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兰心认为自己这辈子做人最大的优点就一个:识相。
所以她从来不逞能,自己能干嘛就干嘛,干不了的嘛就让能干的人去干。
她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伯乐会相马就好,谁也没指望伯乐跑得和千里马一样快吧?所以,当她提出去小镇混进晏初队伍的想法被萧逐采纳之后,她就干脆的把一切实行方面的问题丢给萧逐,自己舒舒服服的窝到树底下睡觉去了。
萧逐开始没注意,结果当他算出来一套路线转头想叫叶兰心的时候,就是塑月储君大字形软瘫,还很可耻的挂着口水。
……那一瞬间,他只想把手里的炭枝一把抽到她脸上——我说姐姐你到底知不知道是谁闯的祸才害我们在野地里奔波啊?!但是再看一眼那张蠢得很幸福的口水睡脸,所有的怒气都化作了胸口一点无奈,最后一声叹息,脱下身上外衣扔到她身上,怕她着凉。
萧逐拟定的计划简单实用,简言之就是声东击西,今晚先往荣阳帝都的方向而去,引来追兵立刻反折向小镇相反的方向,转过一片小山林立刻绕过去,只要速度够快,就能在符桓的刺客网络反应过来收口之前突破,初四中午时分追上正在行军的塑月使节。
根据叶兰心提供的时间表,当时他们应该正在打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去,跟着队伍再走两天,荣阳都就胜利在望——之前之所以被团团包围被迫远离预定的路线,就在于那些都是广阔地域上的长程移动,对方其实等于以逸待劳,两边信鸽焰火等信号一联络,他们就是被瓮中抓的两只鳖。
而现在距离近了,移动范围变小,那些长途有效的信鸽等等手段反而没那么快反应,基本上拼的就是人力速度,而在这点上,显然是萧逐一方要占优势得多。
这个计划看似简单,却绝高武功并精准的计算二者缺一则不可行。
不过,萧逐二者都不缺少。
眼看慢慢入夜,差不多也休息够了,萧逐踩灭柴火,贴地侧耳听去,听到隐隐有铁蹄西来,听落蹄的节奏,应是荣阳骑士无疑。
开始了。
叫醒叶兰心,他低低说了自己所有计划,说完之后萧逐想想,刚要追加一句你不要担心,却手臂上赫然一紧,叶兰心早扑了过来抱住他手臂,一张清秀的脸孔向上看他,笑容大大,眼儿弯弯。
那,我相信你,阿逐,肯定会没事的。
萧逐楞了一下,随即慢慢轻笑,一双优雅美丽的眼眸轻轻眯细。
他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然后叶兰心忽闪着一双眼睛,很闪亮很大方的问了一句,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了?用无法形容的眼神看了塑月未来的皇帝一眼,萧逐觉得自己的前途很萧瑟,很萧瑟……事实证明,萧逐丝毫不愧东陆名将之称,一番诱敌计划使来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因为多了叶兰心这么个废物而有所滞待,轻松突破刺客包围,在预定的时间接近了正在行进中的塑月使节。
然后,果然如叶兰心所预料,当他们接近塑月使节哨卫的范围时,符桓派来的刺客突然开始了几乎不要命的攻击,凌厉而疯狂,拼命阻止他们靠近塑月使节——符桓手下的刺客没有庸手,不计一切代价,只求把二人留在当地的攻击让他们全部成了可怕的狂兽,可以把面前一切敌人撕成粉碎——只可惜他们遇到的是萧逐。
垂翼遮天逐云凤,剑起凤鸣天地动。
他们遇到的是出战十年以来,剑在手,从未一败的萧逐。
昔日红衣长枪名动天下的青年在这被追杀以来最大的一次围攻中,展现了在以往小股作战中从未有人得见的实力——乌发长刀,仿佛舞蹈一般优雅的姿态动作,攻击并不见得有多快,却让人在看的清清楚楚之余,根本无法躲开——那是强大到让人战栗的美丽。
十四波计二百一十四人的攻击,拦住了萧逐的脚步一个刻钟,未损一命,被全部打倒的刺客们眼睁睁看着那道鲜红身影绝尘而去,进入了塑月使节的哨卫范围,无人能阻——萧逐的时间算得刚刚好,他接近荣阳使节团的时候,恰好是队伍预备中午打尖休息的时候,侍从宫人来回奔波,正是混进去的好时机,而确实如叶兰心所料,他们一旦进入使节团的哨戒范围,符桓果然不敢再追过来——他们两个人要躲过警戒还不算难,那群刺客可就绝无可能了。
打尖的地方选在一片树林边,这给了萧逐极大方便,两人在树林里潜行,慢慢靠近使节队伍,打算捞一两个倒霉鬼,打昏剥光,自己穿上衣服混进去。
荣阳和塑月大越等风俗又不一样,其国女子地位极低,除了娼妓之外,良家女子抛头露面莫不覆着一层面纱,而塑月入境随俗,所有女子全戴了面纱,倒是便宜了他们,混进去的几率再度提高。
两人在树林里趴伏了片刻,因为林子里有水源的缘故,不少侍从宫女来回进出,叶兰心身量仿佛的一把一把,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和萧逐一样高矮的。
按照叶兰心话说,废话,找得到和你一样高的那是女人踩了高跷的。
等了好一会儿,萧逐几乎决定放弃,下一批来人再没有合适的,就直接把叶兰心扔进去,自己跟着护卫就好。
就在这时,草丛里沙沙声响,有几名护卫和宫女走了过来,一色塑月服饰,却非常奇怪,就连侍卫脸上都覆了一层面纱。
这伙人里倒真有身量和萧逐差不太多了,还个个都戴着面纱,萧逐和叶兰心对看一眼,立刻决定就是他们。
这一群人大概有七八个,彼此之间都不说话,身上却都带着浓烈的香气,萧逐无声潜到这些人后方,仔细看去,却又发现多了几分蹊跷——他们走得很慢,非常的慢,不是那种散步的慢,而是一步步蹭的慢。
靠近几步,他们身上的香味几乎浓到让人窒息,萧逐皱着鼻子,在掌心里扣了一枚石子,找好角度,指尖一弹,立刻击中最后一名侍卫后颈,他力度拿捏精准,侍卫二话不说软身就倒,他早已飞掠而至,一手接下侍卫身子,并指如风,点倒身边一个宫女,一手接住,丢了一个眼神给身旁的叶兰心。
他放倒二人悄无声息,动作兔起鹘落干脆无比,即便跟前面的人只有一步之差,对方也丝毫没有察觉,还慢慢的继续向前走着。
叶兰心无声的潜了过来,二人合力,把侍从和宫女衣衫剥下,萧逐让叶兰心先换,自己一手托了一人,向树林深处而去,点好穴道,安置在不会被猛兽所伤的地方,折回来的时候,叶兰心已换好了宫女的衣服,然后,一脸色眯眯即便透过面纱也清清楚楚的传递而来,她搓着手,很是压抑兴奋,双眼精光闪烁的看着萧逐,说了两个字:脱吧~~章二十三 老鼠入风箱?尸萧逐盯了她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他本就俊美无双,这一笑居然神色间带上几分媚意,在叶兰心看得口水稀里哗啦,就差扑过去的时候,他异常温柔地说了一个字:滚。
叶兰心就只好含泪滚了……接着萧逐以生平最快速度换上了衣服,正好在叶兰心迂回偷窥的前夕扣上扣子,然后储君殿下大大不满,嘟囔着讨厌,练武的人果然连穿衣服都比别人快么这样的词句,被萧逐拎着后脖领子抢前几步,跟上了前面的宫女侍从。
这些宫人原来是到林中取水的,他们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同伴已然被调了包,打完了水便走回队伍。
使节队伍停驻的时候是扈从在外,侍者在内,拱围着最中一队马车,这群宫女侍卫就向车队里最末二辆而去。
学着他们缓慢步伐,萧逐敛着眼神,不着痕迹地向四下打量,却发现这队宫人所到之处所有人都立刻避让,最开始他以为是礼貌,再细细看去,却不是,竟然是畏惧。
为什么?这个疑问在萧逐脑海里转了转,在得出答案之前,这批宫女侍卫已经各自分开,上了马车。
萧逐本以为他们会男女分乘,哪知却是按着顺序鱼贯而上,他略楞了楞,身旁叶兰心飞快地握了下他的手,他当即会意,略慢了慢,便和叶兰心上了一辆车。
——没有任何人阻止他们。
跟他们上同一辆马车的还有另外三个人,上了车后,另外三个人分别坐下,一动不动,连话都不说一句。
若说是塑月宫规森严,分明四周马车里都传来轻轻笑语,就只有这辆马车没有一点儿声息,萧逐心下越发觉得怪异,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叶兰心,发现她低着头,一双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似乎在想着什么。
现在,似乎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候,萧逐暂时不去想有的没的,平心静气,慢慢运转内息。
过了片刻,车外开始嘈杂,有食物的味道飘了进来,萧逐恍若未查,等他行功一周天之后,车轮粼粼转动,显然是已经开拔了。
深深吐纳,萧逐眸中精光一闪,沉思又多了几分——居然,没有人送食物过来。
眼光一扫,这车内无水无粮,竟仿佛根本不是给人坐的车一般。
他一边审视,一边不由得苦笑,只觉得自己自从跟着叶兰心到了荣阳,就事怎么都不顺,事事透着蹊跷。
就这么看也看不出来什么,也不能傻兮兮地开口问对面的两个人,正当萧逐决定闭目养神再行功一周天的时候,一直安静到现在的叶兰心忽然做了一件让人很是惊悚的事情——她忽然毫无预兆地一伸爪子,抓向了对面那个低头的宫女——萧逐觉得这一趟荣阳之行下来自己别的功夫没见长,善后收尾绝对是练出来的一等一的强,在看到叶兰心抓过去的一瞬间,他指尖凝力,已打算一指点去放倒其他三人。
就在面纱飘落,他一指已到的瞬间,他忽然收手,自从看到这群人开始就在心底蔓延开的奇妙感觉,在这一刻飙到最高——那睁着眼睛的宫女任凭面纱飘落,一动未动。
萧逐手指僵住,他看了一眼叶兰心,又看了一眼自己对面的那个侍从,试探性地伸手,一扯,面纱坠地,那个侍从却一动不动,睁着一双眼睛,没有一点儿动作。
叶兰心放松地向身后车壁一靠,盯着面前两个木胎泥塑仿佛的侍从宫人,淡淡丢出一句:阿逐,我们真是压中了头彩,居然这么巧,就上了尸娘的车。
尸娘?那是什么?虽然也觉出其中怪异之处,萧逐谨慎惯了的,还是俯身向叶兰心耳边低语,一丝热气拂过,吹动她颊边几丝乱发。
如果是平常这么亲昵的姿态,叶兰心早扑过来了,但是塑月一贯笑眯眯的储君盯着对面全无声息的侍从宫女,露出了非常罕见的严肃表情。
他们是荧惑的侍从。
阿逐,你总听过荧惑的传言吧。
她说这话却也没有等着萧逐回答的意思,顿了一顿,以一种近乎吟唱一般的方式,她轻轻念出了十六个字。
伏师荧惑,美貌倾堕,最喜人亡,不喜人乐。
她是用塑月方言念出的,塑月方言本就绵软,她音调清柔,又轻声慢吟,一刹那,竟然有种咒文梵唱的庄严神圣,却偏偏又从字句本身透出一股邪气,萧逐听了,竟然觉得隐隐有股寒意。
说完,她下颌微抬,示意他看向对面两人,低笑一声,你说,那么讨厌活人的荧惑,会在自己身边放什么呢?听了这一句,萧逐浑身一悚,随即细细查看,却又发现对面两人虽然毫无知觉一般,却还有呼吸脉搏,并不是死人,不禁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女子,叶兰心淡淡回看他一眼,轻轻点点头又轻轻摇摇头,他们确实没死,但也确实没有活着。
说完这句,她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叹了一口气,伏师之能,肉白骨,活死人,只不过,那是一个无论脾气还是个性都坏透了的家伙,他不高兴看到活人,他讨厌活着的东西。
所以,他创造了这样不生不死的怪物。
他管他们叫尸娘。
说着的时候,叶兰心的表情有一丝微妙的恍惚,忽然就想到了很久之前,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那个同样也是个小孩子,却继承了伏师之名的人,笑吟吟对她说,小叶子,死人多好,他不背叛你,不害你不扰你,也不会……嘲笑你。
想到这里,她忽然一笑,伸手捡起地上的面纱,给对面虽死犹生的宫人戴上,然后手指撑住额头,有些疲惫地轻轻摇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是闭上眼睛,靠向了萧逐的方向。
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一丝不对劲,萧逐没有推开她,稍微动了一下,让她靠在自己肩头靠得更舒服一些。
车厢内一时静谧无声,只能听到车轮碾过路面的轧轧声。
过了不知多久,叶兰心低低地唤了他一声,阿逐。
嗯?阿逐。
嗯。
我有的时候真的觉得,很早之前,荧惑就疯了。
萧逐没有答话,心里却想着:有这样本事的人,谁不怕他,谁不想利用他,即便自己没疯,也早被周围的人逼疯了。
然后,叶兰心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就在萧逐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幽幽地笑了一声,轻道:说不定,很早之前,我也早就疯了。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睫毛低垂,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线睫毛投下的影子,那一瞬间,萧逐忽然觉得怜惜。
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只能拥紧,再不放开。
感觉到自己肩上陡然加重的力道和接近的温度,叶兰心忽然觉得那天在幻境之中曾感受过的微妙心安,又慢慢滋生出来,向四肢百骸扩散而去。
温暖,舒服。
而随着这样柔软感觉蔓延而来的,还有另外一种混合着沉重的微妙焦灼,沉淀在了血液中。
她忽然就笑起来,然后在萧逐略有诧异的眼神下但笑不语,只是又靠近一点,安静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暂时,就这样幸福的不知道吧。
她这样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尾巴上加了一点点小叶子的戏份章二十四 老鼠入风箱?尸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只修了一句话,但是很重要,就是荧惑最后说的那句话 叶兰心千年难得一见的忧郁态在傍晚抵达小镇的时候彻底烟消云散了。
原因是有个侍从拿着一束黑色线香,一脸厌恶地站在远处,吩咐他们去伺候伏师沐浴。
那束线香的味道和尸娘身上的极象,这香气似乎能激起尸娘身上最基本的智力,听了吩咐,就有两个尸娘挪动着迟缓的脚步上前,萧逐本不想淌这个浑水,哪知叶兰心蹭的一下就往前紧赶了几步,占了先机。
她从萧逐身边蹿过去的时候,萧逐清清楚楚听到她念叨着赚到了赚到了,小惑惑的裸体啊啊啊啊~那一瞬间,东陆第一高手被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全身……没有办法,萧逐也只好跟去了。
尸娘全然不知邀宠等等,看有人去了,便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站成一排等待发号施令。
这小镇专为使节官员进荣阳都之前最后一站所设,驿馆广大,占去了小镇一半以上面积,荧惑单独一间院子,侍从把他们引入院子就匆匆离开,不愿多留。
院外有卫兵守护,院子里却一个人都没有,联想起刚才侍从态度,便可轻易推测出,荧惑地位虽高,名份虽尊,在这塑月却也是人人畏惧多于尊敬的。
两个人学着尸娘的姿势慢慢走着,叶兰心看看四下无人,忽然正色道:这个时候来见荧惑比较安全,他既然是在洗澡,多半没有防备,身上没带什么东西,不然光一个五行阵法就够我们两个受的。
她说完这句,萧逐忽然停下脚步,用崭新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非常不可思议地开口:阿叶,我本来以为你只会见猎心喜,见色起意的。
呃,虽然那两个形容词不甚好,但是只要萧逐有改观就好,她胸脯一挺,刚想说你看,我也是会为大局着想的这样一句场面话,萧逐下一句话砸来,就把她砸成了渣。
萧逐非常感叹地说: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学会找借口了。
……叶兰心点点点,只觉得,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荧惑住的这院子不大,三进而已,形制普通,也不见得怎样华丽,只妙在有个极大的温泉浴池设在屋内。
尸娘们因为行动迟缓的缘故,似乎还没有各就各位,偌大的院子只有他们两人走了进来,刚到浴间,就见蒸汽缭绕,有一道纤细人影半伏在池边。
我会看到都是因为叶兰心的错我会看到都是因为叶兰心的错——把这句话反反复复在脑海里净口真言般整整念了十几遍,萧逐才鼓起勇气瞥向浴间。
有破水声音,然后两人就听到了一个沙哑低沉,却又说不出情色暧昧的声音悠悠响起:小叶子?哗,你怎么知道是我?尸娘是我一手所造,与我休戚相关,你们打翻了我还没察觉不太可能吧。
荧惑笑道,然后声音忽然一喑,柔婉起来,其实……我想问的是,你们可看够了么?这句话点破二人行藏,萧逐立刻全神贯注,单手已按上腰间佩刀,却被叶兰心扯住袖子,两人正大光明地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能看清池边伏着的人时,才停住脚步。
首先看到的,是一把漆黑如墨的长发。
碧波荡漾,那头黑发也随之摇曳,仿佛从水底颅骨中长出的水草一般,不祥而美丽。
荧惑背对着他们,轻轻撩了一下头发,露出一截雪白脊背和颈子,优雅弯折,让人联想起某种美丽优雅的水鸟。
叶兰心已走到近前,然后夸张地摇摇头,没看够,惑惑这么漂亮,怎么看得够?似乎觉得她的话有趣到了极点,荧惑轻笑起来,笑声哑哑,尾音绵绵软软勾起一点骚动,笑道:那我就让小叶子看个够好了。
转头,然后,那一瞬间,就连萧逐也觉得惊艳。
原来,竟有美貌是如此的堕落美艳。
黑发,雪肤,指尖上娆娆一痕血一般红的蔻丹,然后,是残艳的,仿佛被人吻尽脂粉一般,有着一点伶仃薄色的唇。
额角却纹着一只金翅红尾的蝶,栩栩如生,却也是残的,少了一半,尾翼是极薄的红,从黛色眼角轻扫而过,不笑的时候象笑痕,笑起来却仿佛哭泣。
荧惑妖妖娆娆却又本本分分的笑,一双眼轻轻瞥向叶兰心,又看看萧逐,忽然掩唇一笑,风情万种,小叶子原来还带了外人,怎么不早说,让我失了礼数。
他这么说着,轻巧起身,萧逐就要转身,却被叶兰心一把握住了手,轻声道:仔细看!叶兰心,你应该不会无耻到连偷窥也要拖人下水的地步吧?萧逐唇角抽搐,却还是听话地看了过去。
但是他毕竟不是叶兰心,在看到对方裸体的一瞬间,他立刻转头,脑海里却不可控制的浮现了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水气蒸腾,荧惑低低哑哑地笑着,掩映出纤细锁骨,少年一般莹白结实的胸膛和一双长腿——等等!萧逐再度转头,仔细看了一眼,面上已是掩不住的惊讶。
他第一次听到荧惑声音的时候,曾以为是个女子,后来被叶兰心提点,他便认为是个女相男子,刚才一眼看去,虽然肌理莹润无暇,但那身线条却是少年体态无疑,但是,待他看仔细了之后,却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荧惑并不是男人,但,也并不是女人。
拥有这般堕落美貌的伏师荧惑,即非男,也非女。
并不是双性皆有,而是,根本没有性别。
看出他在惊讶什么,荧惑沙沙哑哑地笑起来,一头漆黑湿润的长发直垂脚底,宛如一匹上好的丝缎。
他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垂眸看向自己涂抹了大红蔻丹的指尖,再抬眼的时候,看的却是一旁的叶兰心,他顺了一下头发,漆黑发丝缠上鲜红指尖,说不出的诡艳,哪,小叶子,觉不觉得很适合我?什么?叶兰心反问?荧惑指尖渐渐凝出一抹极其微弱的淡色光彩,他微笑,不死不活的尸娘和不男不女的怪物啊。
叶兰心脸色一肃,刚要说话,却不料她身旁的萧逐先开了腔,他很认真地说了一句:伏师大人,虽然温泉浴间很热,但是最易着凉,还是请先换上衣服吧。
左右看看,发现似乎没什么可穿的衣服,他把身上外袍脱下,轻轻一扬,正好飘到荧惑面前。
这句话一出,叶兰心和荧惑都楞了。
然后过了片刻,荧惑大笑出声,手指微动,指尖光华消散,他笑够之后,披上衣服走出温泉,低低对叶兰心说了一句话,小叶子,我决定了,我要杀了萧逐。
他很平淡的说出这句话,然后笑温柔地又补了一句,不过今天就姑且放过他了,嗯?章二十五 小猪急了也跳墙(上?/a> 由此可见,小猪急了也带跳墙的(小修) 2707 11770 2008-09-16 19:50:29 27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阳泉和荧惑的对话 第十章 小猪急了也跳墙这句话出口的瞬间,萧逐眼眸一细,修长指头慢慢张合,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身旁的叶兰心。
叶兰心没有看他,一双深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笑得妖妖娆娆的青年,看了片刻,忽然便眉眼弯弯的笑开了,啊,为什么呢?惑惑,你要杀萧逐也给我个理由好不好?荧惑定定凝视了叶兰心片刻,忽然妩媚一笑,小叶子,你在跟我装糊涂么?我真不明白。
她很认真地回看。
荧惑眼眸一细,扫了一眼一旁的萧逐,媚笑道:当着他的面说出来没关系么?嗯?兰心。
称呼一换,他的声音也甜腻起来,眼神柔软,但扫向萧逐的时候,却分明透着一股寒意。
叶兰心一脸理所当然:他虽然现在不是我的人但总有一天一定是我的人,所以你说吧。
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人了?知道这种时候抬这种杠非常没有意义,萧逐忍下来没说话,凌厉扫过去一眼,叶兰心就全当没看见。
就是因为他早晚是你的人,所以才问真的没关系么。
荧惑慢慢笑出来,拈着一束水润的发丝,一双细长眼睛软媚一飞,小叶子,你总还记得,我喜欢你吧?我喜欢了你,看你身边有其他男人,总要嫉妒,我这人你还不知道?我喜欢的东西,便连旁边的人看了一眼都要挖出他的眼睛,你说,我要怎么对萧逐?让他就这样痛痛快快死掉,已经很仁慈了呢。
说到这里,他声音里忽然带了点滴委屈,咬着唇,撒娇一般道:小叶子,我就讨厌你这点,明知道我喜欢你,我又是这样不男不女的身子,却还是带着别的男人来我面前招摇,让我吃醋很好玩么?这一句说得软媚无边,却每句话里都渗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味道,萧逐听得后颈发凉,叶兰心听了,侧侧头,似乎想了一想,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脑袋一转,面向萧逐,瞅了他好一会儿,又瞅了对面巧笑倩兮的荧惑好一会儿,才冷不丁很沉痛地来了一声:阿逐,放心,我决定我还是不爬墙好了,毕竟你漂亮些。
萧逐直接用行动证明了他对储君殿下这句忠贞告白的感动:点穴丢边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仿佛。
看到叶兰心被丢到一边,荧惑摇摇头,失笑,再抬眼时,眼眸间一线冷色毫无预兆的出现,他低低说了一句:还是要现在杀了才安心——话音刚落,他指间光华忽然大盛,一双尖端一点鲜红颜色的手迅速结印,他双掌合拢刹那,淡色双唇间低低一声开!,刹那,光华缭乱,一团五彩颜色向萧逐而去!光华大盛的瞬间,萧逐已抽出腰间佩刀,真气凝结,光华闪来瞬间,真气一吐,无比内劲冲涌而出,与光华撞在半空,铮然一声,两团虚无居然撞出了金铁之音!对冲之下,光华霍然而散的同时,一声脆响,萧逐手中佩刀不过一把凡兵俗铁,承不住这样强劲,已化为寸碎,崩落地面。
面纱下一双细长优雅的眸子看向池中略有惊愕的荧惑,萧逐轻轻一笑,同样的当再上一次,岂不笨得会让天下人都发笑?一句终了,他手掌一翻,拍向面前一个小小的储水分池,一掌而下,池水飞溅,向荧惑方向而去,速度飞快,居然带了长箭破空的锐响!这一下兔起鹘落,荧惑猝不及防,只来得及狼狈向后一撤,却哪里躲得开,眼看扑面而来的水滴已断了他几缕飘飞的头发,向着他颈项而去——却有一样东西飞得比水滴快上几倍,呼啸一声刹那落入荧惑身前水池,一泓温泉飞溅,如碎玉一般,却逆向而冲,直朝萧逐溅起的水花而去,又是一声脆响,两边劲力抵消,水花回落,惊魂未定的荧惑面前,只有几丝水草一样飘散的碎发,以及落入池底的一枚小小戒指——刚才就是此物落入水面,激起水花救了荧惑一命。
萧逐在击出那一掌的瞬间,是确确实实动了杀心的,现在一想,心下却空荡荡的,居然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动了杀意,只记得荧惑说他喜欢叶兰心的一瞬间起,心里就有了莫名其妙的陡然烦躁,他想要顺着这个方向深想,一转念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又忽然觉得心底深处有点奇妙不适,便转了头向那枚戒指的来处看去。
戒指是从他身后掷入的,虽然是靠实物激起水花抵了他这一掌,功力上似有不如,但准头分寸却拿捏得极妙,不在自己之下。
戒指来的方向是门口,他一眼望去,就看到一道修长身影背光而立,一色玄衣,广袖翩飞,袖角袍边不着痕迹的缀着一线红色,仿佛一捧余烬里一点未熄的火焰。
来人是谁?萧逐脚步一动,不着痕迹的微微调转方向,正好挡在叶兰心身前,这一下位置绝妙,无论是荧惑方向还是这门口男子的方向都绝对伤不到她。
门外的男人很悠闲地跨进一步,面孔终于看清,看上去二十七八的年纪,一张脸普普通通,勉强算得上英俊而已,唯有一双眸子神采内敛,莹润若漆黑玉石,温和含笑,望入让人心生亲近。
扫了一眼浴室里的三人,男人轻笑一声,声音也如他人一般,醇厚温和,向萧逐一拱手,塑月殿前左都指挥使阳泉,见过尊驾。
原来,这便是阳泉,塑月七大名门之首,阳家的主人。
他这个时候现身这里有什么意图?然后,自己该怎么办呢?瞬间在大脑里推演了各种可能会有的发展,萧逐立刻做了决定,朝对方微一颔首笑道,在下大越平王萧逐。
这句话让阳泉楞了一楞,他飞快地扫了一眼他脚下的叶兰心,后者回了他一个极其无辜的表情,他略想了想,立刻撩袍单膝跪倒,正色道:见过殿下。
阳大人多礼,请起吧,在下现在不方便搀扶,还请见谅。
萧逐说完这句,凌空虚点,解了叶兰心穴道,扶她起来之后,看了一眼池子里的荧惑,扯下面纱,唇角微勾,轻笑道:刚才外衣借给了桔大人,不知道能不能请阳大人替萧某准备一件外衫呢?他绝口不提刚才的事情,反而向阳泉借衣服,阳泉笑了笑,满口应承,把他们二人送出荧惑的院落,略带歉意的说还有事要和荧惑商量,就不亲自送去,而是让侍从带领他们去自己院落拿衣服。
萧逐礼貌道谢,和叶兰心上了马车之后,塑月的储君殿下抱着胳膊看了看他,皱着眉头问道:阿逐,你是不是打算正装去敲符桓的门?萧逐看她一眼,轻笑:嗯,阿叶你真是聪明。
他这一笑,雍容高贵,仿佛春日牡丹,叶兰心在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同时,忽然发觉似乎有哪里不对,立刻收敛心神仔细打量对面的男人,看了片刻,总算看出来哪里不对了。
——萧逐一直在笑。
并不是说他不常笑,而是怎么说呢……他笑得让人发毛。
不是惯常那种清澈微笑,而是华丽满点,电力十足,漂亮美丽到让人从骨子里往外发寒的笑——而且是不间断的从刚才一直笑到现在。
叶兰心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很担心地看着他,阿逐,你没事吧?谁知道荧惑最近研究出什么无色无味吸了之后让人一直发笑的毒气没有……萧逐还她一个更加灿烂的微笑,这一瞬间,她浑身一抖,终于确定萧逐没中毒,只是心情十分、相当、非常的不好而已。
他微笑:我没事,我只是,讨厌再被人追着了而已。
从来都只有老子追人砍的份!终于被荧惑这根最后的稻草压垮理智的萧逐内心爆发呐喊中——由此可见,小猪急了也带跳墙的。
章二十六 小猪急了也跳墙(中?/a> 嘎巴一声脆响,符桓手腕就断了(稍修) 2257 11278 2008-09-16 19:52:13 28作者有话要说:继续修改阳泉和荧惑的对话 送走萧逐和叶兰心,阳泉折回院内,进去一看,荧惑身上披着萧逐的外衣,靠在池子边,一双细长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思考什么。
阳泉走到他面前,弯下腰饶有深意地看他片刻,忽然开口说道: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滋味如何?嗯?要不是我临时起意过来看你,你早成了筛子。
荧惑哼笑一声,一双眼眸一抬,满目妖丽神色,阳泉摇摇头,坐在池边,广袖沁水,袖口衣角一点鲜红便越发鲜艳起来,若无其事丢了一句给阳泉:反正死就死了,有什么不好。
我这种怪物莫非还惜命不成。
阳泉几乎无奈地看了满不在乎的荧惑片刻,过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别这么说自己,谁听了都会不开心的,我们这群人从小一起长大,谁当你是过怪物?听了这句,揽在他腰上的手蓦然一紧,荧惑无声笑了出来,他挑起眼睛,从下而上的凝视面前有着一双莹润黑眸的男子,忽然便不笑了,只是直视着他的眼睛,然后刚才那种面对萧逐时的妖媚味道就慢慢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浮现了出来,眼角那半残的蝴蝶也忽然嗜血般的红艳了起来。
荧惑一字一顿地说了一句:我自己到底是不是怪物,我自己还不知道么?阳泉连笑容都无奈起来,他没再说话,只是用那双莹润如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荧惑,直到荧惑最后受不了似的低下头,一蹬池壁,远远游走。
总之,我会杀了萧逐的。
蒸汽水雾里,荧惑远远丢来这样一句,阳泉看了他片刻,摇摇头起身就要走开,荧惑低唤他名字,阳泉,我还以为你刚才会揭穿小叶子的身份呢。
听说你前几天派人去给她送东西来着?储君既然不愿意表露身份,就有她的思量,我照做就是,至于送东西……阳泉微笑,尽臣子本分而已。
这么说你选小叶子了?阳泉很奇怪地看他,我为什么要选谁?你装傻么?现在情势谁都知道,阿初和小叶子争位是早晚的事,你塑月第一名门的族长,想要置身事外?阳泉温厚微笑,我等领的是塑月俸禄,自然要忠于塑月女皇,皇家之事,本来就不是为臣可以插手的。
荧惑咯咯笑起来,也就是说,你忠于女皇陛下对吧?自然。
荧惑听到了什么非常可笑的话一样,眯细了一双眼睛,极轻地柔声问道:却不知,是哪位女皇陛下呢?这一句问的凶险,阳泉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出其中意味一般,一径温厚笑着,现在只有一位女皇,荧惑,你说我能忠于谁?荧惑死死盯了他半晌,阳泉泰然自若,淡淡回看他,荧惑忽的冷哼一声,记得不要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烂掉我就没法子把你做成尸娘了。
对于他的挑衅,男人只是回了他一个春风一般温柔的表情,然后探身抓住他一双皓白的腕子,用很宠溺的语气说,上来吧,不然你真会着凉的,荧惑。
你晚上不是还要去见符侯的么?……哦,阳泉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荧惑轻笑一声,搭着他手腕上来,话里有讥讽之意,阳泉也不说话,只温厚微笑。
……荧惑看他一眼,转头,向更衣间而去。
叶兰心现在很痛快——痛并快乐着。
和萧逐两个人到了阳泉住的地方,侍从早准备好衣物,她换上一套侍女的女装,脸上蒙了面纱,萧逐则穿了一套荣阳正装。
荣阳尚火德,一身鲜烈红衣,广袖华袂。
赫然便是大越宫廷里初相见的那绝色青年,倜傥亲王。
还没等她流口水,萧逐抓着她就去了符桓门上。
他是以大越平王正装来见,符桓不敢怠慢,开了中门正装迎接,一时之间,符桓行辕外美艳指数激增,两边都是美人,大越这一头是红衣绝色,宛若上古名剑,荣阳这边银紫衣衫,芙蓉面,碧绿眼,优雅如狐。
偏偏这两个又都是对对方恨不得一口咬死嚼吧嚼吧的,于是那含笑眉眼里就平白多添了十分煞气,周遭空气都是冷的,但这煞气一重,现在脸上,艳色却又深了……于是,这样相辅相承,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煞气提升美貌美貌提升煞气,最终的结果就是,跟在两人身后的叶兰心,很冷、很爽、很痛快。
——正所谓倾城倾国级别的美色风暴,她很不幸,离暴风眼一步之远,被捎带得好生销魂。
萧逐和符桓那都是什么样人?虽然彼此都恨不得咬对方两口,面子上却都十分过得去,符桓连声道着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亲亲热热地伸出右手去挽了萧逐的手,然后就在那一瞬间,叶兰心敢对天发誓,她听到了嘎巴一声,很明显是什么骨头断掉的脆响——根据实力判断,那嘎巴一声肯定不可能发生在萧逐身上,于是她视线一转,看向符桓,荣阳的雍侯大人却完全神色不变,仿佛刚才那嘎巴脆响根本就没有发生在他身上一样,继续说说笑笑牵着萧逐进到大厅。
叶兰心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幻听了,结果到了厅里,看着符桓不着痕迹地换了左手给萧逐斟茶,左看看笑得宛若春日牡丹的萧逐,右看看笑得断的是别人右手一样的符桓,叶兰心便觉得越发痛快了起来……这算是正式见面,两边都是关键时刻打起官腔决不含糊的主,把诸如别来无恙,久仰久仰等等客套话翻来覆去用各种方式说了四遍之后,终于切入正题。
扣着一个小巧的海棠壶,符桓为萧逐又斟了一杯茶,笑吟吟问道:殿下车驾现在应该是到了岁城,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萧逐接了茶,轻轻一笑,姿态无比优雅,眼睫一垂,敛去眼中光彩,笑道:荣阳泱泱大国,曾为天下共主,逐极想一观,于是就不揣冒昧撇了队伍,带了侍女上路……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也许是逐弱如蒲柳吧,这一路行来,不胜负荷,迫不得已,才来这里请托于大人。
蒲柳之弱四个字要和你扯上关系大概要下辈子吧?听了这句,叶兰心面纱下唇角抽搐的同时,也佩服起符桓的定力了,这种怎么听都是睁眼说瞎话的话,符桓居然还很认同地点点头,连安抚带安慰,最后还送了一大盒补药,然后两人假惺惺客套的末了,符桓表示,现在已经没有驿馆可以安排了,就请萧逐二人住进他的行辕,周围使唤人手,全由他调拨。
章二十七 小猪急了也跳墙(下?/a> 萧逐这样祸害,早些除掉省事(未修) 2503 11059 2008-09-16 19:53:33 29萧逐接了茶,轻轻一笑,姿态无比优雅,眼睫一垂,敛去眼中光彩,笑道:荣阳泱泱大国,曾为天下共主,逐极想一观,于是就不揣冒昧撇了队伍,带了侍女上路……说道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也许是逐弱如蒲柳吧,这一路行来,不胜负荷,迫不得已,才来这里请托于大人。
蒲柳之弱四个字要和你扯上关系大概要下辈子吧?听了这句,叶兰心面纱下唇角抽搐的同时,也佩服起符桓的定力了,这种怎么听都是睁眼说瞎话的话,符桓居然还很认同的点点头,连安抚带安慰,最后还送了一大盒补药,然后两人假惺惺客套的末了,符桓表示,现在已经没有驿馆可以安排了,就请萧逐二人住进他的行辕,周围使唤人手,全由他调拨。
萧逐一正式现身,他追杀是再也不能,且安全等等全担在了他的干系上,所以这一出重在监视,萧逐略想了想,满口答应。
两人又略坐了片刻,萧逐便告辞,符桓把他们送到偏院,一路若无其事走回客厅,身后跟着几个心腹,个个噤若寒蝉;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他们这些跟了符桓十几年的人,莫不知道现在自家那个笑得越发优雅的主子正一肚子邪火没处发,谁平白去找这个不痛快?客厅还没收拾,符桓踱到桌子前面,抬手,广袖颓落,掩在银紫衣袖下的右手手腕处赫然一圈红肿,肿起来有两指来厚,上面清清楚楚一个手印,中间又细细一痕青紫淤血,显是被人一掌握断的。
骨肉连心,手腕折断,都能让人疼昏过去,符桓面上神色却丝毫不变,他举高右手,眯起一双碧绿眼眸,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看,然后唇边轻笑一缕淡淡飘出,伸出左手,拿起萧逐喝过的杯子,交到虚软无力,根本动都没法动弹的右手掌心,左手小心翼翼的压在右手手掌上,然后,轻轻一握——波一声轻响,玉杯粉碎,符桓右手立刻鲜血淋漓,周围侍从立刻去叫医生,他也不拦,只吩咐赶上来为他止血的心腹一句:就说我不慎割伤右手,就这样放话出去吧,另外,萧逐身旁那个侍女,好好给我查一下,到底是谁。
那个女子下盘虚浮,一眼就知道是绝无半点武功的,萧逐怎么会随便带着这么一个碍手碍脚的人上路?再说露观那一夜,萧逐显然对这个女子呵护备至,她绝不可能是个什么侍女的身份。
任凭侍从为自己包扎接骨,感觉那钻心疼痛从手掌蔓延而上,符桓忽然弯唇。
没关系,慢慢来,从当年那场初战到现在,一样一样,他全都记住,慢慢清算就好。
弄了快一个时辰,他手臂总算包扎停当,忽然就看到侍从急匆匆的跑过来,低声耳语一句,塑月伏师荧惑来访。
这个时节来访?所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吗?符桓略思忖了一下,道一声请,片刻之后,荧惑就被引入厅中。
荧惑一身鹅黄宫装,做女子装束,分外妩媚,看到符桓,倩倩折腰,长袖掩住嘴唇,眼神向四下一扫,符桓会意,一挥手,众人退下,厅上刹那只剩下符桓和荧惑相对而坐。
轻轻呷了一口符桓斟的茶,荧惑从袖里拿了一个方三寸见方的锦盒,轻轻朝他面前一推,软软道了一句:侯爷要的东西,荧惑带来了。
符桓眉尖一挑,头一垂,看向那方锦盒,却不立刻接过,反而眼光一抬,定定看向荧惑,后者抿唇一笑,冰白指尖轻轻一扣,锦盒摊开,里面是极薄的一幅丝绢,荧惑展开,却是一张地图,白绢之上,山峦关卡平原湖泽,朱砂鲜红,勾勒得清清楚楚——碧绿眼眸轻轻一细,符桓迅速看去,已确认真假,浑身松弛的向后一靠,整个人依在了软榻上,看荧惑又不紧不慢的叠起丝绢,小心收好,重新推到他面前,然后,塑月桔氏一族的族长笑得妩媚婉转,塑月龙归山脉下五州三十一城布防守备兵图,侯爷可还满意?这句话他说得轻飘飘不带一丝烟火气,却足以令听到的人浑身汗毛发炸——布防兵图是记载屯兵地点、要塞地图、人数多少、粮仓武库、换防时间等等的总兵图,可以说是一国武备之命脉。
荣阳和塑月接壤之处,是靠整个东陆最大的山脉龙归山脉这道天险划分而开,现在荧惑所拿出的这一份兵图,虽然不是塑月的总兵图,却是塑月和荣阳接壤的全部土地的兵图——有了这份兵图,荣阳铁骑即可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符桓唇角含笑,说不出的风流倜傥,若无其事的接过锦盒,笑道: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顿了顿,他表情一整,低声道:成王殿下所托之事,也请放心,在下一定会鼎力帮助成王殿下得登大宝。
荧惑笑道:有侯爷这句话,成王并在下自然也就放心了。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话说到这里,两个都是明白人,也就到了该散的时候了,哪知荧惑轻饮了一口茶水,笑道:此外,为表这次合作诚意,成王殿下愿为侯爷去掉眼下一桩小小的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符桓一脸惊讶,荧惑只悠闲一笑,轻轻答了两个字:萧逐。
果然……没有瞒过塑月的耳目去吗?听到萧逐二字,符桓立刻知道自己行动已被晏初得知,脑筋飞转,他随即放下心来,既然塑月这边提出帮他摆平这件事,那么就代表他们并不知道他所要极力遮掩的真相,说不定连他为什么要追杀萧逐都不知道,但是……他们提出帮忙的动机又是什么?他早在两三年前就和晏初有所接触,今年年初达成密约:晏初给他塑月边防兵图,他到必要时刻发兵助晏初登基,事成之后,塑月会割三州十九城给荣阳以为报酬。
在这两三年的接触中,他深刻知道晏初绝不会多做任何一件无意义的事情,听了荧惑这一说,心底虽是愿意的,面子上却沉吟起来。
荧惑眼睛一转,已猜到他心里想法,笑吟吟的道,这其中倒确实是有些缘故的,侯爷知道三月的时候,我国储君向萧逐求婚的事情吧?这国际笑话能不知道么?符桓轻轻颔首,荧惑又是一笑,这事儿八成是成了的,萧逐就会成为储君的王夫,储君的强助,所以……他唇角一弯,本就伶仃薄色的唇立刻残艳起来,他依旧微笑,却一字一句,按照我家成王殿下的意思,萧逐这等强敌,应尽早除之,即便现在除不了,让他吃些亏也是大好。
他说得理所当然,符桓听了,拊掌一笑,说得有理,那就有劳伏师和成王了。
这一句便算是在这件事上约定同盟,又坐了坐,荧惑告辞,上了车,他轻轻一拍掌,那只漆黑鹦鹉落在他腕上,等候发令。
他爱怜的亲亲鹦鹉,又顺了顺它羽毛,唇边漾出的一抹笑慢慢的就染上妖丽神色,他轻声道:乖鸦儿,去告诉晏初,荣阳的鱼咬饵了。
眨眨眼睛,鹦鹉振翅飞出马车,看着鸟儿几个振翅就在苍茫夜色里匿了踪影,荧惑满意一笑,放下车帘。
长夜始,夜未央。
章二十八 晏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