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阴湿昏黑的地牢中忽然火光大亮。
尹天雪抬起疲惫的眼眸,望向那忽然灯火通明的石道。
一抹明黄的身影,在刺痛她双眼的火光中,缓步走来,俊秀的面容,逼人的贵气,一时间连这个最污糟的地牢也仿佛明亮雍容的几分。
他在自己面前站定,悠然含笑的嘴角微微扬起,语调出奇地温和,竟让尹天雪生出他会善待自己的错觉。
他说:朕没兴趣跟她耗,喂她服下吧。
左右应了声是,然后尹天雪看到两个形状粗犷的大汉,手中提了酒壶,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他们的面容明明异常平静冷漠,可是尹天雪却仿佛看到了他们嘴角狰狞淫亵的笑。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自己喂那贱女人服下的药,这一刻,她忽然想通了,为什么这个帝王要纡尊降贵地来地牢探视自己。
一切……皆是为了报复,替那个女人所做的报复!她开始惊恐地大叫,抿唇咬牙,她不能,她绝对不要变成那种……然而,药还是被灌了下去,顺着她纤细的喉咙渗入腹中,缓缓向她叙说着一种名为绝望的滋味。
咳咳……尹天雪鼻涕眼泪流了满面,原本清丽无双的面容早已变得狰狞,她抬起头狠狠地瞪向那个由始至终都淡笑看她挣扎痛苦的男子,一时间心里被不甘愤恨和嫉妒充斥到疯狂,她沙哑着喉咙大喊,甚至忘了恐惧:那个贱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她明明……卫聆风眉头微微一皱,眼中露出森寒的杀机,紧接着尹天雪只觉颊边剧痛,已被身边的人狠狠掴了一巴掌。
卫聆风退后几步,弯身坐入早准备好的雕花木椅中,神色淡淡地道:葛神医,细细说下这药的功效吧。
是……是,皇上!尹天雪这才注意到,卫聆风身边还站了个青布长衫,头戴毡帽的老者,此时正满面大汗地躬身道,此药名为‘心火焚身’,是民间流行最恶毒的春药之一。
此药原为世族大家中,用来惩戒善妒心狠的妻妾,一旦心起恶念便会行为失常,状似疯癫。
后……后有人发现此药中多为春药成分,便稍稍改良了配方,成为……最厉害的春药。
尹天雪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淌入腹中的那药,仿佛一只只细小的毒虫,钻入她五脏六腑啃咬噬啮。
她很想问,此药到底如何厉害法,可是除了呻吟,却吐不出一句话。
卫聆风冷冷一笑,道:继续说下去。
潇然梦 潇然梦(297)毡帽老者回头撇了尹天雪一眼,那明明没有一丝恶意反充满怜悯的眼神,却让尹天雪全身如堕冰窖。
只听他继续道:此药在服下后两个时辰内便会发作,除非与人交合,否则便生不如死。
尤其,中毒之人若心情激荡,药效发作便会更快更烈。
但……此药的狠毒并非因此,而是,服下心火焚身的人,即便是使用了男女采补之术,也不能将体内淫毒尽去。
每隔十二个时辰,或者中毒者心绪紊乱时,此药都会再度发作,直至……在交合中……脱阴而死……啊啊啊——————!!地牢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女子尖叫声,随即是嚎啕大哭。
尹天雪不顾身上会磨破她滑嫩肌肤的铁撩,跌爬到卫聆风面前,抱住他的脚哭喊道:皇上!皇上!求求你饶了我吧!我……我愿意给那个贱……不,我愿意给娘娘下跪道歉!求求你放过我吧……呜……身体被蛮横地拖离卫聆风脚下,尹天雪只觉浑身一痛,已经如破布般被扔在了一角。
卫聆风神色淡漠地拂了拂袍角,嘴角噙着悠然地冷笑,抬起头来望向震惊的毡帽老者,道:葛神医,都说完了吗?没,没有!毡帽老者不知怎地心中生出无比的恐惧,双膝一软竟跪了下去,颤声道,此……此药根本无法可解……直到此刻,卫聆风脸上才终于露出抹满意的笑容,起身,漫不经心地向身后侍卫命令道:没朕的吩咐,不许让她死了。
是!皇上。
皇上——!皇上————!!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尹天雪的惨叫声声传来,卫聆风的脚步忍不住顿了顿,转身缓缓踱到她面前,双手负后淡淡道:你是否在想,即便是无解的毒药,祈然多半也会有医治的办法?尹天雪一惊,一身的狼狈,瑟瑟发抖的四肢,都抵不过她眼中的恐慌。
卫聆风身体倾前了几分,俊秀无匹的脸上挂起恶魔般邪魅却灿烂的笑容,沉声道:你却不知,祈然想的招,多半会比朕更狠。
脸上的笑容倏然转浅,卫聆风直起身,冷冷道:她当日所受的痛苦和屈辱,今日,朕便要你千百倍地偿还给她!她不爱你——!!哈哈…………尹天雪颓然坐倒在地,忽然看着那逐渐走远的身影,疯狂大笑起来,直笑到披散的发丝乱颤,嘴角溢出血丝,她歇斯底里地大吼,她根本就不爱你,你跟我一样可怜……哈哈……呜呜……杀了我吧!卫聆风……求求你让我死吧!卫聆风身形没有片刻地停顿,缓步拾阶而上,仿似对身后的话音充耳不闻。
唯有嘴角那抹淡淡却忧伤的笑容,越加灿烂……幽深。
潇然梦 新更决胜冰凌天和1262元年10月2日,钥国拥立傅经年仅五岁的幼子傅明为帝,太后垂帘听政,宰相李暮把持朝政,因历来不满太子傅君漠的穷兵黩武,故先后将蒙阔等多名将领下狱暗杀。
天和1262元年10月18日,尹国继钥国之后也另立尹子恒同父异母的弟弟尹子安为帝。
尹子安年近二十,却懵懂无知,朝堂成为多方势力明争暗斗的舞台。
至此,尹国和钥国都开始由有力一统天下的强国走向了没落之路。
有识之士都能清楚看到,天下统一的契机已经出现了。
如今仍残存的两大结盟势力,祁国和依国,各有各的优势,却也各有各的顾虑,究竟将来问鼎天下的会是卫聆风,还是萧祈然呢?天和1262元年10月中旬开始,尹钥两国国内谣言四起,矛头一一指向地下霸主冰凌。
说是冰凌王为了一几私欲,挑拨三大国龙争虎斗,自己却暗享渔翁之利。
同时,不知何人将冰凌在尹钥两国的秘密势力透入给朝廷军队知晓,一时之间,遍地都是清剿的卫兵,百姓人心惶惶,两国政权越加不稳。
天和1262元年11月2日,祈然和卫聆风带兵攻入冰凌在东海冥岛的皇宫——风之都,却没有看到萧逸飞。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风之都的守卫看到祈然多不敢阻拦。
风之都皇宫。
祈然神色淡然地看着周围重重包围了我们的冰凌高手,五指一松,四块青红白黑的石头落在地上,骨碌碌直打着圈却像被什么力量套住了,并不滚离祈然身边。
四圣石————?!祈然缓缓抬起头来,浅笑着一一看向众人,温和的目光,让所有人都放松了大半警戒。
他才开口道:你们不会忘了冰凌百年来的规矩吧?说着,他手中利刃在指尖轻轻一划,晶莹的鲜血,一滴滴落到四块颜色不一的鹅蛋形石头上。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悦耳,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和气魄,淡淡道:拥有全阴之血的人,无论能力天赋如何,都会在其年满二十岁后成为冰凌王。
冰凌上下,无不奉其为尊,听其号令。
莫非,你们想违背这条祖训吗?说到最后一句,平和的声音稍稍提高了几度,如临渊海的气势,伴随着逐渐亮起重彩的四圣石,让四周几百人脸上均露出凝重敬畏之色。
少主……不——皇上!参见皇上!参见皇上——宫殿中多半的人都跪了下来,但仍有小部分人脸露犹豫,踟躇在一旁,不愿向萧逸飞以外的人屈膝。
祈然与卫聆风对望了一眼,两人自然清楚记下了那些属于萧逸飞的势力,必会……赶尽杀绝。
潇然梦 潇然梦(299)祈然收回目光,看向跪拜的众人,一脸无谓地道:你们也不必跪我了。
我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们,冰凌与风之都将来恐怕都不会再存在。
若你们想脱离,可以现在就走;若仍想做一番事业,可以跟我回去依国,我会为你们安排合适的权位。
冰凌的势力,在天和大陆根深蒂固,几乎在几百年前就渗入到了这片土地的脊梁中。
想要在短时间内拔除,根本是痴心妄想。
且不说踪影全失的萧逸飞,单祈然那几个逃逸无踪的皇兄就是极大的隐患。
然而,知难而退,便永远没有成功的一天。
今日,风之都中这些满目惊骇无法回神的众人,便是一个开始,一个……彻底拔除冰凌根基势力的开始。
也是从这一天起,冰凌——这个存在了几百年,以其扭曲疯狂的生存方式称霸天和大陆至今的地下霸主,终于一步步走向没落、消亡。
从哪里开始,便在哪里结束。
当我们接到天罗地网的密报,在别有洞天所在山头看到萧逸飞时,我脑中便浮现了这句话。
他的身边只跟了三个人,都是认识却不算稔熟的,傲天君、红袖和……橙儿。
远远望去,一抹深蓝夹杂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深红之间。
橙儿则立得较远,一双美目千回百转,定定落在步杀身上。
傲天君喜穿红衣,早在望江楼时我便知道了。
就如白胜衣天生就该着白衫一般,红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竟是异样的合体却不耀目。
红袖,七圣女之一的红袖,橙儿的姐姐,步杀的师妹,只在卫聆风宫中匆匆见过一面,我却牢牢记住了她,便是因为那一身耀眼的红衣。
明明一身的烈焰如火,却偏偏冰冷如冰。
一双剪水的秋瞳,也是落在步杀身上,良久不移。
我抬头向橙儿露出个笑容,她勉力一笑,随即黯然。
萧逸飞终于转过身来,目光一一瞥过我、步杀,最终落在祈然身上。
他的脸色有些憔悴,却没有一丝颓废死沉的意味,眼中精芒不暗反亮,负手在后,淡淡开口道:轩儿没来吗?祈然点了点头:大哥会在今日午时前攻下百里,随后与我们汇合,也许……你有机会见他最后一面。
萧逸飞眉头微皱,凝神静看了祈然半晌,才道:然儿,你果然比以前狂傲了不少。
祈然淡淡一笑,道:我知道,若非你的纵容,我们绝对无法在短短半年内就击垮尹钥两国,更无法轻易接收冰凌,和……找到你。
纵容?萧逸飞脸上竟闪过一丝苦笑,不如说我是累了。
从你和步杀救出这丫头,轩儿夺回隐翼贸昌开始,我就累了。
明明当初在逸天坟前发过誓会好好善待你们,却最终……潇然梦 潇然梦(300)父皇!祈然打断他,平和地笑道,后悔当初,没有任何意义,这是你教我的,不是吗?唰——一声清响,祈然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寒血,神态安然地道:萧逸飞,不要再动之以情了,你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放心,只要你的子孙手下不危急大哥利益,我们就不会赶尽杀绝。
至于冰凌,我绝不会容许它在天和大陆再蔓延下去。
萧逸飞眼中闪过异色,却不搭话,只灼灼地盯着他。
祈然哂然一笑,似是对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视而不见,横剑指地,朗声道:萧逸飞,来做最后的了断吧!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胜败无论,不死不休!若是我死了,步杀和冰依自然会带着我的尸体离开,从此再不对你做任何报复。
若是你死了,我会将你与冷清雅合葬在一起,了你一生心愿!好!好!果不愧是祈然!先机占尽,气势绝伦。
萧逸飞忽然大笑起来,那笑竟是豪迈非常,没有一丝阴郁,他探手怀中,眼前红光闪过,血箫已然入手,只听他道:如你所愿,我们父子……就来做最后的了结!祈然回身看我,如海深的蓝眸中尽是波荡的歉意和深情,还有……无坚不摧的自信。
我无奈一笑,却异常坚定地道:放心吧!我会乖乖等你回来,不会惹是生非的。
祈然把目光移向步杀,只一瞬,步杀点头,神色淡漠地道:我会保护好她的。
祈然固执地纠正:是你们。
步杀一愣,随即眼中露出露出笑意。
我却已低头笑个不停,祈然走近两步,轻轻抱了抱我,然后转身离去。
天空中阴沉沉的看不到太阳,山里的风有些冷,我静静地看着祈然一步步走向前的背影,心里却在想: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和步杀还会活下去吗?随即笑笑,又觉无意义,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遵从心的选择也就是了。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用心地观看一场高手间的对决,而且清楚的知道,过了今天以后,我的武功就会跨越一个新的高槛。
我想,这也是祈然带我和步杀前来的原因之一吧。
剑气锋芒,祈然一个纵身,率先进攻。
萧逸飞却是面色不变,静静伫立在原地,如刃的剑气及体而来,令得他衣衫迎风鼓胀,猎猎作响。
本就极快的身形仿佛倏然又加快了几分,我只觉眼前一花,兵刃交击声已经短暂响起。
远远看去,一箫一剑来去纠缠,轻柔灵动,宛如莲花盛开。
仿似两人倒象在互结手影,而非生死相搏。
然而,只要望见两人凝重的面色,眼中森寒的杀机,以及四周缭绕如有实质的纠缠真气,就知虽只是短短几招,却已是性命相搏。
潇然梦 潇然梦(301)缠斗了这等时刻,终于再度传来兵刃相击,拳掌相交两声巨响。
一蓝一白两个身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退出去。
我还来不及惊呼,两人的身形却已在半空中双双顿住,竟凌空停滞了半晌,随即如翱翔天际的飞鹰般直窜而起。
矫若游龙,翩若惊鸿,我瞪大了看着祈然施展逍遥游剑法的第一招——如鱼得水,明明是同一套剑法,在不同的人手中使出来,竟会有如此大的区别。
只见他长剑横指,身体在半空中也不借力,纵身一个旋转翻腾,人已与萧逸飞擦身而过,剑却仍滞留在后方,萧逸飞面前。
转身、斜刺、直挑,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萧逸飞却是不慌不忙,身体在空中微微后仰,以精准无比的毫厘之差堪堪避过那一指长剑。
随即却是余势未尽,上身在几不可能的情况下扭转倾斜,脚下如履平地,竟是凌空踏地再度跃高,血箫锋刃打了个近三百六十度的弯,直削祈然后颈项。
几根断发自空中缓缓飘落,我大口喘着气,只觉这一辈子的惊险加起来还不及祈然这短短的几分钟,印着深深指甲痕迹的手心摊开来,全是冷汗。
我抬头看着如遗世独立般傲立在百丈高树顶端的两人,阴暗晦沉的天空伴随着渗凉的微风降下绵密雨丝。
两人的身形临风摇晃,衣袂飞扬,远远看去,那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在细雨蒙蒙中,既是缥缈如幻的仙谪之身,又是睥睨天下的无边气势。
祈然会输吗?当声音发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竟带了一丝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冰凉雨丝的沁入。
背上有温热融融的真气侵入,立时缓解了我体内的寒意,只听步杀沉沉的声音传来:不知道,只能……相信他。
我笑笑,心里立时安心了不少,这恐怕是步杀仅能说的安慰之言了吧,但不知为何,却是尤其让人信服。
两人身形一动,踏着柔软的树枝在空中几个交错,仿佛一蓝一白两道光影缠绕在一起,旋转起来。
速度由快而慢,兵刃交击声由间断至连续,缠斗的身影再无法轻易分辨出来,无论我如何瞪大了眼睛,也不能象刚刚一般看清每个动作。
步杀的眼中终于也露出了凝重之色,夜幕般黑沉的双眸闪着熠熠银辉,一瞬不瞬紧盯着杀气纵横的树梢顶端,目中透出渴战的激昂和焦虑的忧心,垂在身侧的双拳一一握紧。
就在我俩全神贯注几乎忘记身边一切的时候,一道清冷含怒的声音,夹杂着寒冰真气猛然插了进来:步杀!我俩同时一震,体内真气混乱翻腾了几周,竟仿佛练功的紧要关头被生生打断一般。
连我都怀了些许怒气,更惶论步杀,果然,他的面色相当冰寒,却只望着那抹艳红的身影不语。
潇然梦 潇然梦(302)我抬头,望见不远处楚楚滞立风中橙儿,望着这边,双眉紧蹙,脸带哀伤,却不上前。
红袖仿佛对步杀的怒气丝毫不察,只同样冷冷地道:你仍要跟她在一起吗?为了她你受了多少苦,都不记得了吗?她的目光从步杀移至我,仅余的一抹温柔如潮水般褪去,只余冰寒和憎恨,声色俱厉地道:你和少主明明已经在一起了,为何还不能放过他?你们带给他的伤害,还少吗?眼前黑影一闪,步杀汲血刀已毫不留情地劈向了红袖。
红袖眼中闪过惊痛震怒之色,红色丝带漫天飞舞,丝带末梢的两个银色小球与刀刃相击,发出叮咚声。
她纵身跃退几步,勉强站稳身子,喘息怒视着我们。
然后,双目一凝,如寒冰利刃般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却是愤恨不语。
你想要我的解释,是吗?我叹了口气,淡淡道:人本来就是在伤害中成长的。
步杀为了我们受到伤害,我们也同样为了他的幸福在努力,根本谈不上谁放过谁。
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非要说步杀喜欢我,真的喜欢吗?我喜欢他,是如哥哥一般的喜欢,亲人一般的依赖,朋友一般的亲近。
那么他呢?或许……,或许,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吧?是,我是第一个接近他心灵最深处的女子。
可是,在步杀心里,最重要的人却是祈然,其次才是我。
因为当初,我是先走进了祈然的心里,然后才能走进他的心里,继而松开他一身的防备。
只是,喜不喜欢真的重要吗?其实,我也不清楚。
然而,我却能感觉到步杀与我们在一起时的快乐,祈然的快乐,以及……我自己的快乐。
这就足够了,不是吗?心若自由,身沐长风。
别人的指责厌弃,与我们又有何干?无游天下,不离不弃。
我们只需牢牢守住自己的幸福快乐,就足够了。
估计是想的太沉入了,竟是红袖的攻击到了眼前也未察觉。
耳中传来步杀几乎气急败坏的声音,却只唤了声冰依余下的便化为如风黑影,掠到我面前,接住红袖雷霆万钧的一击。
好吧!我承认是我的错,步杀已然清楚我此刻的实力,是确信我能接下红袖这一击的,却没想到他历来精确无误的判断,用到我身上,差点就阴沟里翻船。
我尴尬地笑笑,看着因为忧心已经冲到不远处紧张注视着战局的橙儿,不由心中哀叹:为什么步杀这种万年冰块的桃花运会这么好呢?仿佛快进中的电影忽然被按了暂停键一般,两人的身影猛然间停顿了下来。
步杀举刀紧贴在红袖天鹅绒般的白皙脖颈上,刀尖滑出一抹莹亮的血丝,双目冰寒,杀机闪烁。
步杀——!橙儿惊叫了一声,语带哭腔,不要杀我姐姐!求求你!潇然梦 潇然梦(303)步杀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杀机微微敛去,只是一瞬,退开几步,汲血收回,划入鞘中,一切刀光尽敛。
橙儿猛地松了口气,单薄的身子在细雨中摇摇欲坠,几欲摔倒。
我一边抬头望向空中已经胶着了近半个时辰的战场,一边往步杀身边退去,忧心道:这样斗下去,会不会最终两败俱伤呢?若是这附近仍有埋伏,卫聆风又不能及时赶来……冰依——!!小心!耳中听到步杀近在咫尺的惊叫声。
我还没来得及回神,只见一道红色的光影夹杂着森寒的银光,朝着我胸口檀中穴疾驰而来。
其势之猛,其劲之狠,让我在银球还未及体时,就已经胸口剧痛难当。
想来,红袖是在步杀制住她的时候就已经将目标锁定在我身上。
以有心算无心,又是在堪堪被制的情况下,趁其不备,是以连步杀也没来得及反应。
话说那红银之光向着我胸口呼啸而来,我眼前却是一道迅急如闪电的橘红光影闪过,橙儿已经不顾一切地挡在了我面前……红袖眼中露出了惊骇,红银之光却是依旧狰狞……铮——……砰——……我在后,橙儿在前,我们两个前胸贴着后背双双飞退出去,直跌了五米之远才颓然摔跌到地上。
我看到步杀手中的黑刀,拔出、斩尽、收回,无边刀影幻化在这粘腻的雨丝中,溅起点点血光。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除了绵绵的细雨,除了耳边的风声,除了远处的激斗……冰依——!步杀回身走前几步牢牢审视着我,顿了顿,又看向面色惨白的橙儿,道,你们没事?我动了动仍横在橙儿胸前的双手,只觉十指僵硬,骨节欲碎,酥麻地几乎没力气弹动一下。
咝——一声响,原本阻在橙儿面前的绝丝自动收回,我困难地收回手,望望身体两边,分别落着半颗被切开的银色小球。
姐姐——!!橙儿大叫了一声,冲到倒地的红袖面前,抱住那躺在血泊中的红色身影大哭。
差点就一命呜呼了!我甩了甩终于恢复过来的双臂,心有余悸的道,不过步杀,你真的杀了她吗?步杀原本松懈过来的眼中微微一寒,冷冷道:看在橙儿的份上没有。
不过,也只此一次了!我嘿嘿一笑,笑得有些奸诈。
步杀却一脸莫名,只是转身忧心地望了眼战场。
我心里一滞,也笑不出来了,祈然……会赢吧?起身走到橙儿身边,蹲下身去,低声道:你姐姐没有死,我来替她包扎一下……不用你帮忙——!!橙儿狠狠一把推开我,一脸的痛苦,喊道,姐姐她压根就不稀罕你救她!不用你来可怜我们!潇然梦 潇然梦(304)这话倒让我想起了家里头那个倔强的小鬼,却不明白她为何刚刚才舍命救我,现在却又对我恶言相向。
仿佛是看懂了我的意思,橙儿抱着昏迷的红袖,低低啜泣了几声,看看面无表情的步杀,才又望向我,嘶声道:我根本就不是真心救你!要救你,也多得是法子,根本不必舍命。
我只是……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他的心里一点都没有我的位置;我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他一辈子也无法忘记我?!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
我明明可以给他幸福的,我明明那么想守护他的,可他的心却已经牢牢地栓在了你们身边,从来也不会回头看我或姐姐一眼!呵呵……所以,我就用我的命,来换你的,这样……只要他看到你,就永远不会忘记我!我心里一阵窝火,忽然将沾血的药瓶狠狠甩在地上,冷声道:你们他妈的还有完没完了?!步杀的幸福是他自己的,又不是别人给的。
你们一个个凭什么认为步杀与我们在一起就不会幸福。
橙儿,也许你真的很爱步杀,可是,你却配不上他。
我顿了顿,只觉骂出来以后心里终于痛快了几分,不由放缓了口气,续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死,若是步杀心里没有你,那就只是平白的牺牲;若是他心里真有了你,那么你的死除了带给他伤害,还能有什么?橙儿……望着她哀伤哭泣的脸,想起爱情本就是盲目的,我又有什么资格责备她呢?看着她被绝丝划伤的手臂,我也忍不住心里一阵柔软,缓缓蹲下身去将伤药洒在她晶莹如玉的皓腕上,又小心包扎,柔声道,以前,我也犯过类似的错误。
牺牲自己,来拯救别人或是……达成目标,那样的蠢事,以后再也不要做了。
橙儿悲伤的点点头,抬头又将目光转向步杀,却只见到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中,微微有着迷惘和不解。
那里面虽有点点的关心,却太微太小,激不起半点涟漪。
橙儿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声在雨中显得越加哀凄悲凉,就连步杀也双眉皱起,微微动容,眼中一瞬闪过怜惜之色。
哭了良久,橙儿的声音终于渐渐安稳下来,她用袖子擦了擦狼狈的面颊,眼中有了坚决之色,抬头看向步杀,颤声道:我会长大的,我会努力变成一个配得上你的女子,到时,请你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步杀仿佛呆愣了很久,终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橙儿楚楚动人的脸上露出个灿烂却忧伤的笑容,向我微微鞠了个躬,一双美丽的凤目述说着诚挚的歉意和感激。
随即毅然转身,背起红袖,一步步离去。
那道被红色遮住,微微佝偻起来的橘红身影,从此看去,在蒙蒙细雨中,竟异常地坚毅美丽,惑人心神。
潇然梦 潇然梦(305)步杀,放弃这么好的一个女孩,你真的不会后悔吗?身后良久无声,直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冰冷夹杂着一丝温度的声音,却隐隐传来:我现在……还无法喜欢她。
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却未表现出来。
心里相信着,总有一天,会出现那么一个人,她能带给步杀幸福,也能因为步杀而幸福,会有……那么一个人的。
我的脸上露出一个憧憬的笑容,随即转身望向那刀光剑影更盛的战场,笑容迅即敛去。
恐怕,就要……要分胜负了!步杀冷然说了一句,前踏几步,难掩语气中的忧心,目光牢牢锁住战场。
砰——!!一声巨响,我猛地瞪大了眼睛,那株百丈高、数人无法合围的大树,竟从顶部爆裂开来,仿佛被一剑劈裂的竹竿一般,伴随着轰然巨响倒地。
两道蓝白身影,在空中凝滞了几秒,双掌相击,瞬间又交换了数十招。
雨丝在他们周围席卷涤荡,仿佛激起千层巨浪,却偏偏近不了两人的身。
终于,又一声砰然巨响,如冰玉落盘,白者为先,蓝者紧随。
两人一前一后,飘然落在地上。
祈然跃落的地方离我们并不远,我看到他惨白的脸上,闪过一抹异样的赤红,蓝眸忽明忽暗,忽然身子一颤吐出一口血来。
祈然——!!我惊叫了一声,只觉声音都带了哭腔,只想冲过去扶住他,却被步杀牢牢拉住。
冰冷却异常安抚人心的声音,带着沉沉的如释重负响在耳侧:祈他……赢了。
赢了?我呆呆地消化着这个信息,转身看向脸色青红交加的萧逸飞,忽然,他胸前的衣服如裂帛般寸寸分离四散开去,胸前狰狞的伤口,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嘴角更是溢出点点血丝。
赢了……赢了……真的赢了!我倏地伸手捂住了嘴,只觉生命与灵魂都在地狱的烈火中刚刚兜了个转,浑身无力。
萧逸飞再支不住羸弱残破的身体,颓然跪倒在地上,胸口的鲜血一滴滴落在已被细雨淋湿的草叶上,泥土中,静静叙说着,这一代枭雄消逝的过程。
步杀身体微微一震,随即转身朝着后方山路尽头看去。
我心中一动,目光跟着转移,果然看到一身锦服的卫聆风、成忧以及一众祁兵。
卫聆风的目光扫过我和步杀,最终定定地落在已是强弩之末的萧逸飞身上,眼中各种复杂的神光一一闪过,却最终流于平静。
一行人走得近了,我目光无意中接触到卫聆风身后随行的众人,忽然忍不住浑身一颤,眼望着一处,难以置信地吐字道:洛……枫……?潇然梦 潇然梦(306)不,这个人,怎么可能是洛枫?他的脸上,手上,凡是裸露在外能看到的皮肤,不是发黑发紫,就是溃烂生脓,只余一双眼睛还留着当年的神采。
这张脸,这个身体,甚至比之当年的无夜,也未好过多少。
只是,我还是认出了他。
因为他身边那个满脸刀疤的瘦弱女子,因为他望向萧逸飞时刻骨的仇恨,更因为他那双眼睛,虽没有金银双色,却一如他饰演无夜时那般孤寂,渴望温暖。
冰依。
他用沙哑难听的声音叫我的名字,话一出口,却是连他自己也闪过痛色,悲苦地笑着撇过头,再不肯看我一眼。
当年的事,我虽没有在场,可是因为事关祈然,所以很用心地打听留意过,也正因此,我知道,洛枫身上的毒,是祈然下的,除非他愿意,否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洛枫。
咳咳……咳咳……萧逸飞忽然不断咳嗽,身体剧烈颤抖,几乎要扑跌在血泊中。
他勉强撑住了身子,语调平稳却难掩萧瑟:没想到,我的死,竟劳驾如此多的人特地赶来观赏。
轩儿……他忽然抬起溅满血渍的苍白面孔望向卫聆风,哑声道,然儿不知,你却是应该清楚的,逸天曾是我最疼爱的弟弟。
你的容貌和逸天最像,性子却与他天差地别。
逸天性格温和,优柔寡断,你却是坚忍难测,杀伐果决。
当年,我把你独自一人留在祁国宫中,事实上,是想违背清雅的意愿,彻底埋没甚至杀害你的。
我总归……不愿真见你和然儿自相残杀。
可是没想到,你竟在记忆尽失的情况下,仍挺了过来,还把……咳咳……祁国推上天和大陆第一的位置。
萧逸飞咳得更厉害,鲜血一口口吐出来,仿佛那流失的不是血液只是清水,即便是一个普通人,也知道,他将不久于人世了。
轩儿,我虽也害过然儿和其他皇儿,却终究……负你最多……咳咳……养成了你今日,喜怒不形于色,伤痛长埋内心的个性……咳咳……这一生,你多半要痛苦多于快乐了……咳咳……轩儿……咳咳……对不起。
卫聆风静静地听着他说完,没有笑容没有憎恨甚至没有一丝明显的情绪波动。
然后,他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过去的便是过去了,多说无意。
萧逸飞听罢喘着粗气大笑,直笑到身体再支撑不住,单膝变为双膝跪地,他的眼中慢慢失去了神采,生命力一点点从他体内流失。
洛枫忽然用粗嘎艰涩地声音道:萧逸飞,师父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萧逸飞一愣,眼中微微闪过异芒,喃喃道:谢……烟……客……潇然梦 潇然梦(307)洛枫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虽然在他此刻的面容上显得极为恐怖,却也可以清楚看到那一笑中彻骨的恨意。
他推开蓝莹若扶住他的手一步步上前,身体虽摇摇欲坠,却屹立不倒:师父说,你毁他一家,他便教出三个徒儿,毁你……一个王朝。
这笔帐,划算了!谢烟客,好……好一个谢烟客!温和谦厚……淡漠无情,却是……咳咳……欺瞒了我一辈子的……假面具。
我确实……咳咳……太小瞧他了。
时已至,暮已迟。
萧逸飞的全身如朵朵鲜花盛开般,在越来越细密的雨丝下,仍觉绚丽。
他迷蒙地眼望向祈然,神志已然不甚清楚,却仍喃喃着:然儿……然儿……我多希望……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和清雅的孩子……祈然手中原本垂软的剑,忽然在一瞬之间崩直闪光。
他手持寒血,一步步踏着被雨水打湿的软草地,往血泊中的萧逸飞走去。
第一步,身跃三丈,点尘不沾,却翻转了漫天雨丝,袭面轻风。
他静静地开口,语带哀伤感怀:父皇,十八年来,你养我育我。
不是亲子,胜似亲子,为我挡掉如此多的伤害,私心地留给我十八年的宁和天空。
第二步,只踏三尺,鞋落泥泞,身过留痕,却是蓄着水带着殷红,仿佛滴滴血泪。
他说,声音淡漠孤寂:萧逸飞,你杀我父母,离间我兄弟。
更无时无刻不想着利用我身边的人,将我推入地狱的深渊。
第三步,剑尖翻扬,遥指前方,森寒的杀气透过雨幕点点弥漫在那垂死颤抖的身躯周围。
蓝眸微微波荡,声音却比那雨丝更柔和动听:父皇,我感谢你的养育之恩,感谢你力所能及下的所有纵容爱护,更感谢你……曾留给我那三个月的自由时光。
第四步踏出,我远远望去,只觉祈然的身形在雨中若隐若现,竟仿佛融进了天地万物中一般。
有形无形,尽皆自然。
只是那缥缈身影中透出的声音,却依然一字一句清楚响在耳畔,半分不漏:萧逸飞,我恨你一手破坏了我和大哥之间的兄弟亲情,我恨你利用步杀妄图将我推入地狱,我更恨你……一次次将我和冰依逼到如此绝境,甚至生死分离。
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在今天……做个了结!万丈银芒斩断雨丝,细雨仿佛被那道道剑气凝结成了滴滴水珠,从百丈高空倾盆落下,激起点点绚丽夺目的光辉,美轮美奂。
水幕落尽,我终于看到了细密雨丝中孑然独立的清瘦身影。
祈然的脸上都是水,柔柔密密顺着他白皙无暇的面颊缓缓淌落。
只不知,那划过眼帘,渗入土中的晶莹水珠,究竟是雨是泪。
萧逸飞脸上挂着异样宁和的笑容,仿佛睡去般静静卧在雨中,没有半点声息,是再不会有……半点声息。
潇然梦 潇然梦(308)三阵杀降,第三阵,萧逸飞,死!雨丝,越加绵密。
潇然梦 更新有女莹若静静地站在这越来越绵密的细雨下有多久了呢?我动了动湿透冰凉的手指,只觉那僵硬程度正清楚说明了此刻的宁静和死寂。
那毕竟,是萧逸飞,是一代霸主,冰凌之王,更是……祈然和卫聆风的父皇。
所以,我们都安静地,用这种异样的方式,悼念这位死去的枭雄,谁也不去打扰,谁也没有出声,直到……呜——女子的低低呻吟声在这突兀的静寂中猛然传入耳中。
仿佛是被惊起的飞鸟般,围在萧逸飞尸首周围的我们猛然回过头去。
望见眼前的景象,我忍不住瞳孔一缩,我们竟然……大意到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傲天君。
此刻,他手中拿着把渗出蓝光的匕首,明显锋刃上涂有剧毒,牢牢架在蓝莹若颈项上,望着我们众人微微冷笑。
蓝莹若微皱着眉,刀疤纵横的脸上显出痛苦的神情,眼神却异样倔强,绝不肯求饶乞怜。
傲大哥……?祈然缓缓踏前一步,率先开口。
傲天君眼中神色微微一闪,随即苦笑道:少主还愿认我这个大哥吗?祈然沉默不语,换来的是傲天君略带自嘲的笑声:少主不必为难,在你心里,我也不过是个小时候待你尚好的无关之人罢了。
你放心,今日我并不想与你为敌,不……他顿了顿,眼光一一扫过祈然、步杀和卫聆风,蹙眉道:这一辈子……我都不想与你们为敌。
我也不过是想好好生存而已……那么你要找得是我?洛枫嘶哑的声音响在耳畔,象指甲划过岩石般刺耳,但他的表情却波澜不惊,唯一神采犹存的双眼,灼灼盯着傲天君和他手上的尖刀。
教主……傲天君苦笑了一阵,却没有否认,半晌,他扯了扯蓝莹若的发丝,另她现出痛苦的神情,才又道,毕竟这天下如祈然一般有能力医治血蛊,又愿意将血蛊引渡到自己身上的人,少之又少。
教主现在命在顷刻,属下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我一惊,不由上下打量傲天君,当然是看不出端倪来的,可是仍然诧异他身上竟也中了血蛊。
洛枫冷冷一笑,道:那你又想如何?傲天君脸上挂起无害慵懒的笑容,握着刀柄的手却是决不含糊,沉声道:还请教主交出冷月令和血蛊蛊虫及药引配置秘方,否则手下的刀若是不小心擦破了这姑娘的皮肤……一瞬间,我感觉到身前身后祈然步杀气息一时的紊乱,心里清楚,傲天君的意思,多半是要从洛枫手中谋夺冷月教的势力了。
洛枫微微眯起了眼,眼中已是杀机满布:你以为我会答应?你杀不杀她,与我何干?潇然梦 潇然梦(310)我能看到蓝莹若眼中一闪而逝的痛,心中一动,难道……蓝莹若竟是喜欢了洛枫吗?还没来得及想透彻,眼前森寒刀光一闪,我半张了嘴,一脸惊骇地眼看着那涂满剧毒的尖刀割破了蓝莹若的颈项。
刀刃触肤即止,并未伤及颈动脉。
蓝莹若低低喘息着,惨淡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并渐渐浮现紫色。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眼中珠泪盈盈,却硬是咬着唇不肯落下,反是脸上的倔强之色越加坚韧。
砰——急切短促的一声闷响,是东西被砸落在地的声音。
我能看到洛枫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色,和彻骨的杀机。
傲天君仰天一笑,胁持着蓝莹若一步步走到那铁牌前捡起,得意道:教主,属下毕竟跟了你三年有余,你是否在乎一个人,属下还是能看清楚的。
闻声,蓝莹若被制的身躯竟是狠狠一震,融莹许久不肯落下的眼泪,终于滴滴滑落。
洛枫阴沉不语,也不看她,双目死死盯着傲天君,半晌才冷声道:药方在冷月令中间夹层。
还不放人!傲天君哂然一笑,目光扫过祈然和卫聆风,沉声道:还请两位少主答应,今日不追杀属下。
祈然叹了口气,眼神有些黯然,却还是点了点头。
看得傲天君握刀的手,都是一颤,但随即稳定了心神,望向卫聆风,耐心等待他的答案。
只是,他有的是时间等,毒素开始侵入五脏六腑的蓝莹若又如何等得。
朕凭什么要答应……卫聆风原本冷笑带讽的语言,在看到蓝莹若刀疤纵横又万分痛苦的小脸时顿了顿,眼角余光在我身上停了一息,竟破天荒的开口说:朕答应你。
傲天君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全身警戒却丝毫没有松懈,胁持着蓝莹若,一步步走前捡起令牌。
这短短不到半分钟的过程,竟让在场的众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因着种种顾忌,半分不敢动弹。
然而,尽管我们人人都希望着这一切可以平安结束,毕竟擒杀傲天君将来有的是机会,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电光火石间,我看到那抹清瘦柔弱的青蓝身影,忽然充满了绝决壮烈的意味,浑身散发出莫可名状的绚丽光芒。
那双纤细的手,紧紧抓住刀刃,丝毫不顾指间渗出的一滴又一滴暗红泛青的鲜血。
她一个旋身,全身的衣衫都在这细雨中鼓荡起来,飘然若仙,蹁跹若飞舞的蝴蝶。
雨丝仍是一滴滴落在她身上,却异样的静寂,仿佛便是连这漫天飞雨,也只怕惊扰亵渎了她。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可是,我看到了傲天君脸上的惊恐,洛枫眼中瞬间的空白,一脸天塌下来一般的死寂,就是祈然和卫聆风也是微微动容。
潇然梦 潇然梦(311)蓝莹若一手仍握着刀刃,另一手毅然扯过那块傲天君仍未来得及抓稳的冷月令,狠狠一甩。
那黑色的令牌,在空中划出一个绚丽的幅度,顺着粘腻而下的雨丝,落在洛枫面前。
这一切的一切,明明那么惊心动魄,却都只在静谧至让人窒息的空气中进行着。
除了那铁牌落地的一声……闷响,再无其他。
终于,傲天君眼中闪过了扭曲的疯狂,握住刀柄的右手狠狠一扯,勾画出异样凄美壮烈的血色云霞。
手腕翻转,那把明明闪着森寒蓝光,却被鲜血彻底掩埋的匕首,深深扎入了蓝莹若腹中,直没……至柄。
时间停滞了,停滞在那柔弱带血的身躯缓缓倒地的那一刻。
不再有夺目的光彩,不再有绚丽的旋转,她只是异常安静地,仿佛睡着了一般,躺入雨幕中。
只是,嘴角那抹笑容为何如此安心,却又……如此伤情。
莹若————!!洛枫的惊叫,响彻云霄,痛入骨髓。
嘶哑吗?难听吗?没有了,都忘记去分辨了,因为听着他的声音,你再无法感觉到其他,只有……心痛。
傲天君仓惶逃去。
洛枫却也不追,原本摇摇欲坠的身体,也不知从哪来得力气,迅疾如风般冲到蓝莹若身前,将她轻轻抱起,枕在腿上。
我慌忙拉着祈然跟了上去。
刀刺在腹部,血还在汩汩的往外涌,却是越发暗红发青,显是毒入肺腑,只怕……神仙难救。
我抬头看看祈然,他虽被我拉了来,却没有一脸帮忙的意思。
我知道他扔在记恨洛枫害我们分开的事,并不想出手相援。
我叹了口气,蹲下身去,取出银针刺入蓝莹若胸口各穴,暂时抑制她血液的流失和毒素的蔓延。
我想,无论如何,至少能让她说完最后的话,也是好的。
我一抬头,便看到了洛枫的一双眼睛,忍不住一震。
这个人,是洛枫吗?这个,眼中满是惊异、悔恨,恐惧,孤寂以及渴望的人,真的是洛枫吗?能……救吗?他用粗嘎的声音问。
我忍不住心中一痛,洛枫也是个可怜人。
虽然曾经狠狠地恨过他,可是毕竟,他与心慧、心洛和小银陪伴了我那最为孤寂的一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有了在乎的人,那个人又如此爱他,结局,却仍是生离死别吗?我摇了摇头,黯然道:对不起,我……少……主……蓝莹若虚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洛枫浑身一颤,牢牢抱紧了她,却是如个孩子般仓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主……她执着地叫着祈然,直到祈然低低应了一声,她才继续用微弱的声音说,少主……求你……原谅洛枫吧!求你……潇然梦 潇然梦(312)他只是……嫉妒着你的快乐,痛苦着……他的痛苦,他只是个……渴望温暖的……孩子。
少主……少主……你如今……已经够幸福了,求你……求你饶恕他吧!我汗湿的手紧紧扯住祈然的衣服下摆,心里在一遍遍乞求:祈然,答应她吧!答应她吧!可是却始终没有出声,毕竟,这是祈然该做的决定,即便是我,也没权利干涉。
祈然的回答虽然停顿了很久,他的声音虽然冷静安然,却短促利落的让人心安。
他说:好。
我会给他解药。
蓝莹若像是终于松了口气,眼中辛苦凝聚起来的光彩慢慢黯淡下去,她回首牢牢望着洛枫,每一分每一秒地仔细看着,明明瞳孔已经逐渐失去了焦距,却依然不肯放弃。
因为她很清楚,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凝视自己深爱的人了。
教主……洛……枫……她的声音,很微弱,几不可闻。
若非我们各个都运起内息凝神倾听,根本分辨不出她的吐字。
洛枫……你知道吗……从……凌衍把我卖到……妓院去……那一刻起,我就发誓……不再相信任何人……更不会爱上……任何人。
你……把我救出火坑……我却清楚……你……你只是把我当作……一枚棋子。
我不可能……会爱上一个……利用我,甚至……心里装着其他女子的人,是不是?莹若……莹若……洛枫紧紧抱着她,脸上只余痛苦和迷惘,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是一遍遍重复叫着怀中女子的名字。
眼泪从蓝莹若的眼角滑落,她吃力地将手举高,贴到洛枫眼前,说:可是……看着你的悲伤,看着你的……执着……我的心还是……痛了。
该……怎么办呢?明知……不该爱,却还是……爱了。
明明……不想让心沦陷,却还是……让你占满了它……洛枫……我好想说……别难过……不管你是不是……怪物,不管你……是神是魔……我都会陪着你……绝不会抛下你。
所以……请你不要那么……孤独了。
可是,不行啊……不行……你不爱我的……一点都不爱……我怎么能说呢……莹若,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洛枫紧紧抱住他,竟如个孩子般放声大哭,声音虽仍嘶哑难听,却越加地令人悲伤心酸,我是爱你的!真的是爱你的!只是……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竟会爱你。
为什么我竟不知道自己爱你呢!!蓝莹若的眼中亮起了点点星光,嘴角绽放出一抹春日朝霞般的笑容,明明灿烂的耀目,却偏偏清透澄澈,没有一丝杂质。
忽而,她又一脸的遗憾,轻轻说:如果……我能……早点知道……该有……多好……潇然梦 潇然梦(313)她的手颓然落了下来,安静地贴在胸前。
长长的睫毛沾着不知是雨是泪的水珠,盖住了她琥珀色闪烁的双眸。
天地,同寂。
啊啊啊——————!!洛枫的一声长啸,究竟饱含了多少的悔恨、痛苦和哀伤,早已数不清,道不明了。
只觉听着那嘶哑的啸声,看着那张泪流满面的可怖面容,竟是心里一阵阵酸痛,忍不住便泪湿面颊。
洛枫他,从来都不曾想过,那个他苦苦寻觅,不在乎他是否怪物,不在乎他是否拥有金银双瞳的人,原来,一直都在身边。
因为靠得太近,所以忘记了她的好;因为得的太理所当然,所以忘记了对方爱的艰辛。
为什么……人总要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呢?这是‘腐蚀毒’的解药。
祈然忽然将一个药瓶扔在接近发狂的洛枫身边,神色淡漠地像是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洛枫楞了半晌,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哈哈……解药?!她都死了,我要这解药还有何用?何用?!祈然微微挑了挑眉,蹲下身去,查看了蓝莹若的尸体半晌。
忽然耸肩道:我本来还想说能用金针吊她一年性命,既然你说无用,那便算了。
什么?!我和洛枫同时惊叫着抬头,象看魔鬼一样望他。
休克……这不是你教授我的医理吗?祈然看了我一眼,无奈地拍拍我头,眼中闪过笑意,她只是暂时性休克,用金针刺激她心脉就能活过来。
只是毒素恐怕已经有一部分侵入了她心脉。
我顶多只能压制它一年,至于这一年能否找到医治之法,能否活过来,都要看她自己的意志。
祈然——!我惊叫了一声跳起来抱住他,不知为何,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喜悦自豪,又是哭又是笑道,我从没有一刻象现在这般,感谢你是个天才!冰依……祈然语带笑意,半抱住我,道,你若再不让我医治,她就真的没救了。
我一惊,慌忙放开手笑笑,尴尬地推他上前。
只见洛枫丑陋乖张的脸上一双眼睛已然在刚刚长啸时变成了金银双色,此时却是闪着渴盼希冀的目光,牢牢看着祈然。
祈然冷冷一笑道:我并不想帮你,所以,一年后,你也别指望我会再救她。
我只是……不希望冰依难过而已。
洛枫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良久他松开了紧抱住蓝莹若的手,取过身边的解药一把倒入口中。
随即神色平静地看着祈然,道:一年,足够了。
我自然会想办法救她。
我忍不住一笑,这两个嘴硬的家伙。
我知道,其实如今的祈然,并不如他自己想象的那般冷酷无情。
毕竟,我们也曾亲身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的痛苦,看着别人重蹈我们的覆辙,他又怎能无动于衷呢?潇然梦 潇然梦(314)只是此刻……洛枫的声音顿了顿,眼中闪过了感激乞求的神色,哑声道,我们俩的性命就拜托你了。
还有……谢谢!最后那一声谢谢,微不可闻,几乎像个明知犯了错却又不肯爽快承认的孩子,所做的坦白,连祈然都忍不住一笑。
扶过蓝莹若带血微温的身体,祈然的眼中蓝光闪烁,凝聚在一点,忽然十指如拈花般举起。
一手持针,一手异样地仿佛莲花绽放般结出各种手印。
银针穿透雨丝,一一插入蓝莹若体内……等到洛枫抱起呼吸微弱却平稳的蓝莹若准备离去时,天色已经快黑了。
我叫住了他,问:洛枫,无夜……葬在哪?洛枫的身体明显怔了怔,低低地垂下头去,良久才道:就在你遇到他的那个山洞旁边。
我只是震塌山的一角……掩埋了他。
只是……掩埋了他?我心中一痛,却还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毕竟,人已经死了,如何埋葬,又有什么区别呢?良久,洛枫的声音传来,低沉却清晰无比。
他说:对不起。
然后,便抱着蓝莹若离去,不再回头。
无夜……我在那一堆早已土石凝结的山丘前,屈膝跪了下来,郑重地磕了一个头,低声道,无夜,对不起。
我抿了抿唇,勉力抑制住即将滑落的泪水。
一双温润的手抚上我头顶,在我身边轻轻蹲了下来,柔声道:冰依,他会明白的。
雨下大了,我们……回去吧!我点点头,反手将颈上已然显出一条裂痕的十字架项链摘了下来。
纤瘦苍白的手指沾着雨水一寸寸挖开岩石泥浆,然后将黯淡无光的十字架连着滴滴洒落的泪水,深深埋进去。
对不起,无夜,明明答应过给你生的希望,却还是没能实现。
不只没有实现,甚至一直没有察觉,你早已离开了我身边。
因为我而死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呢?痛恨吗?埋怨吗?还是解脱?不,或许都不是!你这个傻瓜,也许只是在想,幸好死的……不是主子。
无夜,在这个世界上,我与你认识的时间不过短短十几天,却还是想说:无夜,请你放心,我会活得幸福,连你的份……一起幸福。
潇然梦 更新尘埃落定十四日淋了一天的雨,我竟然病了。
对于从小感冒发烧都很少出现的我来说,这当真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整个人昏昏沉沉了四五天,每天除了吃药便是睡觉,身边有什么人来来去去,只觉混沌的很,没半分敏锐。
感冒这种病,即便是医术高超如祈然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日夜不歇的陪在我身边守护照料。
五天下来,我的病是好了。
却只见祈然整个消瘦了一圈,眉宇之间尽是忧色。
要知道祈然所练的功法与常人不同,即便几日几夜不吃不睡也只是看上去比平日憔悴几分而已。
可以想象,我这一场普通的小病,他的心里却有多少分忧心。
感冒好的那天刚好传来一个消息,祁国宰相文策竟日夜兼程赶来了雾都。
现正在大殿等候卫聆风的召见。
这半年多来,我几乎是亲眼见证着祈然和卫聆风从逆境中一步步走出,化不可能为可能,转劣势为优势的艰难历程。
所以,无论如何,不管这段路程是喜是悲,是传奇是警世,我都希望有始有终地看下去。
来到大厅的时候,卫聆风已经出现了,形状慵懒地坐在上首。
只听文策低着头,絮絮说着:……朝中众臣都希望皇上能及早回去,以后也绝不能再拿皇上您自身的安危如此冒险了……听着觉得好笑,这文策不像一国宰相倒像是卫聆风的管家婆。
正抿唇偷笑时,卫聆风的目光唰地射了过来,见到我眼中微微透出惊喜,随即是上下细细地打量。
我心紧了紧,忙别开目光。
看到殿中已然汇报完毕的文策,却不起身,脸露难色,显示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要禀奏。
卫聆风此时已然回过了头,语声淡淡道:还有事?皇上……文策苦了张脸站起身来,哀叹道,皇上,这可不是臣的主意,是她自己非要跟来的。
你可不能怪罪微臣。
说着,他微微侧开一步,显出身后躬身跪拜的男子身影。
那男子一头如缎的青丝用发带束起,俯身叩拜时,微微飘荡,竟显出几分飘逸之美。
只听他道:臣妾叩见皇上。
声音如黄莺出谷,冰玉落盘。
说完,他抬起头。
一双如暗夜幽辰般的美丽杏眼,水光盈盈,呆望着卫聆风。
只见他肌肤胜雪,唇红齿白,全身更是散发着说不尽的柔美雍容气质,明显是个易钗而牟的绝丽女子。
卫聆风楞了,我也楞了。
卫聆风微皱了皱眉,道:青衣?你怎么来了?芊芊——我大叫了一声扑上去,芊芊见到我也是眼中一亮,闪过喜色。
久别重逢的两人相互拥抱了半晌又分开,劫后余生的喜悦,在两人眼底静静流连。
潇然梦 潇然梦(316)芊芊可以说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视我为平等相交的女性朋友。
至今回想起来,在祁国王宫的那半年,若没有她的陪伴,必然要艰难许多。
激动过后,我才觉身体有些孱弱,毕竟还处于久病刚愈,气血两亏中。
祈然适时地扶住了我,无奈道:不要太过激动,否则容易头晕。
芊芊看到祈然猛然一震,脱口喊道:少主?!祈然温和地笑笑,道:青衣,你和大哥聊聊吧。
我扶这丫头回去休息了。
说完,便小心抱起我离开。
转身的那一瞬间,我能看到芊芊眼中一闪而逝的黯然,还有,卫聆风落在我身上一瞬不瞬的目光。
我忍不住抱紧了祈然,脸埋在他胸口,暗暗叹息。
偌大的殿中,灯火飘摇,此时却只余卫聆风和文策二人。
异样静默的氛围持续了好久,文策忐忑地看着眼前喜怒不测的帝王,忍不住咬了咬牙,又沉声道:皇上,还请你早下决断。
毕竟,一山容不得二虎啊!卫聆风淡淡一笑,转身负手,道:此事朕自有分寸,你不必再说了。
皇上!文策听出了他口气中的拒绝之意,心中一急,竟忘记君臣之礼,跨前一步大声道,皇上,你没听外面民间已经传言纷纷了吗?天下统一契机已现,依国少主萧祈然,祁王卫聆风,到底谁才是最终称霸天和大陆的千古一帝。
军中将领也是纷纷猜测,是否要跟联盟军开战,此刻人心惶惶。
皇上若不早下决断,一旦被抢了先机……文策。
卫聆风冷冷睥视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打断他的话,你太放肆了。
文策浑身一颤,几乎是反射性地跪了下去,颤声道:皇上恕罪!殿中再度静寂了下来,文策连呼吸声也不敢发出,直憋到脸上的冷汗一滴滴落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上也不自知。
可是,半柱香那么长的时间过去后,文策终于还是忍不住心头沸腾的火焰,再度开口死谏:皇上,泱泱天下,大好河山谁不想夺谁不妄占。
就算……那个依国少主表现得多与世无争,可毕竟是个寻常之人。
如果他真的毫无争霸之心,当初也就不会建立依国。
皇上,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这世上难道还有比天下宝座更令他心动的东西吗?!比天下宝座更令他心动吗……卫聆风嘴角缓缓扯出一个笑容,淡淡道,自然……是有的。
那笑容在烛火映照下,在他俊秀无匹的脸上,竟分外璀璨夺目,又隐隐带着几缕憧憬哀伤。
让抬头凝视着他的文策,不由呆了。
良久,他才再度开口,声音沉沉如雨中随风摆荡相击的竹叶,清润滴水:便是朕……多半也有。
潇然梦 潇然梦(317)然而,也只是一瞬,他已敛起了那忧伤的笑容,凝神道:传朕命令,战事已然结束,一月后祁国国内开始减免赋税三成,士兵解甲归田,安心休养生息。
短时间内,朕不会再与尹钥两国开战。
皇上……文策一愣,马上从刚刚的震惊中清醒了过来,诧异地问道,皇上不趁胜追击吗?卫聆风淡淡一笑,眼中闪过精光,那睥睨天下的霸气在他身上展露无遗:朕要胜便要胜的彻底,而绝不是两败俱伤。
文策,你看着吧,不必朕进攻,不出半年,尹钥两国就会从内部崩塌,到那时,才是统一天下的最好时机。
文策心中一颤,只觉刚刚那团熄灭的火焰又再度燃烧了起来。
统一天和大陆,成就不世霸业,人生来来去去几十年,有多少人能见到这等盛世,又有多少人能亲生参与其中。
他带着万分虔诚的心,恭恭敬敬在卫聆风面前磕头跪拜,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微臣遵命!能跟随眼前这个帝王,并向他誓死效忠,是自己此生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天和1262元年11月22日,祈然说要与我成亲,他是想尽快,我是想不要铺张,所以婚礼就定在三天后,让清楚内情的人都哭笑不得。
堂堂依国冰凌少主的婚礼竟然不摆宴,不请酒,只寥寥数人参加也就罢了,还搞得如此古怪。
古怪?对了,就是古怪。
只因为我坚持要以现代的形式举行婚礼。
在现代,我和哥哥虽然不是基督教的信徒,妈妈却是的。
所以爸爸曾特意为我和哥哥造了一个空中教堂,里面有一个黄金铸造的钟,就是希冀我和哥哥在结婚的时候,能够让天堂的妈妈,听到看到。
如今,我和祈然自然不可能再在那个空中教堂结婚了。
可是我仍然希望,可以用现代婚礼的方式,来获得远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以及妈妈的祝福。
也因为我这任性的要求,所以此刻只余我和祈然、步杀的房中,呈现了诡异的局面。
不——可——能!步杀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那三个字几乎是从唇齿间蹦出来的,冰冷森寒。
说完就走,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步杀!我惶急地叫了一声,感觉憋在胸口的笑快要溢出来了,忙强自抑下,换上一副哀凄地表情,步杀,无游天下,不离不弃啊!你若不答应我便不嫁了!步杀背对着我们的身体明显颤了颤,祈然斜了我一眼,嘴角含笑却带着不赞同,明显在说:你怎么老爱耍他?我吐了吐舌头,用眼神回道:我哪有?步杀大概是被我恶搞太多次了,这回竟是铁了心不上当,冷冷道:不做便是不做!我啊了一声,看向祈然,一脸正经痛苦地道:呐,那我可真不嫁了。
潇然梦 潇然梦(318)这回轮到祈然一脸头痛了,拂了拂额角,明知我是在开玩笑,却甚是无奈。
见步杀就快走到门口了,不由长叹一口气,忙一个纵身跃到他面前,拦住去路。
步……祈然无奈地笑笑,甚是尴尬,躬身作揖道,兄弟一场,你不会如此无情吧!不行了!我忍不住趴在桌上,笑得打跌,又要勉力抑制自己发出声音让步杀发现,憋得当真辛苦。
我不做!步杀的声音再冷不起来,几乎带了几分懊恼。
估计是太过高超的灵觉,又明显察觉到我耍人的意味。
忽然,眼前黑影一闪,汲血竟然已经到了他手中,往祈然面前横劈过去。
这一刀气势虽猛,后劲却不足,显然只不过是他恼羞成怒下虚张声势而已。
不是吧!祈然呆了半晌,慌忙抽出寒血架住刀势,飘然后退几步。
脸上再掩不住笑意,道:步,我们两好久没打一场了,要比试吗?我看不到步杀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全身如潮水般仿佛融于自然的气势。
这两个人如今武功谁高谁低,还真不好说。
步杀冷冷回了个好,却难掩语音中的兴奋。
看来如今步杀最大的兴趣,竟真的成了探索武道的最高峰。
但这却是好事,至少他有了自己的追求和目标。
祈然眼中诡异的神色一闪,含笑道:那我们说定了。
如果我赢了你便充当神父,如果你赢了,便让你做伴郎。
好……步杀好字刚一吐出口,立马便发现不对之处,却是怎么也收不回去。
从后面看到他涨红的脖颈,我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步杀……步杀……!我慌忙冲过去拉住再不愿理会我们两个的步杀,将笑牢牢抑制在喉咙口,嘴角扯平,终于摆出了一脸诚挚之意,才道,别生气啦,步杀!你听我说,这个决定并不只是耍你玩的。
步杀停下了身形,脸色虽仍冰寒彻骨,却总算是肯耐心听我说话了。
步杀,你是我们两个最好的朋友。
我笑笑,柔声道,难道不想亲自确定我们的幸福吗?我微微躬身,第一次对步杀行这样的大礼,诚恳地道:因为是我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不希望由其他任何人代替,所以,拜托你了!潇然梦 更新尘埃落定下月色,静好。
在雾都城的一处隐蔽庭院中,有石桌,石椅,两个挂在树梢的精巧花灯。
桌上摆着两壶美酒,几盘精致的菜肴。
石椅上对坐着两个让如练月色也失去光彩的俊秀男子。
祈然将手中的杯举到卫聆风面前,一脸诚挚渴盼地道:大哥,这一生是我欠你良多,但我和冰依的婚礼,还是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卫聆风本一直微低着头,闻言略略抬起,凝视了他一眼,随后仰首将手中的酒饮尽。
祈然不动也不收回手,脸上没有一丝尴尬不耐的神色,只是静静等着,等着他唯一的亲人,最后的答复。
卫聆风微微一笑,那笑说不出的苦涩无奈。
祈然握住酒杯的手忍不住一颤。
卫聆风自怀中取出一张纸,小心的摊平,动作认真仔细地象在呵护最珍贵的宝物,凝视了半晌,眼中种种喜怒哀乐的情绪一一流泻。
随即他的眼中闪过黯然与绝决,握着纸站起身来,走到花灯前。
祈然凝望着他看似流畅的动作,实则却是每一分每一寸之间都有着僵硬的停顿,心里的愧疚与无奈越发无法遮掩,暗暗低下了头。
他知道,那是当年卫聆风与冰依之间所立的契约。
虽然,那一纸协议在他看来不过是场儿戏,也绝约束不了什么。
可是,那对大哥而言,或许真的不同吧!高举了良久的手忽然一空,他看到卫聆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液残留在他唇角,淌落下来,映出点点星光月色。
卫聆风坐下身来,一杯接一杯的酒饮尽,祈然也不多语,只陪着他同饮。
同样的七个字……卫聆风略带沙哑的声音忽然响在前方,祈然抬起头来,静静看着那张万分熟悉的面孔,听他说话,卫聆风,对不起,我不爱你……祈然,我爱你,至死……不渝。
卫聆风将盛满梨花酒的玉杯端到面前,沉痛哀伤却又无可奈何的漂亮眼眸,泛起一层几不可见的水光,仿佛穿透了那杯盏玉液,定定落在祈然身上。
倏地,他仰首将杯中酒水尽数倒入喉中,纯纯的酒香一如成亲当日那般干冽清醇,浓郁幽香,顺着咽喉,淌入腹中,流入他心底。
只是,为何今日的酒如此烈,如此……伤人?七个字啊!为何同样的七个字,却是如此绝决,如此无情,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他不放手,又能如何?砰——!杯底撞击到桌面的那一刻,卫聆风猛地站起身来,酒杯仍无意识地被拾了起来。
他低头失神地看着,随即望向祈然,声音明明艰涩暗哑到发不出声音,但他却还是坚持地把它说完:祈然,我……放手了。
他轻轻伸手,将酒杯小心的搁在桌沿,又一寸一寸放开,随后毅然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潇然梦 潇然梦(320)祈然只觉心口压抑地难受,半晌才能喘过去来。
想说的那句对不起,却是最终没能吐出口。
看着早已人去椅空的前方,祈然低声地喃喃道:大哥,我送你的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三日后,也是我和祈然成婚的前夜。
雾都城中忽然鼓声大作,我从睡梦中被惊醒过来,身边却没见到祈然。
我仔细分辨了一下那鼓声,竟是召集全军将士下战前紧急指令的军鼓,心中打了个突,慌忙套上衣衫冲出去。
路上碰到步杀,他也是一脸的惊异,显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间雾都城中只闻脚踏实地声,虽混却并不算乱。
雾都是银川的首都,说起来也算是一个小国的皇宫。
所以此城虽不算大,造的却异常宏伟壮阔。
城楼分上下三层,底下是可以容纳近百万士兵的演武场,而我和步杀,此刻正是在雾都城楼的第二层。
砰砰砰————鼓声由缓而急,如落雷般声声杂在我耳畔,令我忍不住便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鼓声发出的第三层。
然而我一看便呆了,这击鼓的男子,银丝束发,衣袂飘飘,高华如仙,不是祈然又是谁?我忍不住看向身旁的步杀,问道:祈然他打算做什么?步杀摇了摇头,眼中却没什么忧色,只扯了我避过熙攘混杂的人群,退到一处刻有棋盘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说起来这雾都城楼中,第一层是军营,居住的多是普通士兵;第二层就休闲贵气的多了,连观看对战的城栏前都摆了好几张对弈的石桌,显示出主将的成竹在胸,运筹帷幄。
而第三层,基本上也就卫聆风住在那,旁人无事多半是不上去的。
那么祈然今日突兀地上到第三层,又擂响战鼓,究竟是打算做什么呢?不过……步杀,好困啊!要是来杯茶提提神,再有点点心就太好了。
我打着哈欠,虽然自己坐在这里已经比那些警惕而立的战士将领好多了,还是忍不住抱怨那半夜惊醒我的鼓声。
步杀歪头两秒,随即一个闪身离开。
不过半柱香时间,一壶茶,两个杯子,几盘虽已变冷却仍可见其精致的点心已然摆在我面前。
我当场傻眼。
这……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砰——!!如击在胸的一声庞然巨响过后,几十万人的雾都城楼竟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我顺着城栏低头看去,只见底下的士兵以城门为界分立两侧。
看衣着明显是祁国和依国的士兵分别。
可是,我皱了皱眉,为何祁国士兵的面上都是一脸茫然,而依国众将却是神色肃穆端凝,显示在紧张等待着什么。
这个祈然……到底搞得什么鬼?潇然梦 潇然梦(321)就在这时,另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三楼城头。
只见卫聆风一身紫色的锦袍,头发用金冠竖起,悠然缓步地走到击鼓的祈然面前,淡淡道:祈然,你要做什么?同样是心存疑惑,他问来却是天经地义的征询,浑然天成的优雅。
每一步,每一个动作,无不自然散发着华贵雍容气势。
不说祁国众将,就是依国士兵,此时若让他们跪拜此人,也绝对是心甘情愿的。
祈然微微一笑,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和煦自然,却又偏偏找不到一丝破绽。
只觉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只需他一笑一言语,便可驱使你做任何事,而无怨无悔。
这两个人,是天生的领袖。
祈然并不回答卫聆风的话,转身踏前几步望向城楼下密密麻麻,多半一脸迷惘的众人,负手道:今日用紧急军令召大家前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向你们宣布。
他顿了顿,见底下众人都屏息以待,不由淡淡一笑。
那笑在光华月色下,如仙如幻,立时便放松了所有人的警戒。
于是他继续道:你们都知道,如今天下大论纷纷,迄今为止有能力统一天和大陆的也就剩下祁国和依国了。
此话一出,原本缓和下来的局势立时又紧张起来,窃窃私语声慢慢从一处蔓延,迅速扩大到整个雾都城。
我端起一杯清茶饮尽,与对面的步杀相视而笑。
不需言语,何须言语?砰——!又一声力贯千钧的鼓声,终于将那声声议论压制下来。
祈然凛然一笑,一个纵身跃到卫聆风身边,轻声道:大哥,我送你的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此话若非内力精纯的步杀转述,我还真听不清楚。
说完,祈然甩手扔掉擂鼓的鼓槌,翩然退后一步,忽然……就在这些豪气干云、历经生死的将士面前,在这个见证了风雨历程的千年古城中,在这片月色静好、星光闪烁的动人夜幕下,单膝……跪了下来。
那一夜,云淡风清,夜色撩人,却抵不过那一袭青衣的男子,蔚蓝眼眸,绝世光华。
那一夜,鼓声阵阵,人头攒涌,却及不上那青衣男子屈膝俯首,寥寥数语,所带来的震撼。
祈然将手中代表依国最高权利的令牌高举过首,俯跪在难掩错愕之色的卫聆风面前,用内力催发的声音一字字响在耳侧,清晰无伦:我,萧祈然,谨代表依国向祁王卫聆风发誓效忠。
今生今世,自我以下依国所有将领文臣、军士百姓,都愿奉祁王为尊,听其号令,禀其旨意。
如违此誓,天地不容!如违此誓,天地不容————!那一道道并不激昂却异常坚定的声音,清润悦耳,响彻云霄,在所有将士文臣耳中,一遍遍回荡,回荡……扑通——扑通——……潇然梦 潇然梦(322)仿佛是为了响应祈然的誓言,大门左侧所有的依国将领士兵整齐划一地跪了下来,叩首呼喝:祁王万岁万岁万万岁——!!紧接着,那些如梦初醒的祁国的众将也跟着跪了下来,那近百万人组成的宏大阵容,自无法用一个人的内力相比。
直将整个雾都城都震的声声作响。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叮——我和步杀举杯相击,一饮而尽,随即又是了然轻笑。
至此,这天和大陆将只余一帝,只剩一国。
至此,海阔天空,山高水长,终将任我们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