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去借宿的庄园离得极近,就在他们来的路上,地方却选得好,一线青山正好掩住,看去就仿佛此路不通,走近了绕过去一看,却别有洞天。
穿过短短一段自然形成的山谷夹道,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小巧精致的别院依山而建,出现在了眼前。
一行人来到大门前,萧逐把叶兰心拍醒,先小心翼翼把晏初送了进去,阳泉再进去安顿,他们要再过一会儿才能进去。
刚才马上虽然萧逐刻意呵护,但是马上到底颠簸,再加上她身上有伤,刚被放下地面,她就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萧逐赶紧叫她来回走走活动筋骨,才好了些。
来回踱了几次,叶兰心身上不疼了,才对这别院起了兴趣,站在门前抬头一看,只见正门上挂着一块匾额,写着思退二字,黑底錾的银字,旁边一方朱印,小篆錾着甜云斋三个字,叶兰心忽然觉得这别号有些眼熟,仔细一想,一击掌,便想起这甜云斋不就是荣阳太子的别号么?用别号题匾,非十分亲昵而不能,这别墅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叶兰心本能的觉出那么一点不对,正好阳泉出来接他们回去,她一把抓过,低声问这是谁的房子,阳泉看着她,忽然慢慢笑开,温厚平和的一张脸上居然便带出一点狡猾意味,他轻轻回道:这是雍侯的别邸。
……喂喂!不待这样的吧!怎么嗖的一下就到了符桓的宅邸?这算不算才出马车又入狼窝啊?就在叶兰心瞪着面前这座忽然不那么可爱的宅邸,认真的思考要不要进去的时候,身后就有一双手扶上她的肩膀,她回头看去,萧逐在她身后,也仰头看着那块牌匾,看了片刻,低头对她一笑,一双微挑凤眼细细眯起,刹那便有了一种剑上秋水一般凌厉萧杀的风情。
怕什么,最多不过是陷阱罢了。
他低笑,是陷阱的话,又有什么要紧?踏下去了又怎么样?踩破它就好了,对不对?说完,轻轻伸手,揽住她肩膀,萧逐向内走去——呃,这算不算她多心?怎么一碰上符桓萧逐就这么容易炸毛呢,难道这就是天生的狗和猫是天地的状况么?莫非是被符桓那只银紫色的猫给追急了,萧逐狗狗觉得很丢面子?心里猫狗大战一百回合,碎碎念的叶兰心跟在两个男人的身后迈入了这座符桓名下的庄园。
符家在荣阳八代高官,数一数二的名门,这又靠近驿馆和皇家别院,是十分要紧的庄园,能在此地做主管的,都是符桓十分得用的,眼色一等一的毒辣,主管一看此时已是三更时分,再一看众人脸色,就知道折腾到现在,谁也没好好吃点东西,立刻送了几桌好菜上去。
萧逐他们的一桌上等席面放在主厅,晏初还在睡,一行人里够资格和他同席的,只有阳泉叶兰心,他们又都不要侍女伺候,明晃晃一个大厅赫然只有他们三个人对坐。
叶兰心吧哒吧哒吃得很是痛快,另外两个都是讲究食不语的,斯斯文文夹菜吃饭,一顿饭吃下来,楞是谁都没说一句话。
到最后,快吃完了,叶兰心抹抹嘴巴,看向阳泉:怎么样,这次事情到底怎么回事?阳泉做事一向谨慎利落,早就抓了相关人等,问了个一清二楚,现在听了她问,立刻起身,恭敬答道:已经调查过了,确实是一次意外,我们这次外出行猎,没带驱蛇的草药,又慢慢行到密林里,马被毒蛇惊了,才跑成这样。
哦,那这是负责掌管仪仗的人的问题,我也不想劳心,你自己对着律条办。
叶兰心淡淡吩咐了一句,就起身退席。
看她出去,萧逐起身跟阳泉告辞,也向外走去,走到大厅门口的时候,叶兰心忽然站住,望着天空想了片刻,转身回看阳泉,笑了一笑,说道:对了,忽然想起来,现在晏初伤着,又是在荣阳,别把事情折腾大了。
听了这一句,仿佛完全没有听出来她话里的言外之意,阳泉恭敬应下,叶兰心点点头,看了一眼身旁没说话的萧逐,一把抓住萧逐的手,举到两人眼前晃了晃,很眼巴巴的看着萧逐,萧逐沉吟了一下,微微颔首,没有甩开她的手。
叶兰心立刻就笑开了花,荡漾的牵着萧逐就跨了出去。
此时已是深夜快四更时分,燥热暑气已慢慢褪了下去,空气里一丝丝的凉着,和着院子里一棚金银花,池子里一片婀娜莲花,清清淡淡的香着,呼吸一口,从肺里直爽气到心里,说不出的清爽。
萧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门口没甩掉她的爪子也就罢了,出来还任她牵着,最后只能叹一口气,任她牵着,七拐八拐,到了偏院她所住的地方。
到了门口,萧逐思量着也该让她放手了,虽然有侍女在小院里已经侯着了,但好歹是她住的地方,按照礼法,还是在门口告别算了。
刚要开口,叶兰心忽然回头,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做贼一样向院子里头张望一样,随即蹑手蹑脚的抓着他向旁边一个黑漆漆的院落走去。
不知道她葫芦来卖什么药,萧逐和她一起进了院子,只见夜色里赫然有一座小楼,虽然不高,但依山而建,山势陡峭,便比其他楼宇要高出不少。
叶兰心得意的转了个圈子, 怎么样,这楼不错吧?我进来的时候就看好了这里,拜托管事让我住在隔壁。
笑嘻嘻的说完,她变戏法一样从广袖里摸出一瓶酒和两个剔透玉杯,朝着萧逐晃了晃,上去把酒临风,如何?沉默的看了一眼拿着酒杯酒瓶笑得很荡漾的塑月储君,再看看明显是被锁死的小楼,他揉揉眉心,便知道她打的是让他带上去的主意了。
摇摇头,萧逐拿起酒瓶看了看,拔了瓶塞,里面酒液清澈里透出一线喜人的暖黄,香气清冽,赫然是荣阳名产鹅黄酒,……席上摸来的?叶兰心点头,不许教训我。
萧逐看了她一眼,拿起酒瓶手势潇洒的一倾一倒,清亮醇厚正好一杯七分满的酒,一口饮尽,他微微眯了眼,慢慢抬眼,忽然一笑,教训你干嘛?我是说,早知道你要偷酒,我顺带摸些小菜出来,也方便下酒。
他一张脸庞本就清雅美丽,这一笑,更添了几分风情,三分风流七分倜傥,更衬得他仿佛神仙中人。
看得叶兰心当场就咽了咽口水,心里只想着扑倒扑倒,上楼扑倒,二话不说,抓了他就朝楼上冲。
看她被自己迷得连前面有门板都忘了,萧逐心里觉得好笑,一把揽住她腰肢,足尖一点,叶兰心只觉得脚底一个空悬,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到了小楼上了。
萧逐直接跃上楼顶,落下脚来四处一看,楼顶却是一间彻底打开的大厅,四面板隔扇统统敞开,透风凉爽,往下一看,山庄景色星星点点尽收眼底。
叶兰心哪顾得上看四周,嗷呜一声狼化就要扑过去,萧逐正好斟了两杯酒,一回头,酒杯酒杯正送到她唇边,笑得风流倜傥,语带威胁,阿叶,从楼上摔下去不好玩。
呃,留得本姑娘在,不怕美人扑不倒……理智最后在美色当前的情况下踩了一脚刹车,叶兰心接过酒杯,小小饮了一口,靠在扶栏上向四下一看,群山寂寥,星月灿灿,一切白日里的色彩斑斓都湮灭成夜色里深浅不一的轻黑浅墨,远处有小巧的灯笼在屋檐下静静摇曳,一点点光芒,宛如萤火虫一般。
这景色算不得极美,却足够安静恬淡,就在她看得兴致盎然的时候,耳边响起了萧逐的声音:阿叶,你真的相信,这是一个意外?叶兰心没立刻回答,她饮尽残酒,把玩玉杯,小楼上没有一点灯火,月光稀稀疏疏的照进来,折入杯子里,漾出一点浅淡光彩。
她晃晃杯子,便忽然笑了起来,不是一个意外又能怎么样呢?晏初重伤,我也受伤,又是在荣阳,息事宁人吧。
这么淡淡说了一句,她忽然摸摸下巴,转头看向萧逐,忽然就扯出了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我的老师曾经对我说过,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意外,最多只存在意料中的巧合,哪,我们来算算,我们出来打猎,没带驱蛇药,一个巧合,然后这么多人马没有惊到蛇,也是个巧合,最后,离围场最近的居然是符桓的别院,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大大的巧合?那这么多巧合放在一起,你还觉得是巧合么?萧逐脸上松弛的神色慢慢收敛,他极轻的摇了摇头。
叶兰心却笑了起来,一仰头喝尽一杯酒,笑眯眯的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错了,这还是一个巧合。
因为啊,现在这种情况,除了巧合,他什么都不能是。
萧逐心下一沉,皱起了眉毛,却不知道自己该安慰她些什么,正思索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夜色里有很轻的马蹄声传来,他楞了楞,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是庄园后边门的方向,正对着一条小路,借着月色看去,路上蒿草丛生,几乎掩盖了路面,显然很长时间没人行走。
这一看的功夫,马蹄声渐近,叶兰心也听到了,向那边一看,夜色清郎,慢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一辆马车出现在了视线内。
荣阳男尊女卑为诸国之最,男女之别最是大防,不仅衣着等等严格区别男女,就连车马用具都一眼就能出来使用者是男是女,萧逐目力极好,一眼就看出,靠近边门的是一辆女子专用的女车。
章三十五 夜猫子进宅(下)那是一辆极是朴素的女车,小巧别致,车身素色,车门附近挂着极小的一只素色灯笼,一点点光芒只照车前方寸之地,萤火虫似的一点幽黄,在那无人小径上慢慢行来,就带上了一种山精野魅一般的蹊跷诡异。
这样深夜这样女车这样深山,而且是符桓这样权贵的宅邸,怎么看来访的这辆女车都从头到尾都渗着一种诡异。
叶兰心和萧逐在楼上对看一眼,极有默契的向旁边一根柱子后移了过去,选了一个不会被下面人发现的死角,继续看着。
此时女车已到了边门前面,门口似乎早有人侯着,车刚停妥便立刻有人出来,垫了脚踏,躬身在旁伺立。
过了片刻,车里慢慢伸出一只手来,提起车门上挂的那盏小巧灯笼。
此时月光甚好,车里伸出的那只手莹白玉润,一看就是出身名门,保养极好的女子手指,指尖若削,毫无瑕疵。
这样一辆最多算大户人家私车的朴素女车里,却陡然伸出这样一只手,诡异便越发深厚。
两人正疑惑时候,那只手剔了剔灯芯,帘子一卷,手的主人娉娉婷婷下来,却大出二人所料,居然只是一名青衣小婢。
这名小婢一身朴素,动作行止却极是优雅,分明便是一个贵妇,看她下来,旁边恭敬侍立的仆人上前说了几句话,这小婢似乎颇为不悦,低声说了几句,转身走向车前,态度立刻谦卑无比,似是在请车里人下个决定。
夜间有风,两人又在楼上,边门处所有人说话又刻意压低,他们听不清楼下在说些什么,但是光看猜也猜得到七八分,不过,一个小婢尚且如此,让这贵妇一般小婢诚惶诚恐、谦卑无比的车里人又该是何等身份?叶兰心看着楼下情况,心里早盘算出不知多少可能,下意识的看一眼萧逐,萧逐正全神贯注看着下方一干人等,察觉到她的眼神,微一侧头,浓浓夜色里,那个注定未来要统治一个帝国的女子背着漫天月光,月光是青灰的,她的眼睛也笼上了一层月光般的青灰,被那双眼睛望入刹那,萧逐猝不及防,只觉得心头一跳,完全不知为何,心底便忽然起了一层薄薄涟漪。
萧逐立刻掉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但转过头去,一眼望下别院小筑如画,心里涟漪未平之下,陡然又升起一点恼羞成怒的味道:她什么都没做,就那样平常一般看着自己,怎么他就要转过头去?平白不服气的想掉转头,却又不知为什么就是一点执拗不想去看叶兰心,就在萧逐别扭的时候,叶兰心嘿嘿嘿嘿奸笑着凑了过去,整个人几乎要趴在他背上,先轻轻吹了一口气在他颈子上,就在萧逐几乎条件反射的要跳起来的时候,叶兰心很奸邪的说了一句话:阿逐,你脸红了哟~~——!萧逐转身一把把她推开一些,同时一手摸向自己脸颊,触手所及,温度正常,他楞了楞,看向叶兰心,被他推开些许的塑月储君眼神高深莫测的看了他片刻,然后慢慢的唇角一勾,弯出一个清浅弧度:……骗你的,阿逐。
轰的一声,脸颊立刻火烧火燎的红起来,萧逐成功变成烤乳猪一枚。
看他白玉般的面容红得要烧起来仿佛,叶兰心死皮赖脸的抱着他胳膊蹭了过去,萧逐发狠要抽出手来,却发现自己手臂被她抱在胸前这个比较敏感的部位,自己想把手抽出来就必然要和她的胸部有一点亲密接触,一想到这,他就只好绝望的放弃了。
看着他一张绝色面容红里透着黑啊黑里透着青,叶兰心很开心的笑了起来,脸颊靠过去,在他肩上撒娇一样蹭了蹭,才笑道:我很开心啊阿逐,一直都是我对阿逐脸红心跳,虽然是我个人的事情,但是刚才看到阿逐脸红了,还是觉得很开心,因为,就算是这样一点点小事,只要不是我单方面的,我就开心死了。
这么说着的时候,未来将要成为皇帝的女子,用难得一见的柔软而纯净的眼神看着对面绝色青年,很柔和的笑出了一个淡淡的弧度。
然后,在看到这个笑容片刻之后,萧逐挫败的把头埋在了手掌之间,抹了把脸,孩子气的抓着自己一头黑色顺滑的长发,低低的咕哝了一声,叶兰心没听到他说什么,立刻把耳朵凑过去,才听清他低低说了一句,……你长得这么可爱,很难不脸红啊……被称赞可爱不算什么,但是被一个绝代美人称赞可爱还称赞到看到她可爱的样子就会脸红的程度,叶兰心立刻就荡漾起来,但是嘴巴上还要谦虚一下,但是还是没有你漂亮啊。
萧逐听了这话抬起头来,诧异的说:怎么会?阿叶你容貌清秀可爱,比我强了多少?怎么会不如我漂亮?……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叶兰心沉默了好一会,抬眼,看他一脸认真严肃,才肯定以他的性格,这话说得真的是掏心挖肺的诚恳,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有点郁闷的拍拍他的肩,阿逐,我觉得,你有必要纠正一下自己的审美了……虽然被夸奖是很开心,但是被审美扭曲到这个程度的萧逐夸奖……就不是那么愉快了。
这就好比对方一脸天真无邪的说啊啊,你好可爱,然后就在心花怒放满脑袋开小花的时候,对方冷不丁更加天真无邪的来一句你看,你长了两只耳朵,居然还有嘴巴呢这样一样的情况嘛。
我哪里审美有问题了……萧逐正待反驳,边门附近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两个人一起掉头看去,却是两边已经协商好了的样子,青衣小婢进到车里,正要搀扶车里人出来。
萧逐心里一凛,暗骂自己刚才居然只顾着走神,居然忘了看这边情况,凝神仔细看去,青衣小婢已经从车上搀下了一名女子。
月色青灰,浅薄得如同一层纱,那个车上下来的女子,一身淡蓝衣衫,外罩风袍,加上覆面轻纱,整个人包得严丝合缝,饶是如此,从萧逐角度看去,却依然修长纤细,仅仅一个背影都风情袅娜,却偏偏端严高华,有一种不可轻触的气势。
叶兰心也在看这个下车的女子,她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轻轻一击掌,拉了一下萧逐的袖子,阿逐阿逐,你看这个女的,觉不觉得背影很眼熟?萧逐也觉得这个女子背影似曾相识,经她这一点,他快速在脑海里搜索,似乎,也是这样的夜晚,曾经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背影……答案呼之欲出。
琴娘!夜晚,月色,竹林……他想起来了!一声低唤,他同时和叶兰心脱口而出,就在这瞬间,一直背对着他们的女子忽然转身,一眼就向这边扫了过来——她明明是绝对不可能看到他们的。
他们明明是在一个绝对视觉死角的。
但是,就在那女子转身的一瞬,叶兰心一把拉住萧逐,直接滑向地面,脑海里非常无稽的滑过一个绝无可能的念头——被发现了——萧逐被她一把拽倒,仓促滑落的时候只来得及一手垫在她身下,打横一抱把她拥在怀里,自己单膝点地,无声伏下,等伏下之后,他才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叶兰心想了想,皱着眉说道:我觉得她刚才似乎看到我们了。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不信,但是萧逐却认真的想了想,在脑海里设出刚才的角度等等,,才说道:我觉得说不定是你多心了。
叶兰心想想,点头,示意萧逐放她下来,而对于她难得的居然没蹬着自己胳膊往脸上上的行为,萧逐轻轻摇了摇头,揽着她腰身的手轻轻让自己矮于隔板拍了一下,叶兰心立刻心领神会,仔细静心侧耳听去,便听到有人从楼下上来,正在说些什么。
说话的是个男人,应该是这别院的下人,小心翼翼,声音压得极低,但是这夜里太静,又是在楼下,便隐隐约约的透了上来。
他似乎在说什么附近的偏院住得有人,要小心些。
接口的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三四分端庄,三四分泼辣,声音清脆利落,冷哼一声,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她们大可以转身就走,反正是符桓求着她们来,又不是她们求着符桓来。
——这大概是那个青衣小婢了,听这符桓来符桓去,把符桓直呼其名的架势,颇是不一般。
那个琴娘却没有说话,只是一旁的下人不断陪着小心说好话。
她们到底是谁?上次在露观看琴娘和符桓之间剑拔弩张,几乎是性命相搏,现在却居然出现在符桓的府邸,而且还是一副人人都奉为上宾的样子,并且颇为相熟,想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这样一想,就越发奇怪起来。
叶兰心看了一眼萧逐,萧逐正侧耳倾听,察觉到她的视线,并没有看她,只是轻轻摇头。
嗯,他的意思是还可以再听一会儿,还不到走的时候。
声音越来越近,似已是到了楼下,听那下人的语气,这两个女子似乎应该住在楼下,他们送到这里就打算退下,萧逐和叶兰心对看一眼,正打算下楼,却听到脚步声未停,正慢慢向楼上而来——这个脚步声轻而稳,和下人的碎步,青衣小婢的跳脱不同,显然应是琴娘的,下人大概是拦了一拦,琴娘忽然一声轻笑,这一声清冷端严,立刻就让那下人无声,大概是被遣走了,只听得脚步声慢慢下去,青衣小婢和琴娘却站在了楼口,没有动弹,等下人完全出了楼,那青衣小婢才抱怨一声道:您奔波这么久,还不快去歇息,这楼上一大片空地,也没什么看头啊。
又轻笑了一声,琴娘缓缓开口: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楼上两人都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萧逐又多一份心机,他抱着叶兰心向靠近楼口又随时可以一跃而下不会被发现的地方转移,便听得琴娘低笑着说了一句:因为上来能让符桓不高兴啊,能让他不高兴的所有事情我都很有兴趣呢。
她声音比寻常女子要喑哑许多,却自有一种清冷高华,这一句被这种声音说出来,分外就带了一种恶意的魅力,叶兰心不禁想探出头去看看,刚一伸脖子,就听到脚步声朝楼上来,她吓得朝后一缩,好悬崴了自己脖子,又撞上萧逐的鼻子。
萧逐一把揽住她,做好逃离的准备,脚步声却又安静下来,片刻,青衣小婢纳闷的声音传了上来,您不上去么?、不了,这样就好了,已经……足够让符桓生气了。
仿佛意有所指又仿佛全然没有什么涵义,丢下这一句,琴娘飘飘然向下而去,而这一刻,不光是叶兰心,也包括萧逐,都觉得,自己其实已经被发现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听到她们下楼,萧逐带着叶兰心飞跃而下,从小径出去,往自己院子里走的时候,忽然发现前院灯火通明,吵吵杂杂,两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往前走了几步,抓到一个侍从一问,才知道,荧惑到了。
听到荧惑两个字的一瞬间,叶兰心很严肃的抓了抓自己永远也长不出来胡子的下巴,说了一句话,这应该算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吧?萧逐看了她一眼,沉重的点头附会。
他开始觉得,从现在开始,自从遇到叶兰心之后就一直在疼的头,大概会疼得更厉害了……章三十六 琴娘(上)作者有话要说:把晏初和荧惑的对话修改了一下 第十四章 琴娘荧惑接到晏初重伤的消息时,正在驿馆和来访的荣阳官员饮酒吟诗,好一个清贵闲人。
接了密报,他不动声色,笑吟吟不着痕迹送走客人,转身连衣服都不换,策马狂奔,终于在后半夜到了符桓别院,到的时候身旁只有三四个护卫,余下的全被甩脱在半路。
通报完毕,待庄园开了门,他看都不看前来迎接的庄头管事,下马直冲而入!晏初所住的院子是别院最清静的深处,旁边是叶兰心一干女眷所在的小院,荧惑一路急冲,谁都不看在眼里,但到了晏初所住院落的时候,却猛的一刹脚步。
他冲得极快,这一刹却也极快,整个人身形还维持着向前冲的姿势,他人却已停住,就仿佛一具木偶被骤然拉紧所有提线,一下子定在那里一般怪异。
然后,他很慢地转头,看向中庭一条小径旁站立的两道人影。
一道红衣翩然,绝代风姿,一道纤细娇弱,面覆轻纱,正是萧逐和叶兰心。
在他看过来的一刹那,萧逐不着痕迹身形微动,广袖一展,夜空里一道鲜烈如炎的红色蔓延,叶兰心已被庇护在他身后,而那个被他所保护的女子面纱外一双眼睛笑眯眯弯成月牙状,心情很好地对荧惑挥了挥爪子,阿初就拜托你了哟,惑惑。
……荧惑一双漆黑的眼睛慢慢眯起,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向小径一头的两人微微弯腰示意,然后转身走开——惑惑生气了。
望着走入晏初院子的那道纤细身影,叶兰心叹了口气,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萧逐,阿逐,我先去睡了。
萧逐望了一眼荧惑远去的方向,点了点头,送叶兰心回了她自己的院子,亲手把她交给侍女之后,他才回了自己的院落。
这次行猎侍卫本来带的就不多,还大半都分到晏初那边去,结果萧逐这边只剩下二三个侍从,进屋之后,他把侍从全部打发离开,看着精致烛台里烛光一跳,他望着那暖黄光芒兀自出了会儿神,下了一个决定,沉声道:现在是谁在随侍?烛光明灭,卧室里大半还在黑暗中,明明只应该有他一人,这一声一出,却偏偏从黑暗里透出一声恭敬回答:是星卫之天权。
从第一次召唤星卫开始,他便命星卫随侍,在对付符桓刺客的时候,星卫也依然在他身旁,只不过没得他命令,不得行动罢了。
听了回应,他略点了点头,绝色面容浮上一层淡淡思虑,沉吟片刻,最后还是低声道:从现在开始,除你之外,再留一个人随侍在我身边,其余所有星卫全部随侍在塑月储君身边,务必不能让她有丝毫损伤。
然后……烛光明灭,一痕淡淡的暖黄跃上他绝色眉目,却奇妙的并不温暖,只有一线肃杀,一双本就漆黑的眼,在瞬间深不可测,如同两泉无底深潭。
……然后……你去取我的凤鸣和太阿来。
这一句几乎是悄然无声,黑暗中有人低声应了声是,便再无声息。
门窗洞开,不知那里来一线幽风,烛光摇曳了一下,倏忽便灭了,整个世界忽然就变成青白的颜色,然后萧逐听到自己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
荧惑到晏初房间的时候,晏初刚换过药,室内只有两三个侍女,和坐在床边的阳泉。
他还在昏迷,安静地躺在锦绣被褥之间,一动不动,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呼吸绵长而细弱,眼睛下是淡淡的一圈青黑,衬着他雪白的脸色,越发羸弱不堪,——他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侍女端着一盆血水从荧惑身边走过,屋子里一股淡淡血腥,偏又混着一点药香,便成了一种甜甜的腻,漫漫地浮着,悄然带起一种说不出的轻轻惶然。
有那么一瞬间,荧惑突然有些惶恐,几乎不敢踏进这个房间。
阳泉背对着他坐在床沿,拿着极软的丝巾,慢慢擦着晏初的身子,先是手臂,細細拧净了水,仔细擦好,立刻掩进被子里,再换下一个部位,而被他擦拭身体的青年,却依旧沉睡,只在觉得冷的时候,细而微弱的呻吟,乳猫一般。
阳泉擦得很仔细,很慢,也不说话,仿佛全然不知道身后还有一个荧惑。
荧惑站在门口,只觉得自己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只能傻傻站着,看着那个背对自己,沉稳如渊的背影。
他觉得,阳泉正在责备他。
终于擦完,侍女端走第三盆染了血迹的水,阳泉小心翼翼地提起被子,给晏初密密实实地盖上,转身看他,却不说话。
荧惑下意识地挺直腰身,过了半晌,才听到那个有着温厚声音的青年轻轻开口:你进来吧,把门关好。
这一声平淡如常,没有一点情绪,荧惑听了却浑身一抖,咬了下嘴唇,一张妖丽面容上忽然就带了一层小孩子一般委屈的神色,偏偏不敢回嘴,应了一声,乖乖把门关上,乖乖站到了阳泉身后。
走近一看,连荧惑都脸色一变,那陷在深深软褥里的青年,羸弱得象一个苍白的幽灵,浑身上下,除了微微起伏的胸口,便再没有了一点生气。
阳泉安静地问了一句:符桓那边怎么样?荧惑强迫自己调转视线,转而凝视着阳泉一头漆黑长发,心底那越来越强烈的惶然才慢慢被压制下去。
他定了定神,答道:符桓知道消息应该比我晚二三个时辰,今明两天,太子那边要到符桓府里纳彩,他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到。
阳泉点点头,安静的看了片刻晏初,再度淡淡开口,成王肋骨断了三根,有微弱的内出血,严重外伤四处,擦伤二十七处,荧惑,他差点死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抿了抿颜色淡薄的嘴唇。
从来都温厚微笑着的男人此刻也是温厚的笑着,全然没有一点责备的神态,出口的话却是:荧惑,你不准备向我道歉么?荧惑倏地睁大眼,看了一眼面前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的男人,慢慢低下头去,……是的,对不起……这次如果有我在……阳泉不带一丝火气地打断他的话:荧惑,你明知道我生气的不是这个。
一听这句,荧惑浑身一抖,猛地一抬头,正对上那双即使到此刻也依然带着笑意的漆黑眼眸。
阳泉微微笑着,一字一句:荧惑,记住,我不知道你和成王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你记得,这次这样的事情,我绝不会替你隐瞒第二次。
他果然知道!他果然知道这场马匹惊厥的意外是自己所刻意制造的!不过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想到能瞒过他吧?荧惑没说话,只是慢慢垂下头,漆黑的头发从肩膀滑落,遮盖了他所有的表情,阳泉看了他片刻,忽然伸手,抬起他的脸,然后微笑,荧惑,不要给我找麻烦,我很不高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荧惑浑身陡然一僵,阳泉顿了一下,笑得越发温和,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一下桌上的铜漏,成王大概再过半个时辰就会醒,到时候会送药过来,你喂他喝了吧,我还要去给你收拾残局。
听了这话,荧惑猛一抬头,刚要说些什么,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沉默地垂下眼。
把桌上铜漏摆正,他看向床上面色雪白的晏初,看了一会儿,慢慢靠下去,把头虚虚靠在他胸口,听他胸腔里轻微而困难,每一下跳动都仿佛用尽全力的心跳。
听了片刻,他安心地呼出一口气,轻轻把头枕在了晏初脸边,闭上了眼睛。
他本是极残艳的容貌,但此刻一闭上眼睛,却分外有一种天真柔软的稚气,一抹烛光从罩子里渗透出来,温柔的淡黄,弥漫而开,染得他一头厚重的黑发,都如同淡淡的金色。
晏初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的荧惑。
他睁了一下眼,随即闭上,荧惑没有睁眼,只是开口:再过一会儿,会有人送药过来。
晏初喘了一会儿,才呼出一个极轻的嗯。
荧惑忽然笑了一下,慢慢睁眼,额角蝴蝶在烛光下明灭生辉,竟仿佛是活的一般。
他轻轻地说:我已经尽我的能力,把萧逐和小叶子送到符桓地盘上了,接下来,就要看他自己本事了。
说到这里,门外回廊响起了细弱的脚步声,荧惑又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低头,非常微弱的说:这次意外我制造的时候没有控制好,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非常抱歉。
听到他这么说,晏初费力的转过头看他,然后,轻轻一笑。
非常非常温柔的微笑。
荧惑知道这一笑里的含义,晏初在对他说,没关系,我没事。
他慢慢闭上眼睛,低声说:阿初,我要萧逐死。
晏初看他一眼,用眼神询问,为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低声道:因为……不杀他,晏初会伤心,对吧?反正,他本来就应该死,放心,阿初,我一定会杀了他。
晏初看着他,雪白面上表情一线未变,只是在看了片刻之后,慢慢闭上了眼。
他没有做任何反应,就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荧惑说的那句话一般。
章三十七 琴娘(下)作者有话要说:琴娘的部分稍微修了下 阳泉是这天晚上这些人里最忙碌的一个。
晏初只要负责睡觉养伤就好,萧逐顾好叶兰心,叶兰心巴好萧逐,他们两个就算任务完成,唯独他事前要先打点山庄,事中要照顾晏初,事后去安排明天等等接下来的事宜。
把晏初交给荧惑,阳泉在走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天边已经轻轻有一抹鱼肚白露了出来,阳泉寻思着大概还能休息一两个时辰,便加快了脚步,向自己房间而去。
刚走到回廊上,他脚步毫无预兆地一顿,停了片刻,似乎在分辨什么,然后慢慢走到门口,端正了一下衣冠,脸上带起温和微笑,推门,声音醇厚:真难得,储君殿下居然光顾在下这里,不知……有何指教?大门轻轻洞开,客厅美人榻上很没形象趴着一只,正是叶兰心。
看上去她似乎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以至于睡着了的样子,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迷迷糊糊抬头,抽抽鼻子眨眨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当然是……找泉泉你有事啊~~阳泉温厚一笑先把荧惑到来和符桓那边动向说了一遍,才笑眯眯地道:储君找我有什么事呢?啊,很简单的事情。
叶兰心摇摇晃晃站起来,睡眼惺忪口齿不清,走到门口他身旁,差点咣当一头撞到柱子上,努力扇了自己几巴掌,才清醒起来,她伸手指向别院里那幢最高的小楼,那,看到了么?嗯,看到了,如何?微笑微笑,八颗牙微笑闪亮攻击:拜托小泉泉你带我去那里啊。
……阳泉没说话,他只是平静地看了看那幢小楼,再看看面前笑得星光灿烂的叶兰心,有着平放面容的男子倏忽一笑,精华内敛的眼睛温柔眯起:是命令么?回他的是更加闪亮亮的笑容,怎么会,是请求啊,小泉泉不答应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啊啊,放着平王殿下不去请求帮助而来请求我,看起来就是很麻烦的要求呢。
不会不会,只要小泉泉你咻的一声带我跳上去就好。
两边都是微笑微笑再微笑,微笑大对决。
漆黑的眼睛望着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看了片刻,慢慢调转方向,看向小楼,上面有什么么?摇头,一派天真,不知道啊、阳泉听了笑了开来,也对,要是知道上面有什么了,还去干吗呢。
拉拉他袖子,讨好的笑笑笑:那小泉泉的意思呢?有着一双美丽深黑色眼眸的青年微笑,优雅躬身,对面前的女子微微折下了修长身体,我什么时候违背过您的意思呢?殿下?嗯?叶兰心眯着眼睛,像只毛茸茸的小狐狸一样,一手曳起裙摆,一手向前,递到了阳泉面前,微笑:那就……拜托你了。
男人微笑着颔首,牵过了她一双玉白的手——小楼四层,一楼全是护卫,戒备森严,竟然比晏初所在小院还要人多一些,阳泉想了想,就把她送到了二楼。
很幸运,二楼没有人。
四楼是一片酒宴用的轩场,大概也不可能有人住在那里,那么,琴娘和她的侍儿只可能待在三楼。
阳泉武功极高,轻易潜上楼来,悄无声息,把她放下,低声问她需不需要陪同上去,叶兰心摇摇头,不仅不用,还把他撵了下去。
阳泉也不强留,温文一笑,行礼告退,玄衣乌发,倏忽不见,仿佛一抹幻影,融合在了即将黎明,所以反而更加漆黑的天色之中。
啊啊,如果是萧逐的话,这种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她留在这里的。
看着面前黑漆漆的楼梯,叶兰心扁扁嘴,忽然又想起来,如果是萧逐的话,根本就不会让她上来吧?想到这里,她唇角一弯,心情甚好地提起裙子就往上走,还正想着上去了见到琴娘第一声招呼该怎么打,刚走了几步,她忽然觉得头顶上一团光影暖暖罩了下来。
呃,这么快就遭遇了?听到顶上的人没喊,叶兰心定了定神,慢慢抬头,就看到琴娘手擎着一盏烛台,正站在楼梯口上,安静地看着自己。
叶兰心看了她片刻,楼上的女子没有一点动作,仿佛泥塑一般,叶兰心抓抓头,想了想,微笑:姑娘不请我上去坐坐?琴娘托着烛台,嫣然一笑,那是……自然,请。
叶兰心被领到了三楼的一间隔音极好,看来就是为密谈打造的密室,摆设朴素,却熏了极浓的薰香,进去之后一层薄烟便袅袅地缠上来。
琴娘放下烛台,比了个手势,示意叶兰心坐在榻上,自己靠在了桌边的绣凳上,也不说话,只一双眼睛安静地看她,等她先发话。
叶兰心却也不说话,悠闲地在榻上摆了个舒服姿势,把面纱一揭,笑眯眯地看着她。
琴娘凝神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拉了一下旁边一道绳子,也听不到什么响动,大概连着外面金铃,立刻,青衣小婢走了进来,她看到叶兰心楞了一下,随即飞快瞥了一眼自家主子,就恭恭顺顺走上前去,福了一福,柔声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泡壶茶上来。
琴娘开口,声音喑哑却自带清冷,这是叶兰心第二次听到她开口说话,比之上次楼上偷听,要清楚了几倍,一听之下,她脸上如常,眼睛里却带了几分诧异神色,琴娘吩咐完小婢,泰然自若地看向叶兰心,微微一笑:怎么?有什么地方奇怪吗?听了这一句,叶兰心越发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她直直盯着琴娘,看了好半晌,才问出一句话来,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您上来不就是为了问我么?请说。
又看了她一眼,叶兰心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你真的是女人么……这句话一问出来,她立刻做好了抱头被揍的准备:真的不是她讨打,而是她在第一次听到琴娘声音的时候就觉得,那真的不象一个女子的声音。
说起她对声音的敏感,还要拜荧惑所赐。
她从小和荧惑一块长大,性别是荧惑的大忌,小时候相处,孩子哪记得那么多,她经常犯荧惑的忌讳,被整得很惨。
偏偏荧惑单从长相看,端的是一个绝代美女,她也就只能从他声音里分辨出来一点,时时提醒自己,才没被搞成少年夭折,有了这层经验,她从声音分辨男女的本事,可算是一等一的强,所以,一听这琴娘喑哑声音,她就立刻觉得蹊跷。
琴娘声音比荧惑的还要难以判断到底是男是女。
现在想了想,就直接问了出来。
寻常人听了这等问题,怕不立刻勃然大怒,哪知琴娘全不在意,只施施然起身,向她走来。
琴娘本就身姿窈窕修长,这一下动作,优雅洗练,十分端庄竟然就成了九分妩媚,娉娉婷婷到了叶兰心跟前,面纱轻动,一双眼笑吟吟的,直接一把握了她手朝自己胸口上一贴,才柔声说道:这样便还不是女子么?触手处绵软丰腴,叶兰心眨眨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抬眼看了看琴娘,只见面纱外一双细长凤眼微微眯起,风情万种,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摸了两把。
嗯,比自己的还大些。
所以,我是货真价实的女子哟。
琴娘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按着她的手,笑眯眯看她,叶兰心点点头,心说,嗯,我已经摸得很确实了,确实不是垫出来的。
看她点头,琴娘才放了她手,弯身看她,一双细长眼睛定定看了她片刻,才蓦然一笑,眸子里带出两三分笑意,却偏偏又一丝肃杀清冷潜在眼底,便带出一种意外的冷漠:你还有什么问题?叶兰心摇头。
微笑,那么,我现在可以提问题了么?叶兰心也看着她,一双深灰色眼睛坦坦荡荡,点点头。
漂亮的凤眼又微微眯起,女子伸出手,细白修长的指头好整以暇地扫过叶兰心眉目,从她耳畔滑下,最后捧住她的脸,声音也柔和起来,那么,你和萧逐有什么目的?想想上次露观的时候,符桓和萧逐对峙,她也在场,萧逐的身份也瞒不住,叶兰心想想,挠挠头,我的目的不能说,萧逐的目的么……他纯粹是被我拽进来的,他真没什么目的。
叶兰心自问说的是实话,异常诚恳,女子想了想,微微一笑,又伏低一点儿身体,声音更加微弱,简直就是在她耳边呢喃,又在这隔音极好的房间里,除了叶兰心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听得到她说话了,那你告诉我,你今天来这楼上,是为了什么?这房间里没一扇窗户,一丝儿风又没有,只薄薄一炉美人骨,本是极薄的香,偏偏屋子严丝合缝,一点都泄不出去,便极轻的雾一样弥着,也不呛人,然后这雾一样的烟里,那个覆着一层菲薄面纱的女子巧笑倩兮,声音软绵,问她,她来作甚。
这等情景,红女薄烟,衬着四周珠帘玉帐,分外便有了一种妖靡氛围,寻常一些男人都要脸红心跳,却偏偏叶兰心一点儿都不在意,笑眯眯灰色眼睛无辜望回去,自然是来看你啊~女子饶有兴趣,你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你是谁,所以才要来看嘛,知道你是谁不是不用来了?听了这句,女子轻轻一颔首说得对,那么,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么?叶兰心忽然诡异一笑,你觉得呢?章三十八 危地(上)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琴娘和小叶子的对话 第十五章 危地那女子只唇角一吊,吐气如兰,这个嘛,第一,我不觉得你不知道我是谁,第二,我觉得,你上这楼来的目的,应该不止是看我。
不过呢,这个现在也没关系了。
我倒是对你有了点儿兴趣。
她靠得离叶兰心更加的近,气息几乎拂到她脸上,低声:那你现在告诉我,在你的目的里,符桓会怎样?听她问出符桓两个字,叶兰心了然一笑,他啊,不知道呢,我的计划里不包括他的终场,他会如何,看造化。
女子点点头,轻轻唤出一个名字:那萧逐呢?叶兰心微笑,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话:……他会死。
她非常温柔的微笑,侧脸,正对着女子那双美丽的眼睛,……他一定会死。
那一瞬间,叶兰心眼睫微垂,深灰色的眸子里便多了一线薄薄恹色,一张脸在烛光下雪白,毫不见一丝暖色,然后,她再度很慢很慢地重复:在我的计划里,萧逐一定会死,一定的。
……女子没说话,只是看了她片刻,忽然便笑了起来,是啊,我的男人也是一定要死的……多有趣。
没办法,我们都是蜘蛛,必须要吞噬雄性的血肉才能生存。
蜘蛛吃掉雄性是为了孕育下一代,那我们能孕育出什么呢?叶兰心唇角一弯,盛世三十年。
琴娘蓦然住了口,眼神古怪地看她,才慢慢叹气,你果然知道我是谁。
叶兰心但笑不语,她又悠悠叹气,就算你本来真的不知道我是谁,现在也应该猜出来了。
说完这句,琴娘转头看向香炉里一痕轻烟,换了一个话题,爱他吗?不。
她换了话题,叶兰心也从善如流,回答道。
是不爱还是不知道?不知道。
啊,那你要加油。
她点头,轻轻拉了一下绳子,这次她拉了两下,过了一会儿,门就被轻轻推开,琴娘慵懒靠回榻上,低低说了一句,符桓,我已经问好了。
你进来吧。
在她说这句话的一瞬间,叶兰心整个瞳孔一细,脑子里顿开始飞速运转。
她本以为符桓不在的,但是现在符桓却在这里,那么只有三个可能,一,荧惑说谎,二,阳泉说谎,三,符桓设局。
荧惑不可能对阳泉说谎,而阳泉没有理由对自己说谎,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落入了符桓下的套里。
想一想确实也是,不管现在这个局面到底如何,符桓如果能悄无声息的早到,必然对他掌控局势有利,说不定还能浑水摸些象她这样送上门的鱼,她既然能想到这些,那么符桓那样聪明人,自然也一定能想到。
想必就是符桓在楼上听到了楼下有人声,才自己躲了起来,让琴娘下去应付的。
不过,虽然和她的计划稍有出入,却也还算在她控制范围之内,没有问题。
她倒不怕符桓认出自己,她和符桓本来就毫无交集,再说了,就算符桓看过她的画像也是浓妆艳抹得跟刷墙似的,她现在清汤挂面,很难认得出来。
想到这里,她脑子里思绪飞转,已是拿定了主意。
叶兰心慢慢抬头,正看到一个一身银紫华服,芙蓉面,碧绿眼的青年掀帘而入,气度雍容里透着一丝阴冷,正是荣阳雍侯符桓。
符桓对着叶兰心微一躬身,轻轻一笑,算作见礼,却走向琴娘,琴娘看他过来,就当全没看见,动都不动,符桓在她面前站定,看她连一丝眼风都不看自己,便轻轻一笑。
符桓本就生得俊美,但和萧逐那种凛然端正,盛放牡丹一般的美又不一样,兀自带着一股阴冷煞气,仿佛盛开在颅骨堆里的曼珠沙华一样,这样一笑,眼角眉梢忽然就带了萧杀媚意,伸手拦腰就把女子抱了起来,旋身坐下,琴娘就整个半躺在他身上,动弹不得。
这样骤然一下,琴娘眼眸一细,右手一动,手腕间便现出一痕流动一般的锐利银光,符桓却慵慵懒懒笑了一声,出手如电,一把扣住她手腕脉门,她立刻动弹不得,符桓全当叶兰心不存在,笑吟吟举起琴娘握着一柄短匕的手,凑到自己唇边,指尖一个一个轻吻过去,最后咬了她食指在菲薄嘴唇间轻轻磨着,看着琴娘眼底水色一动,他才慢慢笑出来,吐出指头,手指轻轻抚上她面纱边缘,哪,问出什么了?问这句的时候,符桓专心致志看着怀里女子一双眼睛,叶兰心眼神一飘,也看向琴娘,琴娘却两人谁都没看,双眼一闭,冷哼了一声,什么也没问出来,你要怎样,看你自己手段了。
符桓看都不看一边晾着的叶兰心,一双碧色眼眸只看着怀里女子,看了半晌,才一声笑出来,你果然是个懒虫。
这一声又宠又溺,女子理都不理,符桓一笑,弯腰一揽,一只手臂横过她膝弯,把她打横抱起,便抱出了房门。
过了片刻,他才慢慢转回来,很仔细地把门关上,走到叶兰心面前,在她对面悠闲坐下。
从刚才女子那一句答里,她就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必有暗潮,她和符桓,她和那女子,到底是敌是友,彼此之间是个什么关系,此刻都是难说,脑子里一阵转动,尽自己可能推演出了符桓所有可能的动向,然后迅速拿定对策,便也就笑眯眯的毫不在意,蹲在椅子上等他问话。
符桓一双碧绿眼眸上下打量她片刻,眼中轻慢渐渐去了,带着疑惑的思考意味浓浓的浮了一层。
能跟在萧逐身边的女子,必定不简单,但是他其实也没多看在眼里,这一阵子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份没有调查出来,他也不是十分在意,但是现在,他却有点对这个女子另眼相看了。
他是很清楚自己一双碧绿眼眸凶煞十足,寻常女子被这样盯着半天,不怎么聪明的,看着他容貌俊俏,早双颊娇红,低下头去。
聪明的也早被他眼神吓到,面前的女子却毫不在意,仿佛自己完全无害……不,都还不是这种态度,比这态度还要更进一层,仿佛他秀色可餐她随时想扑上来啃一口——话说萧逐是怎么调教下人的,不带这么直勾勾瞅人的……想到这里,符桓忽然眨眨眼,惊觉自己在看着叶兰心的时候,思绪居然拐到了如此偏门的地方,不禁再度仔仔细细看了眼面前的女子。
叶兰心平心而论不是什么让人一眼看了就惊艳万分的大美女,现在懒懒散散摊在那里,别说气质了,连气氛都没有。
但是,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温暖平和,足以让人神经放松。
所以自己一下就放松到了那么奇怪的地方去了?思忖一下,他决定开门见山:你是谁?叶兰心想想,决定见招拆招。
她慢慢起身,端正了一下姿态,再度坐下,而就在这一起一座之间,眼睫轻动,当叶兰心抬眼看向符桓的时候,刚才懒散一扫而光,在符桓面前的,已经是一个虽然身无赘饰,素面朝天,却比璎珞严妆,锦绣华服装点出的贵妇更加具有矜贵气势的女子。
她脊背笔直,一双素手笼在广袖之中,虚虚叠在腿上,青丝从肩上流泻而下,宛如盛夏的瀑布,她的眼睛凝视着符桓,深灰如雨前云层,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这绝不是受宠女官所能拥有的气质——符桓微微惊动,面上却越发闲散起来,唇角微勾,装点出十二万分风情优雅,笑吟吟看着对面这女子,等她回答。
叶兰心看了他片刻,倏忽唇角一勾,姿态优雅地轻轻颔首,安静破颜一笑:塑月储君叶兰心,应雍侯之邀,前来赴约。
在叶兰心三字出口的一瞬间,符桓一双碧绿眼眸瞬间睁大,然后慢慢眯细。
他本就一双细长凤眼,这样一眯,睫毛漆黑,一线黑里就透出一点森森的绿,宛若什么猛兽捕猎前的眼神。
叶兰心却只是礼貌一笑,轻轻撩起袖子,褪下腕上一个手镯,轻轻一拧镯头,啪的一声轻轻弹开,镯头却是一方小印,叶兰心在桌子上一印,是工工整整少凰两个篆字。
塑月皇女所居之宫名为少凰,而能掌少凰这一宫之印的,便只有女性储君,所以这方少凰之印,也就成了历代女性储君们的行印。
日常公文来往,这方印他看过无数次,桌面上鲜红印记只须一眼就清清楚楚,他对面这个女子手里的印确实是真货,那么,她即便不是真的叶兰心,也至少是叶兰心身边深受重视的女官了。
不……她应该就是叶兰心本人无错。
如果是女官的话,不会拥有这样的气质。
只有身为未来人君,从小深宫争斗,朝堂党争下熏陶调教,才能养育而出这种雍容又锐利的——让人憎恨到心脏都发疼的气势。
一瞬间,脑海里掠过了一抹与面前女子有着接近气质的修长身影,符桓唇角不受控制地挑高,他忽然站起来,来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颌,轻轻应了一声:哦?叶兰心一双深灰色的眼睛看他片刻,忽然抬手,一声脆响,符桓的手被她一掌打开!这一下符桓眼睛微眯,叶兰心却全无表情,缓慢放下手,理正衣着,然后抬眼,笔直看向面前男子,一言不发。
屋内薄烟袅袅,带着甜腻味道的香雾里,他面前这个女子端严高华若神像一般,让符桓脑海里的联想越发不可控制。
非常讨厌,非常憎恨。
简直……讨厌到想一把掐死她——想到这里,符桓忽然笑了起来,他一手掩着脸,无声笑着,叶兰心继续沉默,只用深灰色的眼睛看着他。
过了片刻,他放下手,一张脸已全无一点笑意,正色庄重,他轻撩下摆,单膝点地,对面前的女子施以大礼,荣阳雍侯符桓,见过相君。
是的,现在,大局为重。
章三十九 危地(下)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叶兰心忽然展颜一笑,轻轻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符侯约我六月荣阳相见,我已赴约了。
三载书信来往,今日终于得见侯爷一面了。
是的,从三年前开始,早在晏初和符桓秘密联络之前,她就已经在和符桓进行极其秘密的暗地里书信往来,而这次和符桓见面,也早就是在出使大越之前就决定了的.面前这个碧眼男子到底在塑月两个继承人之间选择哪一个,才是她来荣阳的真正目的。
她和符桓约定,符桓助她登基,她则给予符桓回报,此次见面,即是讨价还价。
只不过,晏初也来了而已,并且,晏初先给了符桓承诺。
符桓坐在她对面的榻上,姿态端严,已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戏谑神态,他略笑了笑,便道:相君可知道,成王已先行一步拜访过在下了?听了这话,叶兰心无所谓的一弯唇角,自然是知道,而且,我连他给了符侯什么东西,都猜得出七八分。
哦?那成王殿下会给我什么?叶兰心听了这句话,想了想,笑吟吟地说:不外乎是边境地图?布防图?兵图?差不多也就是这类东西。
我那弟弟大概还和符侯许诺,说事成之后会割让土地给您,对吗?为她的洞察力惊讶了一下,符桓沉默一下,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小巧锦盒,交到了叶兰心手上,笑道:相君神机妙算,果然分毫不差。
那这幅布防图还请相君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叶兰心接过盒子,抖开里面的丝绢细细看去,良久,她瞥了一眼符桓,收好丝绢,递还回去,是真货,恭喜符侯。
这一句说得事不关己,符桓看了她一眼,收好丝绢,才淡淡一笑:那相君可以给我什么呢?嗯?事成之后分裂土地上再给符某多加一州么?叶兰心抬眼看了他一下,依然保持着端正无比的姿态,慢慢开口,一字一句:抱歉,国之疆土,列祖列宗浴血而得,叶某即便不才如此,不得开疆拓土,但必然——寸土不让。
说完,她微微欠了一下身子:让符侯失望了。
符桓看了她片刻,忽然笑开,那相君莫非打得是空手套白狼的主意?如意算盘拨的太响不好哟?叶兰心抬眼看了她一下,随手拿起旁边冷透的茶杯喝了一口,想了想,才开口说道:符侯当世豪杰,莫非就甘心做荣阳一辈子的家奴吗?符桓也在喝茶,叶兰心这话一出,他却像是完全没听到一样,眉毛都没动一下。
叶兰心继续说道:荣阳数百年前,天下共主,大越、塑月,龙楼、沉国全都要纳贡称臣,何等气魄,现在不过列强之一,国势日渐衰微而不自知,妄自尊大,门阀垄断,官员七品之上断无寒门,高官朱紫全都尸位素餐,今上又昏惫偏听,耽溺酒色,陷于群小而不得脱拔,皇族跋扈,诸王封土几乎已到国之一半,太子虽然贤明,却被外戚所挟,皇后狠毒,今上百年之后,说不得又是一个吕后。
说到这里,她站了起来,看着从头到尾都仿佛一个字没听到,一杯冷茶兀自喝得愉快的符桓。
她笑了一下,俯身轻轻敲了下他面前的桌子,符侯,符家世代忠良,从荣阳立国开始,到您为止,连续八代高官,公爵之位世袭,您在符家历代家主之中,年纪最轻,所建功勋排得上前五,却不过一个侯爵,就只因为您是庶出,从此之后,符家公爵断绝,只能屈居侯爵,而这不是因为您能力不够,而仅仅只因为您没有所谓血统,符侯,甘心么?听到这句,符桓终于抬头看她,一双碧绿眼眸细细眯起,您在教唆我谋反么,相君?……没有。
她莞尔一笑,深灰色的眼睛紧紧看着面前没有一丝表情的青年,符家忠烈满门,我怎么会出这样的馊主意?但是,符侯……微笑,低头凑近,声音低而轻:凭一己之力匡扶社稷,拯将倾大厦于危难,难道符侯没有这样的期望么?符侯,符家将在青史之上被这样记载:符家从祖龙于始,辅明君于中,力挽狂澜于危难,全忠全节,这是何等佳话?嗯?与王朝同生共死患难之臣和家奴之间,符侯更倾向于哪个呢?符桓转着手里一盏菲薄如玉的茶盏,终于抬眼看向叶兰心,忽然唇角一勾,听上去,相君觉得我做霍光是很不错的选择。
那莫非,符侯要做赵匡胤?微笑对微笑,叶储君笑容优雅,笑不露齿,符侯有心黄袍加身,于我自然是没什么不方便。
但是,为符侯计,自古以来,乱臣之名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便英雄如曹操,自身没有篡汉,还被后人骂得个奸雄。
哪,符侯,和晏初合作不过边境五洲而已,而且离符侯领地甚远,归不得符侯管辖,符侯除了一个虚名之外,便得不到任何好处。
和我合作,我则有办法让符侯成就一代令名。
符桓终于提起一丝兴趣一般,看向面前微笑着的女子,相君有什么妙计?称不上什么妙计,只是给符侯一个许诺。
我呢,和晏初并不一样,我只想符侯不要插手塑月的事情即可,而我回报储君的,则是我将尽我一切可能,扶助荣阳太子即位。
说到这里,符桓安静看她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啊,储君对我荣阳内情很是了解嘛,嗯?荣阳世代分土封王,到今日国土之一半都全是诸王领地,这些亲王等等,被称为公室。
今上只有太子这么一个皇子,而这位皇后虽然是太子生母,出身大族,但其实不过是一个望族旁支庶出的女儿,荣阳最讲究出身血统,能干精明一如符桓,不过是因为庶出,就无法继承公爵爵位,何况是皇后。
就因为血缘关系,这位皇后在三年前才摘下了空悬十数年的后冠,而荣阳太子以唯一嫡子的身份,二年前十八岁冠礼上,才被立为太子。
诸王对这位太子相当不满,而某些实力强横的亲王,则根本就无视帝国唯一的皇子,立太子的仪式上,竟然半数亲王缺席,其中荣阳当今皇帝的嫡亲弟弟,也是诸多亲王中实力最雄厚的一位,干脆连使者都没有派来。
这怎么都算得上大不敬之罪了,但今上懦弱,再兼之国力衰微,拥有可以和公室一较高下的豪族门阀又都态度暧昧,皇帝剩下的力量不过和公室抗衡个平均,便不了了之了。
可以说,荣阳帝国名门之中,只有符家对这位表面风光,实则尴尬的皇太子,伸出了友谊之手。
说白了,符家握有重兵,荣阳门阀第一,把家主的妹妹嫁给了皇太子,为的不过奇货可居四个字。
政治从来就是赌局,符桓赌的就是少人看好的太子,输了固然万劫不复,但是一旦赢了,那就是唯一赢家——叶兰心上面那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为了最后这段做铺垫而已。
她话说得明明白白,给你土地你是为他人做嫁衣;你要谋反呢也还谋不了,不过我可以帮你家主子登基,符桓你自己选选看那样划算些。
符桓何等精明的人,听了这番话脑子里飞速推演,心下已立即有了计较。
他慢慢笑道:人都说东陆列强各有所长,大越擅文,塑月善治,龙楼善蛊惑,现在看来,相君的蛊惑之力,只在传说中的龙楼之上。
目前这选择,无非是成王殿下给了我一个看上去好吃实际不好啃的骨头,您则给了我一张面额很大,但是到底能不能兑现也是个问题的银票,啧啧。
叶兰心听了也不以为忤,只笑吟吟看他,符侯是聪明人,自会做最好的选择。
哈,聪明人,哈。
他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两声,忽然正色,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还请殿下容符某好好想想,然后,符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请殿下在符某做出决定之前,可以居住在符某天天都能看到的地方,有利于我和殿下……沟通。
这摆明了就是要拿她做人质,哪知叶兰心毫不在意,点了点头,就随符侯的意思。
也一点儿不提和自己人再见一面或留个言什么的,让符桓不禁又对她另眼相看了些。
又闲说了几句,符桓转身临去之前,忽然转头一笑:险些忘了说,前些日子,并不知道殿下身份,等等鲁莽行动,还请见谅。
叶兰心不动声色,只轻轻一笑,这是自然。
向她点了点头,符桓走出,叶兰心一双深灰色的眼睛紧紧看着他,一看符桓出了门,她立刻向前平铺,眼眶里小眼泪一泡泡的。
啊啊啊啊,腰好疼,肩膀好酸,她多久没有坐起来像个人了啊……就在叶兰心泪汪汪在美人榻上滚的当儿,符桓出得门来,外间一张小靠,琴娘正悠闲靠在上面,看他出来,纹丝不动,眼都不抬,只轻声问了一句:出来了?说完这句,她想想,又追了一句,她是谁?叶兰心,塑月储君。
女子没有一点意外神情,只哼笑一声,果然……;随即眼神一冷,轻笑一声,那么,你和她都谈了些什么?听她这样问,符桓眼神忽然便有了一线悲凉凄苦,他走了过去,双手轻轻捧起她脸颊,让她那双细长眸子对上自己碧绿双眼,低声言语,声若叹息,……这么多年,我可曾让你伤过一分一毫?我可曾做过任何一件对你有一点点损伤的事?女子听了,轻轻怔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无声轻叹。
一刹那,他和她之间,便仿佛隔了一线阴阳,细薄,而跨越不得。
章四十 飞奔吧!小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