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咯噔一下,耳朵里也是嗡嗡直响,待那车辇过去,才暗暗的掐了自己一下,强打起了精神,对那尚武道:我们只是经过此处,又急于赶路,就不叨扰将军了。
那怎么能成呢?元帅之命是让我好生招待诸位,若是您就此出了关去,元帅岂不是要怪罪于我?您就别再推辞了,只住上两日,元帅自会亲自送您出关。
这姓尚的将军也是个急性子,竟是拉起我就往里走,一旁的袁戎得似是急了,大喝一声:休得无礼!我与尚武均是一愣,满脸茫然的看着他,他才极不自在的挤出了个阿弥陀佛,然后就杵在我跟尚武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为了圆场,我也只好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随尚武到了大容国帅府,住在了后堂的一个跨院里。
刚一进去,就看到有数十个亲兵守在了门口。
身旁的尚武笑道:这是元帅吩咐,一直保护到法师安全离开虎骑关。
我知道这是监视,也不好发怒,便道:有劳元帅费心了。
尚武道应该的,才举步离去。
他刚一迈出房门,那几个和尚就围了过来,口念阿弥对我称赞道:不想元帅身为女子,却是深知佛法,那一个来处而来,去处而往,为我独尊实在是禅机无限啊。
我立时苦笑了起来,跟他们打了几个哈哈,才把袁戎得叫过来,问之后该怎么办。
袁戎得看了看外面,把房门插上,才低声道:元帅,其实我觉得咱们现在的处境,也不一定就是不好。
怎么说?既然他把咱们请到了帅府,那就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放把大火把这里连同那个什么狗屁元帅一起烧个精光,您看怎么样?我叹了口气:门口有那么多兵卒守着,哪能让我们轻易的放把火出来?袁戎得拍了拍他光溜溜的大脑袋,又道:那就不如这样,等入了夜,我从这院墙跳出去,把那些守卫都给宰了,咱们再去放火?我感到太阳穴突跳的厉害,道:那些守卫少说也有三四十人,凭你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把他们全部杀掉?万一惊动了大军又当如何?那咱们就把他们都弄昏迷了,然后再动手。
我疼的更加厉害:八十万的大军,又能有什么办法在一夜之间全弄昏迷?那,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跟老爹爹商量着是明天一早内外相应夹攻破关,万一来不及怎么办?他急得险些在房里转起圈,我捏了捏眉心安抚他道:将军您先不要着急,既然我们已到了此处,就只能按计划行事。
计划?老元帅在临行时,已交待了一些具体事宜,我们只要照办就好。
他听了才高兴,凑到我身前兴奋的问:老爹爹都教给您什么了?我看了眼窗外,此时已至黄昏,天色渐渐的黯淡了下来。
便道:等三更之后,再与你谈。
※ ※※※※※※※※入冬之后,夜就来的轻易。
转眼天就黑的宛如泼墨。
出门看了看外面,风猛然显骤,夹了股清冷的气息,想是要有场大雪。
正要回去,却见院门忽动,尚武进来了。
他微微拱手,算是见礼,道:圣僧,元帅有情。
我听了有几分意外,回头看了眼屋内,袁戎得正瞪着眼睛瞧我。
心想该来的终归要面对,只得多加小心了。
才道:有劳将军了。
低头整了整蒙头的纱巾,回身交待了袁戎得两句,趁尚武不注意,悄悄跟他说:如果我定更后还没回来,你就找那几个和尚,趁着天黑摸进帅府把虎骑关的军事配置图偷出来。
他的脸上立时显出了几分慌乱,我也没有时间多做解释,只给他几个万事小心的眼色,便随着尚武出去了。
在外面没走两步,大雪就飘了下来。
一开始还像是在洒小米粒,转眼间就大如鹅毛。
不一刻的功夫,我与尚武两人的身上,就都积了一层银白。
进了帅府后堂,伸手掸掉了积雪,尚武便指着内室对我道:元帅就在里面,要您自己进去。
我朝他回了礼,见他出去,才捧着手在嘴边呵了口气。
这天气,还真是寒冷。
隔着蒙面的纱巾往里去看,大厅的布置很简单,地板上铺的是长毛地毯,白色。
旁边有一个鎏金雕豹的炭火炉,里面噼啪有声。
想燃的定是上等的香木,满室都是那种浓重的气味。
往里走了几步,就转入了内室,层层相隔的全是精致的纱帐,里面隐隐约约似有人影。
仔细听闻,还有些微的轻咳声从里面传出来。
我挑开幔帐,往里而去,与那人隔了两层纱帐的时候,停了下来。
合十,念佛,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里面的人似乎是倚在了一张软榻上,朦朦胧胧只瞧到了轮廓。
过了许久,才道:你进来。
我挑开流苏,往里走了一步,停住,重复先前的动作。
他却并不满意。
进来。
身前只是淡淡的纱,轻盈,却朦胧。
有种气息在轻涌动,似要扑面而来。
我略微躬身,道:不敢。
他却还是简单的两个字:进来。
霸道的让人无奈。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便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连定了定神,伸出手,将眼前的鹅黄轻轻挑开。
映入眼帘的,是暗红色的大被。
绣着团龙锦云。
视线缓缓向上,是白色的中衣,胸口微敞,里面缠着白布,似是受了伤。
外衣则是披在了肩上。
其他的却是朦胧耀眼。
隐约只知道这人斜倚在了软榻上,唇角下抿,就是种天地均要为之动容的傲气。
这样的人,只能是龙麒之辈了。
没抬头,朝他行了礼,便候立在一旁,不说话。
现在这种情形,说什么都是破绽。
他的手里捧了一卷书,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楷,瞧不清写了什么。
偷偷看了两眼,就将头垂下了。
他的注意力似乎只停在了书上。
也不看我。
只是偶尔半握了拳在嘴边轻轻咳嗽。
许久无声,我将视线投向了窗外,大雪滚团,夜也深沉。
明日一早,老元帅就要领兵攻上来,我根本没有时间再多做等候。
于是微微上前,对他道:元帅。
他的眉头稍有一挑,将手中的书卷合上放在一边,居然就抬头看我。
一张俊秀的脸,却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他朝我笑,夹了玩味的笑,然后对我道:我以为蛮教的圣僧,都会有一幅好耐性。
饱含了暗讽的语气。
这人如狼似虎。
我深深的明白。
所以我更加的明白,自己现在出不得半分的差错。
于是暗暗压下了急躁,对他道:夜已深沉,贫尼在此多有不便,若是元帅没有其他要事,可否明日再见。
明日?他的声调不高,却让人打心里发寒,若是明日再见,本帅还真的没把握可以再见到圣僧。
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由下往上的看我。
分明他在下面,分明他体弱伤重,可我却觉得自己被重压的透不过气来。
轻轻呼了口气,在唇角扯出了抹笑容。
故作平静的对他道:元帅说笑了,贫尼与众僧都被元帅盛情所留,没有元帅准许,自然不会离去。
他笑意更浓:圣僧如此说来,是本帅在强留于你了?不敢。
不敢?我看你是好大的胆子!他忽地从软榻上坐起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往前就是用力一扯。
我没料到看起来伤重体弱的他会突然如此,来不及防备就一个趔趄跌在了床边。
膝盖撞上了床沿,剧痛。
他右手扭着我的手腕,逼我正视他,左手则是抓住了我蒙面的纱巾,满脸邪气的对我笑道:不知圣僧的纱巾下,会是怎样一张倾世红颜。
我大惊,急忙按住他的手,慌道:元帅万万不可。
要是被他发现我并非比丘尼,不光是我的命,袁戎得的命,就连随我们一起同来的几个和尚的命,都要交待于此,更遭的是明日大军即将涌上,到时无人接应,只会死伤惨重。
这天下间还没什么人能骗过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名为传法僧人,实则不过是永络国的奸细!他目光凶狠,手上更是加了力气,我只觉自己的腕骨咯吱作响,似要碎掉。
心中骇然,满满的都是想逃,却也明白这一切早容不得我半分退缩。
正了正神色,透过轻纱直直的盯着他,忽然对他说道:素闻元帅统领一方,勤政爱民,心胸豁达,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就连我教经师,论师,律师直至三藏法师都曾大加称赞,不想今日一遇,实在是见面不如闻名,我以白沙蒙面,其意就是要终生以身侍佛,而如今您若是要强看我容貌,便就是亵渎神佛,此为不尊。
蛮教乃两国圣教,元帅对圣教僧人不施礼节,强行凌辱,此为不忠。
难道元帅您声名赫赫,却要做这种不尊不忠的小人么!他点漆般的眸子忽地闪了闪,我以为那种朦胧的气息是他极力隐藏的杀气,却不想耳边只传来一阵闷闷的笑声。
笑完,便是咳嗽。
剧烈的咳嗽,但攥着我的手却没有半分松缓。
咳完了,他才重新看我,换了闲淡的语气,道:好一个见面不如闻名。
不过大概你是误会了,我不双从不是介意别人看法的人。
他果然是不双!虽然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心中仍是猛然一紧。
顿了顿,才听他道:你刚才所说不尊不忠,却是有几分道理,但若是今日,我不双偏偏要做这种小人呢,你又奈我何?他目光流闪,含了一分试探,两分猜测,三分衡量,四分认真,十分的难缠。
我一听心里就是一慌,情急之下竟是从靴子里摸出了父王送我的匕首,举起就横在了自己的脖前。
您若是非要如此,我也只好自行了断!他唇角微微一勾,只多了抹挑衅的玩味,语气冰寒:在我身下要死要活的女人多了,也不差你一个。
说着竟是将手缓缓滑到了我的腰侧,然后用力一拉,那丝韬便就散落于地。
他的意图万分明显,俊美恶毒有如蛇蝎般的脸缓缓朝我靠近。
这种羞耻让我双颊火烧。
心里彭湃的全是怒火,手中的匕首恨不得径直朝他刺去!但却也明白,此时的我动不得他分毫。
帅府中还有袁戎得,还有那几个无辜的僧人。
他们不能就此受牵。
如此,唯一的出路也只好一赌。
赌这个不双不是不尊佛理的禽兽,赌这个不双如此的行为,不过是在试探于我。
也只好去赌。
输了,就是命丧与此,赢了,也许就是永络的大捷。
也许自己并不吃亏。
想到此处,便毫不犹豫的举起了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狠狠的刺了下去。
此举不能有些微的犹豫。
只要犹豫,就瞒不过不双的眼睛。
所以刺的又急又猛。
也许不双的功夫只要差上那么一点,我便会就此消逝。
然而,他的功夫的确名不虚传。
即便他被希琰重伤,身手依旧敏捷。
他握住了我的剑柄,用力一扯,就夺在了手中。
匕首肩上沾了血,是我的血。
动作太猛,不留后路,所以就算不双神勇,依旧没能及时。
不过还好伤口不大,我感觉的出来,看了看,只渗出了一点血迹。
但不双的愤怒,是显而易见的。
他用力的攥着那匕首,关节发白。
狠狠的瞪着我,眼里满满的都是不相信。
他果然还是在试探我。
所以我赌赢了。
拣了一条命回来。
便深刻的明白了什么叫破釜沉舟,明白了什么叫至之死地而后生。
终于。
他的凶狠持续了片刻,便气急了起来。
也许是刚才的动作太过剧烈,我看到他的胸口已满满的渗出了血水—未愈的伤口崩裂。
苍白的脸上更是多了几分蜡色。
但他的眼睛,依旧锐利如鹰。
他是鹰一般的男子。
抓着自己的猎物,从不轻易放手。
但今天,必须放手。
因为他的身体已然不济。
剧烈的喘了许久,他才松开我,捂着胸前的伤口,然后把匕首扔给了我。
今日是不双冒犯了,圣僧请回吧。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眸子也不看我,只转身躺回了床上。
想他应是没力气再起身了,就急忙收了匕首,对他行过礼,缓步走出了内室。
但一出了大堂,便逃也似的回了住处。
不双有如猛虎雄鹰,帅府更是龙潭虎穴,半刻不能多留。
到了自己的住处,刚好遇到潜行回来的袁戎得。
他见到我吓了一跳,揭开蒙面布就要大叫。
我急忙捂住他,退到里面,问: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他拍了拍胸脯,道:我办事,您放心!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羊皮纸,递给我道:这是整个虎骑关的驻防图,包括士兵换岗时间和每个岗哨的具体人数。
还有兵器库,粮草库的具体位置。
我一看心中大喜,连忙吩咐:快去把里面那几位法师叫出去来,我们依计行事,今晚就火烧虎骑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