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本想着腊月中旬启程,赶在年关回到宫中,可惜大雪封山,寸步难行,也只好耽搁了下来。
我却是满心欢喜,比起宫中,边关显得惬意了许多。
这日小年。
军中一片热闹,由于父王已经将从西北遣来的四十万大军调回,我也就不再掌管军权,一切由袁跻秉作主。
傍晚时分约了袁戎得与商容,坐在屋子里吃酒。
火锅下燃起的火焰,照得四个人面色通红。
商容不善饮,袁戎得却喜欢灌他,最后喝得酩酊,也忘了什么君臣礼法,抱在一起大叫大笑了起来。
这时外面有炮竹升起,蹿到半空之中,炸开了朵美艳的花。
光晕迤逦,投射在我们身上,那样的明媚绚烂。
我拉着子煌的手走到后院,那里的雪早已积了厚厚一层,照得夜色通透。
我回身,轻轻捧住他的脸。
你怎么不太高兴?他今天总会不留意的恍惚失神,像有心事。
没……他的唇动了动,被我按住。
我看得出来的。
拉住他的手,用力攥着:你是一国之君,每日都要肩负家国天下的担子。
而我是你的妻,只想在你累了的时候,帮你分担些烦恼。
所以如果你信我,就不妨对我说说。
他含笑,用手揉了揉我的额头:傻丫头,我有什么不信你的,只是怕说出来,坏了你的心情。
我倒是希望子煌能把心事都说给我听呢。
被他搂在怀里,身上微微有些凉。
过了许久,才听他道:今天……是我二哥的忌日。
哦……静静的听他说,记起了这件事。
几年前西北战乱,二皇子也就是子煌的哥哥曾参与过,最后冲入敌军被乱箭射死。
据说那时他是故意的。
其实二哥比我大不了多少,但他走的时候我却忽然觉得他比我成熟了许多,看的也比我长远。
现在想起来,大概他那时已对这个国家失望透了,所以才会……就因为他看得长远,才要把国家交给你。
我打断他,皇位不是儿戏,你的皇兄们拼死杀场,只为了他们想保护的东西,他们希望这个国家能够继续长治久安下去,也许他认为你更适合成为一位君主,而不是你所说的什么失望……你不该这样说……我垂下脸,心里涌起了些许的难过。
帝王家事,根本就不像我所说的那么简单,但不管那位皇子究竟为了什么去寻死,我都不想让子煌那样去想,那对他太不公平。
没有谁,有责任去承担另一个人的生命的……我们站在雪地里,沉默了许久。
天上的火光闪过了一朵又一朵,在最绚烂的那颗炸开后,余烬竟是朝我们散落了过来。
道道流火划开了夜空,在我们周围蔓延开去。
子煌抱着我,将头埋在我的脖颈之间。
我眼前是流离的焰火,脖子上却有股疼痛传来。
他又咬又吻,过了了许久才抬起头。
星眸闪过的是月华般的光泽。
深深浅浅,幸福的笑:你说的不错,你是我的妻,我们要站在一起。
他低下头,缓缓靠近我,可就在温暖即将落在我的唇上时,屋里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狼嚎:来人呀!商大人摔在酒坛子上了!乐极生悲,一点也不错。
昨晚商容与袁戎得喝得烂醉,也不知玩起了什么游戏,最后竟是一屁股坐在了酒坛子上,并把那及膝的坛子给坐了个粉碎。
这下倒真是开了花了。
我与子煌站在床边,看着只能趴着的商容,强忍着笑意。
张明启在一旁边收拾药箱边数落:商大人啊,以后要坐可一定要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咱们军中的酒坛子只能装酒,可装不了凳子啊。
他说完,我与子煌再也忍不住,立时笑成了一团。
这时商容的酒早就醒了,脸上青红交错的,窘的只差把自己埋起来。
瞧他那模样,我与子煌也不在逗了,交待了两句便回了自己的小院。
刚过了四更,将帅府安静了下来。
子煌拿了件厚厚的披风,将我与他团团抱住,然后依偎着坐在窗下看夜景。
又过了一年呢……轻轻感叹,下意识的摩擦着他的手臂。
他不说话,但他的气息却让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然。
子煌……什么?我们……再要个孩子吧…………好。
商容臀上的伤,似乎受了些感染,过了十余日也不见好转,有时候还会发些低烧。
张明启用了些药,但因为是冬天,伤口不易愈合,也只好慢慢养着。
我每日都去瞧,前两天他还有些羞窘,死缠的劝了番,才稍微有所放开。
这人身上那种书生的傲气,倒真是一点都没减。
今天廷之也过来了,进门前还虎头虎脑的探看了遍,确定他父亲没在,才嘿嘿笑着进来。
你还疼不疼了?商容摇了摇头,道:张大人开的几方药,很有效用,已经好差不多了。
要是真有用,你现在早就能下床四处溜达了,要不要让我瞧瞧?让你?商容有些意外,少侠也会医术吗?嘿嘿,还说得过去啦,不瞒你说,我以前还卖过狗皮膏药呢。
我试试看好了,你别动啊。
说着就掳起袖子要去拔商容的衣服。
商容吓得面色死青,我却坐在一旁捂嘴偷笑,知道这个廷之古灵精怪的,越劝他,怕他越会玩的厉害。
倒了杯茶,权当里面的惨叫是在演歌剧,满意的抿了两口,却忽地想起了件事。
呀!的站起了身,也不管里面立时愣住的两人,飞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进去就叫定儿。
定儿此时正在准备午膳,手上还微微湿着,从厨房出来问:主子,什么事这么急?我拉过她问:你上回受伤,皇后的宫女不是给过你一罐药膏吗?你涂上见效很快的那盒,有没有拿过来?定儿开始没回过神,我又问了一遍她才恍然想起来:哦,那个呀,我看主子您领兵出来,安危难测,就带出来备着呢。
你收在哪了?快找出来,我急用。
定儿连忙去拿,不多时便捧了个小盒子出来,里面正是上回董后杖责定儿后,锦玉拿来的创伤药。
我心中暗想,既然是进贡的药材,定然比军中的好了许多,也许商容他用的着。
干脆带过去试试。
再回商容的居所时,那两人已经不闹了。
只商容脸上绯红一片,见了我更有几分尴尬,就明白廷之定是得逞了。
暗自笑,从袖子里把药拿出来递给了廷之,道:这是西域进贡的良药,想该是有所效用,还烦请张少侠给商大人涂抹上吧。
廷之眉开眼笑,而商容脸上则是立时呈现了片痛苦的表情。
我强忍着笑意退了出去,坐在外面,继续喝我的茶,听我的歌剧。
那两人闹了将近一刻钟,廷之才从里面出来,把药膏递给我,笑道:元帅手上的宝贝可真多呢。
我捧着茶杯玩着,是么?是啊。
廷之来了兴致,坐在我身旁道:就说那匹马吧,我瞧了一辈子,都没瞧见过一匹像您那样的马。
我伸手敲他脑壳:你才多大呀。
他揉了揉,嘿嘿笑着:我只是说嘛,真是一万匹,百万匹里也找不到比他强的呢。
我当初在大容国看见了,可是高兴了好几天呢。
你那么喜欢,我把他送给你好不好?不好不好,元帅你应该知道啊,那马只驮王气,要是被寻常百姓收了,会招灾的。
哪那么迷信。
是真的呢!还有您这罐药,可是疗伤的极品,我在雪照山庄待了那么久,见过不少药,可还没见过比这个好的。
要是能拿出去卖,肯定能值个万八千的。
我捏了捏他的鼻子:傻小子,这可是进贡的药材,哪能随便就在街上卖的。
呵呵,也是。
这次商大人用了这个药,大概用不了两天就能痊愈了,您也不用太过担心。
他抬头望了望窗外,忽然叫道:糟了,快午时了,我要先走了,不然被老爹爹瞧见,又要数落我一通。
说完就从桌子上蹿了出去,可刚到门口又折了回来,轻轻在我耳边道:不过元帅,这个药您还是少碰为好,也别轻易使用。
为什么?哎?您不知道吗?这药根本不能给女人用啊,特别是怀了孕的女人。
他凑到我耳边,道:会滑胎的……把玩茶杯的手指立时僵住……※ ※※※※※※※※※※※※边关的雪下了数日。
上元过去,天气却依旧阴寒。
我坐在炉火旁,出了满身的虚汗。
手里攥住的,是那罐药膏,那罐董后身边侍女送来的药膏,能让女人滑胎的药膏。
太过用力,关节早已发白发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下全明白了。
以为是我多心,以为是我太过猜疑,以为这个董后先前对我所做,不过是受人挑拨。
以为她毫无心计,只是妒火太盛,但现在看来,她何止心计沉重,简直是歹毒至极。
她杖责定儿,从开始目标就是我。
我与定儿的关系宫里人人尽知,她若是因为我受了伤,我决没道理不去管。
所以才会接触到这罐药膏,这罐抹煞了我所有期待与幸福的药膏……身上忽然感到冷,打了个颤瑟,而后有风雪的声音。
外面的雪又下起来了,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子煌迈进屋内,将外衣脱下,站在廊外弹着雪花。
不过大概也就这几日了,我看你的身子也调养的差不多,我们回去后,就跟母后说让你搬到水苑来,这次建了大功,想母后也不会拒绝。
你说好不好。
他的手已经扶在了我的肩上。
温热,却烫人。
我急忙将那药膏翻手藏在袖子里,道:你说好,就好。
那转过去整理衣衫,又道:快一年了,你离开那里。
点头:嗯……他道:水苑那里扩建出了几间房子,我想用来做我们孩子的书房,你回去后就有的忙了,要好好看看,计划一下都要摆些什么。
我们的孩子?是啊,我们的孩子。
你不是说想要个孩子么,我们以后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看着我们的子孙长大,好不好?回头望着他,他脸上满满的全是幸福的憧憬。
我却垂下了头,过了许久也只说了句:这样啊……※ ※※※※※※※※※※※※7天尚未亮。
子煌睡得安稳,如玉般的面孔上一片安详。
我起身,穿好衣服,从梳妆台的暗阁里拿出了一物塞进了袖筒里。
回身望向榻上那人,心里揪痛,狠狠咬了下唇,便冲出了院子。
对不起子煌,我真的不甘心,我只希望能为我们的孩子做点什么,所以,你别怪我。
昨夜一场大雪,积雪没入脚踝,寒冷刺痛。
北风呼啸,扯得我的披风猎猎作响。
出院门,左拐,右拐,再往后,商容的住处。
里面漆黑,与夜色混在一起。
扣打门环,叫门。
开门的是伺候商容的军士,见到我吓了一跳,我无法顾及那么多,径直问:商大人起身没有?还没,您快请进,我这就给您叫去。
不多时,商容起身了,因为伤未好,只能趴在床上,我转过屏风,咬着下唇望着他。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十分奇怪,因为商容的脸上满是错愕。
过了许久,他才有点不安的问我:元帅,您这是……我什么也没法再说,只扑通一声,就给他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