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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2025-03-30 08:38:29

世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沐夏坐在酒楼临窗的位置,一面观赏小桥流水人家,一面轻啜茶杯中的碧螺春。

这,就是真正的江南!好一派水乡情调!菜一一端上来了——世子夫人初到江南,来,尝一尝我们江苏的风味菜肴——这是‘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那是‘盐水鸭、松鼠鱼、肉骨头、叫化鸡’,还有‘清烩鲈鱼片、太湖银鱼’,等等,等等……世子,我们江苏几大菜系我都拣了著名的上咯,还缺什么,您尽管吩咐。

澹台拓尽责地尽着地主之谊,挑了苏州城里最大最好的一家酒楼,热情款待由京城陪同他回乡的好友夫妇。

夏儿,吃吧——赵隽夹了个狮子头放在身旁妻子的碟子里,再夹一块叫化鸡,又去夹……好了——沐夏忙制止夫婿,他以为她是饭桶啊。

而且,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体贴虽然窝心,却也太招人侧目。

说真的,酒楼里就有不少双眼睛在看他们呢。

多吃点。

赵隽道,很无所顾忌的样子。

对啊!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世子夫人万万不可客气——澹台拓含笑看着好友夫妇。

嗬!这两口子感情真是好得教人羡慕加妒忌。

尤其,赵隽这小子运气更是好到欠扁!当初娶妻不爽不快,成了亲又冷落人家许久,到头来居然还能夫妻恩爱!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不可思议呀!二十多天前,澹台拓和赵隽、沐夏,他们的侍从侍剑,侍女浣纱,一行五人从京城南下江苏,预备赶回位于苏州城外西南方向三十里处的明镜山庄。

今日午时,大伙儿正好到达苏州,打算吃过午饭歇一歇后继续赶路。

出门在外,许多规矩不必刻意遵循,所以,浣纱和侍剑也与主子同席用膳。

侍剑经常随主子出门在外,随便惯了的,而浣纱自小侍候大小姐,几乎情同姐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大家和乐地吃着江苏风味菜肴,都觉得满意不已。

尤其是浣纱。

她自小在京城丞相府里长大,大小姐出嫁后又跟随到晋王府,活动天地几乎全在深宅大院里,此次初出远门,对各地风俗民情都新奇得不得了,满腹许多疑惑想要得到解答,不过,浣纱颇有些得意地想,她浣纱出身于大宅门,多少得表现出见识过世面的样子,许多话能憋着就不要随便说出口。

就像……就像……浣纱止不住回想起在山上别业时,那一天夜里发生的那件可怕事情……她当时被皇帝身边那个阴阳怪气的男人点了穴道,当即人事不知,第二天清早穴道自动解开,她又急又怕赶紧冲进大小姐房里,却见大小姐没事人似的叮嘱她丝毫不许泄露,因此,她是一丁点儿信息都不敢透露出去,时至今日,世子还丝毫不曾觉察那个皇帝多么荒淫无耻,甚至侍剑那儿,也给她聪明地糊弄过去了……咳!事情涉及皇上,她晓得轻重,知道非同小可,就算世子知道了内情又如何?君臣君臣,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坐拥天下的天子,撞上哑巴亏也得暗暗吃,好在大小姐也没出意外——因为这样一些事情,浣纱很是高兴世子带大小姐到江苏走走,呆在京城里,谁能保得准皇帝哪一天不色心又动,打起大小姐的歪主意来……分神想了会儿心事,浣纱轻松高兴起来,饭也就吃得格外有滋有味。

浣纱姑娘觉得江苏菜很好吃吧?侍剑嘴巴闲不住地问。

唔——浣纱嘴里正嚼着饭,应不出话。

你不要光吃饭不吃菜,这个肉骨头很好吃的,我夹给你。

侍剑殷勤地夹菜进浣纱碗里。

哎!不要——浣纱不好意思地阻止,却来不及了。

浣纱,你多吃点!沐夏也夹了个狮子头给她。

谢谢大小姐!浣纱更加不好意思。

历来主仆不同席,她和主子同坐一张桌吃饭已经很感逾越了。

吃吧——沐夏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本来也是,十几年共同生活的情谊,许多话根本就不必说出来。

对对!浣纱小姑娘,你是个天底下最伶俐的姑娘,这一路上澹台大哥也颇为麻烦你,你多吃点,别跟我这个地主客气!澹台拓笑嘻嘻地说,也凑热闹地夹了个鸡翅膀送进浣纱碗里。

那是浣纱应该做的——浣纱眼看碗里的菜瞬间堆成小山,几乎傻了眼。

哼——花心大萝卜!一句重重的鄙视突然传入众人的耳朵里。

谁?这么明张目胆!众人一起把目光调向发声处——发出声音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此刻,她一脚踏在邻桌一张凳子上,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睛眯得细细的,正在以极为睥睨的神态瞪着澹台拓,一副对他的行为非常不屑的样子——嘿!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小丫头。

她是谁?为什么对澹台拓如此不屑?大伙心里疑虑,却也不好开口问。

不过,澹台拓随后便解开了大家的困惑。

乍见来意不善的小姑娘,平时从不端架子的澹台拓立时变出一脸威严,肃然对那个小姑娘道,小妹子,你怎么又到处乱跑?一个小姑娘家,跑进酒楼里来,成何体统?哼!要不进来姑娘我去哪儿瞧澹台大哥风流多情的姿态呢?那小姑娘哼哼。

小丫头片子,休得胡言乱语?澹台拓斥道。

我胡言乱语?还不晓得是谁胡作非为呢?哼!真是替姐姐不值,怎么会和你这种风流浪子定亲呀……噢!原来这小姑娘是澹台拓的未来小姨子哪!众人心道,同时看向澹台拓——嗯嗯,这个众人可不止席上的赵隽等人,还包括酒楼里其他眼尖耳尖的客人。

苏苏——澹台拓快被气死地喝道,再如此没大没小别怪我不客气!你想把本姑娘怎么样?苏苏把脚从那张凳子上搬下来,傲慢地走到澹台拓跟前,弯低身子,把脸凑近他眼前,大眼瞪小眼,以为声音大就有理呀!澹台拓,你跟我姐姐定了亲,三五年了还不肯娶过门,分明就是不真心!哼!你浪荡江湖到处拈花惹草,别以为在外面做的事本姑娘不知道,不要脸,去嫖……嘎!澹台拓把手指从苏苏的哑穴和麻穴上收回来,顺手把差点软倒的小丫头片子安置在旁边座位上,满脸恼羞成怒止不住如潮泛滥。

唉!唉!唉!真是个永远不知长进的丫头片子,只希望她姐姐的性情不要有半分像她,否则……他澹台拓真打算一辈子不娶妻了。

唉!他家虽然与未婚妻家是世交,他自小也见过未婚妻几面,话却没有说过几句,压根儿不清楚未婚妻的性情如何,而好动的未来小姨子的骄恣却让他领教了个十足十,也是因为这样,才吓得他澹台拓迟迟不敢践约成亲,就是生怕娶回来一个母老虎啊……嘴巴不能光用来说话,小妹子,吃点儿东西!澹台拓语气关切地说完,一块鸡肉也塞进了未来小姨子的嘴里。

大伙儿看着苏苏的眼珠骨碌碌地转,恼怒的火苗在喷涌,却无可奈何——她当然只能无可奈何,惟有含着那块鸡肉用力瞪澹台拓,一副郁闷得要死的模样。

变故突生,席上又供着这么个目光如炬的小祖宗,众人都没了再吃下去的欲望,不约而同地停下箸。

澹台拓也不勉强大家再吃,招来小二,付了饭钱,然后解开苏苏的麻穴,扯着她一起走出酒楼——至于她的哑穴,还得延后处理,否则这小丫头片子又胡言乱语起来,当真让人吃不消。

刚到苏州,就撞上这等事情,浣纱和侍剑看得目光炯炯,面部肌肉似笑非笑,要不是怕主子责怪,搞不好早就大笑出声了。

沐夏心底其实也觉得古怪,只是不愿意表现讶异而失礼,赵隽呢,他不是那么轻浮的人,何况对方是自己多年好友,他什么性情什么糗事自己没见过?自然见惯不怪。

就这样,前往澹台世家明镜山庄的最后路途中,一行人捎带上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小程咬金,还算一帆风顺地到达目的地。

只所以说还算顺利是因为,澹台拓把苏苏小姑娘带出酒楼替她解开哑穴之后,自觉欺负了人家小姑娘心底难免理亏,因此坚决奉行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并且放弃自主权割让出一半鞍座供未来小姨子同骑共乘一起返回明镜山庄,才多少平息了苏苏小姑娘的怒气,不再横加刁难她的未来姐夫,不再节外生枝——虽说,咳,咳,澹台某人确确实实耳里捱了无数声花心萝卜风流浪子骂,胸口捱了三个手拐子痛,手臂上捱了两口咬——哇哇哇!一个不折不扣的小魔女!澹台拓心底一路叫苦叫痛的同时,惟有拼命祈祷:老天保佑!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保佑!保佑他澹台拓的未婚妻绝对不可以与他的小姨子有半分相似之处!绝对、绝对不可以啊!我今晚不回家了,我要留在山庄里,我要吃澹台大哥的接风酒。

苏苏在马匹停在明镜山庄门外时扬眉对澹台拓郑重宣布,我得替姐姐看住你!什么?澹台拓失口惊叫。

什么什么——澹台大哥不欢迎?小姑娘斜眼哼道。

岂敢?澹台拓苦笑,嗯……嗯……好罢……想留下,就留下罢……唉!这个小魔女要折腾他多久才有完哇?看着澹台拓之前虚张声势的威风一落千丈到现下的委曲求全,侍剑和浣纱用手捂住嘴,拼命忍呀忍,忍到几乎内伤,憋得一脸通红,总算没把笑声送出喉咙。

哦也!想不到向来在脂粉堆中悠游自得的澹台大爷会被一个泼辣小姑娘弄得没辙,果真是——上天自有公道在喔!哇哈哈!当夜,明镜山庄为了迎接离家归来的二少爷,举行了隆重的接风宴。

明镜山庄是武林人家,没缙绅人家许多繁琐规矩和男女大防,况且这接风宴纯属家宴,澹台家上下更没什么顾忌,所以,沐夏不但一一见到澹台拓的家人,甚至连他的未婚妻也见着了。

澹台拓的未婚妻名叫叶芫芫,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模样清秀、雅致,颇有些弱不胜衣,气质看起来和她的妹妹叶苏苏截然不同。

这叶家也是商家,经营规模比澹台世家小许多,不过不影响两家的交情。

叶、澹台两家住得比较近,山庄之间的距离相去只五六里,两三代以来往来不断,已是不折不扣的世交。

两家各有儿女,既然世代交好,难免有结为秦晋的意思,因此在澹台家二少爷二十一岁,叶家大小姐十七岁之时为两家儿女定下婚姻大事,本以为这桩婚事稳稳当当,没啥不妥,不曾想,澹台二少爷定亲后,来自他本人的各种境况、意外纷然迭起,推迟婚事的借口因此源源不绝,人更是常年东奔西走游荡江湖,把个婚事一拖就是四年——还好,在叶家人开始担忧女儿青春流逝,澹台家渐渐忧虑二儿子乃背信弃义之辈的今年,澹台二少爷终于愿意娶未婚妻过门了——很是令两家长辈大大地舒了一口长气。

赵隽来过澹台世家数次,和澹台家的人相当熟悉,这次带着妻子来喝好友的喜酒,大大获得澹台家人的赞赏——赞赏包含两层意思:一方面无非是赵晋世子有情有义,大老远特特跑来为朋友喜结姻缘道贺,值得赞赏;另一方面就是,赵隽世子的夫人真是出众啊,果然不愧是皇城来的大家闺秀,当然也值得赞赏。

而对沐夏来说,初次来到明镜山庄,第一次见到丈夫好友的家人、他的未婚妻、他未婚妻的家人,人数有点多,能留下深刻印象的就难免不多,不过,初次印象下来,多数还算亲切和气。

当夜,因为澹台二少爷和他的好友俱是长途跋涉回来,所以,澹台家这接风宴没摆多久,适时地散了。

明镜山庄还算宽广,主人家特地拨出一个单独小院落招待澹台二少爷的好友夫妇。

江南水乡的短暂生活,开始了——值得期待。

*************************************咣……咣……咣……夜半,沐夏蓦然苏醒,听着悠远而又悠长不绝的声响:什么声音?钟声吗?都说暮鼓晨钟,此时夜半,还有人家撞钟?唐代诗人张继落第之后曾到苏州,做过一首《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张继那时的心情和她现在的心情,肯定完全不一样,但,莫名其妙的,沐夏却想起这首诗来……夏儿,怎么,睡不惯吗?赵隽也醒转了,以为妻子择席,关心地问。

嘘,你听,有钟声——那是寒山寺的钟声。

他听了一下,告诉她。

果真是寒山寺的钟声!世子,这寒山寺为何半夜敲钟,知道什么寓意吗?醒来一时睡不着,沐夏索性和夫婿聊天。

自古沿留的习惯吧。

赵隽没有钻研过,只能这么回答。

这么简单?嗯——世子晓得寒山寺的钟声共敲几下吗?不清楚……夏儿,你必定比为夫清楚,对吧?据说寺院的钟声代表佛教智慧,聆听钟声,可以开启智慧,消除烦恼。

佛说人生有一百零八个烦恼,敲一下钟声便可消除一个烦恼,敲一百零八下钟声,便可去除人生所有烦恼,祈得吉祥、安乐。

我想,寒山寺的钟声应当敲一百零八下吧。

夏儿,你这小脑袋瓜子里,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他不禁感慨。

有——她眨眨眼,例如行兵布阵。

我可不敢断定!他摇摇头。

多谢大人夸奖!她则调皮地笑。

你这孩子——他揉揉她的脑袋。

这就是他的妻子,聪明,却不自恃,有时是个天真的孩子,有时是个成熟的女子,有时像个自在悠游于天地之间的翩翩仙子,有时又像个尘世之中最慧黠的精灵。

他多么爱她,多么爱……他把她搂入怀里,只想这样抱着她,一直到永远……沐夏靠在夫婿的怀里,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听着隐隐约约的钟声,此时此刻,觉得安心无比!有他这样一个夫婿,根本不必烦恼,心存忧戚——就像他带她来江苏,远离皇城,绝然地把纷扰俗事弃置身后,让她忧患的机会都不多给。

他们离开京城的那一天,是长公主送柴屏郡主入住晋王府的前一天。

她很怀疑,她的夫婿是故意的,尤其,他们离开京城时,走得算是不动声色——送别的场面只是静悄悄地在大门口上演。

公公婆婆素来习惯看儿子离家外出,不舍之情有,阻拦之意无,仿佛任他走到天涯海角也不担心的样子,而对于她的同行,公公婆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嘱咐几句保重身体之类的话就完,似乎不在乎她这个媳妇应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所以,他们走得悄无声息,大概连长公主都意想不到。

当然,不是说他们走开了事情就可以得到解决,也许他们回家时,柴屏郡主依然还在,长公主的念头也依然不会打消——不过,想那么多做什么,该来的躲不掉,躲不掉的再想法子解决。

他带她来到江苏,不让她困扰,她就不必庸人自扰,好好享受这难得的二人世界——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