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倩和郑宓再回到宴席上时,众人已经坐定,呃,除了沐夏没来,不过,她的座位不是空的,座上有人——雨嫣!雨嫣?郑宓忽然想起,重阳节那天,雨嫣也出现在这里。
她,亲眼看到她……还有他……他们都在宴席上。
赵倩也突然想起,王府里凡是在重阳节那天看到郑宓的人都被她和浣纱恩威并重加以小心叮嘱过了,惟独漏了雨嫣……怎么搞的,她竟然把她给遗忘?如果这个女人多嘴,大家全都死定!这下,赵倩没有心情吃东西了。
偏偏,就是有招惹事端的人!雨嫣姨娘——柴郡主看着对面的雨嫣,淡淡一笑,斯文而高贵,雨嫣姨娘平日里太内向好静了,我们常来王府,却总不见你,你是世子身边的人,应当多出来走动,见见亲戚朋友,时常联络,也是好的。
赵倩抖掉一层鸡皮疙瘩——何时,高贵的柴郡主这么爱与人亲切搭讪了?尤其,还是地位与她相差半个天地的人!我……雨嫣觑了眼身旁的世子大人。
世子大人的表情平静、无波,没有看她一眼。
他,气宇非凡,稳重如山,安全可靠!她,此后能够依靠的——惟有他了!是雨嫣怯懦,害怕在贵客和亲戚朋友面前失礼,有损王爷、王妃、世子颜面,郡主教诲,雨嫣这就改了。
雨嫣呐呐地说,一副小媳妇的神态。
雨嫣这一番对答,不是十分得体,却让某些人感到满意——至少,赵倩就觉得满意:雨嫣没把大哥冷落她的事捅出去,算她聪明!柴郡主今天兴致很高,很有兴趣聊天儿,于是又说,刚才,雨嫣姨娘已经见过我们,这位郑姑娘——是倩儿的好姐妹,常来王府里走动,雨嫣姨娘应该早见过了吧?呃——雨嫣看着柴郡主——不!柴郡主旁边的赵倩,见她直直瞪着她……她又瞄一眼赵隽,这回,他看她了,幽黑、深邃的双眸凝视着她,显然在等待她的回答。
没有——雨嫣轻轻摇头,雨嫣是第一次见到郑姑娘。
哦——是这样呵!咳!安平公主净会糊弄人,昨日一早对我说,郑姑娘重阳节来王府里玩儿,忘记回去,皇上担心不已。
安平公主孝顺,特地邀我同来王府寻找,我还以为雨嫣姨娘见着郑姑娘了呢!原来不曾!郑姑娘,你前日去了哪儿,几乎使得宫中大乱!安平公主也因为出宫,回去之后病情又加重几分,唉,总算郑姑娘安然无事,只是……安平公主这病根不知何时才断?柴郡主温温文文地述说、询问、陈情。
赵倩从来没有觉得柴郡主这么讨厌过。
以前的柴郡主讨她的厌,是因为假装娴雅端高身段,现在,她人亲切了,话多了,却更惹她讨厌了,简直赶上碎嘴爱传闲话的大娘们了!真是讨厌!季允哥哥究竟喜欢她什么呀?难道……难道她一点都比不上……郑姑娘前天来我们府里了?雨嫣没见到人,怪遗憾的!雨嫣说。
柴郡主的表情也很遗憾。
赵隽转开凝视雨嫣的目光,和太子交换一眼,暗里都松了口气。
沐夏远远站在一丛草木后面,看着她座位上的雨嫣,看着赵隽从她身上移开目光,觉得……还是不必返回席上了。
席上没有多余的位置,她的出现会令场面尴尬;而且,她又不喝酒,干坐着也实在没意思;尤其,席上太多心机叵测,看着累。
虽说,她才刚从兰薰院出来,但……还是再回去陪她可爱无邪的小宝贝好了!***************************************晋王府送走所有客人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赵隽走在回兰薰院的路上——兰薰院已然在望,想着半途离席没再见人回来的妻子,想着半天没见的宝贝儿子,赵隽脚步不由加快几分。
世子大人——路旁转出一个女子,怯怯地唤住他。
是雨嫣。
有何事?赵隽问,想起酒席上的一切,又添了句,今天,你做得很好!只要大人需要,妾身万死不辞!雨嫣脉脉看着世子大人,眼神有凄苦、哀伤,妾身命薄,无福侍奉大人……而大人恩情,妾身时刻不敢忘记,无以为报,但求大人高兴便心满意足……你不必多说了!是晋王府亏欠你……放心罢,本世子定会捉住那贼人,为你报仇雪恨!赵隽神色凛然。
丁无惧!不除掉他,心爱的妻子永远存在危险!他必须铲除这个隐患!大人如若真心体恤,莫要再提那恶贼!妾身本应一死以雪清白,只是……担忧大人难以向皇上明说……只得苟且偷生……雨嫣呜咽道,泪如泉涌。
你不用再哭了,忘记这件事……让它过去吧!赵隽安慰。
大人……雨嫣哽咽难以成言,泪眼朦胧地看着世子大人——大人……并不是绝对冷酷无情,他,在安慰她……可是她、她……大人……雨嫣泪流满面,猛地扑进赵隽怀里,哀恸哭泣。
你不要哭了!赵隽想让怀里的女人站直,离开他的怀抱,只是,雨嫣紧紧抱住他的腰,一时之间还真不好摆脱……在自己家门前与她这样纠缠,实在不好!万一被妻子看到……想到这里,赵隽下意识地抬头往兰薰院大门看去——一角裙袂恍惚隐入门内,他甚至来不及看清衣裳的颜色,也不知道是谁……不过,不管是谁,都不太妙!赵隽扣住雨嫣的手肘,施加一点力气往外一拉,雨嫣便离开他的怀抱,直愣愣地看他,连哭泣也忘记了。
天晚了,你回去罢!赵隽松开雨嫣的手肘,对她说。
大人……是嫌弃妾身……残花败柳么……雨嫣的泪又流下来。
这个女人的眼泪也太多了吧!与此无关!赵隽些微不耐烦起来——虽然,她遭遇可怜,但,他真的不是个博爱体贴耐心的男人,怜香惜玉的事儿……也只有那个人儿才能令他发自内心情不自禁去做!雨嫣一顿,竭力忍住眼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大人,是妾身逾越了……妾身不敢妄求,只是自怜遭遇,忘乎所以了。
大人,妾身此来,是恳求大人——昨夜之后,妾身在那‘修远阁’里,坐着便不安,躺下则噩梦连连,妾身生不如死……好罢!本世子待会要人替你换个住处,你先回去吧。
赵隽匆匆说完,迈步离开。
刚才那个是谁……他得赶快回去弄清楚才行。
大人……雨嫣对着世子大人的背影和空气徒劳地呼唤,再度痛哭流涕——她真傻!之前他尚且不肯要她,现在……都这样了,他哪里还可能再要她?可,不甘心,不甘心……就是不甘心啊!*****************************赵隽匆匆奔回兰薰院,先回卧房——没人!再进奶娘和儿子的房间——还是没人!最后,在书房里找到他的妻子。
她正在看书,很闲情逸致的样子……刚才那个人,应该不是她吧?夏儿,在看什么书?哦,《孙子兵法》……他一边说一边凑过去,又想和她挤在一张椅子里。
她卷起书,顶住他,阻隔他的靠近,世子,我瞧你平日最爱读《孙子兵法》,不如我考考你吧?好!你考罢!只是,夏儿,你是在考夫君还是在考学生?他直挺挺站在她面前,有点刻意的嬉皮笑脸。
兵法我不内行,不如说请教吧?她没有被他的表情逗笑,面容淡淡的,却比严肃的先生更威慑力十足——至少对他来说如此。
爱妻还是考吧!他双手背在后面,果然一副应试学生的神态。
她盯着他的衣襟,缓缓说,《孙子兵法》有三十六计,这三十六计分为几套?六套:胜战计、敌战计、攻战计、混战计、并战计、败战计。
他流利地回答。
答对了!她淡淡地赞扬,又问,三十六计第一计是什么?二十七计是什么?三十计是什么?三十六计是什么?世子回答并解析。
第一计乃瞒天过海,即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意思是说光天化日之下不让天知道就过了大海,形容极大的欺骗和谎言,什么样的欺骗手段都使得出来。
二十七计假痴不癫,即宁伪作不知不为,不伪作假知妄为,静不露机,云雷屯也,就是假装痴呆,掩人耳目,另有所图的意思。
三十计反客为主,乘隙插足,扼其主机,渐之进也,是指在一定场合下采取主动措施,以声势压倒别人。
三十六计走为上,全师避敌,左次无咎,未失常也,指战争中看到形势对自己极为不利时应当逃走。
赵隽洋洋作答。
世子果然精通兵法!沐夏点点头,评价道,这兵法用处极大,不止在战争中用,在官场中用,在男女之情,婚姻大事上,亦可用,果然博大精深!爱妻今日怎地研究起兵法来了?赵隽赔笑,不得不怀疑——刚才那片衣角的主人,是她……怎么办?闲来无事,总要解解闷。
沐夏平淡地回答,目光定在他的衣襟上。
她一直在看他的衣襟……糟糕!赵隽终于后知后觉,迅速低下头去——衣襟上,一片狼藉的泪痕!他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衣裳,那片水渍,格外分明。
更糟糕的是,他找不到任何借口替代水渍产生的原因……秋天露重,还是下雨了?世子的衣裳被打湿了。
她口气揶揄,突然想起今天早晨,他的衣襟也是湿透……几乎在相同的位置。
对不起!夏儿!为夫……见她哭的可怜,所以才一时狠不下心……为夫对她可没有任何心思!他赶忙声明。
我方才看世子的兵书,别的没记住,只记住了第八计……世子,您来说说,这第八计是什么,如何解?第八计:暗渡陈仓。
夏儿,根本没有的事儿,你不许胡乱怀疑夫君!赵隽发起急来。
不许怀疑什么?沐夏轻淡地笑,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世子,您听说过这样一个词么:欲盖弥彰!民间有一句俗语,说的也是这个意思:此地无银三百两!话是世子自个儿说的,我不曾怀疑什么呀!他真是被她打败了!什么叫兵不血刃?谈笑用兵?这就是了!他不是她的对手!夏儿——他去拉她的手。
她把书往他手上一拍,敲掉。
他再傻也知道,她心里不高兴!因此,不敢胡乱造次增添她的怒气,乖乖缩回手,唉声叹气,夏儿,为夫知道错了!为夫发誓,再不与爱妻之外的女人纠缠——不!是不许爱妻之外的女人纠缠为夫!为夫洁身自好,爱妻是深知的,为夫的心早给了你,这一生,除了你,哪还有心去看别人?爱妻,你就谅解为夫这一次吧?老实说,她也不是怀疑他与雨嫣怎么怎么样了,但……那个女人对他的纠缠似乎越来越厉害了,也越来越有效了——他都开始觉得她可怜了!不是吗?他开始对她心软,接下来……会不会变成心动?男人的心,怎么那么难守?洁身自好……难道只会用来要求女人?他,真能做到一生忠于她一个……夏儿——看见她似乎陷入沉思,赵隽悄悄伸出手,想抱她。
啪!《孙子兵法》毫不客气地敲在他的手上。
夏儿……他太委屈了。
世子的衣裳脏了,去洗浴,把衣裳换了——她说。
好——为夫都听你的!此时此刻,他除了赔小心,讨好,说别的,做别的,不但没用,而且适得其反。
如果她愿意,可以用上百种不重样的方式来折磨他,现在对他这样,算够好的了。
世子都听我的?她笑了,很俏皮,很可爱的那种。
当然!看到她笑,他觉得雨过天晴了,没事了,于是放大胆子去握她的手。
啪!还是毫不留情的一击!夏儿——赵隽缩回手,简直欲哭无泪——她不是原谅他了吗?怎么……要怎样她才肯让他亲一亲,抱一抱,甚至……只是握一下她的纤纤素手?沐夏站起身,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似的回过身,世子既然答应听我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今晚就睡书房里罢!赵隽的目光闪电般扫向安在书房一角的床榻,那上面,居然、居然已经铺好被褥!噢!老天!他老早就睡够书房了!她就不能用别的方式折磨他么?就算……就算……像那些不中用的男人般跪跪搓衣板,也……也是可以的……不过,沐夏没有要赵隽跪搓衣板的打算,最后对他笑一笑,施施然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