛扑散,淡淡地晕染开来,又淡淡地收回去,凭添了几分生动。

我讨厌你的胡子。

扯着他嘴巴周围那圈碍眼的黑色。

我留它们还不是为了你。

他捉住我乱动的手,眼里闪过一抹温柔的笑意。

我的心情顿时低落下来,无间一定是太伤心了,才为我蓄起了胡须。

哈哈,他见我突然黯然的模样却笑了起来,你狠心不认你的相公,月城却有很多子爱慕他啊,没办法,他只好蓄起胡子自毁形象了。

我看着他故意装出的得意,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地捶了他一下。

这个男人啊,总是能敏锐地发现我任何不开心的情绪,然后变着戏法来取悦我。

虽然他从不言明,可心里却透亮地明白着。

饭吃完了,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面前:我该回宫了。

看着我脸部抽筋,欲言又止的尴尬模样,无间拍了拍我的手背:今日你先回去吧,我会尽快安排接你回家的。

我听了却有些不满意了,你怎么就这么放心我回宫?你怎么就不问我在这一年时间里跟君洛北发生了什么?他的眸色突然变得深沉,不管你与他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在意。

我震惊地望着他。

我只要知道,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就好了。

他闭了闭眼睛,才继续道,我已经不能再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了。

……我的心,针扎一般,可痛楚比起无间的又算得了什么。

这是天注定,还是人注定?注定我们相见、相识、相知、相爱、相惜。

你注定是我穿越时空的劫数。

这个注定,从初吻那一刻就开始了。

无间,我有没有说过,我好爱你?我深深地凝望着,那双比太阳还要明亮的琥珀色眼眸。

里面住着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傻瓜……他叹息着再次拥我入怀。

我与君洛北没什么的,啊,我怀孕也是假的,因为老太后的身体快不行。

同时我也把君洛北误以为我是海外人士的事情说给了他听。

然后满足地靠在他的颈侧,鼻子亲昵地蹭着他露出领襟的肌肤。

我却看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他都很在意你。

无间的手,抚上我的下巴。

谁知道呢,他整阴阳怪气的,要不是我霸占他皇后的身体,我早与相认了。

我一时之间感慨万分,上天何苦么作弄我,没让我真正死去,却给了我一个这么复杂的新身份。

剩下的问题交给你相公来解决吧。

无间说完,浅浅地笑开了,映着这红尘喧嚣的望月楼,山眉水目。

我痴迷地望着他,下巴忽然被两指抬了起来,一个轻吻,带着些微的颤抖,落在我的双唇上。

秋风悄悄地溜进望月楼的窗缝,偷窥那对久别重逢的夫妻。

半晌才听到一个抱怨的女声:无间,我真的很讨厌你的胡子!囚禁回到紫泉宫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紫金色晚霞像画布上旧旧的颜色,把宫廷楼阁染上了一层寂寞素凉的气氛。

覆着浅浅金辉的青檐下,君洛北低眉垂目,长长的黑发束成整齐的一束,脚下的青砖地上有着细细的裂纹,几株小草从里面顽强地探出头来。

我心神有些凝滞,强打起精神迎上他:皇上,那画我没有拍到。

他抬眉望向我,眼里闪过一抹凄迷,仿佛黑夜尽头的瞳孔里看不到一丝星光。

我只好把写纸条以及彦琪赠画的事情描述了一遍,装着很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你也知道的,我刚来你们兰朝不久,根本不知道两年前的秦澜是什么样子。

所以……你知道我刚才去见了谁吗?他的声音重如铁石,有一种强烈的压抑,仿佛风雨欲来之前的乌云压顶。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心跳剧烈地加快起来。

我跟无间刚分手,他没有理由这么快就找上君洛北的。

我见了风非离。

他的声音突然转轻。

我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了,一个之前被我忽略的环节突然印上了心头。

我终究还是太大意了。

我恭喜他拍到了画,也顺便询问了秦澜百期的第二日,他为什么会进宫求见你。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声声如擂鼓,背脊之上更是突起阵阵凉意。

非离,他是决计不会说出我找他的真正目的,他只会选择最保险的回答说,我这个兰朝皇后因为不小心弄丢了他的琼花,特意找他表达歉意。

你连两年前的秦澜都不认识,又何来知道琼花一事。

不要告诉我说,是你身边的宫人主动告诉你的。

身前的人微微弯下腰,黑瞳瞳的眼珠子直直地看着我,那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里,浮动着刺目的寒意。

我沉默地站着,一直以来我都忽略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不比无间差。

他只是,比无间更能忍。

知道天上人居这处闻名全京城的地方吗?里面卖出的东西匪夷所思,经营买卖的想法更是空前绝后。

而这个店的主人还把自己的全裸雕像摆在店里供来往的客人欣赏。

如此稀奇大胆的经商想法,我却在另一个人身上也同样看到了。

他直起了腰,银衫下的肩线绷得笔直。

我那本来冷漠得像个木头人的皇后,却在一次自杀未遂之后,变得亲切无比聪敏灵动起来。

应付月城的刁难、开七科取士、建立商会,这些史无前例的举动和想法,与某一个人何其地相似。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天边的云霞隐去了最后一丝光亮,黑暗降临了。

本来我只是非常怀疑,可一直缺少了最重要的证据来证实我的猜测。

今日上午,我发现那名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竟然就是玉无间的时候,一切的猜测都得到了确定的答案。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有些粘滞,顿了顿才继续道:只有秦澜才会一眼就认出中秋夜宴上改装的玉无间。

……所以中秋那晚,你频频走神了。

我木然地看着他,我对他已经说了太多的谎言,终于可以不用再戴上面具了。

……是,我就是秦澜。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难产之后会变成你的皇后。

我承认。

声音连我自己都想不到的低哑。

夜晚的秋雾起得极快,像张牙舞爪的怪兽,顷刻便吞噬了满园的金菊,脚底的青石,以及廊间的宫灯。

那道银白的身影,像棵生根的老树,死死扎在雾蒙蒙的宫灯红光里。

笼着纱,隔着雾,让我看到分外模糊。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喑哑的声音 ,一字一顿,沉郁的戾气如出鞘利刃,劈雾落花,直刺我心。

早知如此绊忍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我闭了闭眼睛,轻哼出声,说得不错,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何必当初……何必当初……他突然低笑起来,声音染上了秋风的素刹。

当初我要是强要了你,你还能再嫁吗。

这次你还不是强要了。

我垂下眼眸,嘴角勾起了深深的嘲讽。

我的性格岂会因那层薄薄的处女膜而受到影响。

无间。

比我更不在乎。

所以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夜已深,月色从窗格子透进来,映得陌生的屋子里满室寂凉。

老旧的房子自有一股陈腐的味道,让我在这硬塌上竟不能眠。

那些或对或错的过往,在这样的一个晚上,遥远得让我不愿再想起。

我闭上眼睛。

浮现的只有那张脸,时而温柔,时而迷惑,最终却只剩冷漠与决绝的脸。

君洛北的脸。

他把我关起来了。

锁门离去的背影笔挺而孤傲,连一根蜡烛也没给我留下。

不知过了多久,微弱的天光透过蒙着白纸的窗格,浅浅地照进这间简陋的旧房,这才让我看清楚君洛北到底把我关在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屋子里陈设很简单,除了一书架的书,我躺着的这张床榻,就再也没有别的长物。

对于这种境地,我的心里早已有了准备。

只是,无间要着急了。

这么简陋的地方,该是皇宫多么偏僻的角落。

接连十天,除了门缝里准时塞进来的食物,我与外界没有任何接触,更谈不上联系。

还好屋子里有很多书可以打发时间,不然我绝对不能像现在这么平静地面对君洛北。

他逆着光站在门口,面目倒是有些模糊了。

你似乎还挺适应的。

他拂了拂衣角,低头迈了进来。

我搁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

在这小屋里,他的身量越发显得颀长,纯黑色的眸子深沉得如打翻的浓墨,一滴,一滴,沿着那两道审视的目光浸染开来。

我不适应你也不会放了我。

我望着他。

如果你求我,也许我愿意给你换个舒适的地方。

他说。

谢了。

我面无表情地扯开嘴角,这里很好。

他听了冷哼一声,道:你这里很好,可外面某个地方就不好了。

看着我迷惑的表情,他突然露出一抹讥讽的嘲笑:有的人,就是那么不自量力。

我的心陡然沉了下去,该不会是无间出了什么事了。

兰朝,是君洛北的地盘。

看来你也猜到了。

君洛北的眼底闪过残忍的光芒。

一串火苗从我心里窜了出去,烤得我连皮带骨都痛了起来。

你究竟懂不懂什么叫做,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的眉与我的心一样,紧蹙着。

岁月可当歌,流光亦为舞。

这么漫长的三年,我终于等到了你再回到我身边。

这不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命运注定的。

不然,你为什么不变成别人,偏偏变成了莫思攸?他的身子突然晃了晃,隐隐传来一股酒气,而我,偏偏在三年前娶了莫思攸。

我不可能连续两次都把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拱手让出,你既然第一次逃开了,就不该天真地以为我还会放过你第二次。

他移了移脚步凑近我,不小心碰落了书架上的几本书。

啪啪的落地声不绝于耳。

我没有想过你这次会轻易放过我,所以我才苦心积虑换来了一个四年之约。

不料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

想不想去看看他现在的样子有多惨?他问。

我低着头不动,脚上的布鞋死死地踩住了一本看不清封面的蓝皮本子。

求我,我就让你去。

我缓缓抬头看着他,我在他眼中看不到一丝情绪,我只是看到了我自己——那么深切的烦躁。

是的,我很烦躁。

尽管我仍然站得笔直,站得安静,但我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不安分地流窜着。

它们在寻找一个缺口,一旦找到,非是流出血来,否则不能宣泄。

他的嘴角轻轻勾起,看来你真是不管他的死活了。

我咬着牙,却说不出那个求字来。

就算我说了,会有用吗?他深深地瞥了我一眼,不再言语,背过身就往门口走去。

门外天气明媚,门内的屋子却阴冷湿暗。

当眼前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渐渐合上的门扉外时,屋内的寒冷更是从四面八方钻进了我的身体。

我不能让他走。

我、不、能。

我猛地扑上前,扒住了最后的那道门缝。

……求你了。

佛像话一出口,门也不动了。

银白的身影挡住了门缝外的光景,却加剧了我内心的烦躁。

那种名为愤怒的情绪像酵母一样在胸腔里不停发酵着。

你果然对他用情很深,一听见他有事就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冷到极点的声音。

之后,门匡地一下向我推开了,挂在门上的铁锁咚咚乱跳。

我被突然传来的反弹之力打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求了他也没有用。

可是我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关无间的消息。

他可是月城城主最宝贝的侄子,更曾是我兰朝的功臣,又没偷又没抢,我能拿他怎样?他蹲下身子与我视线齐平,可笑,你竟然还真的求我了。

求了又怎样?你很得意?我不屑地看着他。

听闻真相后,我的心里一下便轻松了,之前汹涌澎湃的气愤也悉数化为了庆幸。

面子虽然很重要,但比不上无间的安危。

我不得意,我只是找到了你的弱点。

君洛北淡淡的瞥了我一眼。

我一时语塞,他这算是拿到我的软肋了吗?他想干嘛,用无间来攻击我吗?你的玉无间已经丢下你回月城了。

君洛北站起了身往门口走去,你就安分地当你的皇后吧,别奢望他能飞进皇宫把你带出去。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兰朝一国之后的尊贵容颜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最哈偶一句话是意思。

可当我跟着他回到紫泉宫的时候,一切就明白了。

进门的第一重大殿里,许多看上去像是工匠的人正在围着一尊大约长高的佛像在忙碌着,虽然还没有最后完工,但雏形却已经看得见了。

那尊佛像的脸赫然是莫思攸的样子。

喜欢吗,我已经下令全国的工匠按照你眼前看到的样子赶制心的大小不一的佛像了。

春节之前,兰朝各地大小官员的家里都必须供奉一尊以你的模样制出来的佛像。

去月城和凤国长期经商的兰朝人也必须供奉。

另外,兰朝各地的大小庙宇也会增塑你的佛像供普通老百姓膜拜。

低低的声音响雷一般在我的耳边炸开,我僵硬地扭过脖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疯了?让你流芳百世不好吗?他低垂着眉目道。

我是秦澜,不是莫思攸。

说完后我不再理他,往里面的寝殿走去。

他爱怎样就怎样吧。

事以至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我相信无间一定会想办法联系上我的。

只是我没想到等待的结果会来得这么快,晚上当我熄灯正准备睡觉时,一个黑影蹿到了我的床前。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心里一阵狂喜。

澜儿。

果然是无间。

快上来。

我悄声道,急忙吧杯子掀开了。

这么急切啊。

无间以极快的动作钻进了我里侧的被窝,脑袋刚一沾到枕头手臂就横了上来。

我先侧过身子把被子尽量隆高挡住了无间的头,才腾出手来在被子下掐了他一把,轻声道:别闹了,外面估计有人监视。

我知道。

他搂紧了我,身子覆了过来,双唇贴上了我的耳垂,几不可闻的声音伴着灼热的呼吸吹进了我的耳朵里。

不是说你回去了吗?我纳闷地问道,强忍着耳后传来的酥麻。

身边的人一边轻啄我的耳垂一边道:随着队伍回去的那人是我一个手下假扮的,你在宫里突然消失了,我怎能放心离开。

心里涌起一股热流,我伸出手臂环住了他,那天与你分手后,我回宫就被关起来了,那个屋子又旧又小,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难怪我在皇宫里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找到你。

他的身姿有一瞬间的僵硬。

我知道他心疼我了,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他是故意不让你在离开兰朝之前见到我,你和我的身份都已经被他识穿了。

我在你的寝宫没有找到你时,就估计事情已经败露了。

咦,皇宫门口守卫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在兰朝为官已久,怎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他轻轻地笑了,更加贴紧了我。

我这才发现他已经把胡子给刮了,忍不住回吻了他一下,戏言道:你今晚是来带我私奔吗?今晚不行,皇宫的守卫最近十天严密了很多,你的寝宫外更是布满了眼线。

他的声音有些紧绷,不过我已经在安排人手了,估计叔叔回到月城后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你的叔叔好像很疼爱你?我这才有机会问起无间的背景。

恩,我娘是叔叔唯一的同胞妹妹。

月城的事情比较复杂,等接你回家后再跟你细讲。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两月前叔叔已经向月城上下宣布了下任城主由我继承。

你答应了吗?我急问。

答应了。

现在所有仪式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我回去接任了。

本来早在四年前叔叔就提出了这个要求,但那时候我心里念着你,一直放不下心回去。

他的话里无比感慨,还好那时候没有答应,不然我怎么能在后来娶到你。

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了巨大的内疚,无间竟然从没有给我提过这个事。

而我,竟然还自私地在成亲后对他提出了那样的要求。

本想我们成亲后就回去的,不想你却让我入朝为官,所以这个事情就一直被耽搁下来了。

月城大吗?我的心里沉重得像大山压顶。

月城虽然说是城,但其实和一个国家没两样。

放心好了,你回到月城之后的地位不比现在这个皇后差。

他亲了亲我的脸颊,温柔地道。

我本就沉重的心顿时沉到了冰窖里,突然明白了君洛北下令全国铸造莫思攸佛像的缘由。

他知道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无间早晚会带我离开这个皇宫,他肯定也早就知道了无间要继任城主的消息,所以先下手为强,把我现在的样貌以佛像的形式公诸于天下。

这样一来,即使我逃离了这个皇宫,我这个异国皇后又怎能光明正大地呆在月城城主的身边。

我当然不在乎地位身份,可宠我无比的无间怎能忍受让我委屈。

要么他不接城主这个位置,要么他冒着全天下唾骂的眼光把我放在身边。

怎么了?无间感觉到了我突然的沉默。

我哑着嗓子把佛像的事情给他说了。

他也明显地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道:哼,他以为人人都像他那样吗,皇权地位对于我来说远远没有你重要。

你要觉得旁人的眼光让你难堪,我不接城主这个位置就是了。

四年前无间已经为我牺牲了一次地位名誉,四年后我怎能再一次让他为我牺牲!一次次牺牲他前途换来的爱情,又怎能让我安心地接受!无间……我梗着嗓子轻唤他,心里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老天爷让我的灵魂这么穿来穿去就是为了故意看我的笑话吗?傻丫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都从鬼门关前走了两趟了,难道还看不看名誉权力这些东西吗?他安慰地吻了吻我的嘴角,说出来的话却让我泫然欲泣。

也许老天爷是公平的,虽然反复在折磨我,可却送给了我一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

可是无间……嘘……一根温润的手指竖在了我的唇上,时间不多了,外面的守卫马上就要换班了,让我好好地再抱抱你。

我只好咽下了后面的话,安静地缩在无间的怀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隐传来抓刺客的声音。

身边的人立即翻了起来,可是来不及了,糊着白纱的窗户上倒映出来回奔跑的身影,寝宫的门上也传来了一阵剧烈急促的敲门声:皇后,宫里发现了刺客,有宫人说看见刺客逃进您的寝宫了。

我慌张地看向无间,这一定是君洛北搞的鬼。

他抓不到无间的把柄,就主动制造了一个陷阱让无间跳进来。

刺客 (上)无间——我慌神了。

怎么办?皇后的寝宫发现了一个男人,要是被逮住了,死一万次都有理由了。

无间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方黑布围在了脸上,只余下一双凝重冷厉的眼睛露在外面。

皇后!你没事吧!外面敲门的声音更加急促了,随时有破门而入的可能。

我看了无间一眼,深吸了口气道:我没事。

可是确实有人看见刺客逃进了皇后的寝宫,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卑职等进来查看一下吧。

门外的声音并不让步,看来是铁了心要进来搜查了。

无间给我比了一个开门的手势,随即跃上了房梁。

我来不及去惊讶他惊人的轻功,赶上前两步把摇摇欲坠的大门给拉开了。

张统领,大半夜还劳烦你来担忧本宫的安危,真是辛苦了!我挡在大门中间,端起了皇后的架子。

卑职职责所在,万一皇后您出了什么差错,卑职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够的,还是请皇后允许卑职等进屋查看一下吧。

他虽然话说得诚恳,但眼睛不停向屋内扫去,神色颇为着急。

我心里也很着急,握在袖子里的手都快捏出汗来了,看了看他身后足有二十个人的手下,我冷脸道:要查看本宫的房间也用不了这么多人吧?他僵着脸回头看了一下,点了离他最近的五个人。

得罪了,皇后。

我侧开身让开大门,身前的几人呼啦啦地就蹿了进去。

房内亮起了灯光,六个人举着刀开始四下搜查起来。

床上创下,门后柜子里,所有的角落都被翻遍了。

张统领皱起了眉头突然向头顶望去,我看见他的动作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上面有人!尖亮的声音如利刃一般划破了我的耳膜,我再也忍不住向无间藏身的地方看去。

一道黑影从梁上飘下,向着门口奔过来。

门外其余的侍卫听见头领的呼叫唰地一下全冲了进来,把无间堵在了门内。

顷刻之间,刀剑撞击的声音夹杂着抓刺客的呼喊在屋内响起,无间黑色的身影被团团刀光和层层人群包围。

我吓得心胆俱裂,眼看两个侍卫的大刀砍向了无间的后背,而无间正举着剑挡架前面几人的大刀时,我再也忍不住尖叫了:后面!只见无间挥开神枪的几把大刀,一个纵身往上提高了身姿,险险地避开了身后的袭击,下手也比之前快速了很多,很快就有四五名侍卫的腿上中剑倒在了抵上。

见此情景,我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看来无间目前还游刃有余。

随着打斗的时间越长,躺在地下的人也越来越多,眼看围攻无间的人群只剩下六七个还立着的时候,门外的前殿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我循声望去,只见又是黑压压的一群侍卫冲进了前殿。

除了刚冲进来的侍卫,大概是周围的窗户早已密密麻麻地围上了人手。

看来无间很难靠武力冲出去了。

眼见无间撂倒了最后几人朝门口跃过来的时候,我迎了上去,轻声急道:快抓住我!无间眼神闪烁了一下,反应极快地把长剑架在我的脖子上,轻轻反扭了我的左手背在腰后,才赶来的侍卫一见这仗势都马上停了下来,齐刷刷地抽刀围在了我们面前。

都退开!无间一边喝斥,一边握了握我背在腰后的手掌,我马上反手握住了他的。

众侍卫面面相觑,既不上前也不退后,一时间场面僵持住了。

我知道拖下去只会更糟,便主动向前迈开了步子,无间只好顺着我向前走了。

眼前的人墙最终被迫分开了,留出了一个缺口,眼看就要走出包围圈的时候,君洛北出现了。

银白色长袍松松地套在身上,连腰间的束带也没有系上,额头两鬓也明显有些散落的发丝,似乎匆忙从床上爬起来。

我心神一动,原以为是他早就布置好的陷阱等着无间往里跳,现在看来他好像不知道无间今晚会来。

当他看见我的那一刻,好像隐隐松了一口气,不过那表情转变得太快了,也许是我眼花看错了吧。

都出去吧。

君洛北向众人挥了挥手。

侍卫们来得快退得也快,我卧房里躺着的那些人,无间并没有要他们性命,只是刺伤了腰部。

当他们被别人搀扶出来的时候,看见无间举剑架着我的动作都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这也难怪,刚才我的那声尖叫他们都听见了,摆明我和刺客关系匪浅,现在看我反而被刺客拿住,他们都有点懵了。

刚才还腥风血雨的大殿很快便恢复了沉寂。

夜已经很深了,前殿里的数只蜡烛都已经燃到了尽头,几点余光被窗户缝里溜进来的晚风吹得左摇右摆。

沉如夜空的眸子里闪过几道流星,他的嘴角突然浮现了一抹嘲讽,接着淡声道:不用装了,无间,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听到这话,无间也不再做戏,松开了我的手腕取下了长剑。

皇上还是这么英明。

无间平静地说道,与我并肩站立。

你的剑离她的脖子那么远,像是狗急跳墙挟持人质的样子吗?君洛北一边说话一边望着我,眸底神色晦暗难辨。

看皇上的样子也不像是故意布下人马来捉拿无间的吧?我确实想过你会偷偷进宫,只是没想到你会金蝉脱壳,一直伪装藏在宫里,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被侍卫发现。

君洛北轻松扫了他一眼,远如黑夜尽头的眸子润了几分。

看来皇宫侍卫的眼神提高了很多,我计算得这么机密竟然都被发现了。

无间的语气不无感叹和赞赏。

我却陡然见到君洛北的眼神一凝,双眼四下寻探,整个身体的曲线像钢丝一样紧绷起来。

不对,侍卫禀报说刺客是从承鸿宫被发现后才一直逃进了紫泉宫。

承鸿宫是行素的寝宫,离紫泉宫不远,但中间也隔了别的两个宫殿,无间没理由跑到那里去的。

想到这里,我心里突然有了一个预感。

正在这时候,头上晃过一道黑影,惊鸿一般往前殿的大门飞去。

几乎同时,一道白影挡在了门口,眨眼之间,君洛北和黑影就拼斗在一起了。

看来紫泉宫是真正潜进了刺客了,无间只是碰巧被发现的,帮刺客成功转移了众侍卫的视线。

当时刺客被迫逃进紫泉宫的时候并没有闯进我的卧房,而是潜伏在了卧房外的前殿里,众人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我的卧房里,也就忽略了外间的前殿。

如今被君洛北这么一说,刺客眼见藏匿不住了,只得往大门口扑去。

我从没见过君洛北的身手,除了数年前在莫思攸招亲擂台上的那一幕惊险的英雄救美。

如今看来,他的武功竟然十分厉害,不见他使用武器,却凭一双肉掌与刺客打得难分难解。

不过这个刺客的武功也是极为高明的,不然也不会潜伏在前殿里这么久都没有被人发现。

我扯了扯无间的衣袖,示意他趁机离开,却见他摇了摇头眼神凝重,走不了的,外面有很多侍卫。

确实,本来推出去的侍卫听见响动又涌了进来。

只因君洛北和刺客之间打斗的速度太快了,旁人根本插不上手,只得举着大刀伺机而动。

拼斗得正激烈的刺客突然一剑逼退了君洛北,一个猛纵,明晃晃的剑光带着孤注一掷的绝然向无间刺来。

无间迅速举剑迎了上去,打斗的中心一下子从前殿门口移到了我的身边,凌厉的剑气化为漫天飞舞的光影交织在我的眼前。

突然,光影里挥出一道白光向我刺来,森冷的剑气直透我胸口。

我来不及反应,身子便被无间拖离了原地,转瞬间,情况急转而下,刺客剑剑挑向我,使得无间无比被动。

又一个剑花闪动,刺客右手劈向无间,左手却同时甩出了一点暗芒袭向我。

眼看无间来不及撤身帮我回挡,危机关头,一道白影闪电般挡在了我的身前。

一声闷哼,白影僵住了身子,周围传来了一阵疾呼,皇上!!众侍卫再也顾不得其他,一窝蜂扑抢了上来。

刺客却放弃了进攻无间,突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杀气对上了君洛北。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刚才拼斗的过程他一直在保留,就等着关键时刻一击得手。

君洛北被刺客的按期击中后,身形有些滞缓,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加上他一直挡在我的身前不愿移开,眨眼工夫便陷入了生死边缘。

望着眼前屹立不动的熟悉身影,惯常的发带早已松开,乌黑的长发随着打斗的动作四散飞舞,我的心里仿佛被打翻了百味瓶,各种滋味交相混杂。

说了这么多,其实从刺客偷袭我到君洛北受伤奋力抵抗也不过是数秒钟的时间,无间眼见君洛北为我受伤,毫不迟疑地回身加入了战局。

刺客压力猛增之下开始不停地施放暗器,周围的侍卫一个个哀嚎着倒下,无间拦住我的身子往卧房退去,我却突然又听到了君洛北的闷哼。

刺客 (下)刺客见形势越来越紧张,突然一声厉啸全身爆发出强烈的剑光,紧接着一声闷响,一团黄色的烟雾从刺客身上弹出,顷刻之间黄色烟雾便扩散到整个前殿。

无间正带着我往里面的卧房退去,见到黄雾顿起,立即一掌把我推进了卧房的大门。

我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差点向后摔倒,摇摇欲坠之间后腰突然被抵上了一件硬物。

不许叫。

一个低低的女声在我耳后响起,我的心一紧,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黄雾起得快散得快,当背后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把我押出卧房的时候,之前的那名刺客已经不见了踪影。

前殿一片狼藉,君洛北白色长袍上血迹斑斑,右边肩膀和胸口下方有两处特别大的血团,像盛开在雪地里的红花,触目惊心。

无间稍微好点,虽然黑衣有多处破损,鬓发也有些散乱,但看上去并没有受伤。

君洛北,如果不想让你的皇后身上多出两个窟窿,就赶紧让开道,并交出出宫令牌。

女子的声音十分尖利,抵在我后腰上的应该是把匕首,随着她的话语落地,匕首往前顶了顶,隐隐的痛楚从后腰上传来,我情不自禁地皱紧了眉头。

……叮的一声脆响,一面黑漆漆的令牌被君洛北扔在了我的脚下。

我抬头看向他,苍白的嘴角挂着鲜艳的血痕,黑瞳瞳的眼睛里,焦躁和隐忍的情绪轮流闪过。

女子一边弯腰捡令牌,一边丢出了和先前刺客一模一样的一团黄雾,我的眼前顿时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女子已经拎着我出了紫泉宫的大门,后来又一路通过那面令牌把我带出了皇宫。

一出皇宫门口,马上就有一辆马车把女子和我接了上去。

奴婢是月城少城主的手下白霜,让姑娘您受惊了。

女子一进到马车里就放开了对我的钳制,说出口的话却让我大吃一惊。

她一边解下脸上的黑布,一边继续道:其实这都是少城主的计划。

先前的那名刺客叫做厉成,是我们自己人,由他故意引来侍卫发现少城主,然后等君洛北来了之后故意抢先袭击君洛北和少城主,一方面让君洛北以为我们不认识少主,另一方面制造混乱让我能顺利地挟持您。

你们以为袭击了无间,就一定会让君洛北相信你们三人没关系吗?我插嘴问道。

所以厉成会在后来故意偷袭您。

她给了我一个歉意的微笑。

想起当时的情景我还心有余悸,难道无间算准了君洛北会挡在我的身前?一想到这里我突然又想起了君洛北身上那两处触目惊心的伤口,心里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绪,我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奋不顾身地挡在我的身前的。

其实厉成的暗器是对准您的手臂的,少城主说为了把您成功带出宫,只有这么孤注一掷了。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君洛北相信厉成不是少城主派来的。

那你们怎么能肯定挟持我之后,君洛北就一定会放你走?我问。

女子自信地一笑,道:少城主说,只要让君洛北相信了我和厉成不是他派来的,君洛北就一定会放我出宫。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疑点,不解地问道:你是怎么让君洛北相信你也与无间无关呢?很简单,厉成在放黄雾之前故意厉啸了一声,作出打暗号的意思,我在厉成的暗号一出就从梁上飞进了您的卧房。

这一切都必须事先商量好才能配合得恰到好处,而且如果我不是跟厉成一起的,又怎能不受黄雾的影响?所以你后来还故意多放了一次黄雾,好更加证明你跟厉成是一伙的。

我说。

姑娘果然心思敏捷,女子凝视了我一眼笑道,难怪您能解开我们月城的难题。

我听了有些汗颜,连忙问道:那你是怎么进来紫泉宫前殿的呢?紫泉宫现在的守卫一点也不比皇宫门口差,我一直假扮成铸造佛像的工匠,每天等着您回宫。

如果您没有回宫我就会每天晚上都随着工匠们出去,如果您回宫了,当天晚上我就不会出去,按照原计划找机会在天黑的时候隐藏在前殿大梁上。

少城主一旦见着我没有出宫就知道您回紫泉宫了,他就会连夜进宫来找您。

而且这个计划必须得在您回宫的当天晚上进行,不然第二套我失踪的消息就会传开了,工匠在宫外的住处都是有宫人统一监管的。

想不到白霜为了今晚的计划已经等待了这么多天,其实你或厉成的一个人溜进紫泉宫也可以把我带出宫把,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白霜摇了摇头,道:姑娘你你不懂武功,带着您这么大一个活人,不可能瞒过宫里的重重守卫。

即使侥幸走到了皇宫门口,没有皇帝的出宫令牌,任何人都不准晚上出宫。

所以必须得想办法让君洛北亲自答应放我们出宫。

白霜说到这里突然暧昧不明地盯了我一眼,才继续道:少城主说了,唯一让君洛北同意的方法就是挟持您,而且必须使他相信您的安危不保,他才会真正放我们出宫。

所以我刚才故意用匕首伤了你一点,让你疼得皱起了眉头。

想不到真如少城主所说,这一系列的戏演下来,君洛北果然上当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里颇不是滋味,连忙打断了她道:不知道无间会不会有事?不会的,少城主说了,一旦您被‘陌生’刺客劫走,君洛北就绝不会阻拦他离宫的。

他之所以故意出现在您的寝宫,就是为了和刺客撇清关系。

少城主急切想带您出宫的心情,君洛北十分明白,要是不能证明刺客与少城主绝对无关,说不定君洛北还会冒险一试阻拦刺客,我们又不敢真正伤害您,到那时只能功败垂成,束手就擒了。

也就是说,无间之前给我说的等他舅舅回到月城后才开始实施私奔计划的话,是故意来迷惑我的,让我做梦也没想到刺客是他派来的,这样我就不会在君洛北的面前露出破绽了。

如此一环扣一环的缜密计划,让我对无间的脑子佩服不已,难怪他能当状元,还被兰朝的人称为第一才子。

马车外表不起眼,没想到里面坐起来倒挺舒服的。

一路上奔驰了许久也不见停下,看来是准备直接出京城了。

姑娘,您现在的这幅模样出城不太方便,奴婢帮您改扮一下吧。

我这才醒悟自己还穿着就寝时的白色中衣,头发也全部披散着,确实太引人注意了。

白霜在我头上脸上摆弄了半天,又给我换上了一套蓝底暗纹的布衣布裙,最后才递给了我一面镜子。

我接过来的时候差点吓了一跳,竟然不是我以为的铜镜,而是我无比熟悉的玻璃镜子。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蜡黄,额头上出现了深深的皱纹,两边眼角下吊,双唇无色,耳垂各穿一只银质的圆形雕花耳环。

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盘了一个简单老气的发髻,插了一根看上去质量很低劣的深绿色玉簪。

完全一个伺候人的老妈子,和我平时的形象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满意地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兴奋地对着白霜道:我现在总算明白无间为什么会派你一个姑娘混进工匠队伍里了。

其实像奴婢这样会易容的高手有很多,不过为了方便接应您,少城主才派的奴婢来。

白霜笑着解释道。

我一下子也明白过来了,在马车这种狭小的空间里,还是由女子为我改装换衣的好。

当微微的亮光透进马车里的时候,疾驰了半夜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姑娘,前面就要出城了,请您做好准备。

一晚上都没说过话的赶车师傅突然冲着车帘子低声说道。

81意外姑娘,奴婢给您说的您都记住了吧?白霜在赶车师傅话音落地的时候问了我一句。

她在为我改装之后也为自己易容了,化出来的模样让我愣神了好半天,竟然和莫思攸九分神似。

我冲她点点头,她回了我一个微笑的眼神,拿起旁边的纱帽戴在头上。

正在这时候,马车突然一个急停,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白霜提高嗓子向外面问道:外面怎么了?她话一出口,我吓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她的声音竟然变得和我一模一样,看来无间为了让我离开君洛北是煞费苦心了。

姑娘,马车不小心撞倒了赶早市的菜农,现在他赖在地上不起来了。

赶车师傅也提高了嗓子回答。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无间安排的,按照计划我下了车,看见马车面前果然躺着一位菜农打扮的老年人,许多新鲜的蔬菜横七竖八地散落在他的身边。

我装着无比急切的样子走向他,问道:这位老人家,没伤到你吧?老人一见到我,立马伸出他那双干枯瘦弱的大手抓住了我的衣襟下摆,哭天喊地地闹嚷了起来:你们的马车是怎么赶的啊!现在我的菜都没了,你们可得赔啊!我忙不迭地掏出钱袋捡了些银子给他,真不好意思,这里有些银子,算是我们赔你的菜钱,你赶紧起来让开道吧。

不行,你们的马车撞到了我的腰上,现在我痛得根本站不起来,你们得找个大夫给我瞧瞧。

看来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了,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白霜掀开车帘子走了下来。

这位老人家,我们有急事赶着出城,要不我们多赔你一点,你自己去找个大夫瞧瞧可好?白霜说完,伸手递出了金灿灿的一锭黄金。

围观的人看见白霜出手这么大方,哗地一下议论开了,这么大一锭黄金,足够这位菜农过上好日子了。

菜农一见到金子,眼睛里闪过狂喜,可还是拽着我的衣襟不放手:不行,说不定我的腰伤得很厉害,这锭金子万一不够治怎么办?你们一定得亲自陪我去找个大夫。

他一边不依不饶地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抓过金子塞在衣兜里。

看来这位菜农摆明了是又吃又赖,围观的人群里有很多人开始为白霜鸣不平了,纷纷指责菜农的无赖行径。

小姐,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压低嗓音焦急地询问白霜。

她低头沉吟了一下,道:王妈,你陪这位老人家去一趟医馆吧,我跟老王先回去了,你处理完了自己回来吧。

好吧,小姐。

我颇不情愿地撇撇嘴角,向周围的人群问道:请问有没有好心人帮忙扶一下这位老人家,同我一起去医馆给他瞧瞧。

人群中走出了一名早安排好了的人扶起了菜农,我跟着他们往医馆走去,身后的白霜转身就上了马车继续往不远处的城门口去了。

到了一家医馆,大夫听了来意后立即把我和菜农迎进了里屋,屋门口的帘子刚一放下便出来两名丫鬟,也不开口说话,便忙碌地为我改装起来。

半响之后,改装完毕,我被扮成了菜农的模样,菜农变成了我之前的老妈子模样。

帘子掀开,老妈子扶我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尖着嗓子道:真是对不住了,老人家,现在您好点了吧?我点点头不说话,与她在医馆门口各自分开了。

白霜告诉我,马车出了宫以后肯定有人跟踪,现在我再一次假扮成菜农的模样,应该能成功骗过后面跟踪的人了。

我按捺着心情,故意慢吞吞地在周围晃了一圈才往城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时,守卫问我干什么的。

我哑着嗓子低头道:进城卖菜的。

说完递出了早上进城的书碟。

兰朝对于每天进城做买卖的城外百姓都有统一发放进城书碟,每次进出只需在上面记录好时间,在城内停留的时间超过三个时辰的都不用交纳入城费,没超过三个时辰的就需要交纳入城费。

这样做的目的是鼓励人们在城中多做停留,促进城里的经营买卖。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守门的人一边在书碟上记录出城时间,一边问道。

早上被马车给撞到腰了,刚从医馆出来呢。

我哈着腰,一边递出需交纳的费用,一边举起了手中的药包。

原来早上那阵混乱就是你这老头引起的,守卫抬头瞄了我一眼,递回书碟给我,走吧,下次小心点。

诶,谢谢官爷。

我热切地说着,结果书碟往城外走。

兰朝,我终于是要离开了。

城外的景物与我几年前南下时相比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在秋天,天空碧蓝如洗,澄澈高远,不见一丝白云。

路旁荒草萋萋,岁月洗磨过的城墙大石上,青苔幽幽,痕迹斑驳。

白霜说了,这次全靠紫泉宫里铸造佛像招纳工匠入宫,才会这么快就实行计划。

从兰朝到月城的都城宁川,走官道得一个月的时间,老城主才离开兰朝十天。

她和厉成等人以及刚才医馆的都是月城常驻在兰朝的人员和据点,匆忙之间无间采取了这个计划,还好一切都顺利过关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回望了城墙一眼,心里涌起了无数回忆。

莫名其妙穿越成周韵芯,二十八岁是灵魂住在了十四岁的大家闺秀的身体里,从此开始慢慢适应这个时空的一切。

两次婚姻,两世为人,还剩下了我的孩子。

所有的一切在三十多年前从未想过的事情,都发生在了眼前的这面青石高墙里,如今要离开了,……终究还是有些不舍的。

叹了口气,压下心里许多莫名的情绪,我回过身往前走去。

为了万无一失,我得独自走到现在这个身份所在的住处,城外西北方二十里的一个小村庄去和无间汇合。

到那时,再怎么也不会有人跟踪了。

也不知道白霜那边怎样了,她说普通马车比不上宫里的千里名驹,在我出宫后肯定有宫人早一步到达城门口报信,所以她故意扮成我的模样让守卫抓住,以免让君洛北下达封城的命令。

宫里的人都知道皇后不会武功,而且也不可能对皇后绳索相加,白霜说她会在回转皇宫的路上找机会脱身。

希望这场出宫风波尽快停息吧,那些骇人的刀光剑影,……那些触目惊心的血痕,仿佛雪地上盛开的红花……我宁愿此生再也不要见着了。

我一边思虑万千,一边往村庄的方向走着,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此刻此地看见的人。

白衫墨发,黑瞳瞳的双眼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的黑夜,布满了挥之不去的忧郁。

日头正烈的阳光流连在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上,在荒草萋萋的路旁剪下一道笔挺的暗影。

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究竟是哪里出错了?他静静地立着,见我发现了他也不说话,只是轻敛了眉,眼底的忧郁如山涧的溪水,弯弯浅浅地流淌着。

日光浮动,暗影轻浅。

我的心,正被人拖到砧板上,用菜刀细细地剐着。

这个白衣淡淡,淡淡白衣的男人,像扎在我心头的一根刺,拔是鲜血淋漓,不拔是淋漓鲜血。

何如当初莫相识。

谁把谁真的当真,谁是谁唯一的人,这场穿越伊始就注定的劫难究竟何时才是个尽头?82朝如青丝暮成雪你怎么发现的?我忍不住还是问了。

他听了我的话,眉头蹙得更紧了,低头看着路边的落叶,缓缓地开口道:太完美的计划本身就是不完美了。

不管刺客怎么表现,他不该对着你发暗器,如果他的目的是想挟持你让我放他出宫,他只要擒住你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在玉无间的强攻之下还要分神偷袭你?更何况,后来那名女刺客明明就可以大摇大摆架着你走出紫泉宫的大门了,却可笑地又放了一次黄色烟雾。

种种刻意的行径反而让玉无间的嫌疑大了起来。

说到这里,他把视线从路旁移到了我的身上,你们知道我会派人跟踪,便在城门口不远处的地方上演了换人的戏码。

眼前那对漆黑的眸子突然幽深婉转起来,清洌的目光直刺我心,要是我没有亲自赶来,你们这出戏肯定骗过了我的手下。

是的,我万万没有料想到,身受两处剑伤鲜血淋漓的君洛北竟然会连夜赶赴到城门口来。

你扮成的老妈子刚下马车,我就认出你了。

……不管你如何改变,……你的身影总是,……放在我心头的。

沙哑的声音,仿佛从巨石压着的喉咙下一字一字挤出来的,用尽了主人全部的力气。

难道……就因为我的灵魂住进了莫思攸的身体,就得一辈子扮作莫思攸呆在你身边吗?我艰难地问道,声音竟如眼前人一般沙哑。

其实,不用一辈子的。

他的眸子润了几分,盯着我的视线沉重不堪,四年,我原想的四年就好。

你离开我了四年,上天竟然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可以以丈夫的身份重新补偿你另一个四年。

也算,……弥补了我四年前的过错。

我突然觉得有什么种子落在心里,萌出了它的第一片叶子。

后来,我才明白。

那颗种子叫注定,长出的叶子叫错误,开出叫做纠葛的花,结出的果子好看无比,却是一尝就涩口,叫做孽缘。

只是没想到,你在他找上门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马上离开。

你甚至忘记了你承诺过的——陪我在母后面前演两月的戏。

如今……戏还没演完,你就急切地离开了,你让我怎么对母后交代?听到这里,我的心突然堵得慌,太后的身影浮现在了眼前。

斑白的头发,中秋圆月之下,纳进沧桑的双眼慈爱地望着我,为我细细讲述我所不知道的君洛北的过往。

不管地位如何高贵尊荣,在那个明亮如镜的湖边,拉着我手的老人只是一位普通平凡的母亲,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媳妇能有个美满的婚姻和家庭。

她的生命之烛,已经燃到了尽头,如今我这么决绝的离开,是不是在那点本已明灭不定的火星上,狠狠地吹上了一口。

无疑的,我加快了那片黑暗的来临。

……也带走了眼前这个男人最后的一点光明。

如今看来,我怎么做都是留不住你了。

憔悴却依然精致的五官,眉眼之间充满了秋的惆怅冬的落寞,其实我何尝不明白,没有心的人……留住了也是无用的。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我一时语塞,忪怔地望着他。

跟我回去吧,等到母后去见父皇的时候,我一定放你离宫。

幽远的眸子里隐忍着恳求和悲伤,母后她……怕是也撑不了几天了,在她临去的时候,她一定想看到她第一个孙子的母亲。

此时此刻,面对那道白影,我找不到理由来拒绝。

可怜天下父母心,也可怜眼前这个男人的一片孝心。

皇权至高,可高处不胜寒,金銮殿上的龙椅一坐,万人之上,只留寂寞。

好吧。

我终究是点头了。

他的眉羽慢慢舒展开来,眼睛里有着微微的潮意,嘴角轻扬,他想对我笑,却是一声闷咳,咯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刺目的红,再一次在他的白衫上开出鲜艳的花。

我这才想起他的两处伤口,一夜奔波,天气寒凉,恐是雪上加霜了。

心里的内疚像是烧开的水,咕噜咕噜地剧烈沸腾起来。

赶紧回宫吧。

有些逃避似的,我的眼睛躲开那朵鲜艳的红花,转身朝着城门走去。

兰朝历109年初冬,第一场雪来得特别早,细细碎碎,飘飘扬扬地下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便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莹白。

我陪伴了老太后一个月,她终究还是在这场冬雪之夜去了。

宁安宫里跪满了人,平时那些难得凑到一块的妃子们也都来了。

这一月里,我在宁安宫时常与她们碰面,可从没遇到过君洛北。

看来他是刻意避开与我同时出现在老太后面前了。

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我和他终于还是同时出现在宁安宫了。

大殿里寂冷肃穆,灰暗的光线衬得每个人都是一脸恻然,要哭的,该哭的,太后薨殁那会都已经哭过了。

他站在微亮的天光里,白衫下的身子不再像往日那般笔挺,肩线微垮,好像四肢百骸都充满了疲惫。

他把我叫到殿外的走廊,站在檐下凝望着远方。

天空里的雪花还在不停地下着,又轻又薄,落得寂静无声。

我伸出双手,指尖碰触到一片雪花,立刻,它便碎了——就像君洛北此刻的心。

谢谢你。

他转过身望着我,白衫在铺天盖地的雪幕前盛开出寂寞的白花,风一吹来,衣袂翻飞,雪舞花落。

比落花还要凄冷的,是眼前的帝王之相,本就白皙透明的肌肤几可与雪花媲美,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线,冰雕瓷刻。

我不由得长叹,看着叹出的白气像雾像烟,就像他此刻的眼睛,朦朦胧胧,与背后的白茫升腾成一片。

节哀顺变。

我很不会安慰人。

那日在城外截住你之后,我就通知了玉无间最多两月就送你出宫。

今日早晨,我已派了人去通知他八日后来接你。

他幽幽地看了我一眼,道,等母后头七过了,你就……跟他走吧。

我的心一窒,他眼睛里的朦胧忽然化为一片冰冷,绝望的冰冷,看得我的心也跟着冷了起来。

这一场冬雪来得早,下得大,而且久久不停。

在我终于要彻底离开兰朝皇宫的时候,它依然纷纷扬扬,飘不停。

紫泉宫。

宫外树林挂满冰晶,像是琼楼玉宇开出的雪树银花。

宫内白纱四垂,炭火隐隐,太后去了刚好八天。

君洛北依照承诺,与我送行。

知道你爱喝酒,我带来了宫里珍藏了九十年的好酒,就请喝了这一杯再辞行吧。

他将刚刚倒满的一杯酒推到我的面前。

白玉的杯子,蓝色的酒,像这个冬天最深的一抹忧郁溶化在了大雪里。

我知道这酒有个很动人的名字,叫情人醉。

谢皇上。

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月城不比兰朝简单,此后多保重。

他别过头,望向屋角的炭盆。

关于之前佛像的命令……能停止吗?我迟疑了半晌,还是问了。

他扭过头,深深地望着我,黑得惊人的眸子闪过数种情绪。

……不能。

他最终抿紧了薄唇。

其实,佛像公诸于天下,难堪的何止我与无间。

还有,他自己。

世人非议无间夺人之妻的同时,未尝不会嘲笑君洛北的无能,我当然成了淫荡无耻不守妇道的典范。

那些佛像,恐每日里承受的不是百姓的祈福,而是无数的唾骂。

我起身走到窗户下,心里的无奈惆怅悲凉烦躁,一一重叠在一起,塞得胸腔心肺都快要炸了开来。

一个隐埋多时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在此刻清晰起来。

我看了看那道白色的背影,乌黑的长发用一根银色的带子松松地束在脑后。

熟悉的轮廓,坚定了我最后一丝犹豫。

拿起窗下架子上的剪刀,我闭上眼,摒住呼吸,往右脸上狠狠地划去。

刺骨的剧痛,贴着剪刀的尖端一路蔓延,却奇迹般抚平了我内心的狂乱躁郁。

我微笑着,再次提高手腕,错开刚才的轨迹复又划下了另外两道。

血腥的气息,钻进了我的鼻子,嘴角尝到了湿漉漉的铁锈的味道。

我满意地睁开眼,白皙的手指上,美丽的血痕蜿蜒流淌。

芯!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呼喊,手中的剪刀被一股大力拍飞,匡地一声脆响,砸倒了一个青花瓷瓶,在我脚下摔得粉碎。

随即一双大掌抓住了我的两臂,把我的身子反转了过去。

墨黑的眼底一片震惊,我木然地看着,看着那片幽深的湖底倒映出我的影子,三道血痕斜斜地横在右脸上,从眼帘下方一直隐没到颈子里。

一方白帕压上了我的右脸,白帕的主人牙关紧咬,眼眶欲裂。

没用的,剪刀上我抹了蚀骨粉。

蚀骨,顾名思义,连骨头都可以化去,脸上三道血痕虽然只伤及了皮肉,但哪怕再好的止血疗伤之药,也是阻止不了它们的恶化腐烂的。

既然决定了毁去这张脸,我岂能给它复原的机会。

就好像当初再嫁了,我就从未想过再和君洛北复合。

为什么!君洛北的双眼已是通红一片,压住我右脸的手掌猛烈地颤抖起来。

我早说过了,我是秦澜,不是莫思攸,……更不是周韵芯。

这张脸对于我来说,长成什么样都不重要。

我咬着牙回答。

被他这么一动,我的整个右脸好像火烧一般灼痛了起来。

就因为我下令铸造佛像,令你的玉无间难堪了?他问,眼底的血色几欲滴出。

我闭上了眼睛。

……是。

我坚定地回答道,睁开眼睛与他赤裸裸地对视,心底空寂一片。

哈哈哈哈——他凝视了我半晌,突然松开白帕背过身狂笑起来。

大力转身的幅度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本就松散的银色发带随着这笔曲线飘飞开来,乌黑的长发顿时在我眼前散开,像一把墨黑的扇子打开在白色的长衫上。

笑声过后,墨发飞舞,他掠过我端起了桌上那杯他倒给自己却一直没有饮下的情人醉。

世人皆以为它叫情人醉,其实它还有个名字,叫情殇。

喝了这杯情殇,我的情已殇。

那年春天,桃花雨中恍如精灵一般的女子,与我从此……形同陌路。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砰——杯落声起,眼前人的双眼已是赤红一片,不见一丝黑光。

猛然,一股酒气带着灼热的呼吸压上了我的双唇,排山倒海的绝然和森冷压得我无法反抗,那双唇舌强势地撬开我的牙关,倾尽一股无可抑制的悲痛在彼此交缠的口腔里,顺着喉咙,一路滑至内心最深处。

我像一条被扔到岸上的鱼,整个身子痛苦不堪。

唇上的沉重终于松开,入目所见,竟是君洛北的一头银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原以为是传说中的情景,没想到,生生地发生在了我的眼前。

眼眶渐渐发潮,滚烫的泪流出来,在心底烙下一条条烙印,就好像右脸上的三道血痕。

那将是我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已购买]我掩上纱帽走出宫门。

门外是一片白得耀眼的雪地,无间身披一袭黑色的狐皮大氅,黑白分明,几可入画,卓然立于宫殿门前。

他向我一步一步地走来,轻轻的脚步,踩在雪地上,雪粉流动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像是重重地踏进了我的心里。

一步一步,那么重又那么轻,那么轻又那么重。

终于,他站到了我的眼前。

火红的狐皮大氅从他臂弯展开,仿佛寒风中陡然飘来的红云,落到了我的身上。

温暖的感觉,连同眼前这张比红狐皮还要夺目的脸庞上耀眼的笑容,一起贴进了我的心间。

无间。

我轻唤他。

嗯。

他轻声应着,一手牵过了我的手。

走走吧。

我说。

嗯。

大掌反转,与我的五指交叉相握。

隔着帽檐垂下的纱幕,我近似贪婪地望着他刀削斧劈的侧脸。

……终于,我可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细细描画眼前这个带给我无比勇气重生的男人了。

知道戴上纱帽挡风,怎么就不知道披上大氅,还好我给你带来了。

他取笑我,声音温润如玉。

我看着雪地里留下的深浅不一的脚步,就好像看见了我和无间这几年起起伏伏的夫妻生活,心里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去马车里吧。

我说,该面对的始终都是避不过的。

这次来接我的马车比上次的要好得多,车内宽敞明亮,足够四个人并排躺下;内壁装饰精巧繁复,贵气逼人;角落里烧着一尊四角盘螭金铜烤炉,红红的火光驱走了冬雪的寒冷,使整个马车内温暖如春。

我坐到了无间对面,低头取下了遮脸的纱帽,然后抬头。

无间的眼顿时沉了下去,狂风骤雨降临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

谁做的?他问,两手箍住了我的手臂。

我给了他一个歉意的眼神,没有说话。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我,眼神里布满了询问和惊骇。

我明白他看懂了我的眼神,心一横,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点头。

你、你疯了?他冲我大吼,两手奋力地摇晃我。

我从没见他对我这么凶过,一时之间有些呆愣。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声调依然惊怒,但是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眼睛里波涛汹涌,仿佛随时会掀起滔天巨浪。

我必须的。

我恢复了冷静望着他,眼神一动也不动。

听了我的回答,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大掌倏地把我的手臂抓得更紧了,瞳孔骤然缩紧。

你以为我在乎别人说什么吗?他怒喊,几乎贴着我的耳朵,咬牙切齿。

你当然不会在乎。

我的眼眶湿润了起来,怎么也看他不够地望着他,可是我在乎,比起你为我承受的一切,毁了这张脸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怔,狂怒的神情凝在了脸上。

更何况,这张脸本就不是我的。

我坚定了自己的声音,反手覆住了他的手背。

我知道,无间的眼睛——永远装的是秦澜的灵魂。

可是这样一来,你将承受世人许多嫌恶的眼光,我怎能忍心看着你受委屈?无间的嗓音顿时沉重起来,痛楚从他的双眼里赤裸裸地弥漫开来。

我直了直腰板,冲他扬起一抹诚恳的微笑,你觉得我会受委屈?他蹙紧了眉。

委屈,从来都是自己给自己的心灵戴上的枷锁。

我秦澜行得正站得直,不偷不抢,活得堂堂正正的,怕什么嫌恶?而且我的相公还这么疼爱呵护我,让我锦衣加身、玉食不缺,我又有什么委屈可言?我抬手止住了他欲张的口,继续道:外表只是副皮囊,让我的灵魂能有个安憩之所;让我能有一张嘴开口对你说,我爱你;让我能有一双眼,每天看着你;让我能有一双手,像现在这样紧紧抓住你。

划下这三道伤痕,能为你免去许多麻烦,所以我一点也不在乎。

琥珀色的眸子随着我的话音,渐渐潮润了起来,却一扫先前的沉郁悲痛,焕发出无比明亮的光彩,仿佛水洗后的琉璃,澄亮得动人心魄。

我欣慰地笑得更开了。

无间,他总是懂我的。

你以为月城的百姓不会嘲笑他们的新任城主娶了一个丑女啊?他戏谑地笑道,抬手点了点我的额头。

我以为你娶了我这个丑女会很高兴耶……我故作哀怨地拿眼角瞅着他。

他止住了笑,眼神随着我的话幽深了几分。

车厢突然安静起来,一张轮廓优美的俊脸在我眼前突然放大,四目相接,温热的唇贴在了一起。

轻柔的触感,像我二十多年前舔过的棉花糖一样美好。

没想到你的脸变了,连脑子也变了,傻得连接吻也不知道闭眼了。

他的唇,依然贴着我的。

低沉的呢喃,像羽毛刷过我的唇齿,激起我阵阵悸动。

眨了眨眼,我恶作剧地瞪出一对斗鸡眼,然后才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哈哈哈哈!没想到眼前的人一阵狂笑,原本旖旎的气氛被打散得粉碎。

看着他笑得肆意张扬的眉眼,恍若初识,我的心里一暖,也跟着哈哈地笑了起来。

一切的开心与不开心,委屈与不委屈,都在这阵笑声里放开了。

澜儿,原来容貌真的不重要。

无间笑够了,伸手抚上了我的伤口,沿着那几道痕迹,慢慢地描摹着。

眼底清润一片,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我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对着我的伤口近似膜拜的痴迷,心神跟着荡漾起来。

这个男人啊。

是我穿越时空的阴郁岁月里遇到的一抹亮色。

是我潮涌人生中心灵里唯一拥有的平静。

我一定要保护他,无论用什么方法。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秋今晚加班了,匆匆只码到这里,还没检查错别字就赶紧发了。

明天多补一点哈。

[已购买]无间继任城主的仪式因年关将至,推迟到来年春天。

月城西北方是茫茫无际的沙漠,东北与蒙古接壤,正东对着兰朝,东南紧挨凤国,西边与西北边连绵不断横亘着十万里群山。

百年前颛孙家族于乱世中崛起建立月城,至今仍以家族的形式统治着月城。

月城的都城宁川更是背踞天险,易守难攻,是月城二十六个大小城池中,面积最大、经济最繁荣的城池。

宁川分内城和外城,内城居住着掌权一脉的颛孙族人;外城居住着颛孙家族其余的后代和一些商贾百姓。

颛孙家族传到无间的舅舅颛孙成风的手中已经是第四代。

颛孙成风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颛孙成雷、颛孙成云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颛孙成雨,三人分别排行第二、第三、第五,无间的妈妈颛孙成雪是颛孙成风唯一的同母妹妹,排行第四。

虽然月城每任继承人不一定是长房嫡出,一般由上任城主,也就是颛孙家族的族长在家族里挑选能者居之,但百年来还从未有过外姓人当城主的先例。

无间偏偏就破例了。

而且还没有颛孙家族的人表示反对。

我不知道颛孙成风这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人是怎样摆平族人,让他们同意无间接任城主的。

不过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颛孙成风远远不像他表面上看去的那样简单。

此刻正是一年一度的除夕之夜,也是我穿越时空后度过的第五个除夕。

秋去冬来,春走夏逝,草儿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眨眨眼的工夫,竟然已经过去了五年。

就连我和无间的儿子玉遇,如今也有一岁半了。

两月前。

我第一次看见遇儿。

雪白的狐裘帽子,雪白的短衣短裳,雪白的曳地狐裘披风,两根雪白的丝带在他粉嫩的脖子处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玉遇?我蹲在小人儿面前,与他大眼瞪小眼。

小人儿并没有被我脸上还未结疤的三道丑陋伤痕吓到,反而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望着我。

两道浓浓的黑眉,深深的双眼皮,与他父亲如出一辙。

遇儿——无间也跟着我蹲在了小人儿的面前,温柔的声音连雪都融了。

爹爹!小人儿双眼迸发出欣喜的光芒,一个猛扎投进了无间的怀抱。

一黑一白,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紧紧地搂在了一起。

我看得有些眼热,连忙扯了扯无间的衣角。

他回了我一个微笑,转头对遇儿道:遇儿,这是娘亲,来,叫娘。

遇儿黑溜溜的眼珠子里出现了一抹茫然,我看得不禁笑了起来。

遇儿才一岁零四个月,刚学会说话不久,你跟他说话的时候要慢点。

我瞅了无间一眼,转而望着遇儿,轻轻地哄道:遇儿——,娘——,叫娘——,娘——无间也在旁边跟着一起哄他:遇儿乖,快叫娘,娘——,娘——……娘——脆生生的一声娘,终于在两个大人催眠式的诱哄下喊了出来。

心脏被这声娘狠狠地敲紧了。

遇儿,再叫,娘——我不敢冒然抱住遇儿,怕吓着了他,只好激动地捏着他胖乎乎的小手,鼻子却忍不住酸了起来。

娘——一岁多的孩子,正是呀呀学语的时候。

我哽咽地应着。

这一刻,我无比庆幸无间提前把我接了回来,没有让我错过孩子的成长。

要是真等到四年后才回来,估计很难这么容易就哄得孩子叫我娘了。

发什么愣呢?无间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没什么,只不过刚想起第一次见着遇儿的情景了。

我感触地说道,拿起勺子给他盛了一碗汤,赶紧喝了吧,一会你不是还要过去主屋那边吃年夜饭?颛孙家族今晚聚会,无间这个准继承人是必须出席的,所以他很早就吩咐厨房做好了晚饭,打算先陪我和遇儿吃了再过去。

我到月城两个月了,除了见过爹娘、无瑕和来喜几人,并向他们坦白了我的真实身份,别的人我一律没见过。

其实颛孙家族所有成员都对无间突然从兰朝带回来并宣布开春就要成亲的陌生女人很好奇,但奈何没有无间的同意,谁也进不得我住的小院子。

我这小院子其实紧挨无间住的月光居,穿过中间的月洞门就到了。

为了减少非议,在开春的婚礼之前,我和无间并没有住在一起。

当然,这也是做给外人看的,每到夜晚某人都会溜进我的被窝偷香窃玉。

还早呢,我晚点再过去。

无间一边回答,一边端起了汤碗。

娘,娘……怀里的遇儿扭了扭身子,软乎乎地喊着我。

经过我两月的刻意调教,遇儿现在喊得最溜的一个字就是娘了,这让我在无间的面前无比骄傲。

怎么了遇儿?我低头亲了亲他粉嫩的脸蛋。

花,花……遇儿手指着屋外,渴望地看着我。

花?我纳闷地问无间。

遇儿可能在说烟花吧,下午来喜和无瑕不是带他出去玩了一会吗,估计他在外面听她们说了晚上放烟花的事了。

无间想了一下解释道。

因为伤口沾了蚀骨粉,结疤非常慢,所以我一直没跨出过这个小院,不想在伤口愈合前吓到外面那些人。

来喜说我的伤口红中带脓,脓中带红,看上去像是三条恶心的蚯蚓爬在脸上,胆子小的人都会被吓到。

估计只有无间和遇儿,才不会对我脸上的伤口露出惊恐的眼光吧。

他们两人,一个是我心头宝,一个是我心头肉,住在了我心里的人,怎会嫌弃我的心外之相。

我一会过去的时候,让无瑕和来喜拿点烟花来你的院子里放吧。

你们几个大的小的就好好开心开心,等放完了烟花,我也应酬完那边回来了。

无间亲了亲我的嘴角,随手也盛了一碗汤递到我手上。

你记得按时回来和我们母子俩倒数迎接新年噢,我们成亲都这么久了,却没有一次在一起同过除夕。

我边喝边道,成亲后的第一年我南下去了珠玳岛,第二年怀了遇儿,你却在北疆战场失踪了。

说到这里,我的语气一滞,无间在北疆失踪的事我还一直没有来得及问他。

对不起澜儿,如果我能早点赶回来,说不定你就不会……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拿眼神止住了他的话,过去的那些能不提的就不用提了。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在北疆失踪了那么久?无间挑了挑眉。

我其实很好奇的。

我摆出一副八卦的表情。

无间逸出一抹轻笑,先是摸了摸正在与碗里小汤匙奋战的遇儿的头,然后才正色道:那年冬天,君洛北派给我的秘密任务其实是押送一大批木材去兰蒙交战的犁垠。

为了掩人耳目,对外宣称押送的是粮草。

犁垠是兰朝紧挨月城的最大一座城池,一旦犁垠失守,不止兰朝损失巨大,连带也威胁到了月城。

所以你不顾我怀孕的消息,也必须去帮助君洛北解决犁垠战事?我恍然大悟。

他点了点头,继续道:君洛北确实是位难得的好君主,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而且勤政爱民,对于用兵打仗也屡有奇招。

他勘察了犁垠地形后,发现犁垠因为常年处于极寒之地,城墙周围很多山上都结上了厚厚的冰层,而蒙古大军的营寨就驻扎在那些山下。

我的心里一动,隐隐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禁脱口而出:化冰退敌!不错。

无间双眼放光,给了我一个赞赏的眼神,没想到澜儿也能想到这一妙计。

木材,冰层,蒙古军队,联想到后面的战报,猜出这个计划也就很容易了。

我耸耸肩。

犁垠城里能收集的木材有限,所以我才秘密从兰朝运送了一大批过去。

木材送到后,君洛北每天夜里派出大队精兵轮番偷袭蒙古大营,以此转移忽必烈的视线;然后另派精兵趁着夜色连日在山的另一边开凿出足够引水的山道,接着开始焚木融冰,等冰水积蓄到一定量的时候,就打开山道,放水冲向蒙古大营。

话说到这里,无间顿了顿,冲我扬起一抹微笑,才道:相信以澜儿你的聪明,后面就不用我再说了吧?犁垠的战事是不用再说了,可玉覃告诉我,除了犁垠,兰朝另外两座紧挨月城与蒙古战事无关的城池却在某天夜晚几乎同时起火,全城百姓几乎无一幸免。

而且在这个惨绝人寰的夜晚之前的那一个早晨,犁垠也是全城失火了。

说到这里,我的眼神一凝,融冰退敌不用烧毁三座城池吧?而且还连累了那么多老百姓。

[已购买]无间听了我的话,脸上的神色僵住了,有些逃避似的,他低头掐起了遇儿的小下巴。

遇儿,叫爹——爹——遇儿乖乖地奶声奶气地喊了起来,爹——花、花——小人儿手舞足蹈在我怀里挣扎着,一心念念着他的烟花。

爹爹带你去找花花——好不好?无间弯下腰瞅着遇儿,一根手指不停地戳着遇儿的小脸蛋。

花、花——爹——遇儿眼珠子几乎落到了无间的身上,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要求抱抱。

无间扬起宠溺的笑容,一把从我怀里接过遇儿,然后把他高高地举起,兜着圈大叫道:找花花,爹爹带遇儿去找花花——忽高忽低的手势逗得遇儿在空中咯咯地笑个不停,看着这父子俩亲密无间的互动,我也跟着咧嘴笑开了。

正在这时候,门房进来禀报说主屋派人过来请无间了。

我赶紧催促他快过去,他一边应着一边抱着遇儿走了出去,嘴里还不停地逗弄着遇儿。

等到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想起,无间刚才还没有回答我关于犁垠等三座城池为什么起火的问题。

我光顾着看他逗弄遇儿去了,竟把这茬事给忘记了,看来其中的内幕很难以启齿,不然无间也不会借故躲开我了。

算了,等他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说起的。

好不容易才一家三口团聚,我该把心思多花在遇儿身上,春节一过也该教他读书识字了,那些城池纠纷国家大事还是留给男人们去烦恼吧。

一个人没呆多久,无暇和来喜就抱着遇儿回来了,嘻嘻哈哈的大小声音老远就从门外传了进来。

娘——,花、花。

遇儿高举着手里的烟花向我炫耀着,我满足地看着他开心的笑容,粉嫩的小脸蛋上因为兴奋激起了片片红晕,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啊,如今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有了,每每看着越来越可爱的遇儿,心里都忍不住感慨万分。

有人曾说过,当一个人老是回忆过去的时候,就证明那个人已经开始衰老了。

幻想着遇儿将来长大的模样,我巴不得自己一夜老去。

唉,如此盼老的心情,看来我真是彻底尝到做母亲的滋味了。

隆冬的宁川,空气比起兰朝要湿润了几分,不过却同样的寒冷无比。

我一边跳着脚一边看着院子里嬉戏的三人。

来喜负责点烟花的火线头,无暇拉着一身雪白装扮的遇儿,一大一小两人远远地伸长了脖子。

每次烟花刚冒出头那会,遇儿总会惊叫着满院子乱蹦,短短的手短短的脚,摇摆起来像个滚动的大雪球。

烟花放得差不多的时候,无暇把遇儿交给了来喜,转过身慢慢踱到了我的身边。

因为刚刚陪着遇儿一阵瞎闹瞎跑,无暇的脸上红扑扑一片,额头还冒出了细汗。

我拉着她进屋喝水休息,她端着茶杯却望着我踌躇起来。

怎么了,无暇?我怜爱地看着她,小妮子过了今年就该十八了,在这个朝代,十八的姑娘还未出嫁,算得上坊间的一个大话题了。

嫂嫂,听别人说,皇上因为莫皇后两月前染病猝死,再加上皇太后出丧不久,双重打击之下伤心得一夜白头了。

无暇幽幽地说道,望着我的眼睛里神色闪烁不定。

君洛北一息白发的事情,我并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但是那么大一件事迟早都会传遍天下的。

他那么孝顺,皇太后病逝了他肯定是很伤心的。

我顺着无暇的话说道。

嫂嫂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皇上白发的消息?我有些无语,主要是我实在在这件事情上摆不出故作惊讶的姿态来,于是转移话题道:你怎么还叫他皇上,这里是月城,不是兰朝了。

习惯了……无暇的神情有些恍惚,毕竟那是我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

还有因为你喜欢君洛北吧,我在心里默道。

嫂嫂,我其实很喜欢他的。

没想到小妮子自己说出来了。

呀,难道那一年的元宵,你遇到的白衣公子就是他?我立马睁大了眼问她,这一次我不得不故作惊讶了。

如今无暇是知道我的第二次穿越史的,我这个曾经的莫皇后的老公就是她心心念了好几年的心上人,要是被她知道我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那就太令她难堪了。

她红着脸点了点头,犹豫了半晌才道:嫂嫂因为之前的离奇变故,与他相处了一年半,我想问问嫂嫂,他平时、平时都做些什么?话一说完,脸上的红晕更甚了。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其实我也不清楚。

确实,在我的印象里,君洛北每天除了批阅奏折还是批阅奏折,他平时都做了别的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看着无暇眼睛里的怀疑,我立即解释道:真的,我这个名义上的皇后其实根本就不得君洛北喜欢,我与他在宫里很少有来往,连同房都不曾有过,所以你哥哥后来才可以这么容易就把我接出宫了。

有的时候,善意的谎言是必须的。

他还真是个好人呢,听了你和哥哥的解释,知道你不是他真正的皇后就把你放出宫了。

换成别人,事情可不好说了。

无暇喃喃地说道,双眼又开始飘渺起来,不过他应该不会像嫂嫂说的那样不喜欢莫皇后吧,我今天在外城一家商铺里都看见莫皇后的佛像了,现在外面的人都在盛传,兰朝皇帝是个痴情人呢!传言也有假的。

我讪笑,嘴角有些僵硬。

如果嫂嫂的脸没有被刺客划伤,估计一出城就会被百姓围住了,现在到处都有人在议论莫皇后呢。

听了这话,我更加相信当初毁容的决定是做对了的。

要是我能得到皇上那样的对待,我也不在乎像莫皇后那样只活了十七年。

旁边的傻姑娘看来是对君洛北中毒颇深了,我无奈地摇摇头,如果被她知道无间有意在明年把她嫁出去,不知道她会是个什么反应。

这种惹人哭泣的坏事,还是让无间去提好了。

起火了——起火了——!来喜惊恐的尖叫突然传进屋子,我和无暇连忙往屋外跑去。

只见熊熊大火见风即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吞噬着院子里唯一通向外面的那道月洞门。

来喜慌乱地搂着遇儿,站在大火的旁边。

快过来!我大喊,冲上前把他们往里面扯,看眼前情形是出不去了,小院子里只有一盆洗手的水,我们几人除了尽量退避等待外援就别无他法了。

大火越燃越猛,火苗很快便从月洞门向着院子里面扑来。

我吩咐无暇和来喜照着我的样子撕下裙摆的布料,就着唯一的那盆洗手水打湿以后捂在口鼻处,然后贴着砖石砌成的院墙站着。

离月洞门最近的屋檐开始噼噼啪啪地燃了起来,眨眨眼的功夫就烧到了门楣上,火势眼看着一路向着我们站立的院墙扑了过来,周围的温度也越来越高,我们几人纯粹就是热锅里待煮的蚂蚁。

遇儿早就被吓得大哭了,双手拼命拉扯我捂在他口鼻上的湿布。

我只好不停地大声哄他,周围蹿过来的浓烟呛得我眼泪很快就流出来了。

[已购买]绝对不能坐以待毙,火苗蹿起的速度太快了,从起火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分钟,照这种速度估算,大火最多还有两分钟就将彻底烧到我们四人身上。

嫂嫂!姐姐!娘——身边三人对着我大喊起来,就这么一眨眼大火又近了几米,空气中腾起的热浪推得我的鬓发和刘海都四散飘飞起来。

我把怀里的遇儿塞到左边的来喜手里,飞快地脱起了身上的衣服。

围脖、外褂、外衣、鞋子,一一被我奋力抛出了墙外。

眼看火苗就要蹿到身上来了,我一边冲来喜和无暇大喊 别说话,背过身面墙,一边焦急地扯过她们的围脖抛出墙外。

现在整个院子从外面看去肯定是火红一片,即使有会武功的人想跳进来救人,肯定也不能一下子就找准方位,如今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希望能借由抛出去的衣物让人发现我们。

遇儿边哭边咳,肯定是吸进不少浓烟了,我又慌又急,恨不能撞倒眼前的院墙,心里焦灼得不用大火袭来就快燃爆了。

千钧一发的时候,奇迹终于出现了。

一道黑影从院墙外飞了进来,闪电般落在我的眼前,我看着这名蒙着脸的男子恍如看见了天神降临。

快,孩子!我抓着来喜冲他大喊,遇儿在来喜怀里已经没了声音了。

蒙面人眼睛里一片慌乱焦急,眉眼之间竟然让我看着分外熟悉。

只见他二话不说,一手抄过来喜,一手向我伸来。

我赶紧扯过右手边的无暇推到他面前,他的眼神一凝,并没有半分迟疑,双手抄起来喜和无暇就飞了出去。

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就在这时肩膀和腿上突然传来一股灼痛。

我大惊,忙不迭地蹦了起来,该死的,衣服烧起来了!几乎同一瞬间,脑门上的头发也燃了起来,焦糊的味道伴着身上的灼痛一起袭向了我。

我咬牙忍着,知道蒙面人马上就会进来救我的。

果然,没过几秒,我的身子就被一只手从大火里提了出来,像很多年前坐过的过山车那样,猛然失重又猛然停住,我安全了。

眼前一花,蒙面人为我飞速掸去了肩膀上的最后一簇火苗。

谢谢您!我感激地冲他弯下腰去,旁边同时传来了无暇和来喜的呼唤。

遇儿!遇儿!我心一惊,连忙转过身子奔了过去。

快找点水,孩子被浓烟呛晕了。

蒙面人焦急地发话了,脱口而出的声音却惊得我脚下一软,竟然是非离!他怎么在除夕夜从千里迢迢的凤国跑来月城了!这时候,挨着月洞门的那边院墙传来喧闹的声音,终于有人赶来救火了。

不能怪他们来得太晚,除夕之夜大部分下人都放假回家了,剩下没有离开的都聚在一起吃饭喝酒庆祝节日了,而且这场大火起得非常快,从开始到我们被救出来不超过十分钟。

如果没有非离,我、遇儿、无暇和来喜,肯定葬身火海了。

看见不远处有间屋子,我赶紧带着无暇和来喜走了过去,无间也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进了屋子。

屋子里没有人,角落里有个大水缸,看样子是用来浇灌外面的花圃的。

还好遇儿没有大碍,喂他喝了点水洗了把脸之后很快便醒了过来,只是惊吓过度一直哭闹,我怎么哄都哄不住。

无暇和来喜也使尽了各种花招,却也都不管用,小祖宗依然哭个不停,加上刚才被浓烟呛了,哭着哭着嗓子就嘶哑了。

我抱着孩子急得团团转,要是无间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哄住遇儿。

我试试吧。

非离突然走到了我面前,声音已然恢复正常,没有了先前的焦急。

我的心里一暖,知道他也担心遇儿,看着他的眼神不禁轻盈了起来,没有迟疑地递出了孩子。

他眼露欣喜,双手接过了遇儿,净如秋水的眼眸里荡漾开层层涟漪。

奇迹般地,遇儿到了他怀里竟然真的不哭了,哼哼了两声很快便睡着了。

我再一次犹如仰望天神一般望着他。

这……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差点脱口而出叫他非离,还好及时忍住了。

孩子哭了这么久加上受了惊吓,早就累了,我只不过运功让他全身变暖,这样他很快就放松心情睡着了。

他轻声解释道,温和的声音漂浮在夜晚的冷空气里,让人忘记了冬天的寒冷。

谢谢您!今晚除了这句谢谢,我似乎找不到别的语言来表达我的心情了。

这是玉无间的孩子吧?他一边递还遇儿给我,一边问道,眉宇间突然多了一丝惆怅。

是的。

我冲他微笑。

你的脸……他似乎这才注意到我的脸,看来我不笑还好,一笑就丑得更碍眼了。

很难看是吧?我随口说道。

不是,我想说我知道一种方法可以治疗蚀骨粉造成的伤口。

他的眼明净清澈,看不到一丝对于我外貌的嫌恶。

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种人,高贵、清雅、圣洁,如天山上的雪莲,开得遗世而独立,难以攀折,只能让人仰望。

谢谢您!我今晚似乎真的只有这句话可说。

我和无间告诉家里人,我脸上的伤口是在兰朝皇宫里被不明来历的刺客划伤的,所以我不能在无暇和来喜的面前表现出不想治疗的意思。

只是没想到,非离一眼就看出了我伤口里的蚀骨粉,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我的样子就是莫思攸?快把孩子抱回去好好睡一觉吧,估计孩子的父亲该着急了。

非离留恋地看了看遇儿的睡颜,又深深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却不再提及我的伤口以及治疗法子,反而抬脚向门口走去。

我怀念地看着他的背影,如丹青绘就的画中人一般,青竹做骨,秋水为神,完美得就像镜花水月,让人无可企及。

正当我盯得目不转睛的时候,走到门口的人影却突然转过了头,我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掩饰眼睛里的情绪。

心儿砰砰地乱跳起来,不知道刚才那一瞬有没有被非离看出什么端倪来。

无间被来喜从救火现场引到屋子里来的时候,身上无比狼狈,原本靛蓝色的衣服被大火烧得焦黑不堪,头发凌乱,脸上灰黑一片。

澜儿,还好来喜说有人救了你们。

无间冲上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啊——我惊叫,无间的熊抱勒得我刚被大火烧伤的地方一阵剧痛。

他慌忙放开我,查看起我的伤势来。

渐渐地,琥珀色的眸子里布满了暴戾和狂怒。

澜儿,这场大火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放火,我刚在院门边的墙角发现了很多油。

我的心一刹那便凉了下去,连身上的疼痛都被无间的话惊得一下消失了,竟然有人想置我于死地!不过那人千不该万不该把遇儿和无暇等人也算计了进来,如此毒辣心狠的人,掘地三尺都要给查出来是谁。

我已经吩咐下去展开搜查了,不把这个幕后的人揪出来,我就不叫玉无间!无间咬牙切齿地说道,眼睛里的戾色更甚了,看得我本就寒凉的心忍不住打起了寒颤,我没有想到无间狂怒起来会这么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已购买]大火扑灭的时候已是下半夜,无间的月光居与我的小院相连的那堵围墙和围墙旁边的一大块花圃都被烧毁了。

无间再也顾不得颛孙族人可能的非议,把我安排住进了月光居。

累了一宿,我和他两人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月城的风俗是这一天全城百姓都要去郊外给祖宗上坟。

我戴着纱帽,强撑着眼皮跟在无间身边,遇儿在来喜怀里也是半睡半醒的模样。

经过昨晚火灾一事,无间十分担心我和遇儿的安危,尽管知道我们娘俩睡眠不足也还是把我们一起带出门上坟了。

这是我来月城后,第一次看到颛孙家族掌权一脉的全体人员的模样。

老大颛孙成风我是早就见过了,在他身边站着的就是无间一家人和我,听说他终身未娶妻,最疼爱的就是无间。

老二颛孙成雷现任月城副城主,蜡黄着一张脸皮,只有一双眼睛子生得好,犀利精明,一看就知道是个人物。

站在颛孙成雷身边的除了他的妻妾,还有他的一双儿女颛孙央和颛孙宁。

颛孙央看上去身材匀称,面相老实普通,只是一身玄衣之上描金绣暗银纹,腰间佩玉坠着明黄色流苏,看上去像是个不甘寂寞之人。

颛孙宁我倒是认识的,竟然就是几年前在兰朝见过的孙宁,那时她与非离颇为熟悉,还拜托非离向我要了一幅画,没想到她竟然是月城副城主的女儿,无间的表妹。

老三颛孙成云,个子比较矮,大腹便便,看上去和他两个身材高大的哥哥相差甚远。

可他唯一的儿子竟然也是我早就认识的,兰朝新开七科中地理科的老师颛孙楚。

看见他比看见颛孙宁还要令我吃惊,记得他当时参加地理科老师选拔的时候曾提及海外,还讲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幽谷秘境,是个见识与阅历都非同常人的男子。

他的年纪比无间大四岁,比颛孙央大七岁,是颛孙家族第五代的长子。

如此尊贵的身份,却能独身游历天下十一年,坚韧的品性不得不让人佩服。

排行最末的老五颛孙成雨,与老二颛孙成雷是同母亲兄妹,身材又高又瘦,一张脸瘦得两颊凹陷颧骨高突,越发显得一双黑黝黝的大眼森冷阴寒。

她的丈夫白槿是个像云一般轻淡高远的男人,平和的眼眸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俊逸的五官让我左看右看都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的。

很可惜,他半身不遂,行走之间全靠一张轮椅。

看得出颛孙成雨很在乎他,眼神几乎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育有一女颛孙景,年前刚及笄,身材高挑,曲线玲珑,一双杏眼顾盼之间百媚横生,小小年纪却已风情万种,与她堂姐颛孙宁大方生动的灵气之美截然不同。

上坟完毕之后,众人的眼光不约而同聚集到了我的身上,对于我纱帽遮掩下的容貌非常好奇。

娘——抱——抱——遇儿撒娇地冲我喊道,众人眼中的好奇更甚了,他们估计都没想到我这个后妈竟能在短短两月内就博得遇儿的欢心和依赖吧。

娘——我刚从来喜的怀里接过遇儿,遇儿就亲昵地搂上了我的脖子,小脸咧着大大的笑容在我胸口上蹭来蹭去。

一大早起来就忙忙碌碌地赶着来上坟,一直没来得及抱这小子,如今他终于可以钻到他娘的怀里了,赶紧抓住机会在他娘的衣服上猛擦口水。

娘——看——看——没呆几秒,怀里的遇儿就开始不满意起自己娘亲的脸被一圈黑纱挡住了,嚷嚷着要看娘亲的脸。

我只好耐心地哄着他,加紧脚步往路边停着的轿子走去。

却不想怀里的小人儿不肯安份,两只小手突然连抓带扯一下弄掉了我的纱帽。

周围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一些家眷还忍不住啊地轻叫起来。

我无奈地看着怀里的遇儿,他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冲我笑了起来,得意的模样看得我也噗哧一声笑开了。

无间在这时快步地走了过来,高大的身躯为我遮去了旁边不少惊愕的眼光。

我抬头看向他,只见他表情虽然平静,眼眸里却隐隐有了几分懊恼和担心。

没事的。

我轻声道,给了他一抹安抚的微笑,知道他本打算在我伤口结疤看上去没那么狰狞的时候才把我介绍出去的,没想到遇儿让我提前曝光了,给了颛孙族人一个大大的新年惊喜。

表哥,她就是你即将迎娶的新娘?颛孙景第一个忍不住发言了,惊讶的嗓音里还不忘保持又娇又嗲的妩媚。

是的,既然你们现在都看见了我三月后就将过门的妻子,那我就提前为大家介绍一下她吧。

无间面带微笑,把我一一介绍给在场的人,温润的嗓子潮湿得就像草地下吸饱雨水的土壤,松松软软,却又密密实实地覆在了人心上。

虽然这些人无间早说给我听过了,但我还是装作从不认识的样子与他们一一微笑打招呼。

明明知道自己的伤痕笑起来有多么恐怖,可我却恶作剧地越笑越开心,谁要是觉得看着恐怖恶心,那就彻底地让他恶心到吐吧。

几位姓颛孙的大佬级人物不愧多活了几十年,见多了世情,眼神里倒也能克制得住情绪。

颛孙央眼神闪烁,一脸惊讶;颛孙宁眼底一片怜悯;颛孙楚眉头微皱,看着我的双眼布满了疑惑。

颛孙景的眼色倒值得玩味了,虽然她在竭力压抑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泄露了几分欣喜。

她很开心我这么丑?我不由得对她多看了几眼,她见我在打量她,嘴角勾起了似笑非笑的弧度,微微抬高了下巴,露出线条优美的颈脖。

我在心里微微叹气,白槿那么温润的男人竟然生了这么一个骄傲张扬的女儿。

想到白槿,对他的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窜上了我的心头。

我敢肯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他,到底是为什么他会给我这么强烈的熟悉感呢?回去的路上,我一直被这个疑问困扰着。

无间,你的白姨父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像在哪儿见过似的?我终于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说给了无间听。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白姨父看上去有点眼熟。

无间皱起了眉。

你雨姨怎么嫁人了还住在内城?我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因为白姨父不是月城人,加上他双腿不便,雨姨也不愿意去白姨父的家乡,所以外祖父就同意他俩成亲后住在内城了。

那你白姨父是哪儿的人?我好奇地追问。

说起那地方,你我都很熟悉。

无间回答道,给了我一记意味深长的凝视。

兰朝!我几乎想也不想地便脱口而出,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老觉得白槿眼熟的原因了。

他竟然与行素长得八分相像!想起胭脂楼里的青芙第一次看见行素的时候,就曾惊讶地说过,行素与他的父亲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难道……我被心里突然冒出的一个推测惊得差点窒息,连忙把这个想法给无间说了。

他听了也是一怔,有些迟疑地道:说实话,我也是数月前回月城的时候才第一次看见白姨父的长相,听说雨姨很在乎白姨父,基本不让行动不便的白姨父走出内城,所以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白姨父的情况。

我只听娘偶尔提过一次,说白姨父是十八年前雨姨从宁川城外救回来的,别的也不清楚了。

行素今年二十岁,他父亲在她两岁的时候离开珠玳岛,到如今刚好十八年。

我忙不迭地把这个巧合给无间说了,他凝神了半天道:这样看来,白姨父很有可能是烟妹的父亲了。

我兴奋地点点头。

澜儿,有件事我从没告诉你。

无间的嗓音有些低沉,胭脂楼其实是月城建在兰朝的一个联络点,我就是背后的负责人。

胭脂楼表面上的老板青芙其实是月城人,她被调来胭脂楼之前,一直在雨姨手底下做事,所以她很可能是认识白姨父的,也就不奇怪她会在第一眼就识破烟妹的来历了。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胭脂楼背后真正的老板是无间,也难怪那时候他老和别人约在胭脂楼谈事了。

你没有逼良为娼吧?我开玩笑地问道,心里才重新认识到,无间背后其实也是有很多秘密的,不然他也不会成为月城百年来唯一一个外姓继承人了。

你倒挺能瞎想的。

无间好笑地看着我,想了想道,关于白姨父的身世来历,我找个机会去查清楚,也好帮着烟妹了了一个心愿。

依照那次行素和青芙见面的情况来看,行素已经从青芙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父亲白林的消息,可她一直都未告诉过我。

如今看来,几乎可以肯定白林就是白槿了,以行素母女俩当时的身份地位是怎么也争不过颛孙成雨的。

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难道就因为这样,行素后来才会认无间爹娘为义父义母,顶替无暇嫁给了君洛北?有了兰朝皇帝做后盾,找回白林就容易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呃,各位亲很抱歉。

秋租的房子明天就到期了,这两天下班后一直在到处看房准备搬家……所以更新迟了点……[已购买]晚上睡觉的时候,无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白瓷小瓶,瓶口紧紧塞着一个木塞,为了密封良好,木塞周围还裹了一层红布。

看他双手小心翼翼的模样,瓷瓶里装的东西肯定颇为珍贵。

澜儿,今日上午的情景你也看到了,纵使颛孙一族见惯风浪深谙人情世故,却也忍不住为你的伤口震惊,更逞论那些普通老百姓了。

所以……他的语气变得踌躇起来,一边深切地望着我,一边握紧了手中的瓷瓶。

我见这情景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估计是找到了什么难得的良药来给我治疗脸上的伤痕了,却又怕我拒绝,故而欲言又止。

无间,这伤口再过一月就会彻底结疤好了。

我逃避着那双琥珀色眼里殷殷的期望,低头说道。

我知道,可这瓶子里的药能加速你伤口的愈合。

他的语气有些急。

两月前我不是说过了吗?受伤最初,他就提出了要给我伤口敷药,被我拒绝了。

既然都决定彻底毁了,当然要坚持到底。

那时你说让伤口自动愈合,可现在等了两个多月了,你的伤口还不时有脓血流出。

……我很担心。

伤口里有蚀骨粉,自然愈合得比较慢。

我把头埋得更低了。

蚀骨粉!无间的声音瞬间提高,你怎么不早说!……反正都是要有这几道伤疤的。

我的意思很明显,说不说都无所谓了。

澜儿!无间抓住了我的肩膀,冲我低吼了起来,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传言被蚀骨粉所沾的伤口,一旦彻底结疤就永远不能消除了。

难道你原本打算以后把我容貌恢复?我抬眼看向他。

他的眉头紧锁,眼底忧郁顿起,澜儿,我实在不忍心……我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坚定地望着他:话我早就说得很清楚了,比起你为我承受的一切,毁了这张脸又算得了什么。

我明白我明白,可是也不用一辈子都毁了,等这两年的风头一过,你即使恢复了容貌,相信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

那时候我已经坐稳了城主夫人的宝座,颛孙族人再怎么反对也没用了是吧?我定定地注视着他。

琥珀色眸子里闪过一丝狼狈,澜儿,你能这么维护我,我当然很感动。

虽然你我都不是在乎外表之人,可是……看着你如今为我承受的一切,明知道你心里一点也不在乎,可是身为一个男人,身为你的相公,我却很难受。

说到这里,无间盯着我的视线里出现了深深的痛楚,我真的很难受,我只想给你一切最好的,却不想我的爱引起了你这么多的坎坷,先有之前的难产,再有后来的毁容,昨晚甚至还突发了一场人为的大火,我甚至不敢保证以后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意外。

无间,这些都是我自愿的,你真的不用自责了。

命运无常,哪能事事完美没有一点波折的?看着无间的痛楚,我也急了。

那你能不能少一点固执,为我稍微让步一点,让我尝试治疗你的伤口?无间……很抱歉,其余我们都可以好商量,就这个问题……我不会退步的。

我歉意地望着他,这张脸,我是真的不打算恢复了。

……屋子里陷入了深深的沉寂,蜡烛已经燃到了最后,流了一桌的泪。

余下的缕缕轻烟,慢慢在夜风中散开。

即使我会因你的伤痕痛苦一辈子,你也不会让步吗?沙哑的嗓音打破了良久的沉寂。

无间的脸,在即将熄灭的暗红烛光里,绷得死紧。

额头的青筋隐约可见。

我的心里一凝,为着他话里的凉寂,也……为着他眼底的绝望。

感觉眼前之人的内心充满了汹涌澎湃的愤怒。

我眨了眨眼,没错,他真的濒临一种愤怒的边缘。

我的眉,不自觉地蹙紧了。

你之所以这么坚持,……恐怕不止是为了我吧?与脸上的表情一样紧绷的声音,说得艰难无比,狠狠地砸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如果你以完好的容貌再次嫁给我,固然我会受尽天下人的非议,但某个人何尝不也如我这样,而且比我所受更甚。

深沉的眼,几近墨黑地望着我。

在烛火熄灭的刹那,我分明看到了愤怒从其间毫不掩饰地倾泄而出。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寂,比之先前,更多了令人窒息的黑暗。

面对如此说话的无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内心里那种隐隐的狂躁又开始像这屋子里的黑暗般,不可抑制地扩散开来。

一双熟悉的手臂突然缠上腰间,温热的湿滑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贴了上来,我咬紧牙,不与那两片唇纠缠,腰间的手臂却逐渐加重了力道向着下面滑去。

我使力翻身推开那双大掌,一具灼热的身体却倏地从背后压了上来,大掌复又握住了胸前的柔软。

不要……我把脸埋在枕头里挣扎着。

背后的人恍若未闻,两只腿伴着微微的喘息迅速分开了我的,手里的动作却未停歇,反而加重了力道,捏得我隐隐作痛。

无间!我急了。

澜儿——伴着一声压抑的呼喊,那个坚挺的东西没有丝毫停顿地长驱直入,心里虽然恼怒,却又忍不住为那陡然的充实夹紧了双腿。

胸前的大掌一路摸索至小腹,两指熟练地抵上了那片幽境的敏感之处,背后进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每一次用力都顶到了甬道最深处。

我终是忍不住妥协了,放软了身体迎合起来。

背后之人感觉到我的变化,撞击的力道慢慢减轻,双手从小腹移上了腰际,粗糙的手茧在两人的结合处带起阵阵颤栗。

无间……叹息从我的鼻子里逸了出来。

背后的喘息声猛然重了几分,本来减缓的动作复又加快起来,比之刚才更快更猛。

柔软的唇舌伴着灼热的呼吸细细碎碎地印上了我的肩背,辗转厮磨至耳根,反复吸吮起来。

……事毕之后,他从背后搂住了我。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那种想法的?我平静下心情问他。

普天之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与他之间的事情了。

一番流汗宣泄之后,身后人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

那你清楚了什么?我懒懒地问道。

……你心里从来都没有完全放下他。

他提了。

终于打破了那个已经维持了四年的默契。

原本我以为会一直就这么保持下去的默契。

我很小的时候,被狗咬过一次,一直记忆犹新怕到现在。

我说。

现在有了我站你身边,狗再也咬不到你了。

你即使拿盔甲给我套上,我看见它还是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也是为什么精神病总比生理病难治。

我早明白的,你说话很直接。

既然隐瞒不了,还不如早点坦白。

事情总有摊开的一天,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你就不怕我接受不了?身后人的语气很是无奈。

你要是不能接受,我也不会嫁给你了。

……可我心里还是忍不住酸了。

嗯。

那你怎么补偿我?……再来一次吧。

……人都说,夫妻之间床头吵床尾合。

这话果然不假。

早。

清晨的眼光刺得我眼睛差点睁不开,迷糊翻身之际,耳边传来无间的问候。

听那轻松的语调,一切似乎雨过天晴。

早。

我哼哼地应着,搭过手揽住了他的腰。

快起来,今日初二,外城有很多热闹的杂耍,我带你跟遇儿去看看。

伴着额头的一记亲吻,无间拍了拍我的屁股。

我只好撅着嘴万分艰难地坐起了身,昨晚一直被他折腾到几近天亮才睡着,天知道我有多么不想爬起来。

可是一想到遇儿,只好忍了。

瞌睡可以补,亲子教育可不能忽略。

月城的外城比起内城大了三倍不止,北边是大片密集的住宅区,南边是各种酒肆茶楼和买卖集市,中间隔着一条宽约六七米的护城河。

我戴着纱帽跟在无间的身边往河上的青石拱桥走去,这次吸取教训,遇儿让他爹给抱着了。

今日的太阳很好,金灿灿的阳光驱走了冬日不少寒冷,触目所及均蒙上了一层亮堂的金辉,让沐浴其中的人,也跟着心情变好起来。

借过。

背后一个急促的男声响起,我的肩膀冷不防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连头上的纱帽都差点飞了出去。

我急忙伸手抓住了帽檐,往那冒失的男人看去。

魁梧的背影,一身青衣,背后裹了把长剑。

他大步流星地往人堆里钻去,灵活得像条石缝里的泥鳅,我却倏地睁大了眼睛——一个身穿玄衣头戴斗笠的修长身影紧紧地跟在那个魁梧大汉的背后。

秋水为神,青竹做骨,秀挺清隽的身姿,正是非离!89 月城传说[VIP]澜儿?无间关切地走到我跟前。

没事。

我摆摆手,眼睛却止不住地往非离看去。

堂堂一国之帝,怎么可以随意出宫,而且还与江湖人士掺在一起?过了桥就是外城的南集市,你有什么想买的只管开口。

无间看上去心情大好,遇儿挣扎着要自己下地行走,无间宠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把他从怀里放了下去。

旁边的侍卫和来喜立即跟上了在地上蹦跳不停的小祖宗。

无间嘴里逸出一抹轻笑,转而牵上了我的手。

在这个冬日的早晨,太阳暖而安静,穿过千年时空投在历经岁月的石板路上,融进周遭逐渐喧闹起来的酒肆茶楼里。

我扭头看着无间,蓝袍加身,玉带束腰,身形挺拔俊朗,眉宇之间神采飞扬、狂肆不羁,却多了一股为人夫为人父的成熟魅力。

这让他在张扬之间多了一股沉稳,隐而不发,整个人的轮廓更加立体饱满起来。

无间,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我说。

嗯。

他不在意地应道,望着河岸的眼神飘渺了几分。

可我没有以前好看了。

我又说。

嗯。

还是一个字。

我想开春后亲自教导遇儿的学问。

当然,还是要请老师,毕竟我懂的也有限。

我岔开话题。

好,我也可以教遇儿的。

无间马上接过话。

我恍然笑了起来,是啊,摆着一个闻名天下的大才子老爹,不利用起来太可惜了。

集市很热闹,摊位店面的格局不像兰朝那样四四方方纵横开阔,七折八绕的巷子又深又窄,木质楼阁在时光里沉淀出婉约干净的古朴,连夹缝里的泥土都分外湿润柔软的青石板路的两侧嵌着许多形状不规则的鹅卵石。

一切都让我联想到前世里那个名叫云南的让我百去不厌的秀美城市。

遇儿拉着来喜往捏糖人的摊子前凑去,那里已经围了好些小孩子,个个睁着圆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摊主双手像变戏法似的不停捏出来的各色糖人。

我也饶有兴趣地拉着无间凑了上去,看到高兴的地方便蹲下身与遇儿讨论起来。

客官,看你们这是一家子吧,不如老朽为你们捏个全家福?摊主颇有眼色地拉起了生意。

无间点头默许了,摊主捏完遇儿和无间的缩小版糖人后把眼光移向了我。

我头上罩着纱帽,他看不见我的脸。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固。

这位夫人……摊主犹豫道。

我来吧。

无间接过摊主手里的材料,自顾自地鼓捣起来,不大会功夫,一个栩栩如生的糖人就在他指尖诞生了,赫然是周韵芯的模样。

不是娘——遇儿看到成品首先嚷了起来,来喜却低呼一声,声调颇为激动。

我接过无间手里的糖人,百味俱杂地翻看着。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跟着一阵杂乱人声之后响起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我扭头看去,纠缠在一起厮杀的正是之前撞到我的冒失大汉和非离。

本来狭小的巷子被他俩这么一拼斗顿时像在鸡窝里打翻了蛋,奔跑的,呼叫的,齐齐在身边乱了起来。

无间一手抱起遇儿一手拉着我避开打斗的中心,混乱之中我手里的糖人掉在了地上,我立即反射性地弯下腰去捡,却冷不防被旁边飞来的一个菜篮子砸中脑袋,头上的纱帽掉了下来。

在这一晃神间,打斗离我近了几分,一道青影闪了过来,随即我怀里好像被塞下了一样东西,眨眼之间青影又从我身边飘了过去。

之后马上传来来喜的惊呼,我顾不得去找糖人了,抓起纱帽戴在头上往身后看去,非离怀里正揽着来喜,在他俩背后正是护城河。

青衣人趁着非离救来喜这一瞬间往人群里钻去,不料非离反应迅速,一把丢开来喜横剑挡住了青衣人的去路。

青衣人一手捂着胸口,牙关紧咬,鲜血从他指缝里不停地冒了出来。

交出来吧。

非离剑尖纹丝不动地指着青衣人,语气十分生冷,跟我记忆中大不一样。

青衣人横目瞪着非离并不答话,额头渐渐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看来受伤颇重。

非离也不再多说,点了青衣人的穴道便在他身上搜了起来。

看到这里我突然想起青衣人刚才塞在我怀里的东西,马上把手探进去摸了摸,好像是个四四方方有很多突起纹路的铁牌。

交不交出去呢?我一时犹豫起来。

两位,你们最好找个安静的角落去解决事端。

不过离开之前请不要忘记了赔偿。

无间走上前说道,顺带指了指巷子里的一片狼藉。

一道金光从非离手里飞到了无间手上,无间撇了撇嘴把手里的金子丢给了身边的侍卫,交代他去安抚受损的城民。

这件突起的意外打扰了我们一行人的游兴,我便提议找个茶馆坐坐,一边听书一边喝茶休息。

岂料茶刚端上来便看见戴着斗笠的非离走了进来,而且直直地站到了我面前。

我心知他为何而来,干脆掏出了铁牌放在桌子上。

无间咦了一下,眼神闪动,神色很是震惊。

谢谢。

非离收起铁牌对我道。

我应该多谢你才对。

我放轻语气道,除夕夜要是没有非离,我说不定又死了一次。

非离身形一顿,顶高斗笠的边缘朝我深深地望了一眼,随即转身准备离去。

既然都来了,何不坐下来饮一杯?无间出声留他,我也点头附和着。

非离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我见周围已有客人对我和非离蒙头遮脸的打扮开始猜测议论起来,便提议换了个包厢。

进了包厢后非离把斗笠取了下来,我也把头上的纱帽摘了。

没想到那人竟然拿了凤翼军的虎符。

无间一边倒茶一边说道。

凤翼军?我迷惑地朝非离看去。

只见他微皱了眉头,沉吟半晌才道:能够号令我凤国最神勇的凤翼军虎符有人觊觎也不奇怪,奇的是那人竟然是从你们月城内城的某人手里拿到虎符的。

看来大火那晚,非离正在内城调查虎符的下落。

看来月城内部有太多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了。

无间挑高了眉,眼色沉了几分。

你不知道是正常的,凤翼军虎符失踪已经有二十年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查到他落在了月城。

非离说道。

想不到凤帝连这等机密也愿意跟我讲。

无间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反正虎符也拿回来了,说起来还得多谢你的……未来新夫人。

非离说到这里朝我看了过来,清目之中含着隐隐的探究。

我能不拿出来吗?你都找上门来了。

我笑言回道,总觉得眼前的非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猜到那块铁牌在我身上的?很简单,他得到虎符后就被我一路追踪,只有先前与你有了近身接触,而且我搜他身的时候注意到你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

我的心里一突,没想到非离的思维和观察力敏捷至此。

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的真实身份?这张脸说来毁容了,但并不是面目全非。

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之前那青衣人可是个蒙古人。

非离突然压低了声音转向无间。

无间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便又恢复了。

我回去会好好查查的。

他说。

凤国丢失了二十年的虎符在月城出现,之后又被一个蒙古人拿走。

这件事至少证明了月城与蒙古关系匪浅,在兰朝与蒙古兵戎相见的局势下,月城与蒙古竟然有这种联系,这让我不由得对无间多看了两眼。

这时候外面侍卫进来禀报说内城有急事找无间,我听了后便准备起身跟着一起回去,没想到非离突然开口道:夫人能否多留一会,我有件事情想请教你。

我朝无间看了一眼,他冲我点点头,带着身边人匆匆离去了。

非离倒了杯茶放在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神突然高深莫测起来。

我心里的怀疑更甚了,却也不说话,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不问问我为什么留你吗?他说,嘴角的笑容若隐若现。

你不是非离。

我终于肯定地开口了。

何以见得?眼前人的笑容更甚了,眼神里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惊讶和赞赏,似乎默认了我的猜测。

非离不会对一个女人这么亲近,更不可能对一个女人无缘无故地笑,而且他即使笑起来右边嘴角也没有那一道浅浅的笑纹;还有,他倒茶的时候总是习惯第一遍洗杯子,而你却是拿起来就喝了。

最让我怀疑的就是,非离很讨厌接近女人,刚才若是他救来喜只会用手拎着她衣领,不会像你那样,大刺刺地揽在怀里。

最重要的一点我并没有说出口,那就是我对非离有一种说不出的直觉,仿佛他一个眼神就能让我看到很多情绪,可眼前之人虽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可眼神里的感觉就是让我少了一种惯有的熟悉。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第六感,很难解释为什么。

有意思,有意思。

眼前人拍掌笑了起来,眼神更加晶亮,倾城之貌与非离如出一辙,可是我确实是凤非离。

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了非离有个双胞胎哥哥,只不过因身体孱弱英年早逝才不得不让非离顶替了哥哥的位置坐上了皇位,在那之前,非离本应该叫非合的。

眼前之人应该就是正牌的凤非离,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而且还活得这么健康,这么……有生机。

其实我也知道你不是莫思攸。

他突然语出惊人,这下换我差点喷出嘴里的茶水了。

看来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各国的皇室应该都有传说中很隐秘的密探机构吧。

现在还不问我为什么留你吗?他说。

为什么?我跟着喃喃道。

自己看答案吧。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起身到门后大力拍了两掌。

我的心隐隐一动,似乎明白了他所指的答案。

掌声落地没几秒,门开了,进来的人一身黑衣,头上依然戴了顶斗笠,那身形赫然是非离。

我认识的那个非离。

当房间里恢复安静只剩下我和非离两人的时候,我却局促起来。

再生为人,我的刻意隐瞒,第一句话该如何对非离讲。

本来莫思攸拿出秦澜的画诱使我答应她要求的时候,我就奇怪她为什么会知道我偏爱秦澜的画。

后来,你在兰朝做的种种惊人举动都有探子一一回报,那些奇思妙想根本就不是原来的莫思攸能够想到的。

那时候我就想到了月城一则关于灵魂转世的古老传说,直到后来探子回报说君洛北一息白发,紧接着传出莫皇后猝死,玉无间即将新娶,一切就再也明显不过了。

非离缓缓地说道,清澈透明地笑着,眼底却流转着挥之不去的忧郁。

对不起,非离。

我歉意地说道,想起他在墓地里吐血焚琴的画面,心情便重了起来。

你隐瞒身份相信也有你的苦衷。

非离向我移近了身体,眼睛里霍然湿润了几分,何况,你不止对我隐瞒了吧?我点点头,神情分外狼狈。

我就知道。

非离低下头呓语起来,满脸的惆怅,不然君洛北也不会被你伤得一息白发。

我震惊地睁大了眼,他这话什么意思。

虽然探子回报说不知道你俩在屋子里谈了什么,但是普天之下能让君洛北伤神至此的,除了你,……别无他人。

他抬头看了看我,才继续道:也就是从他白发这件事情上,我推断出你初嫁的夫君,定安亲王世子,常年戴着面具的君凰越,就是现在的兰朝皇帝君洛北。

此话一出,惊得我摇摇欲坠,没想到君洛北隐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就在他白发的事情上泄露了。

不过这个推断估计普天之下也只有我和玉无间能够想到了。

毕竟,很少有人既能深刻了解你的个性,又能同时知道你再嫁和毁容的秘密。

说到这里,非离的语气低了下去,只是每次我都比他们晚了一步。

我的心里一梗,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此情此景让我想到了一首曲子,忘记从哪儿看来的了,只记得叫三声叹。

一叹红尘苦,二叹红尘误,三叹红尘无去处,花落旧梦故。

三声叹,叹三声,花已落,旧梦故,前尘惘,人事非,来也无处寻,去也无处追,莫要叹红尘,红尘不堪叹。

你俩来月城都是为了追查那块虎符吗?我语气干涩地转开话题,前尘往事,能不提的就尽量不提了吧。

你知道吗,君洛北明年又要攻打蒙古了。

非离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说出了另一个消息。

……这跟我似乎没有关系吧?我心里隐隐有着烦躁,怎么走到哪儿都能不时听到那人的消息。

据我凤国密探的调查,月城跟蒙古之间关系匪浅,君洛北一旦攻打蒙古,玉无间不可能置身事外,我只不过提前知会你一下。

兰、蒙、月三方一旦交兵,你们凤国也不可能没有动作吧?我蹙着眉头道。

是,本来如今天下三分的局势就很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

更重要的是……非离说到这里神色严峻起来,望着我的眼神深邃了几分。

是什么?我忍不住被他眼神中的意有所指勾起了好奇心。

月城建城百年来,一直是全天下最神秘的地方,关于它的传说有很多,最隐秘的一条就是:一旦出现能够精确计算凤冠价值并入主月城的女人,天下将重新统一。

天下一统?我惊呼起来,我没有听错吧,非离话里的意思明显指向我。

是的。

非离给了我一个肯定的回答。

我的背脊顿时僵直起来,无间身为月城的继承人,肯定比非离还清楚这个预言,为什么他一直没有跟我讲过?90 结盟背后无间直到凌晨才回屋,我披着外衣起身,点亮了蜡烛。

怎么还不睡?他问。

你是不是有些话没有跟我讲?我说。

碧纱窗后,一灯如豆。

无间的剪影在墙壁上拉得老长老长。

凤非离跟你说了什么?他背着光站着,脸庞在暗影里变得模糊不清。

他说的正是我要问你的。

我举步走近他,手指攥紧了衣角。

我下午被叫回内城是为了处理凤翼军虎符的事。

舅舅告诉我,虎符确实是在月城里保存了二十年,可今早被人盗走了。

无间一边脱外衣,一边说起了别的事情。

青衣人是蒙古人,肯定没有本事从内城盗走那么重要的虎符,也就是说……月城出了内奸。

我也不想逼他,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是的。

那内奸找到了吗?没有。

无间的语气很沉重。

内奸可以慢慢找,不过我看即使没有这个内奸,月城与蒙古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

何以见得?无间从光影里走出,目光定定地望着我。

兰朝与蒙古的那场融冰退敌之战,你功不可没。

我突然之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有一瞬间的紧缩,随即换上了沉思的情绪。

我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继续道:你最大的功劳不是押运了大批木材到犁垠,而是把融冰退敌之计用在了兰朝另外两座紧挨月城边境的城池上。

兰朝一旦重创蒙古,月城东北部失去了蒙古对兰朝的牵制就变得岌岌可危。

说到这里,无间的脸色开始僵硬起来。

我敛下眼继续道:所以你通知月城提前做了埋伏,趁君洛北的注意力放在犁垠的时候一举烧毁了边境另外两座城池,这样即使兰朝败退了蒙古,短时间也无力再攻打月城。

……夜凉如水,房间里寂静无声。

我的心突然空洞起来,再开口时,嗓音已是沙哑不堪:两座城池数万性命……终是为你赢得了月城上层的认可,所以你才能成为月城百年来第一个外姓继承人。

不是那样的。

急促低沉的声音,隐隐有些烦躁不安。

也许不全是,毕竟多年前在没有发生犁垠之战前,你就有了资格接掌月城不是?我想起了他告诉我的五年前拒绝继位的话。

澜儿,很多事情不是你认为的那样简单,我要是不那么做,月城百年基业将岌岌可危,因为君洛北已经打定主意在击退蒙古之后就乘胜攻击月城与兰朝接壤的城池。

月城人口稀少,军力薄弱,一直以来都倚靠险要地势拒敌,君洛北挟胜仗之士气,联合犁垠等三城来袭,月城是怎么也抵挡不住的。

幸好月城还有深入敌腹的玉无间。

我抬眼斜睨着他,明明知道古往今来陷入王权争霸的高位者都是身不由己,可还是忍不住为那些失去性命的无辜百姓伤心。

事已至此,即使你要怪我,我也无话可说。

无间的语气十分疲倦,拖着步子往床榻边走去。

看着他垮下的肩膀,我的心里一阵泛酸,我其实何尝不知他内心的矛盾。

罢了,这些事情本也不该我管的,何况以你的身份,有的事情也不得不去做。

我揉了揉眼角,抹去心里那些莫名的情绪,也打定主意不再继续追问犁垠之战后续的事情了,可关于那个神秘的传说,我必须得问清楚。

关于月城那个天下一统的预言,你怎么说?凤非离给你说的?他转过身问,眼睛里晦暗不明。

你为什么没给我说?我盯着他。

我觉得那是无稽之谈,也不想影响你的心情。

影响我什么心情?连我转世重生的事情都能发生,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我走到他跟前。

澜儿……无间坐在了榻上,眉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你担心什么呢,我绝对相信你对我的感情,也绝对相信你娶我不是为了统一天下。

我也皱紧了眉头。

月城的圣典里确实记录了那样的预言。

他终于还是承认了。

城主知道我毁容前的身份吗?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无间脸色变幻不定,终是点了点头。

看来下任城主的位置你是坐定了。

身为我这个天下一统的关键人物的未来夫婿,月城说什么也要把你拱上城主的位置。

我黯然道,明知道一切都是巧合,可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被利用而感到愤怒。

我不管那些预言,也不管舅舅的心思,我只知道,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好好在一起过日子了。

无间抓住了我的手,语气坚定。

我望着他,心情起伏不定。

我不过就一个普通的女人,最大的幸福也就是有个疼爱自己的老公,有个活泼可爱的儿子,一家三口和睦美满。

我还用得着想那些天下大事、神秘预言吗?想了就有用吗?于是我不再多言,可是那晚却第一次拒绝了无间的求欢。

三月后,我与无间的婚礼在月城盛大举行。

婚礼当天,来喜和无暇巧妙地用头发和鲜花把我半边脸上的伤痕隐去,遇儿蹦蹦跳跳地当了这场婚礼的花童。

许多人都出席了这场婚礼,兰朝和凤国也各自派出了使者道贺。

婚礼第二天,无间接任了月城城主之位,我也荣升为城主夫人,一时之间光环无限,我的平静婚姻生活也由此开始了。

无间每天忙完了内城的事就会寸步不离地陪着我和遇儿,我从不参与无间的政事,也从不出席内城的宴会和活动。

一年过去,我这个城主夫人留给月城上下一种隐形人的印象,关于我相貌丑陋的传闻也不胫而走。

遇儿已经两岁多了,古怪精灵,调皮得像个猴子。

一年多来,我把大部分时间和心思都花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我自己的事情乏善可陈,可我身边许多人都发生了改变。

无暇出嫁了,老公竟然是君洛沂。

听无间说,这是无暇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政治联姻的成分。

我却明白,无暇始终没有放弃心中的那份情思,也许重回兰朝是她的另一种变相的执着吧。

还听说,凤国皇帝凤非离诞下了一名公主。

我心里暗笑,幸好不是又产下了一对双胞胎。

夏天开始的时候,兰朝主动向蒙古发起了百年来最为猛烈的一次攻击,应验了非离去年给我说的话。

中秋过后十天,我检查出已怀孕两月。

无间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异常兴奋,不顾我反对给我多配了两名丫鬟。

听说景小姐要出嫁了。

她不是放言说非城主不嫁吗?咱们夫人虽说容貌很……可城主这么爱夫人,怎么可能娶景小姐。

可是中秋那晚不是听说城主醉在了景小姐的房里?五公主知道后对城主不依不饶,嚷着要城主娶了她女儿呢!内城的人都知道景小姐爱慕城主,谁知道那晚的事是不是景小姐故意陷害城主的。

还真不说定呢。

我在门边静静地听着新来两丫鬟的八卦,颛孙景要出嫁的消息无间有跟我提过,好像对方是个蒙古贵族,可是那什么醉酒的事情我却是第一次听说。

春花,秋月,你俩到底是来服侍夫人还是聊天的?旁边的来喜忍不住了,跳出去斥责俩丫鬟。

我看来喜满脸通红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禁有些奇怪,不过丫鬟嘴碎闲聊罢了,她怎么那么紧张。

难道丫鬟说的是真的?不久前的中秋之夜,无间是没有回房,第二日早晨回来时满身酒气,他说醉得厉害不想吵到我便在书房睡了,我当时听了也没在意。

来喜,跟我进来。

我挥退了春花秋月,把来喜叫进了里屋。

你知道什么?我在桌边坐定,望着她。

姐姐……来喜紧张地轻唤我,眼神闪躲。

肯定有问题,这丫头最不善于说谎了。

我加重了语气道:我再问你一次。

姐姐!没想到来喜一声大喊,竟然冲我跪了下来,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说!我一掌拍到桌子上,怒视着来喜,究竟什么事情连来喜也胆敢隐瞒我了。

想到俩丫鬟刚才的话,我的心跳加快起来。

姐姐……小丫头竟然仍不肯说实话,只是伏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不说就滚出去,以后再也不要进这个房门。

我提高了音量,不信这丫头还不说。

我、我说。

她终是忍不住了,哭喊了出来,中秋那晚姑爷老不见回来,姐姐你不是让我去瞧瞧到底怎么了么,结果我去到宴会厅的时候,正好看到景小姐扶着姑爷从侧门出来。

我当时不敢上前只好跟在他们后面,没想到出了侧门后姑爷突然点了景姑娘的睡穴,这时旁边出来一位蒙着白纱的姑娘,她好像和姑爷很熟悉,看见姑爷后……说到这里,来喜抬着泪眼看了我一眼。

说下去。

我蹙紧眉头横了她一眼。

那姑娘看见姑爷后,就、就一把抱紧了姑爷。

正在这时候,园子里有侍卫高喊抓刺客,那蒙面姑娘好像对姑爷说了什么,就见姑爷脸色阴暗地拖着她和景小姐离开了,去的方向正是离宴会厅不远的五公主的府邸。

颛孙景是跟着她爹娘白林、颛孙成雨一起住的,无间应该是情急之下把蒙面姑娘和颛孙景一起带进了颛孙景的房间。

为了掩饰那蒙面姑娘,他只好在颛孙景的房里呆了一晚,也就有了后来俩丫鬟嘴里的八卦。

那你为什么当晚回来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我看着来喜。

她诺诺道:回来的时候姐姐你已经睡了,我本想第二日早晨再告诉你的,没想到早晨进房就听见姑爷对你说醉酒睡在了书房。

所以你一听姑爷对我撒了谎,就不敢揭穿他了?我斜睨着来喜,她默默地点着头,我却一把揪起了跪在了地上的人影,恐怕你还没有完全对我说实话吧?假如真是你所说的那样,你也没必要害怕揭穿姑爷。

来喜一听我这么说,眼神顿时慌乱起来,我竭力压抑着怒气看着她,手上也松开了她的衣领。

……那蒙面姑娘抱住姑爷的时候……姑爷、姑爷也回抱住了她。

他俩……看上去很亲密。

我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无间……不,我绝对相信无间的,我俩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好不容易才可以在一起,他肯定不会背叛我们的婚姻。

恰巧这时候无间抱着遇儿从外面走了进来,我让来喜把遇儿带了出去,关上房门。

怎么了?无间满脸疑惑地问我。

我便把来喜之前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了。

他听了之后脸色未变,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布满了浓浓的阴郁。

颛孙景和我没什么的,那晚我确实为了救那姑娘才不得不躲到颛孙景的房里。

宁愿被人误会你对颛孙景做了什么,也不愿暴露那姑娘?我心里发酸,嗓音也跟着酸涩起来。

她曾救过我的命。

无间扭过头道,似是不愿与我对视,我却瞥见他在衣袖下攥紧了拳头,心里顿时揪紧了,他果然如来喜说的那样,很紧张那女子。

我心里气结的时候反而脸上平静无比。

见我不说话,无间继续道:还记得犁垠之战吗,我失踪了五月才回到兰朝。

我是故意在战场上失踪的,目的是为了去蒙古草原跟大汗谈月城和蒙古结盟合作之事。

舅舅不放心副城主去谈,再三要求我去,我就借兰蒙开战之际去了趟草原。

不要告诉我,你在草原上遇到了生命危险,恰好就是那蒙面女子救了你。

我有些不满地道。

正是那样的。

我被草原一种不知名动物咬伤了,伤口里有大量毒素,恰好托娅路过救了我。

无间的语气颇为无奈。

托娅?我记得在兰朝的时候也见过一名叫托娅的蒙古女子,对着君洛北说话时不卑不亢,很是沉稳,看样子在蒙古很有地位。

她跟蒙古大汗什么关系?我问。

托娅是大汗唯一的亲侄女。

难道就因为这层关系,所以你对她又搂又抱的?我半眯着眼道。

她当时受伤了,所以我才抱住了她。

无间摊着双手,脸上哭笑不得。

我盯着他半天没说话,事情他已经说了,听上去确实很正常,我似乎没有理由再刨根问底了。

可是一想到无间搂住别的女人的场景,我的心里就止不住地泛酸,撇了撇嘴角,我闷着头出门找遇儿去了。

看到来喜的时候我顺便问她有没有发觉托娅那晚受伤了,她告诉我说那姑娘穿着一身白衫白裙,没有见到有血迹之类的伤痕。

我的心一凝,难道是内伤?而且托娅如果是刺客,根本不会在夜里穿着一身招摇的白色衣服。

还有,托娅如此尊贵的身份,蒙古大汗哪舍得她只身冒险。

最重要的是,月城和蒙古在结盟的关系下,还用得着偷偷摸摸地当刺客吗?晚上我把这个疑惑问了无间,无间沉默了半天才告诉我,托娅是背着大汗偷偷来月城找他的。

还不承认你跟她关系匪浅?我觉得自己像个泼妇。

兰朝今次攻打蒙古来势汹汹,两月下来蒙古损失惨重,大汗准备把托娅嫁给君洛北,联姻求和。

月城怎么不出兵解围?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笃定君洛北不会答应联姻。

凤非离不知道为何和君洛北达成了协议,在我月城南方集结了大量兵力,一旦我调动兵力攻兰救蒙,凤非离就会趁机攻我月城南方,到那时我就两面受敌了。

所以你只好按兵不动,让兰朝跟蒙古拼个你死我活?我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他咬着牙点头。

虽然你为了月城着想,可是现在你置盟军不顾,小心将来四面楚歌。

我急道,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追问托娅的事了。

凤国与兰朝一向不和,没想到凤非离这次竟然愿意帮助君洛北。

无间撑着额头道。

只准你与蒙古结盟,就不准兰、凤交好了?我忍不住讽刺道,心里因今天得知的一些事情对无间隐隐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也知道事态严重,照这么发展下去,君洛北灭了蒙古就会对付我月城了。

可是我现在一旦发兵救蒙,月城亡得更快。

无间看上去也很是焦急,我这才明白他平日都是故意在我面前隐藏情绪的。

可是情况已经容不得月城再拖了,唯今之计只有孤注一掷——帮助蒙古逼退君洛北,重新稳定三分天下的局面。

我看着无间道。

月城人少地贫,一直都是依靠各处险要地势抗拒外敌,只能自保。

如果要出兵助蒙,除非说服凤非离在月城南边按兵不动。

说到这里,无间把视线定在了我的身上,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凤非离能听我的?我怀疑地问他。

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顾。

无间轻声道,眼帘低垂。

我黯然不语了。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在无间进退两难,在月城生死存亡面前,我只能厚着脸皮去找非离了。

91 一箭双雕因我有孕在身,非离派了十多名护卫和四名丫鬟跟着我一起出使凤国,来喜因为要照顾遇儿没能跟来。

考虑到北疆战事吃紧,一旦大雪降临蒙古后方粮草必供应不及,一旦君洛北继续强势推进战争的前线,蒙古离败就不远了,我便下令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凤国。

赶车的马夫最开始一脸煞白地说城主有交代马车不能赶得太快,在我威胁要他回家种地后他才加快了行程。

想到在我离开月城时无问间犹豫难舍的表情,我忍不住低头抚上了小腹,希望这一胎会是个女孩。

儿女双全,这应该是一位母亲最骄傲的事情了。

刚到凤国都城丽阳的城门口就见到了非离前来迎接的身影。

明黄束腰龙袍,十二章纹里九龙腾翔,间以五色祥云和蝙蝠。

十二旒皇冠上的白玉珠子齐齐垂下,挡住了他的眉眼,让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没有想到,非离竟会这么郑重地龙袍加身以国礼来迎接我,看来我也只有端起月城皇后的架子与他走一道过场了。

下来马车时,我分明看到了非离背后那些大臣盯着我右脸难以置信的眼神,心下莞尔,对着非离隔着珠帘的脸开始了客气的寒喧。

之后我跟着非离到了他的书房,当他摘去皇冠露出脸庞时,我嘴角浮上了微笑,眼前之人是我熟悉的非离,不是另一个影子。

我想过月城可能会找人来跟我谈判,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你亲自前来。

非离一边说一边指著墙边的一方软榻示意我落座。

连你都说是谈判了,当然是熟人之间谈起来比较好一点。

我说。

你来凤国两次都是为了别人,什么时候你能放下身上的包袱活得自在一点昵?非离挨着我落座,眼神定在了我的右脸上。

我觉得我括得很自在啊。

我侧目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那不叫自在.叫理智,近似于无情的理智。

他突然低下了声音。

我眨了眨眼睛。

理智?一个实际心理年纪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能不理智吗?我只是没了年少时候的冲动罢了。

我叹了口气道。

你能有多大?非离说得不以为然。

我掐着指头算了算,从没想过自己能有这番奇遇.穿来这里竟有五年了。

三十三了……我唏嘘不己。

听闻我的话,非离有一刹那的失神。

你好像才二十五?我揶揄地看着他。

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旦过了三十岁基本就算中年妇女了,如果我按正常情况及笄就出嫁,现在孩子都快十八岁了,也难怪他会失神。

年纪并不代表什么的。

非离有些狼狈地别过头,耳根泛红。

我见着他难得的害羞,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年纪是不代表什么的,只不过我可是比你大了整整八岁哦,当你还在尿裤子的时候我都上学堂读书了。

你——非离似乎有点恼羞成怒,霍地拂袖站了起来。

好好,说正经的——你打定主意帮兰朝拖住月城了吗?我收敛了表情问他道。

他听到这话马上恢复了平日淡然的表情,清眉秋泓,明净的脸,映着窗外的阳——倒像是玉雕瓷刻的—般,那眉眼更是年轻细致到不可思议。

你知道拽为什么答应君格北的请求吗?他问。

我哭笑不得,拂了拂刘海,你这不是白问么,我怎么知道你跟他的心思。

你是真不知道吗?他走近一步,微微低着头看着我。

眼睛里像是停住了江南三月柔软缱绻的时光,润得发亮。

我被他看得心里一窒,有些不知所措地缩着脖子往后仰了仰,真不知道。

你要真不知道我就告诉你。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眼前。

半透明的红褐色中职散着迷人的香气,每一片花瓣无不精雕细琢,其上还有数滴晶莹剔透的晨露,鲜活得仿佛刚从枝头摘下。

它、它……我站起身惊讶地望著他手中那朵久违的琼花,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65308;且渑派降购5叵矗士堑暮炀谷梦腋芯醮棠康奶邸?就是它?#65310;癖钡比站褪悄米潘凑椅业摹!?它终是被捞起来了……我有些失神地望着眼前的琼花,君洛北归还它给非离是何用意?君洛北说,他曾试过把这个在你生日那天送还给你,不想你却让侍女丢了出去。

非离定定地望着我道。

我吃惊地望着非离。

难道——那日君洛北送莫思攸的生日礼物就是这朵琼花?我的心,止不住轻颤起来。

那日午后我被他撞见自己裸身午睡,莫名其妙的一场争吵之后我连他送的生日礼物看也没看就让侍女丢出了宫外,没想到竟然是这朵琼花!也就是说,早在那时——君洛北就猜出了我的真实身份,……比无间更早认出了我。

胸口因这个认识揪痛起来,一个满头白发的悲伤身影就这么清晰地浮上了眼前。

仿佛被一把大锤击中了胸口,剧痛伴随着眼前一阵黑暗向我袭来。

澜儿!非离担忧地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摆摆手稳住身子,勉强扯出一抹微笑道:你不可能因为他送还琼花就答应了与他台作吧?当然没有那么简单。

非离松开手道。

他告诉了我一个故事。

因为那个故事,我答应了帮他拖住月城。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非离望着我忧郁不己的双眼,我竟然很害怕听到那个故事。

曾经有个男人,他因皇位失去了心爱的女人.后来好不容易那女人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本以为是上天给了自己一次机会弥补以前的错误,谁料那女人宁愿毁容也不愿再次留在他身边,而目还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于是他发誓,从此忘记那名女子,但一定要取得这天下。

取得了这天下又怎样……我呢喃道,眼眶莫名地酸涩起来。

他因霸业失去了爱人.如果不取得这天下……情何以堪?情何以堪……我闭上眼睛,那些盘旋在脑中的记忆突然悉数化为了悲伤顺着眼角涌了出来。

虽然他一早的目标就是这天下。

可如今驱使他去这么做的理由已经完全改变了。

温润的指尖沿着右脸上的疤痕轻移,一滴一滴,弹去那些疯涌的疼痛。

事到如今,我该怎么开口。

我知道你来见我的目的。

幽幽的声音,伴着一声叹息,可是我只有让你失望了。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清眉秋泓,两潭深潭里氤氲着阴郁的雾气。

只因,我与他,同是天涯沦落人。

如果早知道见了非离会听见这番话,我宁愿不知道月城的困境,甚至宁愿让月城自生自灭。

我为何这么糊涂,身为一个现代人,竟然还看不开朝代更迭的必然规律。

尖锐的疼痛突然从小腹传来,紧接着一股湿热从两腿间涌了出来。

澜儿!非离一声轻呼奔到了我的身侧,双眼惊恐地盯着我的脚下。

鲜血像吐信的蛇。

蜿蜒匍匐在我的脚边。

非离!我也慌了,孩子、孩子……我捂住小腹喊了起来。

镇静,深呼吸!明黄的身影立即拦腰抱起了我,往书房外奔去。

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三十几年来我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无助,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我紧紧拽着非离的衣襟。

嘴里慌乱地重复着他的名字。

乖,别怕。

耳边传来竭力镇定的低沉声音,伴着急促的喘息。

我觉得自己好像要飞了起来。

我知道,非离已经把脚底的速度提到了最高点。

御医——御医——脑海中的意识被剧痛袭击得恍恍惚惚的时候,我听到了非离急促的大喊声。

……一个时辰后。

澜儿……非离抓住我的手,双目通红。

不关你的事。

我闭着眼道。

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我不知你又有身孕了,不然不会说那些话来刺激你……别说了。

我出言打断他。

事己至此,不管再说什么都挽不回了。

帮我通知无间吧,我想回家。

该死的玉无间,明知道你有身孕竟然还让你长途颠簸赶来凤国,你没了孩子纵然与心情一时激动有关,但如果不是长途跋涉太辛苦,事情也不至于如此。

非离愤愤地说道,把我的手抓得更紧了。

我缄默不语,无间怎能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月城有难,他也身不由己。

我已经把你的随从都软禁起来了,你就安心在宫里休养身体吧,玉无问投有那么容易就倒下的。

非离松开手帮我掖好被角,言下之意竟是不打算通知无间来接我了。

我气结地看着他。

想早点回去就赶紧把身子养起来。

非离敛下眼帘,对我的气恼故意视而不见。

二十天后传来君洛北大胜蒙古的消息,我听了心下黯然,不禁为月城担忧起来。

不想才过五天,竟然又传来兰朝皇宫叛乱的消息,七王爷君洛蓝策反御林军占领了皇宫,并且囚禁了朝中拥君派的文武大臣?#65310;謇妒蔷灞钡钠叩埽毫魑舻谋淼埽诰灞钡腔笠恢痹诨食抢锇卜质匾巡患魏文狈吹男乃迹幌胝獯纬米啪灞惫ッ删谷痪倨鹆说垢?大旗。

君洛蓝叛变,月城正好解危,直觉告诉我——事情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想到君洛蓝与魏家的关系,再想起无间早在几年前就与魏流昔过从甚密,我突然意识到,这场兰朝皇宫突起的叛乱一定有无间的参与和推动。

也就是说.无问早就为月城之危布下了解决的棋子,那他又何必暗示我走一趟凤国呢?唯一的解释就是,无间用我来迷惑君洛北和非离,让他俩以为月城真的束手无策需要我一个女人出马做说客了。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好个一箭双雕!想通了事情的原委,我的心里突然空落起来。

为着这天下争权夺利之人的心计,也为着我竟然不知不觉做了无间手中的一枚棋子。

92芒刺在背不知不觉在凤国皇宫住了两月有余,月城一直未有消息传来,无间。

竟也没有托人捎来只言片语。

窗外大雪纷飞,又是一年隆冬时刻。

眼前那片望不到尽头的白茫让我不禁想起了那道久违的削瘦的身影。

同样的季节,同样的白,同样的冷。

银发飞扬红花怒放,触目惊心的惨烈如同诅咒的引子,让我的心每想一次便揪紧一次。

那场突起的皇宫叛乱,听非离说已经快控制下来了。

我曾经故意问非离,为何不借机进攻兰朝以扩张凤国领土,毕竟这个群雄割据的年代,天下一统是每一国君主的梦想。

非离难道莞尔一笑,即使我成了全天下的霸主又怎样,他说。

我讶异不已,最初那个能用绿绮弹出金戈铁马之势的凤非离去哪儿了?难道绿绮被毁,他的理想也跟着毁了?当然这些都不是我能理解和干涉的。

这天下,是越来越乱了。

不过我万万想不到,我会因为这场战乱被蒙古人掳到了北疆,同行被绑架的还有凤国皇后贺兰雨馨以及她与真正的凤非离生下的刚满一岁的小公主。

其实蒙古人的目标是凤国皇后和公主,我这个陪她们出宫赏雪看上去打扮得像侍女的随从只是蒙古人顺手牵羊掳上马车的。

马车不分白天黑夜地赶路,中途还换了好几辆马车,我和贺兰雨馨被颠簸得几乎吐出来胆汁,最终在小公主声嘶力竭的哭泣声中停住了。

车帘拉开后,两名彪形大汉把我们三人架下了马车。

时值正午,太阳晒得我差点睁不开眼睛,不过眼角还是了许多全副武装的蒙古士兵。

看来是到了目的地,我不着痕迹地把本来就松垮的发髻解开,披散的长发顿时掩住了我的大半张脸。

脸上的疤痕太明显了,我不敢保证一向和月城来往密切的蒙古人里面没有认识城主夫人的。

怎么还多了一个女人?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进跟前问道。

回禀主子,当时这个女人死死抱住那个小丫头,属下等只好把她一起抓了回来。

那就把小丫头和她关在一起,至于凤后…..带到我帐篷里去.。

贺兰雨馨听到这里有些摇摇欲坠,一双苍白的纤手抓紧了我的手臂。

我只好安慰的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指,掌心用力收紧,暗示她不要慌张。

唯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这话我在马车上也同她说过。

小公主跟她娘分开后哭得更厉害了,我心疼万分地哄着她,陌生的环境加上数日的颠簸劳累,她的生理和心理都达到了承受的极限,到最后竟是哭昏了过去。

我一边擦拭孩子脸上的泪痕,一边咬牙切齿的咒骂着那些可恶的劫匪。

想也不用想,他们劫来凤国皇后和公主肯定是为了威胁凤国皇帝,如今君洛北自顾不暇,蒙古和月城的危机都已经解除,蒙古却在这个时候挑衅凤国,它的用意何在?一个隐约的猜测浮上来心间,我摇摇偷把那个惊人的想法甩出脑海,希望不会是真的。

可是这个想法很快便在两天后出现在我面前之人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漆黑大氅,狐裘滚边的帽檐挡住了本来宽阔的额头,露出那双灼灼逼人的琥珀色眼眸,凌乱的鬓发以及双肩上未化的雪片显出他的到来是多么的匆忙和急切。

心里一热,我忍不住踏前两步抱住了眼前的高大的人影。

该死的,我不知道他们竟然把你也掳来了。

:无间气恼的声音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我瘪了瘪嘴往他怀里钻得更深。

对不起澜儿,让你受苦了。

他这话突然让我想到了我跟他那无缘的孩子,不禁悲从中来,鼻子倏地酸了起来:无间…..孩子没了。

在他震惊之中,我抽泣着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感觉无间环抱我的手掌突然加大了力度,我黯然地闭上眼睛任泪水在眼睛滑落,该来的总该来的。

你— — 终于不对我隐瞒了。

是的, 我连当时复杂莫名的心情都全盘托出。

这是数年来,我第一次在无间面前提及我对君洛北的感受。

我早就知道,当年你和他,虽然只有短短几月有名无实的生活,但带给你们彼此的回忆都是不可磨灭的。

也许你们曾经有过误会,但在你成为莫思攸的那段日子,你又拾回来当年周韵芯的记忆。

我闷在他怀里不语,心里却仓惶起来,真的是这样吗?我不怪你心里还念着他,要是换成我,当我看见他为我瞬息白发的时候说不定已经重投他怀抱,你能不惜毁容回到我身边,已经让我无比欣慰了。

低沉的声音明明听来平静温和,却让我恍如看见了干旱已久的土地终于耐不住高温裂开了第一条裂缝。

蒙古人为什么要劫持贺兰雨馨和小公主?我从他怀里站起来,有的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只能在心里叹息。

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的。

无间放开我的身子,转而打量起关押我的房间。

蒙古人并没有为难我和小公主,房间还算温暖,一日三餐都有人按时送来。

不过小公主在无间进门的时候就被人带走了。

挑衅凤国对蒙古并没有好处,唯一可能就是利用她俩来牵制凤帝,在如今的局势下牵制凤帝。

最大可能是蒙古要联合月城攻兰了。

君洛北腹背受敌,蒙古肯定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是他们刚刚遭受君洛北大重创加上冬季粮草不足,所以必须联合月城才能啃下兰朝这块大饼。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的,若你身为男子不知会是何等光景。

无间转过头望着我,眼底晦暗不明。

明明早就猜到了,可还是忍不住心里一凉。

月城陷入囵圄时我自是着急,但那时想的是怎样稳定三分天下的鼎足之势,如今一旦凤国按兵不动,蒙月合攻之下兰朝很可能不保,数百年僵持不下的战争格局就此打破。

我清楚记得,历史上蒙古曾经占领中原建立了元朝,难道曾经偏离的历史车轮正逐步回归原位?想到这里我惊恐不已,也就是说— —很有可能蒙古在灭了兰朝之后就会一步一步灭掉月城和凤国最终统一这天下?不,我不能让这样的假设成真,汉人在元朝时的的待遇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如果我穿越成立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老百姓,也许我只能眼睁睁地接受这一切,可是老天爷竟让我成为了有权改变这天下局势的王者之一的妻子,我说什么也要争取一下改变汉人命运的机会。

无间,保持天下三分的局势不好吗?凤城、凤国、兰朝不已经相安无事地过了数百年吗?蒙古历来不停骚扰边境都是为了粮食,一旦让他们进驻中原无疑引狼入室,你敢肯定他们不会觊觎的眼光瞄向月城?我急促地说道。

不管蒙古以后会怎样,可我知道,君洛北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月城,如今不是维持三分天下的问题,而是我月城再不行的,一旦等君洛北缓了过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无间语气严厉地反驳道,眼底冷光乍现。

我顿时语塞,确实,君洛北铁了心要征战天下,月城如不先发制人,可能还没等到蒙古来攻就先被兰朝给灭了。

可是不管怎样,月城与蒙古合作无疑引火烧身。

.兰朝内乱还没结束呢,君洛北能不能夺回政权还不知道,即使夺回来了,兰朝经此内乱也是大伤元气,而且为了稳固政权,段时间内君洛北不会对外征战,月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没有那么容易败给兰朝的;而且月城一直与蒙古交好,不就是为了让蒙古牵制兰朝吗。

既然不用一兵一卒就能让月城百姓安居乐业又何必劳命伤财对外发动战争呢?‘我苦口婆心地劝道,心里对于蒙古人进入中原总有种排斥和忧虑。

你以前对于天下争权夺利之事不是从来不管的吗,为何对于兰朝存亡这么在意?我这还不是为了月城,你相信我好了,蒙古绝对比兰朝还可怕。

我几乎用吼道喊了出来。

无间猛地凑近了我,可是不除掉兰朝我犹如芒刺在背。

说完定定地望着我,一贯明亮的眼底浓雾弥漫。

我突然有些了悟无间坚持攻兰的目的,如果兰朝的君主不是君洛北,你会不会考虑我的提议?无间眼神未变,沉默了半响才道:会。

我听了心里一窒,眼前有些发黑,没想到无间心里对君洛北大积怨已经达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你、你怎能拿百姓的生命去谋一己之私。

我谋私?无间的声音瞬时低到了冰点。

我顿时清醒过来,糟糕,情急之下竟然口不择言了。

对不起。

我讷讷道,不敢再多言,生怕越描越黑。

.回家吧,这段时间委屈你了,如果不是我,咱们的孩子也不会。

无间的话语突然顿住,我同时瞧见了他突然紧握的双拳,心里不禁一酸,默默地点了点头。

贺兰雨馨和小公主怎么办?我总算还想起来另外两人,特别是贺兰雨馨,不知道那蒙古人对她做了什么。

她们不会有事的。

无间揽住我肩膀往门外带。

我只好要求在走之前见见贺兰雨馨和小公主,无间答应了。

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我见到了憔悴不已的贺兰雨馨,小公主在她怀里悍然大睡。

原来当然那蒙古人把贺兰雨馨押进帐篷只是为了让她亲笔写一封信给凤非离,内容大意就是让凤非离按兵不动三月,三月之后蒙古一定安全送回母女俩.我抬头打量关押贺兰雨馨的房间,和普通民房没有什么区别。

凤帝武功高强,一定有办法救你们母女出去的。

我安慰她道,同时暗暗记下地形,打算回去月城后想法通知非离。

没用的,他们在我身上下了一种毒,据说只有蒙古王族少数几个人知道解药。

贺兰雨馨悲愤不已地道。

你知道是什么毒吗?我大惊。

贺兰雨馨摇摇头把手腕上的衣袖拉了起来,雪白的肌肤上赫然出现一团乌黑,细看之下在那团乌黑正中有四个米粒大小的瘢痕。

他们让一种褐色的有点像老鼠的东西咬了一下我的手腕,当时我全身麻木,起码半个时辰后才能动弹,然后手腕就出现了眼前的黑团。

动物,下毒。

我突然想起无间曾经说过他在蒙古受伤就是被一种不知名的有毒动物咬的,而且最后救他的人就是身为蒙古王族的托娅,会不会咬伤贺兰雨馨的就是咬伤无间的那种动物?93 呼之欲出我要留下来守着贺兰雨馨和小公主。

本来没打算让无间难堪的,可是一旦知道了贺兰雨馨中毒,我竟是不忍离开了。

我说了,她们肯定会没事的。

无间站在走廊变,双眉紧蹙。

我回去了心里也难受,除非我亲眼见着贺兰雨馨身上的毒被解。

不管怎样,我得保护好非离名义上的妻子和女儿。

澜儿,无间的语气又几分无奈,俯下腰与我的视线齐平,我怎能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冰天雪地的草原上?既然你都能保证贺兰雨馨两母女没事了,我流下来还能有什么事吗?我回睨他。

你的身体……无间突然欲言又止,需要好生调养一番,军营里的饮食起居怎能和月城相比。

你还记得千年除夕夜那场大火吗,要不是风非离,我和遇儿他们早就死了。

如今,我不指望你能说服蒙古放了贺兰雨馨,我只想看着贺兰雨馨平安回到风非离的身边。

我望着无间,眼神不容商量。

他的脸色不豫,似乎也想起了那场人为的大火。

好吧,你暂时先陪着她们。

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几天后果然如我所料的那样,蒙古大军开始进攻兰朝了,也就是说蒙古用贺兰雨馨和小公主威胁凤国不准出兵的计划成功了。

因为又月城在西翼助攻,蒙古大军一路所向披靡由北往南攻向兰朝的都城,眼看就要逼近城下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个久违的故人。

一袭束腰紧腿的玄色骑马装,看上去倒也英姿飒爽,绯红的脸颊透出莫名的激动和兴奋。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暗自揣摩她的来意。

今日我才得知,堂堂月城夫人竟然也驾临我们小小的军营了。

她一脸笑容地望着我,眼睛里暗藏着打量和揣度。

久违了,托亚姑娘。

我冲她颔首道。

咦,想不到夫人认识我。

托亚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

虽然今日之前你我未曾正式谋面,可我听无间提起过你。

我端着刑续道,谢谢姑娘救了我们家无间。

你能一眼就认出我来,看来是玉大哥有跟你讲起过我的外貌了?她有些得意,上下打量着我的右脸。

我心里冷笑,轻声道姑娘这么漂亮,不用无间提也叫旁人过目不忘了。

托亚听了我这话,脸上一愣。

我也不欲多说,毕竟一想到来喜跟我说过的那个场面心里就不舒服,姑娘来这里有何贵干?我刚才听大汗说夫人你在军营李,就想着过来探望一下你,毕竟这次伐兰的战争,如果没有月城的帮忙,我们蒙古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的。

我望了望帐外的天空,碧蓝如洗,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气流动,心里一直不敢相信兰朝竟然这么溃不成军让敌人打到了都城下面,那个银发飘扬坚韧冷酷的男人难道这么容易就屈服了?难道历史的年轮正在向既定的方向发展?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表情对着托亚道那就恭喜姑娘了,要是这兰朝一旦被攻下,大汗立国之后姑娘怎么也是个郡主了。

郡主?托亚有些嗤鼻,以我为蒙古做出的贡献,至少也应该是公主。

姑娘一介女流,能做的贡献估计也很有限吧,既不能带兵打仗也不能富国强民。

我故意顶她的话。

如果没有我……托亚瞪眼欲辩,突然像是顾忌什么又急忙停住了。

我心里暗笑,决定再加把火引蛇出洞,难道是因为你救了无间,然后无间感念你的救命之恩,决定与蒙古联手伐兰?我本意是想讽刺激怒她从而多探听一点内幕,没想到她听了之后面带微笑,脸上竟然露出了几分得意。

看来她救无间的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想来无间也真是幸运,被那鼠怪咬了之后竟然能碰到姑娘你,听说那毒只有你们蒙古皇族中少数几人才能解开?我装着不经意的道。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托亚轻声道,没有反驮我的话,看来贺兰雨馨中的毒和无间是一样的了。

我看着托亚眼睛里的光彩突然变得柔和,知道她是想起了无间,一股发酵后迅速膨胀的酸气止不住地在我胸口里冒泡,这时我倒宁愿没有听过来喜的那番话。

没想到姑娘竟是解读高手。

我盯着她道,发现她两颊生晕,竟浮现处几分羞涩。

其实无间跟我说过,他决定与蒙古联手,确实又几分原因是因为姑娘你的救命之恩。

我决定下把猛料。

真,真的吗?托亚听了我的话惊喜万分。

当然是真的了,无间他还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呢,不然我怎么会这么熟悉你呢。

哎,要不是听说你已经有了婚约,我都想认你这个妹妹呢,毕竟月城城主只有我一位夫人怎么成呢,可惜啊……不会可惜的,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托亚急切的走进我,抓住了我的衣袖。

你都问了我好几次真假了,难道以我的身份还能作假不成?更何况旁边还有凤后作证呢!我亲切地抓住她的胡搜,眼睛笑得快眯成了缝。

我就知道,以姐姐你的知书达理一定会体谅玉大哥当时的处境,也一定会接纳我的。

可是玉大哥偏偏要阻止我跟你见面,还好今日我碰到了姐姐,不然我真以为这辈子没机会了。

托亚几乎快要喜极而泣,我听得却是心里越来越冷,一个男人究竟对一个女人做了什么才会让那个女人心心念着要嫁给他?傻丫头,你也不想想。

要是没我的同意。

无间他会在内城里抱着你吗,更不要说带你去五公主的房间了。

我压抑着心里的愤怒,竭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我还以为是我威胁他的话奏效了呢!托亚满脸羞涩地低下头。

你威胁无间什么了?我拉着她的手问道。

如今也不怕和姐姐说了,我当时和玉大哥说,要是他不抱我一下,我就大声嚷嚷让别人知道我来了内城。

谁让他当时不同意我去见你!托亚娇俏地说道,一脸想起心上人的幸福表情。

你还真是古灵精怪的,不过你们之间的事,无间也跟我说了。

他当时确实很为难……而你……我后来也说了他了……我故意把话说得吞吞吐吐。

姐姐你不要责怪玉大哥,其实那晚我是心甘情愿的。

托亚有些着急地道。

事情的真相呼之欲出,我的心却倏地紧了,看了看旁边坐着一直未发言的贺兰雨馨,我咬了咬牙撑起脸皮道我怎能不责怪他呢,毕竟对你一个大姑娘家做了那样的事情……其实他那时侯的一是早就不清楚了,他并不知道当时对我……他也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才明白事情经过的。

托亚仍然为无间说着好话,用情之深不言而喻,我却犹如置身在了一个大大的冰窖李,全身的知觉都没了。

随便找了借口把托亚支了出去后,我就一直在房间里愣坐着,脑子里翻涌出无数的画面,周韵芯的,秦岚的,莫思小的,一一在我眼前交错,还有遇儿那可爱稚嫩的小脸。

如今的我,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比起几年前转是重生的周韵芯,我学会了更多的包含和理解,却了磨平了很多棱角,就比如托亚这件事,我竟然提不起勇气与无间对质,我不知道当那句话从无间嘴里说出时,我该如何去面对——原谅还是不原谅?遇儿需要一个完整和睦的家庭,我却需要一个忠诚的老公。

选前者还是后者?夫人……你也不要太多虑了,有的事情是天注定的,只要你能确定他的心向着你就好了。

贺兰雨馨幽幽地劝解我道。

画人画皮难画心,人心无形,怎么确定?我反问她,连实际行为都不能规矩,何谈心意?有的时候表面行为不一定就代表心里所想,就拿我和孩子被劫这件事来说吧,明明非离心里是有意帮助兰朝的,可是却不得不因为我中毒而停止了原来的计划。

我心里一亮,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说你中毒,倒是提醒了我,明明你和无间都身中同一种毒,为何无间最后的解毒方法却那么简单,并不是传言的那样只有蒙古皇族少数几人才能解开?照托亚的说法,只要是个女人就能解开无间身上的毒。

贺兰雨馨双眼闪动着光彩,与我对视,也就是说,托亚在说谎?不,我摇头,她肯定没说谎。

我在屋里来回踱步,总觉得有个环节被我忽略了,可就是一直想不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就是很难解的毒碰到托亚就变得容易了?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闪进一道黑影,未等我看清来人就听见了贺兰雨馨一声惊喜的低呼,娇柔的身躯瞬时扑进了来人的怀抱。

当我看见蒙面人露出的那双似曾熟悉的眼眸时,心下顿时明了,是贺兰雨馨的正牌风非离来了。

见他准备带着贺兰雨馨,小公主和我离开,我急忙问道,等一下,你不管你皇后身上的毒了吗?夫人放心,我已找到了解毒之法。

时间紧急,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再说。

黑衣人一手抱过熟睡的小公主一手拉过贺兰雨馨,示意我跟在他后面。

走出军帐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守卫已经倒在了地上,不远处又两匹马正安静的等着我们。

蒙古倾全军之力正在攻城,我们往后方撤走应该不会遇到他们。

黑衣人一边对我说,一边把贺兰雨馨扶上马。

现在战况如何了,君洛北真的就这么完了?我急切地奔到黑衣人身边,远处杀声震天,兰朝似乎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瞬间。

哼,这次应该是蒙古玩完了。

黑衣人望了望远处的战火,说了一句让我意想不到的话,夫人快上马,等你见了玉城主就一切都明白了。

我看了看那头高大神勇的马儿,心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欲哭无泪地望着黑衣人我,我不会骑马。

黑衣人冲我瞪大了眼睛,犹豫了一下对着马背上的贺兰雨馨道馨儿,你一个人能行吗?贺兰雨馨深吸了一口气抱紧了小公主,型的,你带着夫人快上马吧。

我担心地望着她强抑的恐惧,看来她也只是个刚刚学会开车的。

黑衣人点点头,把小公主从贺兰雨馨怀里抱起塞到我怀里,然后提着我上了马。

两匹马刚抛出营帐就遇到了一队埋伏在营帐树林外的蒙古士兵,你两在马背上不要动!黑衣人一声大吼,迅速从马上跃起抽刀砍向那群拦路的士兵。

混乱之中传来贺兰雨馨的惊叫,她的马儿不知受到了什么惊吓把她从马背上颠了下去,黑影闪动,险险地在几把明晃晃的大刀即将砍向贺兰雨馨时把她拉出了刀光。

几名士兵见有机可乘,举着大刀向我逼了过来。

我惊慌地抱紧小公主,拔下头上的玉簪朝马屁股狠狠地扎去。

马儿吃痛受惊,撒开蹄子向前面几人冲了过去,我死命夹紧双腿抱住马脖子,怀里的小公主却哇哇地哭了起来。

正当我感觉自己快抓不住马儿掉下去的时候,一双手臂把我从马背上揽了下去。

夫人不要怕,小人是城主派来的,城主现在正在领军攻城所以不能亲自来接夫人。

来人一边与我说话,一边挥刀砍向周围的蒙古士兵。

我认识这个人,月城内城的禁卫军头领周宇,心里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转头看去,黑衣人已经带着贺兰雨馨朝我们这边杀了过来。

尽管蒙古士兵比我方才人数多了许多倍,但在黑衣人和周宇高超的武功之下,已经死伤了大半。

眼看就要冲出重围,不料从远处又杀来一队蒙古士兵,千万不要放过那个脸上有疤的女人!带头的一人满脸血痕,挥着大刀向我冲来。

94 急转直下急转直下周宇奋力举起大刀帮拦住周围不停杀来的蒙古士兵,鲜血溅得他身上脸上满是,看得感动不已。

你们先冲出去!周宇边对着黑衣人和贺兰雨馨喊道,边拉着往刚刚赶来的那队蒙古士兵杀去。

黑衣人望望,又望望贺兰雨馨和怀里的小公主,略微停顿下后猛力扬起片刀光杀开道缺口。

看着他们冲出包围圈,的心里总算放下块石头。

不想意外横生,周宇原本砍向敌人的大刀转瞬便架在的脖子上,后来的那队蒙古士兵呈扇形把和周宇迅速围起来。

疑惑地望着周宇,他抹把脸上的血水阴沉沉地笑道:委屈夫人跟走趟。

完把往旁边的马背上推去。

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没话,却担忧地朝前方望去,黑衣人正双眼焦灼地看着,在他面前横满蒙古士兵,如今的形势不容他再杀进包围圈来救,除非他不顾自己老婆和孩子的性命。

轻轻摇摇头,示意他赶快带着贺兰雨馨和小公主离开。

他抬头看看兰朝都城的方向,缓缓地头。

周宇和身边的蒙古士兵路上只言不发,不停催着马儿朝前疾驰,被拦腰吊在马上,头昏脑涨,眼前片倒退的景物,风声呼呼地在耳边响起,不知过多久竟然隐隐听到厮杀和刀剑声,难道他们把带到前方战场上?随后的事实果然证明的猜测,当周宇把交给蒙古大军里名年轻的将领时,听见两人叽叽咕咕用蒙语交谈几句。

听周宇是副城主颛孙成雷手提拔上来的,不料他竟会投靠蒙古,或者他本来就是蒙古的卧底?的脑子里乱糟糟片,当看见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就再也顾不得去想周宇的事情。

无间身盔甲领着月城的士兵正与蒙古大军僵持着,见被推到两军对垒的阵前时满脸震惊,牙梆紧咬,双眼几欲喷出火来。

城主既然背弃盟约对蒙古倒戈相向,那也就怪不得本大汗拿夫人开刀。

阵前名全副武装的蒙古人对着无间喊道。

忽必烈,以为现在还有退路吗?前面是兰朝十万大军,后面有月城最精锐的八万士兵,如今是插翅也难飞。

如果马上放的夫人,还可以保证放回北方草原去。

无间大声回应道。

哼,听玉城主是出名的疼爱玉夫人,今本大汗倒要瞧瞧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忽必烈完后把抓住的衣领把揪过去,随即感到右脸上阵火辣辣的剧痛。

相信夫人不会介意本大汗在原来的伤疤上再添条吧?忽必烈眯缝着双眼,举着把带血的匕首在眼前晃晃,紧绷的声音里满是毫不压抑的怨恨和残酷。

愤怒地盯着眼前名曾经在历史书上见过无数次名字的名人,咬着牙道:忽必烈,原来也不过尔尔。

啪个巴掌扇到的右脸上,让原本剧痛的伤口顿时雪上加霜,眼前阵发黑,整个右脸连同右半边脑袋都好像瞬间失去知觉。

臭娘们,真以为老子不敢杀?忽必烈恼羞成怒,抓着肩膀在头顶大骂。

忽必烈,要敢再对动下手,保证和的手下没有个能活着走出里。

无间的声音异常平静,却隐隐有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我们蒙古人没有怕死的,有种的就冲上来啊,看的剑快还是的刀快。

忽必烈敞开嗓子大喊着,把森冷的大刀随即架上的脖子。

眨眨眼,刚才那阵剧痛带来的眩晕总算退去,平复下狂乱的心跳,缓缓地向无间看过去。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似乎好几没有合眼。

想起之前黑衣人的话,原来无间早就准备引蒙古南下,然后与兰朝前后夹击,对蒙古瓮中捉鳖。

样来,月兰两国就彻底解除北方边境的蒙古威胁。

也就是,那日在蒙古的军帐里,无间是故意对出那番仇视兰朝的话的,目的是为更加取信忽必烈,让忽必烈下定决心南下,深入兰朝腹地?只是万万没想到,在如此衣无缝的计划就快大告功成的时候,却成为蒙古的人质,依无间对的感情,他是绝对不会不救的。

果然,想要什么条件才肯放夫人?无间妥协,双眼闪跃着两簇金色火焰,知道那是他即将狂怒的前兆。

带着月城所有的士兵往两边退开,等大军安全撤回草原,自会放夫人。

忽必烈道,似乎很有信心无间会答应他的条件。

无间远远地凝望着,幽深的眼底满是痛楚和焦灼,虽然他没有对过个字,但从他的眼神里明白他想的切。

可也只能冲他安慰地眨眨眼。

脸上的剧痛路蔓延到的右眼,明显感到自己的半边脸颊肿起来。

忽必烈以为要挟,整个蒙古大军很快便撤离月兰两国的包围圈,路疾行军数公里后来到兰朝的临城。

个时候已经快黑,边紫金色的晚霞掩去大半空,像头张牙舞爪的怪兽,嚣张地吞噬着边最后丝光亮。

临城在兰朝都城的正北边,是蒙古撤退的必经之路。

暮色中的临城大门禁闭,城墙上站满严阵以待的兰朝士兵。

操,们来的时候怎么没见群兔崽子么威风地站在墙头上,大汗不是几声喊话就吓得守城的将领开门投降?旁边个蒙古大汉疑惑地对忽必烈道。

忽必烈似乎懒得搭理个脑袋里装屎的白痴,对着身边另名年轻人吩咐道:去喊喊话,看看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头,策马上前对着墙头喊道:道尔吉将军何在?看来个道尔吉是蒙古占领临城时留下来的驻守将领,按事情后来的发展推算,临城最开始的投降肯定是假的,只不过为引诱蒙古更快钻进月兰两国的圈套里。

城头上忽然扑通丢下个黑色包裹,喊话的年轻人上前拾起并打开,赫然是个蒙古大汉的头颅,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该死的,君洛北果然也参与玉无间的计划,道尔吉死得冤啊!年轻人激愤地道,捧着那颗人头来到忽必烈的面前。

恐怕跟着道尔吉起守城的同胞也……年轻人继续道。

忽必烈举手打断年轻人的话,现在不是些的时候,命令全体士兵原地扎营休息。

年轻人领命而去。

很快就全黑下来,忽必烈把揪进他的帐篷,让个手下用麻绳把密密实实地捆起来,然后从个黑布笼罩的笼子里捉出只老鼠模样的怪物在腿上咬下。

大惊,想不到忽必烈么卑鄙,竟然又用同样的方法在身上施毒。

不过既然凤非合为贺兰雨馨找到解毒之法,那忽必烈用在身上的招也等于白费。

让们等着明看好戏吧。

忽必烈收起鼠怪,似笑非笑地丢给句话。

第二大早,就被两名蒙古士兵拖出帐篷给绑在城门前的根插在地里的木桩上。

初春的气咋暖还寒,大雾笼罩着四周,太阳更是不见踪影,的脸颊疼晚上根本没有睡好觉,如今又被绑在湿冷的露里,不多时便开始感到浑身发烫和头晕起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太阳才磨蹭着露出脸,浓雾也渐渐散去,露出眼前高耸的城墙。

忽必烈慢慢踱到的身边,绕着看两圈忽然道:还真不敢相信,以么丑陋的模样,竟然还能引得那么骄傲的两个人为低头。

在寒风中吹整整三个时辰,又冷又饿,实在没有力气去搭理忽必烈,只顾闷着头假寐。

不过虽然长得丑,个性倒是挺硬的,抓到现在也没见哼下。

忽必烈捏住下颌把脸抬起来,也许还真不应该小看,般人遇到样的情况早就呼抢地哭得梨花带泪。

发誓绝对不是想在个历史名人面前耍酷,是真的很头晕头疼,所以瞥他眼后又闭上眼睛。

现在哭也没用,还不如存眼泪免得体内水分大量流失。

昨日夜里,给君洛北写封信,让他今日午时以前打开临城大门让蒙古大军北上,猜他会同意吗?忽必烈突然凑近耳边道,声音里满是不怀好意。

立马明白他先前那句话的含义,不禁心里大惊,难道他知道毁容前的身份?所以拿个兰朝前皇后去威胁兰朝的皇帝放蒙古大军北上?知道毁容前身份的除无间、无瑕、来喜、非离、非合、君洛北,好像就只有月城老城主颛孙成风。

前面几人万万不可能把的身份透露给忽必烈,那唯的可能就是颛孙成风?但是颛孙成风根本就没有必要么做,灭蒙古对于月城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身为前任城主,对于种长远的战略计划肯定比般人看得更清楚。

正当冥思苦想的时候,忽必烈突然低低地笑起来,看来得到的情报果然没错,君洛北果然很在乎个丑人。

而且比想象的还要在乎,瞧瞧城楼上,他竟然亲自来到临城。

君洛北来?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往城楼上望去,白衫依旧,满头耀眼的银发在风中飘扬着,修长的身影像尊高贵的冰雕直直矗立在斑驳的青石高墙上。

95章:何必回头那抹遥远的白,像晨曦初露时永远留不住的月辉,把游离寂寥的气息刻进了骨髓。

我艰难地闭上眼,感觉脑袋更沉了。

别装了 , 这你模样可不是见到老情人应该有的。

忽必烈在我耳边讥笑道。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埋着头。

头皮突然一阵刺痛,脑后的头发被身边人用力揪紧了,陛下,离正午还有一炷香时间,如果到时候你还不放行,就等着看我 为你准备的礼物吧!忽必烈冲城墙上大声喊道,同时叫人搬来桌案在我面前点燃了一支香。

风呼呼地刮着,城墙上的人并未响应忽必烈的话,冷硬的身线把白衫撑得寒冷如铁。

我转头看向忽必烈,你失算了。

很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我垂下眼帘,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他的仇人。

是不是仇人,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忽必烈话中有话,走到旁边对手下低低吩咐了一番话。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看桌案上的香就快燃到尽头。

问的心好像被一根荆条轻轻地抽打着,一下,再一下。

尖锐的疼,火一般灼烧在心口上。

那渐渐熄灭的火星,在风中飘散着袅袅轻烟,一如我轻薄的命运,从一个陌生的躯体再到另一个陌生的躯体,没有一处灵魂可以安息的静地。

当最后一缕轻烟彻底消散的时候,临城的城门依然紧闭。

面对早已预料到的结果,我低头轻笑,那一杯情殇下肚——君洛北是决计不会救我的了一股莫名的燥热从小腹升起,逐渐蔓延到全身,手脚似乎陡然变轻了。

水……不自觉出声,我吓得一愣,这声音是我的吗,沙哑不堪近乎呻吟。

身边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讥笑声,我扭头才发现身上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了。

手脚得到了自由,我却越来越热,喉咙干得好像要烧了起来。

手指几乎不受控制地朝着领口扒去,凉风不停灌进微微敞开的衣领里,燥热的皮肤顿时得到一阵透心凉的舒服,我忍不住想扯开更多。

周围的笑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一些□不堪的词语。

脑袋突然一个激灵,我回过神来。

天啊,我竟然差点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脱衣服了。

这是怎么回事?捶了捶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身体里那股似曾熟悉的燥热却愈演愈烈。

几个蒙古士兵围着我指指点点 ,远处高墙上一道白影疾驰而至。

忽必烈,玉无间给你的苦头还不够?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声调的起伏。

我的事就不用陛下操心了,倒是眼前这个女人,两个时辰里没得到解决,神仙也救不了她。

如果你放我北上,这个人情……我就送给你……我顿时醒悟过来,该死的,忽必烈竟然在我身上下药!可我自从被抓以来就滴水未进,他是用什么法子让我中招的?鼠怪!我突然想到了那恶心的动物,无间也曾因中了鼠怪的毒才让托娅有了机会近身。

……可是,贺兰雨馨也身中鼠毒,为何我跟她相处数日也未见她毒性发作?眼角处瞄到身前的桌案,上面的香已经燃成了灰烬。

脑子里的猜测一闪而过,这支香……大汗以为一个女人就能救得了你?君洛北瞄了我一眼,漆黑的眼底讳莫如深。

陛下只需给我一个答案。

忽必烈嘴角上挑,看上去胸有成竹。

我看着眼前荒谬的谈判,从没想过如此低劣的戏码竟然会在我身上上演,人生如戏也不过如此罢。

指甲用力抠住手心,剧烈的疼痛只能稍微刺激自己的神经,欲望的火苗像无数的虫子在身体里爬行,一点一点吞噬我的理智。

如果……君洛北突然抚上我的右脸,眼底的幽光映着正午的烈日,反射着刺目的光芒,没有这几道丑陋的伤痕,也许我会考虑一下。

说着说着,声调低了下去,可惜,我堂堂一国之尊,怎能让这种模样的女人躺上 我的床。

我看着眼前之人,高贵的容颜,眼神却透着忧郁,温暖的触感从脸庞游移的指尖传来,识他多年,我怎能不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不用管我。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能看懂我的眼神。

脸庞的温润有瞬间的迟疑,继而消失在握紧的拳头里。

背对着忽必烈,君洛北毫不掩饰他眼底的情绪,愤怒的火苗豁然升腾,两鬓的银发无风自动。

烈日下的影子笔挺修长,一如他高贵的容颜。

望着满头银发下那双耀眼得刺目的漆黑双瞳,我低下头无声地笑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陛下的意思就是不答应了?忽必烈的声音有些拔高。

我万万没想到驰骋漠北数十年的忽必烈,竟然提出如此可笑的要求。

君洛北拂袖面对忽必烈,双手隐没在白衫里,我君洛北岂能因一个女人就改变主意。

哈哈哈,既然陛下爱江山不爱美人,忽必烈也不便强人所难了。

这女人虽然脸丑了点,可这身吹弹可破的肌肤倒是让耐人爱不释手啊!忽必烈一边说着一边朝我胸口探了过来,我有些惊慌地闪身避过,却发现自己全身接近脱力的状态,如此下去再过一刻钟我就要软成一滩泥了。

额头的冷汗连着热汗一起汇成大滴大滴的汗珠沿着鬓发淌下,我再次抠紧了手心,说什么也不能在无间赶来前失去意识。

无间,我相信他一定能赶来救我的。

忽必烈挟持我而去,无间不可能没有动作。

想到这里,我望了君洛北一眼,他,心里也是有数的吧。

玉无间爱妻出名,相信他一定很感激我的这些手下救了她夫人的命。

忽必烈的眼底闪过一道冷厉,大手一挥,三四名蒙古士兵马上围住了我。

布襟破裂声嘶嘶地传来,凉风伴着周遭□的笑声瞬间围住了我,天旋地转之间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惊慌只能给敌人更大的快感。

粗糙的手掌四面八方袭来,火热的躯体奇迹般凉了下来,我冷冷地望着城墙,脑子里一片空白。

惨叫声突然四起,身上的压力顿减,一道白影旋风般闯进了混乱的人群。

我闭了闭干涩的眼眶,那人……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无数的士兵蜂拥而上,山谷里响起震天的吼声,临城的城墙上旌旗飘摇人头攒动。

没人料到,堂堂一国之君竟然真的会为了一样个丑陋的已婚女人以身犯险快,抓住君洛北本大汗重重有赏!忽必烈兴奋地大喊,也许就连他也未曾料到上天会送给他这么好一个脱身的机会吧,抓住君洛北何愁临城不过。

白衫疾动,衣袂在漫天的刀光中翻飞。

不知何时染上的点点鲜红恍如雪地里肆意绽放的红梅,在我心里盛开朵朵酸楚。

该死的无间,怎么还不出现,我宁愿死也不想再欠下君洛北的任何人情。

那杯情殇下肚,饮断的情伤何止君洛北一人。

喊声震天中,临城的城门打开了,守城的兵将冲向人群中的白影。

忽必烈大喜,指挥着全军强力攻城。

临城据势而建,易守难攻,只要不开城门,不出一月必将困死山谷中的蒙军。

如今计划全乱,起因全在我身上。

心下黯然,不想欠下的还是欠下了。

后腰倏地一紧,一件白衫带着浓烈的血腥味罩上了我的身体,君洛北竟已冲过重重人墙揽住了我。

刀剑撞击声如潮水般在耳边响起,我看向君洛北,冷硬的嘴角紧紧地闭着,双眼满溢逼人的杀气,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君洛北,每一次挥剑都毫不迟疑,带着排山倒海的杀气,宛如地狱的索命使者,白衫上的鲜血大部分都是敌人倒下前飞溅上去的。

身上的灼热越来越强烈,掌心的疼痛已经不能压抑我逐渐涣散的神智,眼见一道白光又从眼前袭来,我竟是毫不犹豫地扑身迎去。

钻心的剧痛让我的神经陡然绷紧,意识终于又回归了。

一声惨叫从我头顶响起,腰间的手臂猛地缩紧了。

周遭倒下去的士兵迅速增多,身后人的喘息声也越来越重了,听在我的耳朵里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安心。

有的东西,越想避开它,却越是渴望。

在这场刀光剑影里,我的心也像是被那一声重过一声的喘息击中,破碎得难以愈合。

陛下!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率先杀到君洛北的身边,听闻那似曾相识的声音,我有些激动地抬眼望去,宽阔的额头上满是鲜血,眼角依然蓄满挥之不去的沧桑和疲惫,正是数年未见的故人叶檀。

你断后。

君洛北带着我厮杀一路始终未发一言,此刻吐出短短三个字后喘得更厉害了。

我蹙眉望了他一眼,银发末梢鲜红一片,洇湿在颈边的几缕红发一直延伸到我与他贴合的手臂背后。

有一瞬间,我想挣脱他的怀抱,要不是带着我,他不会受伤。

按住我扭动的身体,大掌的主人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墨黑如夜的眼底波涛汹涌,他……竟然在刀光剑影中吻上了我的右脸——身体瞬间像是被雷击中了,本就破碎不堪的心,在血光染红的天空下零落万千。

双手第一次主动攀紧了他的双肩。

一如数年前的盛夏之夜。

银色面具遮蔽了所有过往,连晚风也变得分外柔和。

如今,面具不再,人也不再了。

放任自己的回忆倒走,嘴角慢慢吻上了鬓旁的银发,情殇既饮,何必回头。

说完后,我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了眼前之人,滚进了四面的刀光中。

芯!惊恐的喊叫。

第二次了。

我为何总是这么矫情地勾起他的回忆又矫情地在他回忆的伤口上剜上一刀。

利刃刺破胸口的剧痛远远比不上重重刀光背后那双绝恸的黑眸,带着一生一世也抹不去的愤怒和仇恨。

我解脱地笑了,爱吧、恨吧,从今以后都与我无关了。

96章:三军哗然从黑暗中醒过来,入眼的是一个干燥的山洞,四面光秃秃的岩石,不远处的洞口有亮光投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背靠洞口而坐。

见我翻身观望,他立马起身走了过来。

谢谢。

我轻声道,喉咙痛得像刀子在割。

万万没想到,叶檀竟然在乱刀之下把我救出来了。

姑娘的伤势很重,不宜挪动,加之现在山下围满了蒙古士兵,所以只好委屈姑娘在这山洞里暂避了。

叶檀低头对我说道,眼神锐利如电。

我心不在焉地摇摇头,问他道:我昏迷多久了?差不多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了,我突然想起忽必烈在我身上下的鼠毒,如今醒来却完全没有之前的毒发征兆,不由疑惑地望着叶檀。

那我身上的毒……毒?姑娘中毒了?叶檀惊讶地看着我。

我一愣,忽必烈说的话肯定是真的,看叶檀的模样他并不知道我中毒了,那到底是谁救了我?想到这里我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里面整齐地穿着君洛北的白衫,外面罩着一件男人的黑袍。

将军是怎么救我的?我疑惑地问道。

叶檀眼神闪动,其实不是我救你的,如果没有陛下全力扑救,我也不能带姑娘离开战场。

当时的场面太混乱了,陛下把你从刀口下救出来的时候只吩咐我赶紧带你离开,无奈通往临城的方向全是蒙古士兵,我只好带姑娘在山谷里找了这处山洞。

你带我进了这个山洞后就一直守着我?我追问道。

没有,姑娘当时伤势严重,血流不止,我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来了一蒙面人,手里拿着伤药主动要求治疗那,可是却要求我暂时避开山洞。

大约一个多时辰蒙面人才从山洞里出来,不过他的医术真是不错,把姑娘硬是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叶檀的眼神里蓄满了敬佩,看来我当时已经奄奄一息了这件黑袍是那蒙面人留下的?叶檀点点头。

看着黑袍上绣着的精致暗纹,我的脑袋一片纷乱。

外面战事如何了?我转移话题。

忽必烈这次插翅也难飞了。

虽然因为姑娘被挟持,没能在都城一战中解决他,却反而促成了兰、月、凤三国百年来第一次共同联手,先由陛下在临城拖住蒙军,玉城主带着兰月联军绕山而行避开忽必烈的军队从临城后方进入临城,凤国皇室的凤翼军星夜行军南上阻断蒙军的后路,在山谷里前后夹击忽必烈。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会提前进攻蒙军,我刚从北边赶到临城就见临城的驻军已经同蒙军拼杀了起来。

要不是忽必烈对我下毒,计划也不会提前了。

我暗忖。

叶檀继续道:还好玉城主来得及时,把蒙军的气焰压了下去,经过这几个时辰的拼杀,忽必烈所余部队被逼到了山谷南面的山坡上,只等凤国的凤翼军一到,就能彻底消灭忽必烈了。

忽必烈做梦也想不到,这次连凤翼军也加入了进来。

忽必烈驰骋沙场多年,不可能没有预料到背后有军队阻击吧,也许已经做好了反击准备。

凤国与月城有一段百年宿仇,凤翼军更是被下令永不能帮助月城,深知其中缘由的忽必烈根本不会预料到凤非离竟然违背祖训加入了三国灭蒙计划。

叶檀说得斩钉截铁。

我的心里一动,凤翼军南上,救我的会不会是非离?从洞口能看到下面的战场吗?能,洞口草密,山下的人是看不到上面有人的。

叶檀的话有些迟疑,姑娘是想看看下面的战事吗?可姑娘的伤……没关系,我坚持地望着他,你把我移到洞口。

顿了顿继续道,我的身份想必将军也知道了,请改口叫我夫人吧。

叶檀眼底神色晦暗难辨,沉默了半晌才道:姑娘虽已毁容,但还是能依稀辨认出往昔的模样,加之陛下在战场上的失控表现,……虽然在下不知道你们三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怎样,叶檀是兰朝人,永远忠于陛下,不管姑娘如今是何身份,叶檀只认当年的兰朝皇后。

我默然了,既然如此,他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洞口果然如叶檀所说,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野草,我躺在野草背后,叶檀细心地为我分开了草缝,让我只需转动眼珠就能看清山谷里的情形。

从洞里移到洞口的时候,我的身上掉出了一方布襟,上面用鲜血写就了数字:毒已解,并未使用忽必烈所说之法,请放心。

看到这里,我的嘴角轻扬了起来,果然是非离救了我,熟悉的字体让我倍感温暖。

我和叶檀所在的山洞刚好位于双方对峙的空旷地带的上方,我的右手方是兰月联军,左手方是忽必烈的军队。

夕阳西下,金色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山谷里一片寂静,双方的旌旗在风中飘摇着。

看着临城墙头上插着的那面熟悉的月城旗帜,一个大大的玉字随风招展,旗帜下方一个熟悉的蓝色影子来回走动,焦躁的情绪毫不掩饰地释放着。

我就这么静静地躺着,静静地看着,眼角却莫名地湿润了。

带血的白衫银发、焦虑不安的蓝色身影交错在我脑海里出现,直到一阵响彻山谷的喊杀声才把我从纷乱的情绪里拉了出来。

一面绣着飞凤展翅的金色旗帜高高飘扬在山谷南面,凤国的凤翼军终于赶到了。

夕阳下的那场屠杀,流满山谷的鲜血和天边的晚霞一样红得动人心魄,大片大片的红刻满了我下半生的记忆,就如同接下来的场面一样,让我即使剜肉刮骨也难以磨灭。

忽必烈的部下只剩下寥寥数人,眼看灭亡在即,却见军帐里走出一个女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大约两岁的小女孩。

那名女子我是认识的,如果没有她,无间不可能活着从蒙古回来。

玉无间,认识这个孩子吗?忽必烈抱过孩子冲着联军大喊。

我的心突然被揪紧了,一个不好的预感突然在心里蹿起,很快这个预感便从忽必烈的嘴里得到了证实,要是你不认识这个孩子,总认得孩子她娘吧?说着,忽必烈把托娅推到了阵前。

我的眼前一黑,全身的伤口似乎在一瞬间崩裂开来。

可是身上的剧痛远远比不上心口的伤痛,我本已说服了自己接受无间的身不由己,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一夜之后竟然还多出了一个小生命。

一个将在往后的日子里每时每刻提醒我无间与托娅有着怎样过往的小生命。

忽必烈,别妄想做垂死挣扎了。

枕边听过无数次的熟悉声音,此刻听来却宛如铁锥敲在了我的心上。

难道你连自己的亲身骨肉也不要了吗?忽必烈大喊。

话一出,三军哗然。

我听见了心里砰的一响,像玻璃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姑娘!叶檀在我旁边惊呼。

我咬紧牙关,吞回喉咙里冒出的血块。

如今我终于明白,当日君洛北吐血白发是何种心情了。

97章:花开花谢山谷里静寂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道蓝色身影上。

晚霞隐去了最后一抹颜色,夜色下的云层低低地压在众人头顶,火把无声地燃起,光影摇晃中那道蓝色人影始终不发一言。

小女孩的哭声突然响起,爹爹……喑喑的童声夹杂着可怜的抽泣,在夜风里传遍了山谷每一个角落。

我好恨。

恨自己没有被战场上的乱刀砍死。

那个小女孩是不是也有一双比太阳还耀眼的琥珀色眸子。

无间,她、她真的是你的女儿。

凄楚的女声刺耳地在山谷里响起。

我轻轻地闭上眼。

救她啊,……大汗、大汗一定会杀了她的。

幽幽的悲泣声,饱含了女人对那个人全心的期望。

几何时,一以为的唯一,竟然有了另一个女人来分享。

谁把谁真的当真?谁是谁唯一的人?忽必烈,那不用耍花招了,限你一柱香之内放下武器,我们城主还能留那一个全尸。

墙头上有人发话了。

哈哈哈,人说虎毒不食子,没想到你玉无间竟是如此狠心。

成王败寇,我忽必烈并不是输不起。

山谷里响起一阵豪迈的笑声,不愧为一代霸主,在死亡面前反而云淡风轻了。

我的眉头一皱,对叶檀说了几句话,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暗色中的火光显得分外惨淡,小女孩被高高地举了起来,童稚的哭声更甚,蓄满了惊恐,声声不绝于耳。

无间——凄厉的女声响彻山谷,一个娇俏的身影扑倒在阵前,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欺骗了你!但孩子是无辜的,求你了——闭嘴!蓝色身影一掌拍碎了青石墙头,破碎的石块纷纷从高高的墙头坠落。

我玉无间只有一个儿子。

娇俏的身影瞬间僵硬,几秒之后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定定地望着城墙上那道蓝色身影,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只有她和她生下的儿子,我今天就成全你对他们的爱——决绝的声音刚落,纤细的手腕便毫不犹豫地举高再落下,鲜血迅速在白色的衣襟上蔓延,小女孩尖厉的哭声响彻山谷。

够了,真的够了。

我的心也跟着那道重新倒下的娇俏身影一起倒下了。

眼看小女孩就要被亮晃晃的大刀挑上,一道黑影如苍鹰般临空降落在忽必烈面前。

孩子给我,我放你和你手下的人从南边离开。

非离清冷的声音轻易就压过了小女孩的哭声。

我看了一眼刚刚从草丛里钻出来的叶檀,他对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带我去见玉无间。

说完后,我放任自己进入了黑暗。

黑夜总是漫长的,昏暗的灯光里,让 心碎的身影憔悴地映在雕花窗棂上。

眨 眨干涩的双眼,回忆如潮水般涌上脑海。

有的事,该做个了结了。

澜儿……烛光摇曳,人影晃动,带着熟悉的气息扑近床头。

我昏迷多久了?三天。

山谷里的人,埋了吗?我的喉咙一紧。

……手下人都处理好了。

床边人低下头,俊逸的侧脸隐没在暗光里。

我饿了。

我盯着床边的绣花帷帐轻声道。

安静地吃了两碗小米粥,就着无间的手,一勺一勺的无间……看着他温柔地为我拭去嘴角的残余,红红的烛光把他浓密的眉、深邃的眼映得无比清晰。

修长的十指紧紧裹住了我的,指尖冰冷。

怎么这么冷?我蹙眉。

临城之变起于一炷香之间,我们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忽必烈会在你身上下毒。

琥珀色眸子压抑得连周遭的灯光都暗淡了,我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让你很难接受,我已请求舅舅让我辞去城主之位另谋他贤。

为什么?我抬眉。

我已经查出了谁是月城的内奸,要不是这个叛徒,你也不会被忽必烈挟持。

说到这里,身边人忽然跪蹲在了床边,吻上我的手背,只要我一天坐在城主的位置上,你就有可能一天被人陷害。

我不知道下一个叛徒会是谁,我已经不能再承受失去你的可能了。

再大的背叛,也比不上枕边人的背叛。

我转头凝视他。

琥珀色眸子里波涛汹涌,薄唇紧紧地抿成了直线,坚毅的下巴上青渣一片。

他的痛苦我何尝不知。

真要追究,他也是个受害者,如果我是个大度的女子,我真的没有理由责怪他的身不由己。

可惜我不是。

我承认自己很小气。

我挣脱手上的压力,望进那一片金色的海洋,对不起无间,我们分开吧。

眼泪,不争气地滑落。

我原以为我会像个骄傲的女王,高昂着下巴离开。

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第一场春雨如同眼前的情景,来得毫无预警。

金色的海洋里掀起滔天巨浪,翻涌着不敢置信的震惊。

玉儿留给你,我强迫自己直视眼前静得摄人的双眸,就告诉他,他娘在战场上……死掉了。

双手复被眼前人抓住,掌心传来的冰冷更甚,力道大得几欲握断我的十指。

无间……泪水越流越多,眼前渐渐模糊,我拼命睁大眼睛,害怕下一次眨眼就再也看不清眼前的男人。

收回去你的话。

沉重的呼吸在我耳边拂过。

不可能了。

有的话,就像眼角的泪,流出去再也收不回了。

澜儿,你该明白,我们能走到今天该有多么不容易。

为什么我们能走到今天?我无力地闭上双眼,回忆像电影在脑海里闪过。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年轻的时候总想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其实山的那边还是山。

我与他根本是不一样的。

够了!我恼怒地打断耳边的低吼,不要谈论无关的人,我很清醒我在说什么做什么。

不,我绝对不可能放你离开。

身子被搂进熟悉的怀抱,伤口传来的剧痛奇迹般填满了空白的内心。

夫妻多年,你该最明白我。

要么让我真的死去,要么让我离开。

春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棂上咚咚作响,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可你是我生活的全部,我之所以要配合这次围蒙之计,就是为了彻底解决忽必烈这个隐患。

我不想月城再出来某个叛徒带给你和玉儿任何伤害。

颈边传来一抹湿热,哀恸随着毛孔传遍了我的全身。

不能再这么谈下去了,不然我不能保证看着那双泪眼还忍得下心离开。

可是一旦在这个时候屈服,我所有的坚持都将化为乌有,甚至连自己仅剩的灵魂都将出卖给爱情的傀儡。

带给我最大伤害的并不是什么叛徒。

眼前渐渐恢复了清明,一如越来越坚定的内心。

是的,没有了爱情,我也还是秦澜。

不管命运怎么捉弄,属于秦澜的灵魂永远不会改变。

晚风透过窗缝吹来潮湿的雨气,最后一点烛火在寂静中熄灭。

好,是我对不起你。

我想如今说什么也不能弥补我对你造成的伤害了。

悲怆的声音幽幽在黑暗中响起,三日前,你身中四刀,就让我在你离开前都还给你吧。

黑暗中几道寒光顿现,快得让我还未及出声便又恢复了平静。

砰——匕首甩飞在门柱上,深深地插了进去,寒光一闪即没。

踉跄的人影拉开房门,脚步在跨过风雨大作的门栏时微有停顿,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雨幕里。

眼角滑落了花谢的寂凉,……有种爱随着这个冬天一起冰冻了。

98 五年之伤五年后,兰朝京城。

要不是因为兰儿的病情不能再拖了,我从没想过还会踏上这块土地。

风有些大,我拉紧了蒙头的布巾。

夫人,找家客栈先安顿下来吧,小小姐好像疼得快不行了。

跟了我五年的张伯轻声说道。

我点点头,找了一家门面看上去还算干净宽敞的客栈走进去。

店小二热情地上前招呼,我要了两间上房,把灵儿放到自己的房里,让张伯出去打听名医赫连裳的消息。

七年前,我在兰朝开七科的选拔赛上录用了赫连裳为医药科的总管,不知道一向行踪不定的他如今还在不在京城。

不管怎样,只要能救得了灵儿,我都要试试。

时近黄昏张伯才赶回客栈,夫人,打听到了,赫连裳如今正在兰朝皇宫里给皇帝治病。

我停下正给灵儿擦拭的双手,扭头看向张伯,兰朝皇帝病了?眉头微蹙,皇帝生病怎能让民间百姓轻易就知道了。

是的,本来我是打听不到如此机密之事的。

我去到城里的医科学馆时,门口的人说赫连裳不在府里。

我进一步打听神医的去向时,门卫很不耐烦地把我轰走了。

我不死心,就一直守在学馆的大门外,后来从学馆里出来两个丫鬟,边走边悄悄议论说赫连裳去了宫里给皇帝治病都三天没有回学馆了。

我睨了张伯一眼,事情没那么凑巧就恰好被他听见了,一定是他跟踪了那两个丫鬟。

当年我离开时,无间唯一的坚持是派了一个随从给我,我也就依了他。

那名随从就是张伯。

这些年还好有张伯跟着我,不然我一个人带着灵儿也着实吃力。

张伯,那这几天就要麻烦你了。

我转回头继续擦拭灵儿额头上不停冒出的冷汗。

老奴明白,我会守在学馆门口,一旦瞧见赫连裳回来就把他带到夫人面前。

张伯躬身道。

我的嘴角一抿,笑道:动作轻点,可别把神医吓着了。

这些年,一旦有人因为我脸上的伤痕而流露出对我的不敬,事后一定会被张伯整得死去活来。

无间派他跟着我,也是事先就对他交代好了的吧。

想到这里,心下一阵怅惘,不过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时间是最好的遗忘剂。

不管好的、坏的,都能被时间一点一滴抹去。

没想到赫连裳这一进宫就连着七天未出宫门,灵儿每天发病的时间已经持续至六个时辰,她还是个七岁大的孩子,可是却极少痛吟出声,就是这份坚强让我心情更是沉重,对她的疼爱也越发多了起来。

第八天时我再也忍不住了,让张伯找上了项彦琪,递给他一封我的亲笔信。

第二天一大早,我刚睡醒,张伯就在门口通报说项彦琪等在客栈了。

我洗漱完毕蒙好头巾,抱着灵儿出门。

彦琪望着我的神色有些惊疑不定,却隐隐含着兴奋的期望。

我冲他点点头,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他呆愣半晌,脸上突然涌上狂喜,双手激动得都在微微颤抖。

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我扑哧轻笑了,揶揄他道。

故人相见,亲切中多了一份时光流逝的唏嘘。

我、我……眼前人双眼湿润,声音哽咽。

表哥,你这个样子可不像名震天下的首富哦。

我难得露出轻松一面。

芯儿,表哥、表哥这是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这些年你都去哪了,生活还好吗,这个小女孩是谁?彦琪见我间接承认了身份,言语上不再保留。

心里涌上多年未有的感动和温暖,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在信里提到的事情怎样了?都打点好了,你这就随我进宫吧,马车就在客栈外。

彦琪是个明白人,立即正了正脸色进入正题。

我点点头,转身对张伯吩咐了一阵,便随着彦琪上了马车。

马车外观简朴,车内却极尽豪华。

马车行进很快,不多时便停在了宫门外。

我抱着灵儿默默跟在彦琪身后,看他一路顺利通关,心知他这些年肯定花了不少心思在宫里,不然也不可能把项家产业遍及全天下了。

耐心等等,应该快出来了。

眼看宫人进去了快半个时辰都未出来,我不禁有些急了,短短一道宫门,来回最多也就一刻钟。

年纪大了,连耐心也变差了。

我无可奈何地摇头笑笑,隐居这五年,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种田养养花,生活得极为规律平静。

要不是因为灵儿……我永远都不会再跨入这人吃人的高门大墙。

项爷,皇上说今儿个谁也不见。

宫人好不容易出来,满脸沮丧,皇上最近心情不好,奴才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进去通报。

彦琪望着我,眼睛里的意思很明显。

我叹了口气,望望怀里的灵儿,麻烦公公给我找点纸笔。

望着拿着纸张再次进去通报的宫人,我的心里忐忑不安。

想到多年前决绝的话语,我实在没有把握君洛北能接见我。

没想到这次宫人不到半刻钟便小跑着出来了,项爷,皇上宣刚才作画的这位姑娘觐见。

我的心里一磕,望着不远处那道高高的门槛,时光仿佛倒流回数年前。

没想到,君洛北把我曾经住过的紫泉宫当作了自己的寝宫。

踏进宫门,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所有摆设跟九年前一模一样。

眼眶干涩得发涨,陌生的感觉刺激着鼻头,想流泪的感觉五年没有过了。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断了我的心绪,我回过神往前看去,白色帐幔随着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的轻风左右飘忽,开合之间隐约望见一名满头银发的男人孤零零地匍匐在床边,周围不见任何宫人。

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加快了,心随着撩开帐幔的双手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埋头之人似有感应般,猛地抬起了头。

双眉雪白,干裂的苍白嘴角挂着一缕血丝,唯独那双永远望不到尽头的黑眸深沉如旧,犀利的眼神震得我脚下一缓,不自觉地怔忪在场。

时光在寂静的空间里凝固了,赫然发现那双黑眸里的情绪十年如一日。

他还是那么沉默,只是定定地望着我。

风停住了,十步之远的双眸渐渐幽深湿润起来,越来越专注的视线让我的呼吸越来越轻,连心跳都跟着压抑了。

咳咳咳——一大口鲜血随着突然而起的剧烈咳嗽声从眼前人的嘴边吐了出来,喷在洁白的衣衫上,染开的斑斑血迹让我眼前一花。

自我毁容后,每次见到他都没有好好的,总与鲜血脱不了干系。

心里莫名一酸,连忙放开一切顾虑奔到床边。

叫人来吧?我扶他躺回床上,手下骨瘦嶙峋的触感让我震惊地瞪大了眼。

不用了。

声音刚落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看着手背溅上的点点血滴,听着连续不断仿佛连胆汁都要咳出来的剧烈咳嗽声,我的心里慌了起来,想到赫连裳滞留宫里数天,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你到底怎么了?脱口而出的关切,突然发觉过往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只要眼前的人还活着。

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整个身子软软陷在锦被里的人轻轻地说着,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别说话了。

我急促地打断他的声音,颤抖地用衣袖抹去他嘴角复又冒出的鲜血,心口被眼前大片大片的血红撕裂得痛楚难忍。

赫连裳呢,我去叫他!别叫了,我的伤势已经药石无罔了。

他拉住我的手。

伤势?你受伤了!我低呼,一直以为他是生了重病。

你不是皇帝吗,身边那么多侍卫高手,怎会受如此重伤?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的心一愣,被他眼底突然弥漫的忧伤摄住了。

门外传来一阵吵杂声,隐隐听见一个老迈的声音在大呼皇上。

我以眼神询问他,是赫连裳。

他低声道。

我听了一喜,身子就要跟着跳起来,却被他紧紧抓住了手掌,这一用力又是一阵咳嗽吐血,我只好停住了动作,语气却更加急了,你真的不要命了!几乎用吼的声音,我瞪着他的眼神恨不得鞭打他。

他乏力地闭了闭眼,再次望向我的眼神黯淡了不少,如果早知道我的死亡能让你流露出这么多情绪,我早就向阎王报道了。

悲伤的话语恍如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倏然把我的心脏劈成了两半。

皇上!一位衣衫不整、白发苍苍的老人不顾宫人的阻拦,蹒跚着闯了进来,砰地一声扑倒在地,让老臣再试试吧,您的伤势五年来老臣一直都在努力,没道理在最后时刻放弃啊!我震惊地望着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赫连裳,眼前一阵发黑,君洛北的伤势已经持续五年了?五年前——刚好是临城之战的时候,乱刀之中一道银白的身影数次为了救我而奋不顾身,鲜血如雪地盛开的梅花沾满了白衫。

滚出去!床上的人低喊,覆住我手掌的五指猛地抓紧了。

脑袋里嗡嗡作响,我神思恍惚地看着身边的男人,喉咙紧涩不已,是不是因为我?99 天为谁春床上的人双眉微蹙,似乎未听见我的话,只是恼怒地望着赫连裳.皇上——,皇上——让老臣为诊脉吧——地上的老人满脸哀戚,只差没对着身边的男人磕头了。

答应吧——我握紧了他的手。

朕说最后一次,滚出去!摄人的眼神像刀子插在赫连裳的身上。

不行啊——皇上——你的伤势——滚!鲜血随着这声怒斥又喷了出来。

那一口接一口的鲜红刺痛了双目,在我眼前弥漫成一片血海。

君洛北!我终于忍不住冲他大喊了,你要死也别死在我的面前!眼前的人面容松动,眼神有刹那恍惚,盯着我的眸子失去了焦距,十一年了……我一愣,眼前的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数年,满目哀伤。

你终于开口叫我名字了……这一声,我已经等了十一年。

跟随表情一起苍老的声音,仿佛褪下了多年重担,白眉之下的双眸氤氲出一片水雾。

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狠狠的揪住,阔别多年的眼泪顺着眼角刷地流了出来。

第一次牵手,他温润的掌心传递给我新婚的美好憧憬;第一次相见,银色面具下红唇扬起的无限风情足以蛊惑任何女子;第一次拥抱,他宽阔的胸膛圆了我少女时代的梦想;可我永远忘不了真相血淋淋摊在阳光下的那一刻,他搂着另一名女子,墨发白衫,连背影都清冷得无比高贵。

太阳注定遇不到月亮,黑夜注定遇不到白天,君凰越注定变成君洛北,周韵芯注定变成秦谰,这是天注定还是人注定?注定我们相见、相识、相知。

周韵芯注定是君凰越的劫数。

这个注定,从婚礼当天第一次执手就注定了。

双眼渐渐模糊,如果注定花开花谢,我愿只做花下的泥土,不参与繁华起落,只默默观望;如果注定流云匆匆,我愿化为无边的蓝天,任凭风吹雨落,笑看世间悲欢离合。

手心突然失去了力量,像流沙在掌心滑落,我蓦然回过神,白发遮掩下的双目紧闭,白玉般的手指瘫软在金色的棉被上。

洛北——我惊慌地呼喊,眼前的人却毫无反应,嘴角的鲜血不断冒了出来。

赫连裳冲上前推开我,大殿里陷入一片混乱,我呆呆立在角落里,脑海中纷乱不堪。

宫人进进出出,金色中晕开大片大片血红,那双幽深直抵苍穹尽头的黑眸紧紧闭合着,长长的银发垂在床边,削瘦的脸颊不见任何血色。

一名宫人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袖,我回头,是先前那名太监。

姑娘,项爷在门外等你。

他压着声音道,眼神飘向床上的君洛北,眉宇间忧心忡忡。

我低声道谢,望了望床上的人,往殿外走去。

灵儿好像撑不住了!彦琪焦急地迎向我。

我凝住心神看向彦琪怀中的小人儿,酷似无间的小脸通红,额头布满了冷汗,已然昏迷了过去。

快想想法子吧!彦琪催促我道。

天色骤然暗了下来,滚滚乌云仿佛从天边飘了过来压上了我的心头。

再等等吧。

我撇开眼,忍住胸口窒息般的疼痛。

此刻的赫连裳哪还顾得了别人。

不知站了多久,一名满头花白的老人形容悲怆地从宫门里走了出来, 双眼黯然,皇上让你进去。

老人停在我面前。

皇上的伤势是不是五年前的临城之役造成的?我忍不住追问事情的真相。

赫连裳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姑娘都已知道了还何必多问?果然是!预料中的答案击得我摇摇欲坠。

他现在怎样了?我抓住赫连裳,恍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老人轻叹一声,无力地摇了摇头,快进去吧,皇上醒来后唯一的话就是见你。

黑暗的天色沉沉地压了下来,我跨过高高的门槛,脚底下一阵虚软。

大殿里恢复了之前的空荡,白色帐幔从头顶的横梁直直地垂了下来。

穿过帐幔,恍若穿过一个世纪的时光,坠入一双黑洞里。

躺在寂寥中的苍白身影,高贵的孤独如影随形。

我见过冷漠的你,平淡的你,微笑的你,悲哀的你,盛怒的你。

这里面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也许这些不过是你为了演戏而戴上的各种面具。

我只想问一句,十一年前的那个盛夏之夜,把我拦腰抱起的君凰越是不是真正的你?那一个美丽的夜晚,让我回到了十六岁。

时光荏苒,我们都不再年轻一声简单的呼唤,却让你等待了十年。

跨过前世,跨过今生,跨过爱,跨过恨,岁月无尽头,流光无尽头,我们的缘分却早已走到了尽头。

……如果一眼可以万年,我祈求时光留住眼前的双眸。

芯儿……他叫我,声音不复从前的活力。

我走近床边。

黑眸里温润潮湿,像三月的细雨。

这才是真正的他,我终于不用隔着面具去揣测了。

可惜,来得太晚。

躺上来吧。

他的声音很小很小。

两次结为夫妻,却从未同被而眠。

唯一的有次肌肤之亲,却各自在心里蒙上了厚厚的尘埃。

掀开锦被,我缓缓躺了上去,落进身侧的怀抱,清瘦的胸膛让我潸然泪下。

我死后,把我烧成灰,放一撮到你的荷包里,让我可以陪你走到最后。

身后的人说道。

按住我欲转身的肩膀,他继续道:三十三年来,我生命中唯一的阳光来过又走了。

还好,最后我还是抓住了。

眼泪疯狂地外涌,冰凉的手指抚上了眼角,别哭,轻轻抹去泪滴,别让我到死都为你担心。

再也忍不住,我转过身搂住那具虚弱的躯体,掌心下的银发化为千丝万缕的哀伤刺入心口。

洛北——迟到了十一年的呼唤。

嗯。

洛北——嗯。

……声音在时光的分秒流逝中越来越轻。

我其实并不想要这皇位。

我知道。

答应我一个请求。

好。

他从未对我提过任何请求。

帮我管理兰朝。

我的身子一僵。

后宫嫔妃除了烟行素,剩下全部是你当年选进来的,当朝重臣大部分是你当年开七科后培养出来的,以你的本事操纵他们绰绰有余。

如今你还挂牵这些身外之物?我蹙眉。

没有你的这些年,兰朝是我唯一的寄托,我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给了兰朝的百姓。

托付与你,是因我没有物色好合适的继承人,我相信你以后一定能帮我选出一个造福百姓的好皇帝。

一袭话说得太长,枕边人又猛地咳嗽起来。

眼看鲜血从他的嘴角越流越多,我的泪也越流越多。

好、好,我答应你,一定不会让你几十年的心血白费,一定为兰朝百姓再找出一位像你一样的好皇帝来。

我哽咽道,恐慌地用衣袖按住他不停冒血的嘴角。

我不是一个好皇帝,更不是一个好丈夫。

漆黑的双瞳里神光不再,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里。

你错爱我一次,我却误了你一生。

我绝望地看着他,鲜血染红了我与他交缠的黑白头发。

傻瓜。

他的手指搭上我的右脸,摩挲着三道伤痕,往后可不能再这么傻了……声音渐渐隐没。

我从不知道,他睡着的时候这么安静,就像现在这样,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岁月忽晚(大结局)天边泛起白白的亮光,黎明过后太阳既出。

金光驱散黑夜的寒冷,却永远化不开身边人的冰冷。

他带着十一年的悲伤,去了另一个干净的世界。

那里没有束缚和压力,没有无奈和压抑,更没有血腥和杀戮。

他洁白的发、削瘦的五官,依然是那个世界里最高贵的存在。

赫连裳捧出一个匣子,里面装着身边人的遗诏,以及一个莹白瓷瓶。

五年前皇上受伤归来的时候突然吩咐我寻找蚀骨粉的克制之法,如今我终于明白皇上的苦心了。

赫连裳望着我脸上的伤痕,取出瓷瓶递给我,里面的药汁,姑娘连抹七天就能化去脸上的伤痕,之后再连用七日就能容貌尽复。

我盯着眼前的瓷瓶,容貌就真的这么重要吗?皇上说姑娘看了遗诏自会明白。

赫连裳看尽世事的双眼唏嘘不已,放下匣子退到一旁。

我拿起遗诏慢慢打开,里面突然掉出一张白笺,潦草的字迹很明显是匆忙之间写上去的:芯,我万万没有想到还能在临死前见到你。

你的出现,对我既是拯救又是毁灭……瓷瓶里的东西,你一定要用,五年前的临城之役,我亲眼见到蒙古士兵是如何羞辱你脸上的伤痕,那一刻我便发誓要用毕生之力去为你寻到复容之法……白底红字,鲜血写就的何止这寥寥数语。

手指轻轻抚上身边人冰冷苍白的额头,捋顺他两鬓的银发,最后停在嘴角那道刺目的红痕边,可有办法让皇上的身体保持十四日不坏?我问赫连裳,眼前又开始模糊了。

赫连裳微微沉吟,上前低声道:姑娘可是想等十四日后再昭告天下……我挥手打断他后面的话,把匣子里的遗诏递给他。

大殿里空凉无声,没有一个宫人,只有我和赫连裳两人。

一代帝王,竟然走得如此寂寞。

看着赫连裳惊讶的眼神,我收回遗诏放进匣子里,现在可明白了?微臣参见皇后娘娘!赫连裳忙不迭地俯身。

我的心一怔,陌生而又熟悉的称呼,只是更加提醒了我对君洛北最后的承诺。

回头望了望床上静静躺着的人影,我打起精神吩咐赫连裳,让他对外宣称皇上的病情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靠近内殿半步,我需要争取一段时间来恢复成莫思攸。

可是真当完好无损的莫思攸出现在镜子里时,我却突然有一股冲动想把她毁去。

如果没有这个女人,如今的一切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不会有擂台招亲,也不会有分离,更不会有那么多不堪的回忆,最重要的是,他不会英年早逝。

兰朝一北一南两大军队势力分别是叶檀和莫思攸的父亲,朝中把持重要位置的文官全是我当年开七科后君洛北慢慢选拔上来的,他们都非常感念皇后当年提出的新政让他们得到了如今的地位,所以我的摄政生涯开始得非常顺利。

遗诏公布的时候,莫思攸的父亲甚至激动得快要在大殿上昏倒。

任何一个当爹的突然看见自己消失多年的女儿出现在眼前,而且还接管了整个国家的最高权力,不激动才是怪事了。

随之而来的国丧让兰朝上下陷入了一片悲哀,出殡那天,我见到了两位久违的故人。

一黑一蓝,就连阳光下的剪影都完美得无可挑剔,要论如今天下最富有和最有权势的男人,非他两人莫属了。

今年初冬的阳光来得格外苍白,浅浅的光亮艰难地从层层黑云里挣扎出来,寒风在湿冷的空气里低咽,吹得满园子的月季零落飘飞,如血凝固之后的暗红,与没了生机的枯草,折折叠叠出浸透地心的寂凉。

宫人早已被我遣开,萧瑟中满溢悲伤,三颗心以不同的方式在缅怀远去的那个人。

在那个人的信仰里,爱情比生命更值得珍惜。

要我说,全天下最傻的人莫过于他了。

可是却傻得那么痴,那么真,那么毫无保留,那道银白的高贵身影在我余生的记忆里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

都坐下吧,这亭子里宽着呢。

我说。

总需要有个人开口打破僵硬的气氛。

非离慢慢在我对面落座,数年未见,他的皮肤还是好得让女人嫉妒,比以往更飘忽的眼神,属于他的真正情绪也掩藏得更深了。

旁边那道伟岸的蓝色身影却没有动静,直直矗在亭子的台阶边。

我看我还是晚点再见你吧,有的时候,心有灵犀也不见得都是好事。

非离站起身说道。

不用,我去外面。

低沉的声音来得比往昔更加浑厚,无间慢慢朝园子的门口走去。

非离给了我一个询问的眼神,我耸耸肩,示意他重新坐下。

先不见无间也好,我根本没想到他会和非离同时来找我,有些心情,还来不及去整理。

我真没想到,你容貌恢复后连身份也恢复了。

非离叹息不已。

我只不过是答应了君……洛北。

短短一个名字,让我再开口讲出时已宛如一块巨石压在了心口上。

非离听了不语,我叹了口气道:他一辈子就为了这个皇位,这个位子背后有太多他放心不下的东西了。

我理解。

非离接口。

我默默望着他,凤国这些年在他的统治下已经越来越强大了,天下人都在说,隐居要去月城,当官要去兰朝,经商要去凤国。

也许我可以……一个念头突然在心里萌生,我忍不住为自己的想法激动起来。

怎么了?非离看出了我的情绪波动。

我定了定神,慢慢说出了我的想法。

这,这太荒谬了,我不同意!估计兰朝上下也没有一个人会同意!非离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连音量都提高了。

一点也不荒谬。

我平静地盯着他,百姓关心的只是自己的生存问题,只要让他们富足安康,没有战乱,没有严厉的压迫剥削,他们才不管谁当皇帝,更不要说凤国和兰朝几百年前本是同一个国家。

不,我还是不同意!非离的脸隐隐涨红了,你完全可以做好的!我做不好!我也急了,握拳砸在桌子上,我根本就没有治理天下的热情和心思,这样下去迟早会葬送了君洛北的心血。

你是不想与外面那人作对吧?非离撇开眼望着园子的门口,五年前的临城之战后,月城与兰朝更成了死对头,只要兰朝攻打蒙古,月城一定从旁骚扰,这也是忽必烈还能苟延残喘至今的最大原因。

如果你答应了我的要求,忽必烈的末日就不远了。

我低下眼帘,掩住心里翻腾的情绪。

该死的忽必烈,剜他千万刀都不足以发泄我心中的仇恨。

我不答应你的要求也可以灭了忽必烈,我可以调遣军队帮你北上伐蒙。

非离认真地盯着我。

看来一时间不能说服非离了,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的要求你可以回去再想想,不过你刚说的联合伐蒙的事情我倒很赞成,而且最好趁着国丧未过的时机杀忽必烈一个措手不及,他肯定不会想到兰朝会在先帝驾崩新后摄政的动荡时期举兵北上。

非离点头起身,那我马上回去准备。

看来他似乎很想离开。

也对,我刚刚的那个要求在他看来太不可思议了。

门口的那人……我有些出神地望着远方,五年了,灵儿一天天长大,每天看着那张与他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脸,就感觉他从未与我分开过。

唯一想念的,是遇儿,今年他该八岁了……我慢慢地往前面走去,转过月洞门,墙边竹林里一道笔挺的背影正对着我。

墨黑的发辫直直地垂在腰后。

记不得多少年了,自我第一次为他结辫,他就未再换过任何别的发型。

一股强烈的冷风刮了过来,卷着地上的竹叶不停盘旋,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今年的冬天,比任何时候都要冷。

他警觉地转过身,琥珀色的双瞳静得犹如两口枯井,没有任何生机。

见来人是我,他的眼神略有松动。

我的心却被他这一瞬间的放松激起了无数涟漪,呼吸不自觉地放慢了。

活了四十年,我突然有点不了解自己了,为何见着这个自己曾经发誓要永远断绝关系的男人,心里却没有任何抗拒的情绪,反而隐隐蛰伏着一种连自己都很难说清的期待,是更年期多愁善感的毛病发作了,还是经历了君洛北的死亡心里变得脆弱了?风越来越大,吹得对面的人衣袂翻飞,却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只是默默地站着,眼神忽明忽暗地望着我,整个身体仿佛要定格在婆娑的竹叶间。

熟悉得连我闭上双眼都能画出的五官,经历岁月的沧桑,磨砺得更加棱角分明,两鬓些许的斑白散发出强烈的成熟男人气息。

时间,在每个人的脸上都留下了痕迹,也在每个人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

君洛北执拗的性格到头来陪上了终生的遗憾,难道我也要与他一般吗,捏着曾经的过往执迷不悟?人说四十而不惑,年轻的时候我可以任性骄傲,可以不顾一切,如今还能吗?灵儿大了,每天都要问起她的爹爹,两岁那年的惨烈事件虽然不是百分之百刻在了她的脑海,可她知道我不是她娘。

等她再大一点,许多事我就再无力去隐瞒了,当年的临城之战,全天下谁人不知?那件事,需要眼前的人亲自对灵儿解释。

而且每当灵儿问及一次爹爹,我的心就痛一次,不知道遇儿有没有想起我这个娘。

曾经辛苦怀胎十月,以生命为代价才生下的孩子,我竟然狠心离开了他五年之久。

遇儿……来了吗?我问道,心里涌起强烈的愧疚和自责,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来了。

提到孩子,无间的表情瞬间柔和起来,看得我心里一酸,遇儿跟他感情一定很好了。

遇儿他……有问起过他娘吗?我忐忑地问道,心里无限后悔,万一遇儿忘记我了怎么办?毕竟他当时也才三岁。

有。

我有些懊恼地望着无间,他是故意的吗,明知道我有多渴望知道孩子的消息,却惜字如金地只回了我短短三个字。

他在哪?我咬唇。

客栈。

还是这么少言,我狠狠地瞪着他:带路。

却见他嘴角掀起些微的弧度,我一愣,……他这是在笑吗?来到客栈时,无间的姨娘颛孙成雨竟然也在,高瘦的身影默默立在一张轮椅的背后,眼神黯然,全然没有了以前的森冷阴寒。

轮椅上坐着的正是颛孙成雨的丈夫白槿,多年未见,白槿的脸上多了许多皱纹,眉目之间忧郁重重。

早在多年前,我便怀疑白槿就是行素的父亲白林,无间接下来的话正式肯定了我的猜测。

我姨父还有个名字叫白林。

我百味复杂地盯着轮椅上的老人,两边都是自己的妻子及女儿,该何去何从,他的忧郁是不是由此而来?国丧之后我打算遣散整个后宫,也正好放行素自由。

她留在宫中这么多年,一直就想借助君洛北的势力找回白林吧,她肯定早在青楼的时候就从青芙嘴里得知了白林的下落,可是凭她和她娘当时的本事是万万没可能从月城五公主颛孙成雨的手上夺回白林的。

你们此行来兰朝是……?我疑惑地看向颛孙成雨,这个女人可是这场认亲大战的关键人物。

颛孙成雨的双眼寒光顿现,复又沉寂了下去,撇开脸不看我。

我只好转向无间,行素两母女挂念了白林整整三十年,终于等来了可能相见的一天。

其实就是你想的那样。

无间冲我点头。

我一听大喜,太好了,我这就安排人叫行素和她娘过来。

顺便叫上青芙那贱人,要不是她告密,事情怎会变成这样!颛孙成雨突然阴沉地插嘴说道。

我挑了挑眉,没想到颛孙成雨这么仇视青芙。

姨娘,青芙可是我的手下,还请姨娘对她客气点。

无间在一旁出声,沉静的气势不怒而威,看来这些年的帝王生涯改变了他不少。

颛孙成雨听后立即板下了脸,却也没再多说,白林在这时突然轻轻拍了拍颛孙成雨的手背,颛孙成雨的脸上顿时多云转晴了。

我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很明显白林对颛孙成雨怀有很深的感情,可瞧他眉宇间的忧郁,应该也在挂念行素母女吧。

想到这里,我的心突然一动,情不自禁地偷偷看向无间,却见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琥珀色的双眼如深秋的湖泊,清幽得无边无际。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眼前的白林等人,爱恨纠缠几十年,最后终于愿意放下包袱彻底面对的时候,却都已满脸皱纹,青春不在。

我的实际年龄比白林只小了十来岁,恍然回首间,我的岁月竟然也忽已晚了。

心里突然莫名地轻松起来,仿佛梗阻多年的一个死结突然被解开了。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遇儿真的不认识我这个娘时,我一下子仿佛掉进了万年冰窖,填满了满心的酸楚和痛苦。

姨,你怎么哭了?遇儿疑惑又心慌地看着我,又回头望了望他父亲,爹爹,是不是遇儿不让姨抱,姨就伤心了?刚在客栈后院见着正安静看书的遇儿时,我忍不住冲上去抱住了他,没想到他奋力挣扎出我的怀抱,还以陌生和防备的眼神看着我,你是谁?清脆的童音不复小时候的奶声奶气,更少了对我的依赖和撒娇,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该如何对他解释这一切?不是,是姨很久没看见你,太激动了,她很开心的。

无间蹲在遇儿的身边轻言轻语地哄着。

开心还会哭?每次遇儿看见娘的画像就很开心,然后就会一直笑,才没有哭呢!遇儿皱起了轻羽般的双眉,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遇儿,你、你有你娘的画像?我激动地扑了过去。

是啊,爹爹说娘因为生爹爹的气,就带着妹妹出去散心了,所以遇儿只好每天对着娘的画像说话,恳求娘原谅爹爹早日回家。

眼泪流得更快,我颤抖着看向无间,没想到他会对遇儿如此解释我的离开,记得当年我曾负气地让无间对遇儿说他娘死在了战场上。

无间,他似乎永远都在维护我,维护我的任性,维护我的冲动,维护我的……面子。

虽然姨也很漂亮,但遇儿的娘比姨更漂亮哦,遇儿可以拿娘的画像给姨看。

小人儿神气地说完话后一溜烟往房间里跑去。

我错愕地看着遇儿的背影,难道这些年无间把孩子的审美观都给扭曲了?我之前毁容的丑陋模样遇儿竟然觉得比我现在更好看?画像很快就被拿了出来,当画中人慢慢在我眼前展开的时候,我却惊呆了,无间画给孩子的竟然是周韵芯的模样!我告诉遇儿,她娘叫秦澜,没毁容前就是这个模样。

无间静静地站到了我的身后。

我的心一酸,无间一定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恢复容貌了,所以才给遇儿画了我最初的模样。

我现在的脸跟画中人差太远了。

我可以跟遇儿解释,他娘毁容多年,他爹的记忆出了点小差错……几不可闻的声音浅浅在我耳后响起,一股灼热的呼吸倏地罩上了我的耳根,我的心跳瞬间加快,两颊情不自禁地发烫起来。

该死的,他为什么还是如多年前一样,不管我做了什么,他总能云淡风轻地对待,让我心里萌生出强烈的罪恶感,不过,也多了另一种熟悉的感觉,五年别离的沟壑仿佛在一瞬间被抹平了。

这种熟悉的感觉,叫夫妻。

婚姻赋予本来陌生的两个男女一种名为包容和理解的情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情感的名字从爱情变成亲情,不管中间经历多少酸甜苦辣,情这个字是永远不变的,停下骄傲的脚步转一转身,你会发现它一直安静地守在你的背后。

不知道两个孩子会不会觉得我俩讲给他们的故事太长了?我转身,看着守望我多年的那份安静,嘴角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会,不过可以慢慢讲,一直讲到他们也遇见自己心爱的人那一天。

无间狠狠地抱住了我。

番外初遇第一眼,她一身隆重繁复的打扮差点耀花了我的眼,我以为又是一位前来看我新鲜的无聊贵妇,便在她身边敷衍地坐下了。

我这些年见多了女人,大部分看到我都像饿了三天三夜的野狗捡到了骨头;小部分像大户人家看门的下人,端着自以为了不起其实只高狗一等的身份狐假虎威。

是的,我很讨厌女人,甚至有点嫌恶这个人群,可是我掩饰得很好,让有心人以为我只是不喜跟女人接触。

她也一直这么以为。

我很得意自己的心思成功瞒过了她,因为她是那么的聪明。

全天下,我没有再见过比她更聪明的女人了,轻而易举画就震惊天下的名画、开了一家惊世骇俗的天上人居、巧妙称出月城的凤冠、开七科为君洛北选拔人才……虽然后来我知道了她其实并不属于我这个时空的人,可是这并不影响我对她既定的认识。

其实我瞒过她的事情不止一件。

她一直以为我脾气很好,是个善良温和的男人。

其实我不是,我眼也不眨地掐死了夏天,虽然他是贺兰雨馨的青梅竹马,因嫉妒我娶了自己倾慕的女子而妄图来刺杀我,可是他万万不该在船上对着她挥刀。

不过我承认,面对她的时候,一直是我情绪最安静的时候。

她的眼很清、很亮,心里的情绪总是很容易出现在眼底,而且她还很喜欢找我喝酒,划男人才会划的拳,讲男人才会讲的奇怪笑话。

她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所以我看着她的时候,心里会很放松,不会去想那些所谓的任务和责任,也不会去想我的野心。

不过有一次与她喝过了头,我用绿绮弹了一曲没有设防的心思,竟然被她听出来了。

伯牙摔琴谢子期,只因知音难觅,所以我在误以为她难产死去的时候把绿绮烧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会以那么一个特别的身份重生。

君洛北真是幸运,竟然能失而复得地再度拥有她。

不过君洛北也很不幸,竟然眼睁睁看着最心爱的女人两次从身边离开投向同一个男人的怀抱。

我不知道君洛北是如何看待玉无间这个情敌,如果我处在他的境地,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玉无间。

其实我很敬佩君洛北。

一息白发是何等强烈的悲痛,不想他却能忍下,只为成全她的刚烈,甚至在临死的时候把皇位交给了让他伤心挂念了十几年的她。

为感情做到这种牺牲的程度,君洛北这个男人,值得我一辈子记着。

因为我跟他一样,同样为了她可以付出性命。

在我登基那一天,她亲手为我穿上了象征帝德的十二章纹龙袍。

我知道我那时脸色一定非常苍白虚弱,身上的刀伤不是造成我脸色难看的最大原因,而是我知道,穿上了这身龙袍,我就彻底失去了拥有她的资格,我与她之间永远不可能跨过友谊那道界线了。

于是,我把只有凤国历代皇后才能拥有的琼花送给了她,用这样的方式向她表达我那份说不出口的爱。

我知道她的性格很刚烈,所以才会在君洛北的背叛之后迅速再嫁,所以才会在玉无间的隐瞒之后执意离开。

可是君洛北一次错,便错过了终生,直到临死前才得到她的回应;玉无间却最终得到了她的原谅,并一直与她相伴终老。

我却很肯定,她最爱的并不是与她生下了孩子的玉无间。

因为她每次望着君洛北的时候,比望着任何人都要用心和专注。

我甚至怀疑她自毁容貌的真正动机。

她很傻,傻得为了一个并不是不能用别的方法解决的事情自残,一个女人竟然能不在乎外表到这种地步,所以她傻得让我心疼,让我总是在拼命压抑自己对她的思念的同时,却又忍不住寻找各种借口去看望她。

还好我的理智顺从了我的情感,代替哥哥去了月城查询虎符的下落,不然我不能从那场大火里救出她和她的孩子。

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我越发讨厌玉无间,所以在她来凤国恳请我取消帮兰朝拖住月城的计划时,我拒绝了她,还故意帮君洛北说了很多好话。

没想到我说出的话却害得她意外小产,这件事让我一辈子都很自责。

不过那一刻我更加明白了君洛北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如果君洛北在临死前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始末,他一定会死得没有任何遗憾。

我最初不理解她为何会要救下并抚养玉无间的私生女,后来我终于明白了,那个小女孩越长越像玉无间,到后来甚至与玉无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表面上决绝离开,其实却在用另一种方式思念玉无间。

玉无间对于她来说,比君洛北少了一份刻骨铭心,却多了一份家人的温暖。

同时,孩子对于女人来说,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当他和玉无间和好如初的时候,也正是兰、月、凤三国第二次联手伐蒙的时候。

这一次忽必烈没有像第一次那么幸运了,他和他的马群被彻底赶出了漠北,再难有翻身之日。

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取得忽必烈的狗命。

我清楚地看见当她知道杀不了忽必烈的时候眼底闪过的强烈失落。

我知道,她又想起了君洛北。

打败蒙古之后,我终于同意了帮她统治兰朝。

最初她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我怎么也不愿同意,因为我私心认为她如果做了兰朝的女皇,我就能以政事的理由接近她了,而不会像前五年那样一面也见不着她。

可是当我看到她抱着孩子与玉无间和乐融融的时候,我让步了,只要能让她幸福快乐,我做什么都可以。

统治兰朝的初期,我确实遇到了巨大的困难,可在她对我提出一国两制的建议后,那些困难便渐渐消除了。

我用了几乎七年的时间才让兰朝跟凤国的百姓真正融入在一起,两个国家变成了一个国家。

这时候也是我对月城动武的时候了,凤国与月城的百年宿怨也该有个解决了。

月城在七年前玉无间带着她归隐山林的时候,便由颛孙家族第五代的长子颛孙楚继承了城主之位。

颛孙楚是个优秀的文人,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我的军队只用了八个月便攻下了月城,颛孙楚交出玉玺的时候仿佛有一种解脱后的轻松。

希望你能善待月城的百姓。

我明白颛孙楚话语背后的深意。

百年前,月城城主与凤国皇帝同时爱上了一名女子——凤国凤翼军的灵魂人物、凤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将军凤翎。

在凤翎最终选择背叛国家投向月城的时候,凤帝一怒之下挥军西进,倾全国之力誓要灭了月城,没想到关键时刻凤翎为了月城挂帅迎战,令凤帝更加愤恨,下令凤翼军疯狂进攻,凤翎最后身中流矢而亡,凤帝这才醒悟过来,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当凤帝下令撤军的时候,双方损失都很惨重,月、凤两国也开始了长达百年的敌对。

不过这一切恩怨都将随着天下最后一场战争的结束而彻底消失,我会用统治兰朝的办法来慢慢改变月城的百姓。

站在天下权力的最巅峰,我突然想起了指向她身上的那个月城传说:一旦出现能够精确计算凤冠价值并入主月城的女人,天下将重新统一。

没想到预言果然成真了——如果没有她,君洛北不会英年早逝;如果没有她,我不会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兰朝;如果没有她,玉无间不会放弃王位;如果没有她,三强鼎立的局面不会被打破。

我是不是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说不定冥冥之中老天爷已经安排了我与她不可分割的缘分?也许这辈子是做朋友,下辈子就是做夫妻了。

……看在颛孙宁的面子上,我放过了曾经串通蒙古人盗走凤翼军虎符的颛孙成雷。

不过放过颛孙宁的父亲不代表我会放过她的哥哥,颛孙央这个可恶的家伙当年因为嫉妒玉无间继承了城主之位,竟然丧心病狂想放火烧死她。

玉无间念在亲人的份上只是囚禁了颛孙央,我却没有玉无间那么多顾虑,吩咐影卫不着痕迹地让那家伙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我早说过,我并不如她以为的那么良善。

……三十九岁这一年,我统一了天下,当万民俯首叩拜我万岁的时候,我却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

那个让我已经默默爱了她整整二十年的女人,让我对爱情产生了无可救药的洁癖,我不能容忍任何一个女人亲近我。

对于这份永远也说不出口的爱,我早已在心底爱成了习惯。

于是,我把统一后的国家取名为——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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