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马匹贱价卖掉,一路之上,两人渐渐又用尽了从张德茂处偷来的银子,段月容武功尽废,又有我拦着自然是不可能再去做那杀人越货的勾档,于是我们开始沦为乞丐,时而又混入从陕北逃难出来的流民队伍之中,然而因为段月容的紫眼睛,总是待得不久,便引起了怀疑,我们只得又过起了野营的生活,好在春暖花开,春虫嫩草颇多,日子不像以前那样难过了。
行至泸州附近,打扮得像叫化子的两人,肚子又叫了起来,段月容不奈地冷冷道:快去找点吃的。
我横了他一眼,鼻间忽然传来一种焦味,我和段月容往西望去,却见有一处黑烟浓冒,我们一路跟着黑烟一路小跑,有马蹄声传来,我们赶紧扑在地上隐蔽起来,却见一队官兵兴高彩烈地经过,带着一股浓烈地血腥之气,军旗上绣着一个大大的窦字,队伍当中有几辆农家用的板车,车上似是装满了圆形的物体,盖着一张青布,满是血迹,车子一个颠簸,滚出一物,我盯睛一看,竟是一个怒目圆睁的人头,立刻心脏一阵收缩。
板车旁的小兵赶紧去检,领头的军士抽了那小兵一鞭:你他妈的找死啊,加上这七百个人头,好不容易凑齐一万,少了一个,我砍下你的顶上。
小兵胆战心惊地诺着,意将人头放了回去。
那军士大笑着:兄弟加把劲,快快赶回巴蜀,拿着这些乱军的人头向窦相爷领赏去。
众人狞笑着往前赶去,眼中闪着一种近似疯狂地残忍笑意。
过了一会,军队过了,我暗想,莫非这队窦家兵灭了原家一个据点?段月容眼中出现了一丝嘲讽之意,往前行了数里,却见是一个焚烧贻尽的村庄,村里到处是焚毁的无头尸堆,看几具未及烧尽的尸体衣着,只是一些打着补丁的普通农户。
我混身发着颤,原来那队窦家军所说的乱军不过是些劳苦百姓,段月容面不改色,嘲笑道:你忘了在荣州所见的悬赏令了吗,窦氏以原家军的人头为计数,犒赏平乱有功的士兵和百姓,却不想这窦家兵便烧了几个普通老百姓的村子,砍些平民的脑袋,不论男女,权充原家流寇送往京城,听说窦家已经烧了很多这样的村子了,几万东庭的老百姓缴完苛捐杂赋,到头来还要成为窦家士兵领赏的血冬瓜。
说罢,便无视于这残绝人寰的黑烟和肉焦味,拉着我四处游走找吃的。
我们进到一家没烧光的屋子里,段月容居然从灶火里翻出几个烤得差不多的土豆,坐在那里大啃起来,他塞给我一个最小的:别愣着,快吃了好往播州赶路。
我强忍着心中的恶心,咬了几口间,段月容已全部吃完。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外,挨家挨户地搜着,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或是干粮。
可恶,他们还真是烧得干净,比我南诏的兵士还狠,什么也不留给我们,都烧得差不多了。
他翻着几具未烧尽的尸堆,唾了一口。
我愣愣地站在曾是热闹的村庄大道中间,忽地有人抱住了我的脚,我低头,却是一个脑袋砍了一半的女子尸体,我啊地一声叫起来,却见她紧紧抱着我。
我魂飞魄散地跌坐在地上,梅影庄的所见所闻裘上心头,段月容听到我的叫喊,举着酬情飞奔过来,正要砍下,我忽地发现这女尸怀里似乎抱着什么。
等等,我小心翼翼地将她翻过来,却见她一只手紧紧地在胸口护住了一样东西,段月容也愣住了。
我伸手到她的怀中欲取那东西,可她抱得极紧,我用力拉了出来,万万没想到却是一个满脸是血的婴儿。
我的双手狂颤,探着那婴儿的鼻息,竟然还有气,我轻轻拭干净那婴儿的脸。
那是个女婴,可能有半岁大吧,她慢慢睁开了一双黑宝石般的小眼睛,对着我骨碌碌地转了半天。
她打了个小哈欠,伸出肥短的小手,带着一丝好奇,轻轻地触碰着我的脸,然后咧开嘴对我笑了。
这情境让我想到我刚来到这个历史时,产婆把锦绣放在我的身边,我哭了,可是锦绣却咯咯笑的样子。
这妇人定是拼死了也要护住她的孩子,在这可怕的修罗场,我被她惊为天地的母爱所震慑了,心中如冰河融化着,以为早已干涸的泪水却奔涌出来,我轻轻拍着那孩子,蹲下来,轻轻掰开那女尸的手:这位大嫂,你放心,我会带着你的女儿到一处安全之所的。
她仿佛感应到了我的决心,奇迹般地松开了抱住我的手,慢慢松了最后一口气。
可是段月容却在那里冷笑着:你莫要告诉我,你想带着这个臭东西同我一起跑路吧。
她是这个村子里唯一幸存的活口,你难道忍心见死不救?我怒斥着他。
他举着酬情架到我的脖子上:放下这个臭东西,我们上路了,他看了看我护犊的模样,想了想,把刀放在婴儿脖子上,认真建议道:你要不转个身,我一刀去,保准这个臭东西一点痛苦也没有,也好早早去寻他娘亲,来世投个好人家,莫要这般短命,也算我段月容做了一回善事。
这个婴儿的好奇心猛然间转向了段月容,两只小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他的紫眼睛,嘴里发出兴奋地依依呀呀,伸手摸向锋利的酬情。
我赶紧往后退一步,险险躲过段月容的刀锋,我的汗水流下来,那婴儿却以为我在跟她闹着玩,咯咯地疯笑了起来,扭过身来竟然要段月容抱。
还有另外一个方法,我平静了我的声音,既然要逃出巴蜀之地,我们先得过了泸州这一道关。
何不走山野之地,亦可去播州。
段月容举着刀上前一步,望着女婴,杀气毕显。
山野之地虽好,但多是幽冥徒众,兼有猛兽大虫,遇到原家人亦不会待见我,无人料到我们敢走大路经泸州,再说你亦可打听播州战事。
世人都晓世子紫瞳男身,不如你我装成夫妇二人,携个婴儿,你男扮女装,背上这孩子,我化作男子,作陕西流民,潜入黔中之地,何如?我迎上一步,段月容面色凝重,似是在认真考虑我的建议,我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世子请想,如今我已同你如同一根绳上栓着的两只蚂蚱,您的武功又尽废。
他的脸色杀气更重,坏了坏了,他定是想起武功尽废之事。
我退后一步,诚恳道:我自然同您是一心一意,你我同心,借着这个女婴,定可顺利过关。
他想了半天,双眉微拢:为何我要扮作女子,莫非是你想折辱我吧。
非也!我叹道:请问世子,东庭南诏之地,紫瞳之人为数不少,但究竟是男多女少,还是女多男少?他仔细一想:紫瞳男子若在境内,多为人误作西域奸细,而紫瞳女则多是从西域贩买过来的奴隶或舞妓,故而是女多男少。
正是,世子明鉴,我大声赞道。
他绞着我的目光,沉吟了半天,此计甚好,不过,若是这个臭东西防碍了我,我便要你和她的命。
请世子放心,我自然会将她看好。
我暗中松了一口气,不防婴儿的小手抓住了段月容的一角衣衫,紧紧抓着不放,口中伊呀不断,好在段月容倒没说什么,只是紫眼睛盯着女婴看了几眼,用酬情的刀柄嫌恶地将她的小手挑开,歪着脑袋粗声道:这个臭东西叫什么?我抬头望向天际,残阳如血,映照着这个不知名的人间修罗场,我想了想,看着段月容道:她是个女孩,就叫夕颜吧。
当时我为了救夕颜,便脱口说出这一计,不想却使得以后几年里造成了夕颜严重的性别紊乱症,等到夕颜好不容易搞清了男女性别,当她终于嫁给了心仪的丈夫,却使得她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洞房花烛夜的第二天,给公婆敬茶,她一激动,便叫公公为娘,叫婆婆为爹,她的公婆立刻一蹦老高,场面乱作一团。
泸州重镇,窦家士兵盘查严?,稍有嫌疑,便将人拉入牢中,这时,城门口出现了一对夫妇,男子的脑门上长着一个大疮疥,泛着恶臭,拉着一辆斗车,车上坐着一个粗布衣赏的女子,双目包着绷带,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婴儿。
守城士兵,冷冷道:干什么的。
那男人操着一口陕北口音,可怜兮兮地说道:大爷,偶们从西安那里逃过来的,南诏狗把偶们家全抢了,只剩下我们夫妻俩还有个娃了。
这时那个婴儿忽然放声大哭起来,那男人谄媚的脸上露出不耐:贱人,别让这赔钱货哭了。
可婴儿大哭不止,那男人但骂骂咧咧地脱下鞋,往躺着的女人的脸上狠狠抽了几下,那女子的脸颊立刻红了,眼睛更是流出恶浓,一股腐丑之气浓郁地飘满城门口,那孩子的哭声更响,那男人骂道:你个贱女子,跟着老子几年,就生了个赔钱货,只会哭,现在身子也倒了,你倒挪在车上,老子还要拉着你投奔纳西的亲戚,还有你这个赔钱货,再哭,偶打死你。
守城士兵皱了皱眉,本想搜个身,走到近前,这对夫妇一身恶臭,那个男子的大疥疮上还爬着蛆,心想,万一身上被这两个西安佬传染上脏病什么的,可划不来,便捂着鼻子挥了挥手,走啦走啦。
那男子一脸谄媚,拉着斗车,往前一瘸一拐地走了,那兵士对另一个道:这帮陕西佬,以前眼珠子都要长在脑门上了喂,说什么秦中自古不下川,现在还不是跟狗似地逃难到我们巴蜀之地。
另一个也笑道:对头,那些陕西婆娘长得真个不错,我们玩得倒亦爽啊,那个瞎子女人,若不是眼睛坏了,我看倒也细皮嫩肉的。
那兵士一愣,跺跺脚:坏了,那段月容是紫眼睛,莫不是会装成个瞎子,逃出关去?两人点齐了十人向前追去,那对夫妇早已不见踪影。
我拉着板车,来到一处山脚僻静之所,眼前正是一汪泉水,便吁下一口气,段月容拉下绷带,指着被我的鞋底板煽了肿得老高的脸,木然道:你是故意的吧。
我干笑了几声,赶紧拉了拉他:兵贵神速,还请段世子加紧赶路才好。
我们赶紧洗了脸,我扒下了那个大疮疥,段月容洗着脸,两人换了件衣服,将斗车拆了,沉在湖中,绕过纳西,向赤水前去。
段月容自梅影山庄一劫,加上连日来营养不良的减肥餐,瘦了起码有十五公斤左右,跟个竹杆似得,平时稍微弯个腰,细皮嫩肉又国色天香的,胸前装了两小团夕颜的尿布,装起女人来还真像,而我长相平凡,平时又大大咧咧的,说话声音稍粗,扮个男人也不是难事,加之古代娶大娘子乃是常事,我们这一天终于顺顺当当地到了赤水。
赤水乃是黔中关境,我依然将段月容装成病歪歪的瞎子女人,背着夕颜,来到大街之上,这才得知,张德茂说得竟然没错,南诏王已派人平了播州,豫刚王率余部蒙诏逃至黔中障毒之地,不知所踪,大街上到处是五千金揖拿段月容的告示,比巴蜀整整多了四千金,我不敢投宿,好在黔中比巴蜀更多山地,便还是拉着段月容躲在山野之中,入夜,段月容拉下布条,面容惨淡,颇有些英雄末路的味道。
我抱着夕颜,亦是有些不知所措,现在全天下人都道我降了段月容,而原家势力繁多,敌友难分,逼得我不能回去恢复名誉,我又该如何呢?好在夕颜已经断奶了,日常我喂夕颜一些米汤过活,然而不知为何今晚的夕颜却不高兴,小脑袋转来转去,就是不肯吃,我再怎么哄也没用,她又在那里哇哇大哭起来,段月容心烦意乱地握紧酬情:你叫这个臭东西别叫了,不然我一刀结果了她。
我抱起夕颜,不停地轻拍着她的背,也是心急如焚,柔声哄道:莫要哭了,夕颜,我们现在可是在逃命啊,实在没好东西给你吃啊。
段月容杀到我眼前,抓着夕颜,凑近他狰狞的俊脸:臭东西,再哭,我杀了你。
夕颜本能地一挥小手,不巧打在段月容一天倒晚绑着的左眼,立时泪流满眶,他啊地叫了一声,跳到一边,捂着自已流泪的左眼,大怒道:快给我杀了这臭东西。
我的耳边满是婴儿的哭声,段月容用叶榆话不停地咒骂,心间一片烦燥不堪,想起樱花林下曾有的浪漫温情,只觉前途未卜,万念俱灰,我抱着夕颜,哽咽道:那你也杀了我吧,反正我也是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投,什么也没有了,就算你找到了你的父王,我也是无法还我清白,难逃颠簸流离之苦。
这时夕颜忽然不哭了,我低下头去,却见她的小手乱摸着我的胸前,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我流着泪无奈地笑着:夕颜,你还在找什么呢,我花木槿还有什么东西能给你呢?她忽然扯开我的衣间,本能地摸到我的乳头,咬了上去,我愣住了,夕颜满脸平静的吮着,闭上眼睛,似是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我一扭头,却见段月容睁着两只紫瞳,一只通红,依然挂着泪水,也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的胸部,目光深幽难测。
我霎时满脸通红,扭过身去:看什么看。
这一夜我抱着夕颜,离段月容远远得睡着了,夜半时分,我悠悠醒来,却发现我和夕颜正躺在段月容温暖的怀中,夕颜正在我俩当中呼呼大睡,也不知何时,他偷偷跑过来紧紧搂着我们睡在一起。
他睁开了灿烂的紫瞳,我眨巴着眼看着他,他却更加紧搂了我和夕颜,我心中大惊,以为他要做什么,正要提醒他我身上有生生不离,他却仅仅是搂着我和夕颜不放,在我耳边一夜轻叹。
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第六十五章莫问花香浓(一)我们三人,继续用性别化妆法,冒险来到播州,果然城头挂着豫刚家兵士的干了多日的尸首,打听下来的消息比在泸州听到的更糟,豫刚亲王及其余部,已经抛尸障野之中,无人可入障毒之地为其收尸,南诏已经基本上结束了史称戊申国变的内乱,段月容面色更是阴沉。
这个消息未必属实,想是光义王要平定人心,必竟豫刚家的兵士乃是南诏的精锐所在,所以此次你父叛乱,也是南诏元气大伤,如今原家与窦家南北划江而治,无论是原家还是窦家,任何一家若是败走南方,必会可能入侵南诏,所以他必不会化大量兵士去什么障毒之地追击你父亲,光义王必料不到你敢潜入黔中,我们不如迂回地进入兰郡,彼处正是障毒之地,若你父真得进去出不来,我们再图良策,若是再出来,你不是能见到他了吗?他点头道:此计甚好。
于是我们一行三人又千幸万苦地往南前行。
这一日来到黔中名为兰郡的地方,却见山脉蜿延,如巨龙盘卧,森林葱郁,时而粗犷雄奇,时而挺拔秀丽。
漫步在峰林中,头顶都是百年高大的巨树,迎面吹来万丈清风,翠屏碧障间又见奇花争放,迎风摆动,四处飘香,万鸟婉转鸣啼,如珍珠纷落玉盘,真似置身于仙山奇苑中。
可惜段月容同学的肚子咕噜一声,破坏了整个美景的主基调,我不悦地看向男扮女装的他,他正梳着个小髻子,盘着辫子,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我往怀里摸了一摸,空空如也,我有点抱歉地看向他,他的脸色发青,郁闷地往前走着,忽尔转向我背后正在转头转脑的夕颜,冷冷地迸出几个字:都怪这个臭东西,把我的那份给吃了。
我怒力忍住气:我把我的分给她吃了,那里吃过你的。
他转过身来,拧着两条秀眉,正要再骂,忽然紫眼睛一散,向后倒去,我吓了一跳,赶紧去拍拍他的脸:喂,你怎么样。
他紧闭双眼,喃喃道:绿水,我要吃。
油鸡棕。
我要吃‘生肉’。
生肉又称生皮,即将猪肉烤成半生半熟,切成肉丝,佐以姜、蒜、醋等拌而食之,是白族一种特色菜,可惜那时的我还不太懂,单纯地有些稀嘘不已,这段月容定是饿昏头,想吃肉想疯了,连生的肉也要吃了。
不过说实话,我也好几天没有碰肉了,当然除了昆虫的肉以外。
林子上空有几只野雁飞过,我咽下一口唾沫,笑道:好吧,段世子,我花木槿大人看在夕颜的面上,今天请客,满足一下你的食欲,请你吃生的野雁肉。
我把夕颜放在他的脚跟下,他的紫眼睛瞥了我一眼,不理会我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估计是饿得实在没有精神了,只是虚扶住了一直折腾着抓草的夕颜。
我摘下自制的弓箭,对着天空中的一只野雁张弓即射,果然一只野雁中了,扑腾着翅膀掉了下来,我大喜过望,段月容的紫瞳也难掩兴奋,我飞跑着追过去拿那只野雁。
来到近前,见到那只野雁,满心欢喜地检起来。
唉?!好像这雁子身上除了我的那支破木箭,还有一支白羽钢箭,上面隐隐刻着一个布字,我正沉思着,耳边一支兵刃呼啸而过,我往后一跳,却是另一支白羽钢箭。
我抽出绑着破布条的酬情,混身戒备,几匹骏马疾驰而来,只见三个英气勃勃的青年,穿着少数民族色彩鲜艳的对襟短褂,下身着长裤,头上包着白头巾,腰跨银刀,威风凛凛地端坐在马上,为首一个甚是高大,颇有一股尊贵之气,另外两个似是仆从。
我心中一惊,黔中自古是少数民族杂居,而且同汉族人的关系不怎么好,汉族同少数民族部落发生战争乃是常事,我不会这么倒霉吧,连射一只野雁也会碰到仇视汉族人的少数民族?右边一个少年满面鄙夷,用硬棒棒的汉语说道:汉人真是不要脸,居然敢偷我家少爷的猎物。
嗨!那有这样不讲理的,我忍住怒气,拱拱手:这三位少爷,这只野雁确实是我刚刚射中,请看看野雁身上的箭。
左边那个不信,检起来一看,确实有两只箭,右面那个强辩道:那也是我家少爷先射中的。
啊呀!这样厚脸皮的,我也算开了眼了啊。
怒气升腾中,又转念一想,这是很难说的事,的确有可能是人家先射中,再说他们有三个人,硬抢的话,也占不了便宜,而且又是在别人的地头上,俗语说得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便长叹一声,笑道:算了,这位少爷说得有道理,许是你们先打到的,那我先走了。
刚刚转身,身后传来一阵流利的汉语:你若能证明这木箭是你射的,我便将这只雁让给你。
我回过身来,却是中间那个满脸尊贵之气的俊美青年开口说得话,口气甚是轻蔑,想是要让我心服口服。
我看了看雁子,在饥饿和死亡的恐惧中挣扎,终于饥饿战胜了一切,我又笑着说:这位少爷说话可当真?右边那个满面不悦:我布仲家的王子,言出必行,你以为像你们汉人那般无耻吗?这小子可真够猖狂的,连段月容同学也从来没有这样说过汉族人民,我民族的好胜心和自尊心被强烈地激起来,一只手紧扣三支箭,对着一百米以外的那只刚成型的小青李子,放手射了出去。
我面含微笑,静静地看着那个为首的青年。
一阵清风拂过,场中一阵沉默,右边的少年哈哈大笑:你用三支箭都没有中那青李子,实在是我见到最糟糕的汉人射手了。
住口,当中那个青年满面肃然,跳下马,那两个侍从也跟着下了马,你去前面把这位的箭收回来。
两个侍从愣头愣脑的跑过去,站到箭羽跟前,立时呆了十妙钟,将我的三支木箭连带一只小蜜蜂拔了出来,我的箭刚刚离开那李树干,那只蜜蜂扑楞着翅膀嗡嗡飞走了。
我微笑如初,那为首的青年收起了轻蔑的笑容,向我点头笑道:好箭术,你叫什么名字?叫什么名字啊,花木槿呗,不过就是一听就知道是个女人的名字,我搔搔脑袋,想起了那句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于是我像个老爷们似的讪讪笑道:莫问。
他口里默念了几遍我的名字,挑了一挑眉:好,莫问,我记住了你的名字,这只雁子是你的了。
他这么大方,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摇头道:本来就是我和王子一起打到的,不如我们一人一半吧。
他豪爽地大笑起来,未来的大BOSS气质体现无疑:拿去吧,多吉拉向来言出必行。
然后俐落地跳上骏马:你不是君家寨的汉人吧?我摇摇头:我和家人路过宝地,多谢多吉拉王子的赐雁了。
他一笑,俊美的脸上神采飞扬,真可惜,不然我倒可以经常过来同你比箭了,如果君大族长没有气死的话。
说罢朗笑着将那只雁子和三支木箭递给我,我表面上沉着的接过来,暗中哈拉子流满地,满脸是成熟男人的笑容,微一侧身,道了个谢。
三骑人马如风一般消失在我的眼前,一点拖泥带水的意思也没有,我站在原地回味着那个少年刚才提到布仲家,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布仲家人正是古代布依族的称呼,原来是布依族人的祖先啊。
我回身向段月容和夕颜走回去,还没有到近前,就听到夕颜的哭声,我大惊,却见一个汉族男人,一脸贼眉鼠眼,满眼色欲地看坐在地上抱着夕颜的段月容,他面色紧绷,手里按着腰间我给他的防身木箭。
我立刻施轻功过去,挡在那男人面前。
那人吓得摔倒在地。
请问这位先生有何赐教?我冷冷道,把雁子往后塞去,不管怎么样,这雁子得来不易啊,段月容这小子立刻把雁子抢了过去,倒差点把夕颜给摔了。
那人嘿嘿一笑: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我瞅着他,越看越觉得此人长得一付罪犯面孔,正想僻而远之,这时远处又跳出三人:二狗子,你在同谁说话呢?只见三个小少年从远处跑跑跳跳过来,看到我们,一呆:这么多年,还头一次有汉人能跑到我们这里来啊。
然后目光放在段月容脸上,如遭电击,一个说道:紫,紫眼睛的。
另一个则满面通红,好像看着梦中情人,过了许久才对着段月容柔声开口道:你是何人,到我们君家寨来做什么的?我们是从陕北逃难来的流民,想找份工定在此处,还望三位小爷能伸出援手,请问贵寨可需要人手做活的,我和我家娘子都能帮得上忙,也好给我们一家三口一条活路。
我比较谦卑地拱手说着,但是向前一步挡住了三个少年看着段月容的视线,顺便提醒他们,她是有老公的。
心下也好笑地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这三个小孩只是普通的农家少年。
果然那三个少年点点头,那你跟我们来吧。
那个二狗子,凉凉道:就这么放外乡人进来,你们三个小子也太大意了吧。
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第六十六章莫问花香浓(二)我同那三个少年攀谈了起来,这才知道此处是君家寨,他们三个叫做龙根,龙道,龙吟,是族长的三个儿子。
我想我们的好运气总算来了一点,族长面目方正,盘查严谨,我滴水不漏地答着,他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加上马上要收麦子缺人手,便收留了我们,租给我们一家三口大约四亩地种,他看我读过几年书的样子,便要求我来顺便当个教书匠,给寨中大约三十几个儿适龄儿童教书。
这里不远处正是毒障之地,走几十里山地下山便能打听消息,最重要的是君家寨占着阳光水源丰富的山头,家作物丰产多收,我和段月容不用再为肚子犯愁了,而且在青山翠谷环绕中,君家寨是这盘龙山脉唯一的一支汉族,另几个山头则都是民风彪悍的少数民族部落,故而自古以来,君家寨就有自己的寨民武装。
我当然一口应允,不就是当乡村老师吗?小菜一碟。
寨里有一处破茅屋,族长算是借给我们一家三口住了,我逼着懒惰的段月容去拾缀了一下,才好挡风摭雨。
没想到这小子东推西挡,就是不肯劳动,最后厚颜无耻地推托道:自古哪有女子上房的?我瞠目结舌一阵,再一次确认这只妖孽果然是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的,我对他迷起了眼睛,举起了拳头,他方才骂骂咧咧地上了房顶,勉力的弄着,夕颜坐在地上,拍着小手,啊啊的对着段月容兴奋乱叫,我对屋顶上的段月容也笑着说:孩子他娘,你看,夕颜喜欢这里啊。
段月容懒洋洋地冷哼一声,习惯性的一撩鬓边的头发,风情绰约,算是表达了自己的喜悦之情,然后一不留神,啊地一声从屋顶掉了下来,我强忍笑意,跑进去扶起散了腰的他。
这一夜我备了第二天的课,我的毛笔字实在不太好看,又来不及做一支羽毛笔,我看段月容坐在旁边一脸兴灾乐祸,就逼着他给我抄了三十几张三字经作教材,没想到段月容的墨迹倒是十分隽秀,还隐含着一股帝王的霸气,我不由夸了几句,段月容这小子更是趾高气扬,一脸恩赏:卿若喜欢,寡人便赐给卿好好收藏,亦可流传后人瞻仰。
我暗骂,都落难到这地步了,还流传你个头。
第二天我满怀育人壮志地走入村南那个破教室,半个时辰之后,在一群孩子弹弓的夹击中,逃了出来。
满头满脸都是疱的我,总算明白了族长要我做乡村教师时,眼中闪过的一丝犹豫。
当然在那一天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段月容总是顶着夕颜捅到的红眼睛,流泪向着苍天控诉着,小孩子都是魔鬼。
段月容自然是满面嘲讽地看了我的满头疱,不过不要紧,忍耐是我花木槿的美德,坚强是我花木槿的意志,改革是我花木槿的精神。
第二天我拿了弓箭笑迷迷地走了进去,对各位小选手提出比赛,果然群情激昂,于是弹弓对弓箭的比试结果,令这一帮山村魔鬼小屁孩屏声敛息,奇#書*網几十双小眼睛骨碌碌地骇然看着我半天,我笑着说出我的谈判条件,以后上午一个半时辰学文学,下午半个时辰学数学,然后是活动课,勤体育,习射击。
如有上课不认真者,不好意思,罚站!再不听话者,我就只好用我的木箭打手心了!提议被民主地接受了,并且被写成公约,作为一种制度,我称之为君家寨小学生守则,这一天大家都学得快快乐乐,第三天,一个名叫沿歌的小破屁孩公然又要挑战我的威信,罚战不听,手仗伺候,从此,大家再无敢犯者。
第四天,许多持观望态度的寨民纷纷来我的教室听课,窗户处坐满公开课的听众,最后连族长也惊动了,听了一节三字经课。
课后,族长满目疑惑,很认真得问道:莫先生究竟是何人,实在不像是一般逃难的流民啊。
我挑动我女人敏感的泪腺,眼中饱含泪水,颤声说着一个凄惨的故事,一个西安富家子弟,酷爱诗书,家中乃西安大家,从小便研习雅壶投射,正当弱冠之年,准备前往京都参加科考,战火残酷的摧毁了家园,亡命天涯间,不想遇到另一个同是逃难的紫瞳妇人,两人相知相怜相爱,便一同结伴,不久有爱的结晶女儿夕颜,好不容易来到巴蜀安定下来,却又遇窦家兵残忍地进行屠村。
苍天呐!我莫问早已是无家可归的,我泪流满面,向老族长跪启:若得族长救我妻女一命,我愿结草衔环来报啊。
老族长被深深地感动了,甚至赐我君姓,要将我加入君家寨中族人的名字。
我抹着眼泪,刚一回头,吓了一跳,身后早已围着一圈寨民,无论男女满面悲戚,被我的故事感动得稀里哗拉的。
我出得族长的宅子,正在平复激烈的抽泣,一个女子忽然出现在眼前,叫了一声:莫先生好。
我又吓了一跳,这君家寨的人怎么都这么神出鬼没的啊,我赶紧抹了抹眼泪,回复读书人的潇洒与成熟。
她微笑地递来一个篮子,里面是一些鲜笋。
啊!莫非这女子是在向我示爱,曾几何时,我的魅力连女子也难敌啊。
我正自我陶醉,那女子福了一福道:我是昌发屋里的,我家春来有劳先生照顾,他一天倒晚夸先生呢,家里的鲜竹笋,就请先生和莫师母收下尝个鲜吧。
哦!原来是为了那帮子小屁孩啊!我打散我刚才一脑子的乱想,嘿嘿傻笑着推辞:原来是昌发嫂子,不敢当的。
那妇人硬是塞进我手,说道:莫嫂子近日可得空,明天轮到我家开绣坊做绣活,所有的姑娘媳妇得空都来,我也想请她一起过来。
我家娘子啊!空倒是天天有,帮我抄课本什么的,饭也不会做,屋子里也从来不整理,尿布也不肯换,每次都得我每隔半个时辰跑回家,搞得我像马拉松赛跑似提,他甚到连抱夕颜也不肯,除非是冷了才拿来抱在怀中当人动电热炉子,除此之外,就是晒着太阳想他的复国大计,估计也就白日里做些阴谋诡计的梦吧,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绣花。
于是我惭愧地一拱手:不满嫂子说,我娘子家在秦中大乱前倒也是富甲一方,故尔从小被家里宠惯了,绣活,恐是生疏得很哪,还望嫂子见谅。
不妨事的,莫先生,昌发嫂子掩着嘴笑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真是酸溜溜的,实在有趣,先生放心,我们这些大老娘们,绣活也是不能和大家千金比的,不过是称着家闲纳些鞋底,绣个毛由什么得,明儿就让你家的过来吧。
说罢,便不再理我,拉着几个媳妇,笑着离开了,一边走,还一边好像还在窃窃私语着这个莫先生真酸。
唉!?我很酸吗?不管了。
我走在回去的路上,心想,段月容若是真去了,他好歹也得有个名字什么的吧,于是晚饭后,我说了昌发家的意思,出乎我的意料,段月容冷着脸把睡着的夕颜放在床上,点点头竟然同意了。
于是我说道:女孩子总是喜欢问东问西的,她们定会问你闺名,你总得想个名字,才好应付。
段月容瞥了我一眼,歪斜地坐在那只快散架了的椅子,手撑着脑袋。
我等了许久,他老先生还是那副德性,我实在忍不住了,噔噔噔地跑到他面前:你到底想好了叫什么了没有,你的名字。
他懒懒地道:随便。
啥!随便?我压住火气:这个名字不好,不如这样吧,山杏如何?哼!翠花?村头那个大胖坏丫头就叫这个蠢名字。
他是在说族长的大女儿君翠花吧!哦!不过也不要这样说人家女孩子。
这样会伤害人家感情的。
教书教多了,不由自主地用循循善诱的口气说道:那叫大辣椒?枣花,巧姑,春花,香草。
我把我能记得的前世看过的所有关于农村的电视边续剧的女孩子名字都叫了出来,然而我那屋里的只是在哪里不停地发着一系列的叹词。
切,哈,哼,哧。
我说得口干舌燥,到后来他连叹词也没有了,一回头,却见他的鼻子吹着泡泡,原来不知不觉已然睡着了,我怒火中烧,一脚踢过去,他和椅子一起摔在地上,我恨恨地踹着他:你-叫-金-三-顺。
他抓住我的一只金莲,慢慢爬起来,口中满是嘲讽:家里就这么一张椅子,孩子她爹,请息怒。
那孩子她娘,你到底叫什么?我咬牙切齿地抽回一只脚。
他凝着脸,看了看窗外,李树上的花朵静静绽放,幽香悄然漂进我们的鼻间,溪水里映着玉钩,随波光似碎琼浮于水面,又若往事轻润心扉,我不禁有些恍然。
朝珠,他开口道:我的名字就叫朝珠。
我开口欲言,然而他的思绪似已飞到远方,望着他幽远迷离的紫瞳,我终是不忍再说什么。
于是我成了君家寨一个老实的农民,有了一个叫夕颜的不满周岁的女儿,还有一个紫眼睛的美丽而阴阳怪气的妻,朝珠。
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第六十七章月移花影来(一)这天,我送段月容去昌发家,这是段月容刚进入这个寨子拜见族长后,第一次抛头露面,我压低声告诉她些女孩子该做的事,我有些担心,必竟以前扮女子,都是我在旁边掩护着的,这是可是第一次同一大帮子七大姑八大姨在一起啊,须知女人的知觉是何其敏锐,他一脸冷漠,对我的絮絮不置可否。
这位可是新来的莫先生吗?一个老村民柱着拐棍,腰背着手,一张脸像一只干瘪的?子,在阳光下向我打着招呼,我前去恭敬地揖首:老伯,小生正是莫问。
我家元霄,从小狡精着呢,上房揭瓦的,我是个老代年,冬耳当三的,没个人治他,磨烦先生了。
老人慢吞吞地说着,可能眼神不好,一个劲迷着眼看我。
我正要笑着说话,却听一群声音:紫眼睛的怪物,打,快打。
我一回头,却见一帮小子拿着石头打段月容,段月容给打得蹲在地下,我跑过去一看,为首的正是那个敢挑信我,被我打手板子的小混蛋,沿歌。
沿歌一看到我,吓得大叫一声:老火了,老火了,那个鬼迷日眼的莫先生来了。
一帮小孩子一哄而散,我拉开段月容护着头的手,却见已打出两个苞了,还流出血了,他的眼中还是淡漠嘲讽,却又含着一丝悲凉,看着他的紫瞳,我心中一股莫名的心酸涌起,现在的段月容无权无势,武功尽废,还要装个女人亡命天涯,受小孩欺侮,不由想到锦绣小时候,没有人保护他们,又是如何凄惨。
他甩开我的手,擦着流血的额角,淡淡地说道:你去教书吧,时辰快过了,我认得昌发家的路。
说罢依然倔强地抬起头,向前走去。
我追过来,拉住他,掏出一块手帕,压住伤口,轻轻问道:还痛吗?他拿了帕子,没有回答我,默默地向前走去,我默默地也跟了上去。
他侧头:你要迟到了。
我笑着耸耸肩:让他们等吧。
送到门口,昌发嫂子出来,一大群女孩跟了出来,几十双妙目好奇地在我和段月容脸上瞄来瞄去,最后全都落到段月容的紫眼睛上。
为首一个女孩身材壮实,脸盘大大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太友善。
昌发嫂笑说:哟,莫先生还亲自送莫嫂子过来啦。
我向她们几个深深一躬:我和内子初来贵地,还往各位姐姐,嫂子多多关照了。
女孩子们一阵吃吃发笑,估计是被我的酸气再一次绝倒,而段月容熟练地敛衽为礼,便是这一路逃亡里我苦心教导,他苦心锻炼的结晶。
我递上绣绷,绵线,对段月容说道:朝珠,你好好听昌发嫂子的话,等我少午下了学,便来接你。
段月容的紫瞳一时有些发愣,垂下长长的睫毛,像林黛玉似地由昌发嫂子引了进去。
一旁的女孩们眼中流露着羡慕,唯有为首的那个壮实女孩口中低声嘟囔着:读书人一家子就这么酸,不过做个绣坊,倒像生离死别似的。
一个女孩低笑着:这才叫恩夫妻哪,翠花姐,等长根哥把你娶进来就知道了。
众女孩掩嘴低笑着进了门,那翠花的脖子根红了。
原来这就是段月容口里大胖坏丫头啊。
不是挺纯情的一个女孩吗?这个段月容!?这一日我在课堂上没有我像往常一样教三字经,而是教给众孩子一个普通的俗语,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们判断任何人或者事都不能因为外表与自己的不同,而草率地抱有敌意或是轻视,我不知道他们明白了没有,只是众孩儿聚精会神,而沿歌这小子本来坐第一排的,今天坐在最后一排,缩着脑袋不敢看我。
岁月转眼过了十余日,段月容很少出门,在家就是带着夕颜,我能理解,她每次出去,就要面对众人惊异的目光,他第二次去绣坊,我怕小屁孩会欺侮他,就尾随着他,结果倒是没有小屁孩拿石头再打他,但一路上根本没人同他说话,他经过之地,众人都主动地让开一条道,然后默默地对他行着注视礼,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熊猫,他也昂着头,冷着一张脸,怎么看怎么像是个高贵的王后经过,偶尔遇龙字辈三兄弟,才会向他打声招呼,他一般也就点个头。
到了绣坊,我从开着的窗扉望去,原以为他就充充场子,无所事事罢了,没想到他倒是认真地拿着绣绷向一个寡妇学习,同众女子也就说那么几句客套话,然后大多数时间都在闷头绣花。
我稀嘘不已!又过了几日,段月容竟然开始往家里带花样,做绣品了,我好奇地指着他的一幅没有绣样的绢子:这是朵什么花呀?他的紫瞳酷酷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煞有架势地翘着兰花手指在那块绢子上绣着,我忍住笑,心想别是这小子做女人做出瘾来了吧,然而无论我怎么追问那绣样是什么,他就是不理我了。
时光如梭,我们安定了下来后,我开始张罗那四亩地了,我说了半天,并差点以武力相胁,段月容才懒洋洋地跟我去整地,我和段月容问昌发家借了头黄牛和犁,准备撒稻种,我在前面拉着牛,他在后面推着犁,慢慢前行着撒稻种。
想起明天又是做绣坊,便道:那朵花,绣完了没,要不我来帮你?他看了我一眼,不理我,我没有熄灭我的耐心,继续鼓励他:我看你好像挺喜欢绣花,那倒是件好事啊,须知张飞绣花,改了戾气,长了耐心,成了一名智慧与勇气并重的名将,你若也能绣成,绝对可以修身养性,我的绣功虽差些,但也曾为我家兄弟姐妹纳过鞋底的。
那功夫可不是吹的,我每年都会替小五义几个做鞋,于飞燕说他的老家山东聊城就有女人为亲人纳鞋的习俗,据说踏着鞋里面的花样,就能平安走遍天下的,于是我便盟生出要为小五义纳鞋的念头,我向周大娘和众婆子讨教了一番,后来在床上的碧莹也加入了我,她自然负责宋明磊的那一双。
那是碧莹生病的第二年吧,我们姐俩就把绣鞋当作新年礼物送给于飞燕,宋明磊和锦绣,没想到广受欢迎,从此成为我们小五义的惯例,每年小五义的兄弟姐妹都会来问我要绣的鞋,那一年河朔大捷,于飞燕就是穿着我纳的鞋踏遍贺兰山阙,镇守边关,勇战突厥,锦绣那丫头的就别说了,每年二双,我还给她绣上过HELLOKITTY的花样,她后来在紫园发达了,却还是照例问我要,可能我这个姐姐的绣活里,她只欣赏这个了。
这四五年间,帮宋明磊只做过一双,那是碧莹有一年病得很重,我就替她给宋明磊纳的鞋底,绣的花样,手艺自然是不能同碧莹比,那时送过去时,心里虚得很,可是宋明磊却特别高兴,现在想来,他其实是知道那双鞋是我做的!想起苦命的碧莹,我闭上了口,说不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我回过头,却见段月容的紫瞳看着我,似乎在我的下文,想起一切还不都是他的害得,我哼了一声道:我说你那朵花是不是也得加几片叶子,几根藤蔓什么得,看上去病央央的,一点也不好看?段月容对我迷起了眼睛,我便叽哩呱啦地讽了他半天,感觉有些口渴了,这才停了下来喝了口水,抹了一下嘴,回过并没有正要再讲,却见段月容咬牙切齿地吼了起来:你有完没完?那不是朵花,那是只鸳鸯!鸳鸯不成吗?什么?原来还是只鸟类啊,可那形状。
我忍住爆笑地冲动,一本正经道:娘子,息怒,你看,旁边有人看着哪。
段月容推着犁向我冲过来了,我哈哈大笑着赶着大黄牛向前赶着,结果,别人三五天才要撒完的稻种,我们家两天就做完了,当时我觉得我和他其实是很适合生活在大跃进年代,一定能超额完成任务。
只可惜,大多数时间,段月容同学是极其讨厌做苦力活的,每到做活时,不是赖在床上,就是要跑肚拉稀的,东躲西藏的,后来学乖了,我每每急得要动粗时,他便将夕颜一把抱在怀里,紫瞳睨着我:要打,你就先打死这个臭东西吧。
这一天,我累得晕呼呼地,回到家里,想喝水,水缸里滴水没有,想吃饭,锅灶里空空如也,夕颜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段月容却蒙头大睡,我的火腾地上来了,抱起夕颜,哄她不哭了,便拉了被子,将他拖出来,责问道:你在做什么,水没有,你总可以去挑些水吧,没米了,去族长家赊一些,你若不爱抛头露面,待在家里也可以看看夕颜,她哭得那样历害,你就不能稍稍哄一些,万一摔下来,摔成脑震荡怎么办?你不会做菜,我会啊,那也麻烦你到后院拔几颗菜吧。
他瞟了我一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谁愿意做这些娘们做的事?哈!我在那里插着腰,怒极反笑:那你说说你该做些什么才能让我俩度过这难关?很得单,夷平君家寨,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精光毕现,目中杀气重现:将这个寨子一家一家烧了,抢了东西,收了那些男子做奴隶,女人都卖了做军饷,然后便可进障毒之地去寻我父王,无论结果如何,我定要杀光义王,复我王子身份。
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第六十八章月移花影来(二)我如雷轰顶,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寒意,喃喃道:你平时喜欢绣花,就是因为可以静下心来想这些?他哼了一声,看着我目光如炬:那还怎地,这个君家寨守备薄弱至极,可笑那族长老头儿还在做着白日梦,以为那乱世的铁蹄无法寻到此处,须知我南诏的步兵甲于天下,最擅长的便是山野游击,今天我不毁寨,来日他族前来,结局只会更糟而已。
我冷冷道:君家寨好心收留我们这两个落难之人,但凡有一点人性,当知知恩图四个字,你却还要焚烧寨子,杀人劫财?那厢里,他冷哼一声: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他们现在不杀我们是因为不知道我们的赏金有多少,若是知道了,你以为他们还会饶了我们吗,一样会赶尽杀绝,将我二人的头颅换赏金。
我怔在那里,许久开口道:你不远千里地来到东庭,一心想问鼎中原,难道就一定要做那杀人放火,掳人淫掠之事?他坐了下来,头一扭,满面嘲讽与不奈,我摇摇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为大业而死,就比泰山还重;你这样一心只知奴役弱者,欺辱百姓,既便有一天回到了南诏,复了爵位,统治南诏,如何能成就一代霸主,有一天死了,依然比鸿毛还轻,死后还要沦落到畜生道昆虫道,接受惩罚。
他的头渐渐低了下来,我暗自欣喜,莫非我的话打动此人的廉耻之心了,于是我继续我的思想教育课道:你若能学习古代圣人君子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
从这点出发,就可以变为大有利于人民的人。
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我说得热血澎湃,唾沫横飞,唉?!不对,这话说得怎么那么溜啊,好熟啊,然后我想起来这是**纪念诺尔曼?白求恩的经典。
我干咳了一下,回过头去:总之,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令你放下屠。
轻微的鼾声从段月容的口中传了出来,原来他是睡着了,我青筋暴跳,一挥柳条,大喝一声:给我醒来,你这妖孽。
段月容的紫瞳大睁,然后又挂了下了,睡意朦胧地喃喃道:有事明天再说,我困得不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着懒腰,无视于我迷着眼睛,走向床去,我再也忍不住,爆发了我所有的怒火,挥动了柳条抽出一鞭:你看看你平时都做了什么,夕颜也带不好,我在外面辛苦了半天,你这个屋里的却连饭也不做,屋里也不收拾,我回到家连水都喝不上一口,我养着你这废物做什么?他的左肩正中一鞭,哗地一下子转过身来,紫瞳幽冷地盯着我,盛满久已未见的戾气:你再挥一鞭试试。
我咽了口唾沫,一挑眉,冷笑道:妖孽,我几时怕过你了?壮着胆子正要再挥一鞭,这时外面有人敲门道:莫先生在吗?我瞪了他一眼,手里拿着柳条,开了门,原来是龙根,龙道,龙吟三兄弟,龙道说道:莫先生,今天村里不太平,我爹想请你过去祠堂一。
六双眼睛盯着段月容及时泫然欲泣的俏脸,然后目光移到他的裸着的红痕的左肩。
你在打莫嫂子?龙根大叫了起来:莫先生你是个读书人,怎么打女人?这又怎么了?我愣道,手里还拿着那根柳条。
你这混人,堂堂七尺男儿,连地也不会种,在家只会打老婆,骂孩子。
三兄弟猛然间闯进我的屋子,轮番对我骂了起来。
我愣在哪里,我是在打老婆,可是我又没有骂孩子,刚欲分辩,这才想起来,我和他们说这个干吗,这是我的屋子,这三兄弟可是擅闯民宅啊。
三位小哥,我虽是外乡人,这房子也是你们爹租给我们的,可总也是我的房子了,你们这样深更半夜硬闯进来算什么?而且这是我家家事,三位兄弟管得太宽了吧。
三个小少年一愣,最大的那个有些激动地说道:我看你斯斯文文地,我爹才收留你的,想不到你借了钱,却游手好闲,打妻骂女。
我哪里打妻骂女了?你手里打得是什么,你看你妻子都吓成什么样了,还有你女儿都哭成这样了,还要强辩?几个少年,不待分说,将我拉去了祠堂,我回头看段月容,他却是背过那三个少年对着我一脸奸笑。
这晚的祠堂分外热闹,在农村,敲寡妇门,挖绝户纹是顶顶缺德的事,而偏偏这两件缺德的事今天在君家寨意外地同时发生了,以至于像我这样打老婆的小事显得分外渺小,但是在没有见到族长以前,我只好拢着袖子,蹲在祠堂里,那龙家三兄弟只是在哪里柔声劝着我捂着脸悲泣的妻。
莫家嫂子,莫要哭了,我们一定为你伸冤。
你哪一只眼睛看到他哭了?他眼中分明带笑,半滴泪也没有,我在那里木然地看着段月容,眼睛不停地迷着,而他也是不停偷眼看着我,笑意更浓。
你笑吧,反正到时查出来你是个男子,倒霉的是你,你就笑吧你,我用唇开型对他说着。
这时火把下几个女子扶着一个不停抽泣的那个寡妇走出祠堂,正是段月容平时在绣房讨教绣花技巧的那位,她两只眼哭得就跟核桃似得,人不停地发着抖。
牛哥二嫂,别难受了,我爹非得给那二狗子一点颜色看看,还敢明目张胆看女人洗澡,反了天了他,于翠花大声嚷嚷着,大手掌一挥,围观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
她看到她的三个弟弟和我们,立刻虎着脸跑过来:你们三个这么晚没睡,在这儿干吗呢?三个毛头小子明显害怕了,怯懦着:姐不也没睡吗?这时,族长着人叫我们进去,三个小子立刻拉我和段月容进了祠堂,不理君翠花在后面瞪着眼。
我们跪在堂下,说明了事由,族长老爷本来拧着的眉毛更拧了起来,一拍椅子扶手:深更半夜,莫问先生打他家娘子,是在屋里打还是在屋外打?屋里打的。
龙道大声说道,看着我一脸鄙夷:爹,你看他把他家娘子打成什么样了?我那娇弱的妻在堂下不停地悲伤地抽泣着,抽动着略显健壮的肩,露出一条红痕,族长揉了揉太阳穴,一脸头痛地说道:莫问先生你今天就在祠堂中跪一宿吧。
我正待辨解,那族长一指那三个少年,加了一句:你们三个就陪着他跪一晚。
为什么,爹?还为什么?君不闻半夜三更擅闯民宅,非奸即盗,就算我们君家村有不杀耕牛,不打老婆的习俗,但莫先生是外乡人,不懂村规,再说他们夫妻俩的事与你们三个人何干了?还问为什么,平时不好好读书,种地也尽偷懒,平时看在你们早死的娘,总是训训罢了,今天还要作出此等无耻之举,你们三个实在太过分了,丢尽了我君树涛的脸,平日里仗着你们几个的爹,我是族长,便嚣张跋扈,不思进取,长此以往,定然胆大包天,再过几年做出像锣锅子一般扒人坟头之事,指日可待了。
族长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那三个小子傻在那里。
好,果然铁面无私,然而我还是觉得委屈,我打这个凶恶残暴,好吃懒做的妖孽,哪里错了了我?人群散去,祠堂天井里倒挂着被抽了十五鞭的锣锅子君阿计,他扒了自已外甥女家里的坟,倒在哪里直哼哼着再也不敢了。
我跪在那里,旁边还跪着一个直哼哼地二狗子。
那寡妇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看了一眼呗。
我忍不住开口:二狗兄,你可知,非礼勿视!龟儿子的,打小就偷我家晒的咸鱼,看守我们的忠伯轻蔑地说道:你小子命里注定就是个偷鸡摸狗的烂崽。
二狗子哼了一声:反正从小你们就这么看我,哪怕是做了好事了,你们也不信,那怎地,我还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不成。
我的心一动,猛然想起锦绣曾流着泪说过她天生一双紫瞳,人见人怕,比别人长得好些,更是成了别人口中的祸水降生,妖孽转世。
段月容也曾嘲讽地说过,既然世人都道他妖孽降生,他便总要做些让人不快乐的事。
还有那些小孩对他无情的攻击。
上天既然让每一个人投生前喝下了孟婆汤,就是为了让人们忘了前世所有的恩怨,以一个干净的灵魂去重新活过,无论锦绣和段月容哪一个是真正的紫浮,他们都有一个重生的机会,然而就是因为他们天生一双紫眼睛,长得同别人不一样,人们便带着有色眼睛看他们,使之一生遭受白眼,甚至连做一个好人的机会也不给他们,于是变相得逼着他们重蹈袭覆辙,走上不归之路。
这是一个可怕的恶循环!我惊醒地想起自己不也平时妖孽妖孽地叫那段月容吗?他现在废去一身功力,复国无望,还要放下所有的男性尊严,装个女人,也是前半生的孽缘所致,现在不正是在受着上天的惩罚吗?我道貌岸然地宣扬着现在是他改过自新,放下屠刀的机会,可不也是左一声妖孽,右一声地怪物地骂他吗?那我岂不是在帮着他继续扭曲自己的灵魂吗?我跪在那里冷汗淋淋,君阿计晕了过去,屎尿倒流得满身都是,院子里都是一股臭味,看守我们的忠伯皱着眉过来放他下来,给他上药清理去了。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望着夜云满天,挡住了明月星空,不禁惘然。
喂!莫先生,你在看什么?二狗子看我站了起来,也大着胆子跟了过来:莫先生,我觉得你做得没错,俗话说得好,打出来的老婆揉出来的面,自个儿老婆总要教训教训,才能把家里照顾得好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老鼠眼睛般的双目里满是色欲,:你家老婆真是塞过西施了,我说莫先生,你若不喜欢,我帮你把她送到山下卖了吧,银子分我两成就是,到时候我再帮你弄个黑眼睛的,小个子的,年青听话的过来,你要汉家,布仲家或是土家,苗家的女子都成,反正君家寨本来就是男多女少,我包准给你弄个没开过苞的处。
他说的唾沫星子乱飞,我打断了他有些丧尽天良的建义,淡淡道:多谢二狗兄的美意,我家娘子甚是贤惠,我今晚确实处事不当,二狗兄为何不自己娶一个温顺的姑娘,好好成一个家室呢?像我这样的人,哪有正经姑娘愿意嫁给我,不过找个相好的泄泄火罢了。
二狗子微微一叹。
二狗兄,其实你生性聪慧,虽说犯过一些错,但不用去管世人的说法,照自己的心愿活下去便是了,你若真喜欢那牛哥二嫂,何不去规规矩矩地做两年工,攒些银两,派媒人前去说亲,浪子回头金不换,族长一生清正廉直,想必愿意帮你,牛哥二嫂想必会接受你的一片真心,好在牛哥又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你们二个不出一年,生个一儿半女,定能想尽天伦之乐。
二狗子听得一愣一愣得,半晌才道:我现在可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些个娘儿们都喜欢读过书的奶油小白脸了,你那嘴可真能说,怪道你能娶到你老婆那天仙样的美人儿。
我笑了笑,正欲开口,忽地花瓶门处传来脚步声,我和二狗子立刻中规中矩地跪了下去,两人恢复了一脸惭悔。
玉免悄然从云中探出脸来,向众生放着无限的清辉。
祠堂门口,长春藤静默地婉延着,欲奔向新的高枝,勾垂着的紫藤花轻轻摇曳,花瓣轻洒间,花架子下面人影一闪,我悄悄放着余光望去,却见一个紫瞳佳人站在我的眼前。
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第六十九章月移花影来(三)咦!这小子怎么来了,我松了一口气,懒散地坐回蒲团上,揉着膝盖冷冷道:你来作什么?他一脸洋洋得意地坐在我的身边,不理二狗子的眼有些发直,轻声道:你晚饭也没吃,饿了吧。
经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想起打老婆事件的源头是他什么家务都不做,最重要的是让我饿着肚子,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他的笑颜更是如花灿烂,递上一个大土碗盆,里面是一碗白米饭,上面是一堆黄黑乎乎的东西,我拿到火光下仔细辨认了一下,这才发现是一堆抄得发黄发焦的油菜,那米饭好像也有些半生不熟。
其实,有些时候我也挺同情男人的,很多时候,为了爱情,男人们往往也做出巨大的牺牲和冒险,对于心上人做出的食物,即使有时候吃起来何其难吃,甚至无意间由于烹饪技术不高造成食物含有巨毒,却依然必须豪气万千地吃下去,眼中流着痛苦的泪水,却满脸装出欢愉,还得口中欢乐地大笑:亲爱的,好好啊吃,再来一碗吧。
我一个劲地傻想着,怀疑地睨着他:你自个儿做的?他点点头,塞给我一把筷子,我拿在手里,刚想往嘴里趴,却迟疑地看着他,他挑了挑眉:你莫不是以为我下了毒吧。
我哼了一声,心中却默认了,依旧看着他,他大大方方地拿着筷子往嘴里扒了一口,嚼了一下,吞下去了,还大张其口让我检验。
我立刻抢过来大口大口嚼了起来,他在旁边不停地帮我拍着背,柔声道:莫要呛着啊。
果然呛着了,我噎在那里,他赶紧又在旁边递上一碗水,我一口气喝了下去。
我咽了下去,继续扒着饭:你跟谁学做的菜?跟那个寡妇年牛哥二嫂学的,她是村里唯一一个愿意同我说话的女人。
段月容哼了一声,那个大胖坏丫头,到处跟村里人说我的坏话,没人愿意理我。
大胖坏丫头?!哦!君翠花!你是说族长的大女儿,君翠花吧!这个破村子里,还有哪个女人,又胖又坏。
她干吗那样对你?我奇道,还有女人会对段月容感冒,我感到无比新鲜。
他恨恨地说着:还不是嫉妒我长得比她漂亮,她的新上人长根多看了我几眼,就到处排挤我。
他在哪里激动地开始历数着君翠花的恶行,全然忘了自己曾是一个杀人抢劫偷窃的刑事惯犯。
然后以一个杰出的政治家以及战略家的眼光分析着她的优势劣势,详细叙述了他将要在君家村男人女人中施行的远交近攻的作战方案,他最后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我要夺走她的心上人,我要她对我惟命是从,对我服服贴贴,跪在地上求我要她。
很显然,段月容同学开辟了他的第二个战场:女人的战争,不过我万万没想到他的对手竞然是君翠花,君翠花!我的脑海里描抹着君翠花的塌鼻子,小眼睛,大饼麻子脸,水桶腰,老虎背,大脚丫和粗嗓门。
总之我无法将君翠花同美女联系在一起,更无法想像,段月容为什么一定要君翠花求他要他,莫非绿水的死,以及我身上的毒使他的审美观点完全改变了。
一定是这样的!我同情地看着他。
他在那里说得眉飞色舞,见我直盯着他看,便平复了一下情绪,又柔情似水地看着我:不好吃吗?你干吗对我这么好?我打了一个哆嗦,低声道:有什么阴谋。
你这人,不是说要对人没有私心吗?他轻轻捋了捋耳边的头发,顿时风情万种,比女人还要女人,不理一旁二狗子的哈拉子都快流出来了,柔声说道:我现在对你好了,你又要怀疑人家,真伤人心。
我想起刚才的反思,也是,你口口声声要人家改邪归正,自己却第一个拿着有色眼睛看人,的确太过分了,我应该是第一个无条件信任他的人才对啊!我站了起来,深深向他一鞠躬:今天我有三不该,第一不该骂你废物,第二不该打你,第三最不该怀疑你给我吃的东西里下毒。
抬起身子时,他看着我有些发愣,满眼不信,我心中一叹,看吧,人家不相信你了,我讪讪一笑,复又拾起空碗来:这是你第一次做饭吧。
他点点头,看着我有眼神深不可测,我满面惭愧地低下头:我知道你一定不信我,算了。
我抬头干笑几声,真诚地笑道:真好吃,你的这碗饭可比我第一次做的东西要好吃多得多了,我认认真真得趴完这一碗饭,添着最后一粒米说道:还有吗?我还真饿了。
他彻底呆在那里,脸上竟然泛起可疑的红晕来,怯懦了许久,他侧过脸去,低声道:没有了,不过你若喜欢吃,我天天做给你吃。
我怔住了,他又转过脸来,满眼放着我从未见过的星光灿烂,绝艳的脸庞竟然勾起一丝羞涩的笑意,如紫色水莲花温柔地在清清的池塘里绽开,轻风将那花香和煦地拂过我心头,于是我无法挪开我的眼,沉溺于他的这一抹灿笑中,宛如梦境中紫浮恬休于木槿树下,对我温和地唤道:你来了。
我和他这样绞视着,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老迈的声音叫道:这就对了,年青人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我惊醒我的一腔春梦,急急地躲开了我的目光,一转头,却见是忠伯和三个族长家的小毛孩将骆锅子复又吊起来。
三个毛头小孩轻蔑笑道:现在知道我们君家村的厉害了吧,知道怎么疼老婆了吧。
忠伯笑着打了三个小孩一下:你们三个没事老管人家夫妻间的事做什么,快过去跪着,你们爹可发话了。
三个小孩不情不愿地跪下来,拉着段月容:莫问嫂子,下次你家相公若再打你,你便来告诉我们,我们会替你主持公道的。
段月容羞涩地福了一福:奴家谢三位少爷,不过我和我家相公和好了。
三个小孩又替天行道地骂了我半天,我讷讷地拱着手,正要再向段月容赔个不是,忽然腹中绞痛不已,我捂着肚子蹲了下来,段月容着急地看着我,我脑中灵光一闪,恨恨道:你没有在饭里做手脚,可是在给我喝的水里放东西了吧。
段月容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脸色僵在那里,有些懊悔,又有些笑意,我却忍不住地奔向茅厕,拉得天昏地暗。
前几日,我特特地给夕颜配了泄药,怕她的肠胃不消化,得了便秘,而段月容同学为泄私愤,便在给我喝的水中加了些,剂量虽不多,但是混着他给我做的那些半生不熟的饭菜,造成了严重的食物中毒,我拉了二天一夜,直拉得脸都绿了,手脚虚浮。
以后几天,段月容一边照顾夕颜,又衣不解带地在床头给我端水送药,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还代我出去务农,认真地尽了一个妻子的义务,学会做了一手的好菜。
由于我们的家庭暴力事件,她得到了君家村广泛的舆论同情,在我患病期间,以一种贤妻良母的形象,能干地操持家务,传为美淡,于是村里很多村民不再因为他的紫瞳而对他隔离,渐渐地放下偏见,大胆地同他搭讪起来,热心地为我们送来东西,帮他租牛,教他种地,还有些很多默默的崇拜者偷偷帮我们家晚上翻地,譬如君翠花的心上人-长根。
于是他迈开了他击败君翠花的第一步。
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第七十章月移花影来(四)我同学生们的感情日益深厚起来,村民们待我和段月容也越来堪虞和善。
族长见我通晓算学,有时他的管家生病,便让我为其管帐,偶有重大之事,便让我来与他商议。
我创建了一系列数据库,并创建了家族树,使之管理简便起来,每每有记录档案,便无须再查找族谱,粮谱,我提倡丁字记帐法,有出有进,记帐清淅,族长对我更是赞赏有加,希望我有空能多教导他那三个呆儿子。
这一日午后体育课时,几个孩子们拉着我前去一处坡顶,一开始我觉得奇怪,这群孩子巴巴地爬坡干什么?小孩子经不起盘问,一套话才知道,俱说那里是君家寨的情人幽会的地方,家长们自然不会让他们这么小去接近,于是他们就借着我去了,反正家长要怪就怪我好了。
我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孩子冒险探奇的天性果然是古今中外皆相同,而这个坏主意正是皮大王沿歌想出来的。
算了,去就去吧,到得坡顶,却见一棵百年野樱耸立于坡顶,枝头花团锦簇,芬芳扑鼻。
我一时怔在那里,过了一会才反映过来,用手摭住灿烂刺眼的阳光,花瓣洒落,轻触我的面颊,往事如潮水冲击我的心菲。
先生怎么哭了?春来看着我满面的泪水有些害怕地说着。
我抹着眼睛,笑道:哪里,师母今天早上让我给她切洋葱,把我的眼睛给熏昏了。
孩子们表示理解地点着头,春来说道:我娘切洋葱也是流眼水,有一次爹不知道,还把爹给吓得不清,不小心就把私房钱给交出来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把我的注意力引开了,然后十几双小手又把我扳过来:先生,您看对面。
却见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白云悠悠在空中散步,在远处翠绿的山谷间偶尔洒下巨大的投影,如神的脚步,目光低下,却见一大块,一大块的金黄与艳红交相辉映,色彩斑斓,如世间最伟大的油画立体地展现在我的眼前,强烈地感染着我的视觉。
那是布仲家的油菜田。
小玉甜甜地插上一句:他们还喜欢种李子,跟我们寨子不一样的。
小女孩比较感性,满眼的惊艳,牵着我我衣角,娇声唤着:那李花红红的,像娘娘的胭脂,真好看。
沿歌这小子却流着口水说:再过几个月李子就熟了。
我轻笑出声,轻风吹过,金黄的菜花悄悄弯着腰,翻起黄金般的波浪,李花艳红,点缀着金海,甚是壮观,李花林间偶有纤纤人影移动,山谷间响起一阵柔美的歌声,金波海浪中,一个壮硕的人影,闻之欣然直起身子,开始激昂多情地和着那歌声。
布仲家的在对歌了。
沿歌的眼中闪着狡黠,我爹说,布仲家是南蛮夷子,所以他要对歌才能找到媳妇。
沿歌,这是布仲家的习俗,我们应该尊重他们,不对吗,莫要。
我这才发现无人回应我的尊尊教导,一回头,却一个紫瞳佳人站在那里,虽是布衣衩裙,紫眸流盼间,却难掩其绝代风华,不是我那贤德的妻又是谁呢?孩子们奇怪地沉默着,只有春来笑嘻嘻地叫了声:师娘。
段月容高贵的额头微微点了一下,破天荒地摸了摸春来的头发梢,然后立刻撤手,他的紫瞳冷冷地瞟了沿歌一下,向他微微抬手,沿歌立刻领头吓得一哄而散,沿歌跑得最快,只有春来有些迷糊。
段月容嘲笑一声:这群小魔鬼。
我白了他一眼,拿下了他的菜篮子,取出食物,大口大口开始吃了起来:你不要贼喊促贼。
不知道这段月容葫芦里埋得什么药,自从家庭暴力事件后,我说了一句他的饭菜做得好吃,他还真得履行他的诺言,天天给我做吃得,我认为做饭是有利于他修身养性的,当然也是为了能让我的家庭负担轻一些,所以便极其热烈地鼓励他去做,从此以后我便能吃到热菜热饭。
嗯,还不是盖的,到底是四大公子之一,连做饭也能做得很好吃啊,我开始狼吞虎咽。
真好吃,想必他的师父牛二嫂肯定做得更好吃。
嗯!什么时候可以考虑到她家去曾一顿饭的,不过老是麻烦人家免费帮着带夕颜,不太好意思张口了。
我正胡思乱想间,他端出一个水壶来,递给我。
我自然地对他微迷眼睛,他喝了一口笑着递给我,我才爽快地吃了起来。
唉!他干吗这样看着我啊,不知道这样看着我吃饭,会使我消化不良的,我努力咽下一口饭,指着山下金海李红:你看,布仲家的田多好。
没想到他看了一眼,轻哧一声:这算什么,叶榆家家种花,层林尽染,风花雪月之乡,比起这个兰郡要强之百倍。
他挨着我身边坐下,转过头来笑道:不过,你若喜欢此种美景,当是会很习惯叶榆的生活。
他的目光有一丝热切,我当作没听懂,也没看懂,只是嘿嘿傻笑一阵:你知道吗,这里的人民其实可以不用为种出来的农作物不能及时的交易而烦恼,因为这里有丰富的旅游资源,人们可以将此作为农业旅游基地。
我以为他会听得不耐烦,没想到他的紫眼睛里却盛满了兴趣,开始问东问西起来。
这时山歌又起,打断了我俩的聊天,我们停了下来,我闷头扒着饭,而他抬起头含笑听了一会幽远的山歌,过了一会儿,他远眺山谷,对我微笑着:你可知道,你同寻常女子不一样啊。
我很想提醒他,他家的绿水同寻常女不也是不一样的吗?其实,那日七夕,你拉着我的手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然后等我。
我状似无心地打断了他,口中惊奇地说道:你为何拿这么一大碗饭来,须知这粮食,是我问族长家借的,等下次收成的时候,我们是要还的,自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
他的紫瞳有些泄气地看着我,我话未说完,他便将大土碗和我手中的筷子抢了过来,俯头便吃。
我奇道:你还没吃哪?紫瞳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我倒有些不好意思,早知道我刚才就不会那么硬塞进去吃了,不由笑道:那你干嘛不再带一付碗筷来?他闷头吃饭,恨恨道:懒得洗了。
我努力地憋着笑,这人真是。
这几日天气渐渐热起来,我和段月容大跃进栽种的稻秧已经成功地窜了出来,我喜上眉梢,决定明天把紫眼睛的大懒鬼拉出来,一起放水种下秧苗,于是这一日便早早地放回家,未到门口,心想不知这个段月容是怎么做饭带孩子,便放轻脚步,隐在窗前一看,就此把我给吓住了。
却见段月容曾经挥舞着偃月刀杀人如麻的左手,正麻利地拿着菜刀切着一盘为知名的蕨类植物,是昌发家前日在山里采来送的,可是另一只手却握着夕颜的一只藕段般的小腿,倒提着她,一边还晃悠着。
我在那里张口结舌,却见他刀刀有声,转眼那盘蕨类植物已成数块,油锅已经冒烟了。
可能是提着夕颜的手累了,他将两者空中一抛,菜刀与夕颜在空中险险的交错而过,然后成功的换手,我的嘴张得更大,再也忍不住了,冲了进来:你这混人,你想。
我人到眼前,话未说完,因为一把菜刀正好架在我的脖子上,段月容睨着我:我就猜你也看不下去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你干吗这样折磨夕颜,她才一岁多。
段月容将夕颜塞在我的怀里: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吗?是你带回来的这个臭东西,喜欢这样被人倒拿着。
瞎说!。
唉?!我提高夕颜的小腿,只见她的小脸充满兴奋,单眼皮的小眼睛里冒着星星,小嘴咧着,口水直流。
这孩子真稀奇,我稀嘘不已。
这臭东西不是毛猴子转世就是妖怪抬胎的。
段月容没好气地说着:快去给她换尿布吧,臭死了。
我背着他作了一个怪脸,心说你才是妖怪抬胎的呢!入夜,段月容和夕颜都睡下了,我从桌上铺的床铺渔偷偷地下来,拿了胰子,毛巾,溜到后山无人的山涧中洗澡。
这是我有一次迷了路无意间发现的,这是一个天然小泉形成的浅潭,我脱了衣物,站在没腰的溪水中,任冷冷的溪水轻揉着我的肌肤,不由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
我的眼前正是一汪明月的倒影,不由抹了一把脸,抬起头看向那饱满的圆月。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我不由低下头,手轻轻触动清波,搅散了那一池相思。
忽然,树木断裂的声音传来,我吓得一下子蹲了下来,过了许久,没有了声音,我暗想,不会是那个爱偷看女人洗澡的君二狗吧,我大着胆子,赶紧穿上衣服,盘上头发,施轻功跑到树木断裂的地方,空无一人,唯有猫头鹰转着脑袋看着我,然后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许是什么小动物吧,我松了一口气,一边东张西望地往回走,不留神踩到一处坑地,我的身子往前倾倒,眼看就要与大地做一次亲密接触,斜地里窜出一只有力的手,将我扶住了,我抬起头:多谢啊。
月光下,一双紫瞳幽深莫测,如刚才的猫头鹰一般发着幽幽的亮光,我吓得倒退三步,定了定神:你到这里来干吗,夕颜呢?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第七十一章月移花影来(五)月光下,一双紫瞳幽深莫测,如刚才的猫头鹰一般发着幽幽的亮光,我吓得倒退三步,定了定神:你到这里来干吗,夕颜呢?他微转身,天人之颜没在月光的阴影下,让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他淡淡道:晚上起夜才发现你不见了,便出来寻你,我把夕颜交给牛哥二嫂了。
我怀疑地看着他,他却一声不响地看着我,我清了清嗓子,挺胸答道:我出来洗个脸罢了。
他点点头,不再答理我,只是一个人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我暗嗔一声,跟了上去。
俩人无声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得,一路上青叶野花的暗香浮动,淡淡裘来,虫鸣之声交织,山间潺潺地溪水声隐隐地传来,伴着生动的蛙鸣,温婉动人,我的心又开始松驰下来,人虽然走在路上,心却有些熏醉地昏昏欲睡,这是很久没有出现的感觉。
这时,一阵琴声轻轻地飘来,段月容停住了脚步,我险些撞上了他。
我惊醒过来,段月容凝神听了一会,轻轻一笑:这是布仲家的男子在弹月琴,寻心上人。
他的琴弹得挺好听的。
我听了一会儿,老实地点头说道。
段月容瞥了我一眼,拉着我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
他对我一笑,我敏锐地捕捉到他紫瞳中一闪而逝的邪气。
却见他信手摘下一枚柳叶,放在嘴上吹了起来,那柳叶吹出了同月琴一模一样的曲子,然而叶哨轻脆尖削,似是女子多情的娇吟,和着那稳健月琴,甚是动听。
一曲奏罢,月琴声停了下来,段月容称这个档口,曲子忽然一变,竟然吹出一支长相守来,他的紫瞳满是挑信,然后向我瞟来。
长相守是所有古曲中韵律最难掌握的曲目之一,在暗宫和梅影山庄的长相守又比普通的长相守多了一丝雄混的悲壮,又多加了锁音的机关,甚是难懂,而段月容只听了一遍,便在地牢中吹了出来,现在他吹出的叶哨不过是寻常的长相守,然而那委婉缠绵之意,丝毫不差,我不得不承认,可能除了非珏以外,能被世人称公子的人,在琴棋书画方面,的确都有两下子。
段月容深深地凝视着我,那首长相守渐渐吹得柔和起来,我的心神一动,往事猛地裘来,眼前满是那白衣少年,天人般地一颦一笑,西枫苑里他手把着手教我弹长相守。
我粗壮的罗卜手连连弹错,素辉在哪里干着急,嚷嚷着木丫头是朽木不可雕也,谢三娘拎着他的耳朵出去了,梅园里只有我和他,他对我浅笑着,拿着汗巾为我擦去满头汗水,安慰我不要急,慢慢来,那双凤目满是柔情。
月光下,月琴声再一次响起,我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这次弹得却也是那首长相守,一琴一叶相和,委婉动人,却又夹着一丝异族的火热情怀,段月容看着我愈加柔情起来,我仿佛也有些醉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半合半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那琴声似乎近了,琴声也慢慢有了更缠绵的情感,段月容的眉头一皱,停了下来,我的睡意一下子被打断了,睁开了眼,不解地看着他。
段月容的脸上似笑非笑,低声道:坏了,那弹月琴的傻子,信以为真了,前来寻相好的了。
啊?这是来真得?我目瞪口呆中,段月容已拉起我飞奔起来,后面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渐渐近了。
这可坏了啊?段月容口中直嚷着糟糕,脸上却写着兴奋,满是一种做了坏事得逞的愉悦和自豪,我暗想此人实在是变态得紧。
我们转眼来到一棵参天大树跟前,他指指上面,然后拉着我一起飞快地爬上去,我们躲在一根枝干上,他拉近我,温热地气息吹在我的脖颈间,我自然推开他,低声说道:你别那么靠近,你没事干吗瞎搀和人家谈情说爱,都怪。
他却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嘴,一手揽着我的腰,紧紧贴近了我。
此位仁兄,可能很久没做坏事了,难得骗了人家,他笑得邪肆而兴奋不已。
我大惊,正要打他,树下却响起那首月琴版的长相守。
我们低下头,却见一个高大的影子在树下一边弹着月琴,一边东张西望地转悠,那是一个穿着布依族服装的青年,月光下看不清面容,他弹了一会儿,停了下来,似乎有些失望。
这时后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多吉拉少爷,首领要你回去,好像寨子里有大事了。
我的心一动,多吉拉?这个名字很熟啊?转念再一想,是了,是上次那个野燕风波中的布仲家首领的儿子,我正思忖间,那个多吉拉叹了一口气,又四处看了看。
少爷,您在寻什么哪?帮我去查查有哪家姑娘吹叶哨特别好的。
哟,少爷,那可难了,这几个山头里,不光咱们布仲家的,苗家土家的会吹叶哨的姑娘也不少呢,就连那君家寨的汉人里,也有几个姑娘会吹呢。
应该是个汉家女,那首曲子不是这里的。
多吉拉沉默了一阵,轻叹一声:咱们先回去吧。
两个人渐渐地越行越远了,我感到段月容混身的肌肉松驰了下来,我看着他:你干吗耍人家?哼!他轻嗤一声:虽叫他那么蠢,这就是为什么只有我们白家才能富有南诏,而不是他布仲家的。
我扑哧一笑:你这人倒也真绝了,连吹个叶哨,对个情歌什么的,都恨不能同争夺天下搞在一起,这是那门子的歪理啊。
他本待强辩,忽然看着我的笑脸有些发呆,我这才想起他的手还在我的腰间,我正想挪开他的手。
月色朦胧,洒在他的脸庞,在他的身上笼着一阵迷迷蒙蒙的烟雾,他的紫瞳闪着星辉,迷离地凝视着我,一刹那间,我神为之夺,魂为之摄,终于明白了为何人称其为紫月公子,月光下的他,比之月光竟然毫不逊色,如果不是他在我腰间的灼热感提醒着我,我几乎要被他的美丽所迷醉,以为他是月宫里的天人下凡了。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沉重的镣铐无法夺去他邪魅的一丝一毫,地府的凄迷亦无法摭掩他摄人的光采,更何况是现在,这醉人的月光下,他如此温情脉脉地看着我。
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他在我的脸上逡寻着,他那纤长的手指在我的脸上轻轻抚摸着,替我悄然拂去一绺青丝,然后慢慢地沿着我的脸部的轮廓,滑过我的肌肤,停留在我的唇上,他的手指轻轻描抹着我的唇形,然后他的红唇慢慢地贴向我的唇上。
事实再一次验证了,老天爷是很不喜欢段月容的。
就在他的唇贴上我的唇那一刹那,我们坐着的那根树枝猛然断裂。
我猛一惊醒间,我们俩人已跌坐在树下,大树间有几只小鸟被我们惊飞了起来,我的头上满是树枝,段月容的脑门上还夸张的顶着一个破鸟窝。
我清醒了过来,暗骂一声,花木槿,你昏头了,竟然为段月容的美色所迷,我急急地站起来:快回去吧,牛哥嫂子都睡了,老是麻烦人家做免费保姆不好的!?我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没有敢偷看段月容的面色,只知道他没有立刻爬起来跟上我,好像只是坐在那里,没理会头上的破鸟窝,默默地看着我离去。
我先赶回牛哥二嫂家接回了夕颜,等回到家里,段月容已经上床睡下了,我松了一口气,就抱着夕颜在桌上混了一夜。
然而那一夜我分明听到段月容在大床上翻了一夜。
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第七十二章花泪伤月魂(一)永业三年六月初六,由于战乱四起,锦城窦氏与西安原氏忙于西南之战,东庭王朝没有大规模得举办六六文会,只有为数甚少的几个文人大儒参加了洛阳诗会。
会上,以一个周朋春为首的五个年青人,以诗讽时,痛骂了窦氏篡权,残害皇室的社会现状,三天之后,周朋春一伙书生立刻以通原之罪下狱,因为这个周朋春是陆邦淳的弟子,所以清流一派力保之,至此窦氏便将迫害的矛头指向了陆邦淳。
六月初十,五十五岁高龄的陆邦淳在家中寿宴上被补,家中被抄,以谋逆之罪下狱,狱中窦氏诱降陆邦淳,若清流一党能归附窦氏,并为其疏导舆论,拥窦氏换朝,则可免家人死罪,陆邦淳在狱中怒斥窦氏无义,窦氏大怒,矫诏于天下,无情地迫害清流一党。
初十一,陆邦淳不堪受辱,家人买通狱卒,递上毒药,自尽于狱中,陆氏一门流放岭南之地,陆氏门生及清流一党惨遭流放抄家,周朋春五人也斩首于市,史称,洛阳五君子。
六月初十五,戊申国变中的豫刚亲王历尽千幸万苦,带着最后的一万精骑,闯出障毒之地,秘密派人来到兰郡联系旧部。
六月二十一,我背着夕颜,段月容则带着面纱,一起下了盘龙山,来到一处集市,这一日正是布仲家的对歌节,又称布仲的浪哨节,也可说是传统的布依族青年男女的社交恋爱活动。
来到集市中心,却见布仲家的女子穿着大襟衣,有些穿着长裤或百褶裙,头上的各种银制首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沉甸甸地坠在布仲家姑娘们的乌发上,美丽的脸庞娇羞可人,耀着年青男子们的眼,布仲家的青年们也是打扮得体,一个个兴奋地看着姑娘,我拿着手边唯一的十文钱,想着该买些什么好呢。
回头正想问问段月容,家里缺什么?要不要给他买块肉尝尝鲜,看在他最近表现良好的份上,却不想一回头,却见段月容隔着面纱,很认真地盯着前方。
嘿!这家伙自己说是出来打听消息的,两只紫眼珠子却盯着一个布仲家的姑娘看。
我仔细一看,这个布仲姑娘不但长得分外漂亮,穿着精致的蜡染长裙,与众不同,身上头上的银饰是我见到戴得最多的,压发的银冠上镶着一颗光彩夺目的珍珠,神情有丝贵气,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健壮的青年,竟然是我上次见过的多吉拉。
真巧啊!不过我实在见到他有些心虚,我正要拉段月容走开,他却一头钻进布仲的对歌群。
干吗呀!这小子?人还真多,周围不由热了起来,夕颜不太喜欢这样,哇哇地哭了起来,这时我的头顶忽然像是下了彩色的糠包雨,犹如彩蝶漫天飞舞,段月容早就不见影子了,我护着夕颜,怕她给砸伤了,我转了几圈,耳边是各种各样的情歌,还是找不见段月容,便转身要走。
忽地一样东西击中我的脑袋,谁啊,怎么乱扔东西呢,把我的脑袋砸得好痛啊,我愤怒地一回头。
却见我的脚下静静地躺着一只金丝线绣的糠包,我检了起来,绣得真好,如果碧莹在,她一准能看出来是怎么绣的。
我一抬头,却见所有的布仲青年看着我,唉!怎么回事?他们在低下窃窃私语,满目艳羡,唉?怎么了啊?这时一个少伙子,跑过来,对我说了一句话布仲话,我对他眨巴着眼,表示没听懂,可是立刻有人把我的孩子抢了过去,我正要出手,四个士卫过来架起了我,将我拖到了一辆马车上,只见马车里坐着刚才所见的那个多吉拉身边的布仲姑娘。
我愣在那里,她抿嘴一笑,用有些生硬的汉话对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莫。
莫问。
她的眼珠子一转,又咭得一笑:你们汉人的名字真奇怪,叫不要问。
如果不是她的眼睛实在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我会心虚地以为她在质问我。
你接到我的糠包,就是我的人了。
她的大眼睛对我闪了又闪。
唉!?怎么会这样?我想了想,现在夕颜不在手里,先不要鲁莽,便坐直了身体,轻笑道:请问小姐芳名?我叫佳西娜。
她甜甜一笑,唇边露出两颗梨涡。
佳西娜小姐,很荣幸认识你,可是莫问已经有妻儿了,还是请小姐把我女儿夕颜还给我吧。
我向她有礼貌地说着,怕伤害她脆弱的自尊心。
想起我前世第一次向我们高中校草表白,那个混小子竟然把我送给他的维尼小熊给扔在垃圾桶里,把我给难受了整整一年。
唉!所以现在作为一个有妻女的成熟男性,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定要以一种诚恳的谈心态度去化解她对我产生的暂时的狂热。
我认为这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
我一路上有些絮絮道道地说着,她时而迷惑,时而捂嘴而笑,就是对我的询问一问三不答,我说得也累了,佳西娜递给我一个李子,我看了看她纯真的笑容,便咬了一口。
都说布仲家用山上的泉水灌溉李树油菜,故尔兰郡的李子分外甘甜,今天一尝,果然好吃,我倒不好意思了。
这李子真甜,我看了看手中十个核,讪笑着心想,对不起了,段月容同学,这十文钱我待会只好给这位小姐了。
马车停了下来,佳西娜带着我往前走,来到一间气派的石板屋里,却见那里坐着三个人,一个是多吉拉,一个是紫眼的段月容,手上还抱着抓来抓去的夕颜,另一个黑瘦的青年,长满胡须,再盯睛一看,却是许久未见的蒙诏。
我愣在那里,段月容过来把夕颜塞到我的手时,他的紫瞳难掩激动:你总算来了,臭东西害得我不能讲话了,你先同佳西娜公主坐一会儿,我同蒙诏有事说。
他一付大丈夫的模样,我开口欲言,却见蒙诏的眼光中隐含不可思议,多吉拉却面色深思。
佳西娜公主过来拉着我和夕颜过去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傻,刚刚还对她说了一大堆话,其实人家佳西娜公主早知道了。
佳西娜看着我又笑了:你莫要生气,我只是想看月哥哥喜欢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月哥哥,难怪段月容要一个劲地要挑赶表日来集市,说什么在山里闷得慌,原来是来找旧相识了,可是眼前这位布仲家的公主和绿水完全不一样啊!我正要开口,这回佳西娜想了想,主动对我说了:我父王的一个妹妹嫁给了白家豫刚亲王,我和多吉拉哥很小的时候去过叶榆找过段哥哥玩呢。
她的汉语不太好,一下子说这么多话难免停了很多次,过了半天才把这两句话给说清楚了。
哦!原来是堂兄妹啊,我一笑:刚才冒犯公主,真要向你道歉啊!她回我甜甜一笑,慢慢说道:你是怎么想到,把月哥哥扮成女子,真亏你想得出来。
我嘿嘿一笑,只好对她说了我同段月容一样的理由,什么紫瞳男多女少,这样打扮不易引人怀疑什么的。
她点点头,没有再问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佳西娜看着我想了一阵,好像作了个决定,忽然站起来从一个雕工精美的紫檀木盒里取出一对象牙手镯递给我,红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请姐姐收下,以后佳西娜远离故土,嫁到叶榆,就全靠姐姐照顾了。
我愣了一会儿,醒悟过来,急忙笑着摇手:公主误会了,我同段世子只是相助之谊,并无夫妻之实的。
忽然发现付佳西娜脸红得像红苹果似的,一双妙目似乎在看我的背后,夕颜也挣着小身子要后面,我转身,却见段月容沉着脸站在门口。
他脸色不霁地过来,抱过了夕颜,对佳西娜道别,然后拉着我走了。
多吉拉站在马车边上笑着对我说:我们真有缘啊,莫问。
想起段月容那天对他的作弄,我脸色微红,向他拱拱手:上次多谢多吉拉少爷的赐雁。
我一直派人寻访你,现在既然同段世子一处,那何时定要来向你讨教神乎奇技的箭术了。
俊朗的青年在阳光下对我微笑着。
我正要欣然接口说好,段月容却一把将我拉上马车,用布仲语同多吉拉说了几句。
事后我才知道,段月容不悦地说道:多吉拉,别想打她的主义,她是我的女人,你还是在战场上同我一起向光义王讨教吧。
多吉拉哈哈一笑:你好像变了,以前你可是不再乎女人的。
段月容扫了他一眼,跳进车厢走了,一路上他略带激动地告诉我,他的父亲没有死,而且在障毒之地活着回来了,他现在有一万精兵,加上布仲家和苗家的,他们马上就可以反攻叶榆了,我微笑着向他恭喜,心想总算我也可以马上回西安了。
正要对他提回西安之事,段月容忽然看着我笑了起来,对我说起另一个好消息。
原来我在紫园的姐妹初画没有死,她在南诏军内乱时被蒙诏带出了西安,一路上跟着蒙诏在毒障之地历尽生死,两个人最后走在一起,而且都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我愣了半天,万分高兴。
段月容一开始似乎有些揣测我的脸色,看我很开心,并没有不悦之色,也对我弯着紫眼睛开心地笑起来。
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第七十三章花泪伤月魂(二)马车送我们到集市一处隐匿之地,我们又走在街道上,我多多少少有点感觉,好像很久没有踏入文明社会了,感觉哪里都很热闹,又可能是马上就能回西安了,我的心上止不住的轻松。
段月容虽然带着面纱,但也看得出神情愉悦,他拉着我进了一个小茶馆,给我点了一壶好茶。
真香!这是什么茶?我啧啧赞道。
段月容微笑着低声道:这是布仲家的姑娘茶,慢慢喝,小心烫。
这时,隔壁的两个生意人点了壶茶,坐在我们旁边,攀谈之声传到我们这里来:唉,现在天下不太平啊,秦中和南部战事频多,东南和南北商路都断了,听说现在朝庭又要关了西域的门户,这生意可怎么做呀。
是啊,原家和窦家打得那么狠,害得我们这些生意人可吃尽苦头了。
你说说,原家和窦家,那一家会赢?我说是窦家吧,毕竟皇上在他们手上。
哪又如何,原家手上不也有皇室的人吗?那倒是,听说靖夏王家的两个公主都嫁到原家了。
啊,我只听说绯玉公子前往西突厥登基,轩辕淑环公主去和亲了,另外一个公主,当是轩辕淑仪公主吧?听说亦是人间绝色,莫非。
嫁了踏雪公子了?这还用问吗?原家最出名的不就是踏雪公子吗,踏雪公子的宠妾被人掳了,下落不明也正是时候,踏雪公子正好取了轩辕公主,那样皇室的金枝玉叶才也不至于受辱嘛。
好冷,我感觉到好冷,就好像是在冰窖里一样。
我握不住那杯喷香的姑娘茶,那滚烫的茶水洒在我的手上,皮肤一片通红,我却似不知道一般。
我周遭一切都失去了声音,消去了颜色,心上冒出了一阵阵奇怪的感觉,好像是火山的熔炎在拼命翻腾着,无情地灼烧着我所有的感官。
我的喉间一股血腥之气涌现,我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是谁在同我说话。
我醒过来,原来我们已走出茶肆了,段月容好像在对我说了些什么,可是我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口中的血腥味又传了出来,段月容从我手上接过夕颜,紫瞳看着我,慢慢对我说道:我们去买些奶糕吧,臭。
夕颜爱吃的。
我忽然发足狂奔起来,我没有理会段月容有没有追上我,只是一直跑啊跑,等我醒过来时,我已经来到那野樱坡上。
我轻轻抬头,那棵两人无法合抱的百年樱树随风轻轻摇曳着巨大的冠顶,现在已是六月中旬,樱花全都调谢了。
我触摸着那粗糙的树皮,慢慢脸颊贴上那树干,我闭上眼,脑海中又是那红发少年对我柔柔笑着:木丫头,我喜欢你这个礼物。
木丫头,我记得你是在这种叫樱花的树下告诉我你的名字的,对吧!这句写得多好啊,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栅处,木丫头,这是你写的?木丫头,我这回又找着你了,我又没有迷路。
非珏,你终是娶了别人,去尽了自己的义务,成就了你的皇位。
非珏,你果然同我有缘无份啊,以后还有何人再会那样痴迷地唤我一声,木丫头!一切仿佛都在昨日,那红发少年红着脸送我花姑子。
然后,忽地脑中冒出一句,茶嗣中一人戏谑的话语:踏雪公子的宠妾被人掳了,下落不明也正是时候,这样踏雪公子正好取轩辕公主,那样皇室的金枝玉叶才不至于受辱嘛。
难道是因为这个,你才给我那玉?,让我远离原家的是是非非,其实是好方便你取那轩辕公主,又或许是你嫌弃我,因为我被人转手送来送去,终是在心中鄙夷我被人沾辱了?还是你根本就从来没有在乎过我,所以你要这样地,这样地作践我。
我的心头扎如针,满腔悲愤哽在喉头,咽间那股腥燥再也无法忍住,我猛然吐出一口浓腥,举手一看,一片殷红,我悚然一惊,我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会为他难受,我为什么会为他气得吐血。
我的心慌了起来,这才惊醒着,我为非珏的大婚感到痛苦,可是我更为对非白的大婚感到一种背叛,甚至感到死一样的悲愤。
难道,难道,难道我爱上了原非白,甚至这份爱情超过了对非珏的感情!不可能!我来来回回地走在那棵巨大的野樱树下,心中在对自己狂呼。
我没有爱上他。
为何当我知道他和锦绣暗通曲款,我的心是这样的难过?我没有爱上他。
为何我把所有的罪全加在他身上,一心想让自己讨厌他?我没有爱上他。
那为何当我一有危险,口中唤出的却是他的名字?我没有爱上他。
为何夜夜梦中见到的全是他的笑容?甚至多过了非珏那深情的酒瞳。
不,我没有爱上他,没有爱上这个绝代少年,没有爱上这个曾经用长相守把我唤醒的男孩。
我没有呵!我慢慢滑坐在樱花树下,风拂动我的发搔着我的脸,有些痒,我却不想去拂动,无意识地喃喃道: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
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他终是做了该做的事了,不是吗?花木槿,你在难过什么,谁叫你一直在拒绝着他,谁叫你一直在伤害着他和你自己,从来没有去看一眼你心中真实的感情。
那轩辕淑仪是天下闻名的皇族美女,又玲珑八面,长袖善舞,连窦英华都想要据为已有,拿此作为谈判条件,而你相貌平庸,不但失去了古代女子最重要的贞操,还要同个阴阳怪气的段月容搞在一起,弄得自己男不男,女不女,你拿什么同人家争,你还有什么脸去见非白。
花木槿,你自己连对非白的感情也搞不清楚,却莫名其妙地成了原家的叛徒,家国难回,你一心想回原家,是为了去见谁,你又一心想过世外桃源的生活,又为了逃避谁?是啊,你何必难过呢,从你忍不住春药,吻上段月容的那一刻起,你便不再拥有那白雪一般少年的资格啊!花木槿,你曾经很幸运地拥有原家这两兄弟的爱,你现在发现自己真正的感情,已是晚了一万年不止的荒唐,然后便一夕之间全部失去,可是上天对你移情非白的惩罚?花木槿,前世人负我,今生我伤人,然而无论是我伤人,还是人伤我。
他或是他,都已然娶了轩辕家的金枝玉叶,你这个失去了一切的小小婢女,又何苦难过,又何必难过,何苦难过啊!然而我的泪却止不住,风也吹不干,我也不想去拭,所有的勇气和生命,仿佛都随同我的爱全部跌入海底,我闻着樱花的香气,心如刀绞,好痛,好痛,为何那么痛啊!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抬起我的脸,我睁开眼,眼前是一双惊痛的紫瞳:你哭什么?我的眼前早已被泪水模糊了,我哽在那里,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回答他。
他粗声又问了一句:你哭什么?颤着手拂着我的脸,可是那热泪却是流得更多,更猛。
我的心神欲碎,一把将他推到在地,站起身来只想远远地离开他,他却拉着我,摇着我的肩膀:你哭什么?他的眼神忽然有些绝望:你为什么哭呀?求你莫要哭了。
我很想大声地对他说着:我为什么哭?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去见非白的勇气都没有了,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可是那满腔恨意和心酸,却化作了最直接的方式,我一拳打过去,他顿时满嘴是血,然而那紫瞳却没了往日的戾气,只是悲幸而痛苦地看着我。
一声孩童地哭泣传来,我和段月容同时转过头去,却见满脸尴尬的牛哥二嫂,她的手上牵着抹眼睛的夕颜。
夕颜带着我上午给她买的老虎帽,手里拿着半块粘不拉几的香糖,看着我们害怕地抽泣着。
夕颜全看见了吗?段月容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黯然地走过去抱起了夕颜,夕颜俯在段月容的胸前,眼泪鼻涕乱流,肥肥的小手轻轻擦着段月容嘴角流出来的血迹,段月容只是沉着脸,凝视着我。
我抹了抹脸,走过去:夕颜,乖,不哭啊。
然而夕颜却害怕地晃着小手小脚,转过小脸不看我,我的心中更是难受万分,段月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抱着夕颜转身离去了,风吹着我的脸,我的心更是疼痛加上委屈,泪水不知不觉又是夺眶而出,牛哥二嫂过来,拿出一块手绢递给我,叹气道:莫先生千万不要难过,有什么事,好好商量,朝珠是个好娘子,您着实不该打她的。
我复又坐在樱花树下,闭上眼轻声道:牛哥二嫂,我知道了,内子身体不好,烦您先去帮我看看夕颜和她。
我过一会回去。
那一夜,我没有再流泪,只是在樱花树下坐得很晚很晚,段月容也没有再给我送吃的,我回去的时候,他和夕颜都睡了,我趴在八仙桌上过了一夜,早上醒来,人却已在床上,段月容和夕颜都不在家里,昨夜睡觉的八仙桌上有段月容给我留的早饭。
我的鼻子酸酸得,胡乱地吃了几口,便出门去寻他们母女俩,一路上遇到村里人,打着招呼,却发现大伙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待我到得田里,远远地看见树荫下牛哥二嫂看着夕颜和别人农忙无瑕照顾的小孩,我走过去,向夕颜拍拍小手:乖乖夕颜,到爹爹这儿来啊。
夕颜本来笑得很开心,看着我,却板着脸,然后泫然欲泣,跑回牛寡妇那里去,不理我。
我正蹲在那里郁闷,一个高大的影子淹没了我,回头一看,是左脸肿得老高的段月容,我总算明白了,为何人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了,我心下有些歉然,他却皱着眉说道:你怎么出来了,昨夜你好像有些发烧,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他接过牛寡妇递来的一碗水,一饮而尽,不再看我,只是甩了辫子,又到太阳底下务农去了。
我讨了个没趣,走了回去,过了几天,段月容没有怎么同我说话,夕颜还是看我有些惊惧,别过小脸不理我,我有些暗恨段月容不帮着我哄哄夕颜理我,不由夜夜对着月光流泪追悔往事,黯然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