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周子俊的详细介绍,沈若非对花魁大赛才算是有了初步了解。
花魁大赛应该说是郸州城一件大事。
每年的三月三,比赛都如期在梅湖上举行。
参加花魁大赛的虽为风尘女子,但除了相貌、身材之外,也有特别的要求:一是要有才——或诗词歌赋、或琴棋书画;二是要为□——之所以有这样的要求,是因为花魁大赛最吸引人之处恐怕就是花魁的□竞价了。
赛后价高者可以一亲芳泽,同赴温柔乡。
去年的花魁嫣然曾竞得两万两高价。
听完介绍,沈若非沉默良久,久到令周子俊侧目凝视,满眼困惑。
周子俊总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沈若非。
他与沈若非的相识极其偶然。
七日前,他的禁足令被父亲解除后第一次出门,在茶馆恰好遇见荷包被窃,正被伙计刁难的沈若非。
虽尴尬却不卑不亢的气势,虽瘦弱却不畏不惧的表情,以及那一双清澈灵动的眸子,一眼之间就得到了自己的好感和信任。
他出钱解了围。
沈若非落落大方的言谢,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周子俊得知沈若非父母早亡,家道中落,兄长因欠下赌债离家出走,此番是变卖家产还清债务,北上寻兄,便诚邀沈若非在郸州城小住几日,盛情之下沈若非方才留下。
沈若非虽年幼,但知识非常广博,见解亦是独特,于是每日里二人海阔天空的畅聊,好不自在。
沈若非为人平和,极好相处。
可周子俊总觉得,那亲切热情之下,总有一种疏离,让人始终不得近前;畅言欢笑之时,总是不及眼底,让人感觉到淡淡的忧伤。
可是再看,却又是一望到底的真诚。
周子俊以为,家庭的变故、兄长的离弃,就是沈若非心里的结,可是每每谈及这些,却又在他眼中看不到过分的忧伤。
于是,他偶尔出现的沉默就变得愈发难懂,一如此刻。
贤弟,你是否身体不适?沈若非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对周子俊笑道:小弟一时走神而已。
周子俊了然一笑,望向花船,若有所思。
薄暮时分,花魁大赛在众人的期待中终于开始了。
一貌似老鸨模样的浓艳女子站在台上,宣布了今年的比赛规则。
第一轮将从十名候选的姑娘选出三名进入第二轮,第二轮则从三人中产生花魁。
所有观看比赛的人,都可以去买竹签,写上姑娘的号码用来投票,每签十两银子。
每人最多只能买五个签。
沈若非环视四周,夜色已临,湖面上一片灯火,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好一个温柔乡,好一个销金窟!二人都没有买签。
沈若非说自己纯粹看热闹,周子俊则心事重重的模样。
十位姑娘依次上场,一个个倒真的称得上才貌双全。
或清秀可人、或美艳大方、或温柔如水,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只是,有的眉眼间偶而会流过一丝青涩。
才艺展示沈若非看得不是很上心,原因是不感兴趣——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对她来讲,距离总有那么一点远。
所以一不想不懂装懂,二更不想附庸风雅。
她更感兴趣的是周子俊——那厢坐立不安样子。
直到最后一位姑娘出场,沈若非立即知道了答案,因为她看到了周子俊眼中瞬间绽放的光芒。
四周原本喧嚣着,不时传出叫好声,此时,突然静了下来。
沈若非含笑看着台上的女子,她知道,今天的花魁已经没有悬念。
但见那名为烟玉的女子,白衣胜雪,眉目如画,肌若凝脂,气若幽兰,袅袅娜娜立于台前。
她不言不语、不嗔不笑,淡淡的环视了四周,欠身坐下,低首抚琴。
一举手、一投足,自有一种挡不住的风情。
沈若非成功捕捉到她目光触及周子俊时的停顿,以及低垂双眼掩去的苦涩挣扎。
周子俊已经痴了,炙热的眼神中是满满的深情。
果然是有故事。
一曲终了,余音尚在湖面缭绕,让人觉得如梦如幻。
待众人回神,才发现佳人已翩然离开。
紧接着,爆发出一种混合着种种复杂情绪的叫好声,震耳,欲聋。
那浓艳女子紧接着上台的一番话,却带来了更强大的冲击力。
原来是第二轮的规则有所改变。
原本每个人都有机会参加的第二轮评选,现在只提供50个竹签,每签1000两白银。
但区别是,持签人员可以上船近距离观看比赛并直接取得花魁□的竞争权。
但另一个变化则是□竞价取消,改由花魁出题,以文选郎,夺魁者将免费与美人春风一度。
众人哗然。
沈若非则是震撼了。
自己与周子俊虽相识日浅,但也知其文采斐然,只是无心仕途罢了。
周父为官清廉,家中虽有祖产,却也只是尚可,学不来那一掷万金……这个烟玉,该是怎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为了将自己的清白留给心爱之人,当真用心良苦……沈若非心情激荡之余,想起看周子俊的反应,却惊见他满面痛苦。
周兄,快去啊!不,贤弟,我不能……周子俊闭上眼睛,双拳紧握。
为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对她的感情?难道你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沈若非激动地说。
不,你不明白……什么不明白?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沈若非声音不由得上扬。
周子俊睁开眼,看着沈若非,苦涩而艰难的说:家父有话,若我与风尘女子有染,立绝父子之情……我不能不孝!他抬眼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花船,我,到底还是负了她。
沈若非所有的焦急和愤怒,一下子被生生堵了回来。
自己在激动什么?谁规定两情相悦就一定能做到不顾一切?自己到底是痴了,忘了这是在哪里——一个风尘女子,再有才情,最终也不过是无暇白玉污泥掩,这样的痴心,又能有几个不被辜负……二人均是沉默下来,眼睛却是一同望着那一个个兴高采烈登上花船的男子。
忽地,沈若非抓住周子俊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问:周兄,我要你一句实话——你对烟玉是否真心?周子俊虽不解,但仍认真的回答: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生与她厮守。
可……沈若非打断他:不要说什么可是。
我再问你,你信不信我?信你什么?周子俊一头雾水。
借我千两上花船,我替你保下烟玉今日的清白!沈若非坚定的说。
至于今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周子俊绝望的眼神中突然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你——相信我,小弟平日不谈诗词歌赋,非不能,是不愿。
周子俊迅速拿出银票交于沈若非。
沈若非顾不得去想周子俊如何选择了相信自己,快速登上花船。
不管二人今后是否有缘走到一起,沈若非只知道,今夜,她不忍看这个女子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