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后一身中衣,坐于妆台之前,若有所思。
一宫女立于她身后,轻柔的为她梳理秀发。
一太监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神色慌张:娘娘,出事了……萧后用眼角余光瞥了瞥他,神色未变:何事?太监欲选豕。
萧后摆摆手,身后宫女忙停下手,躬身退下。
说吧。
萧后拿起妆台之上的梳子,自己动手,轻轻梳理着秀发。
太监上前,俯首一阵低语。
萧后手下微微一动,一缕纠结的秀发被扯痛,让她禁不住微微倒吸一口气。
萧后停下手中的动作,神色甚是平静: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娘娘,要不要——不必。
本宫自有分寸。
萧后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太监的话。
太监不再言语,躬身退下。
萧后静坐了片刻,缓缓拿起手中的梳子,重新梳起发来。
遇到那团纠结的秀发,她先是轻轻梳理,不知是心中烦乱还是发丝缠绕,始终未能通顺。
萧后顿了一下,一手抚上发端,一手加大了力度,硬生生的将秀发梳通——看着发梳之上被扯下的几缕发丝,她微微皱起眉,轻轻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萧后前往永安殿请安。
司马夷刚下早朝,脸色除了苍白,倒是看不出任何异样。
陪着司马夷用过早膳,萧后恭恭敬敬的跪于司马夷身前。
皇后这是做什么?司马夷起身相扶,不解的问道。
萧后并不起身,轻声道:皇上,臣妾特来请罪。
司马夷皱眉:皇后何出此言?萧后脸带愧色:臣妾今日一早听闻琰儿昨夜行为不当。
臣妾身为后宫之首,琰儿的母后,管教不严,难辞其咎,特来向皇上请罪。
司马夷脸色微沉:朕以为,琰儿平素风流一些,倒也无伤大雅,但昨晚行径,未免过于放肆!他不要这皇家的颜面,朕还要呢!他看了看萧后,沉声道:朕知你当年得琰儿差点失去性命,对他难免会娇惯一些,朕也并无怪罪之意。
但昨夜之事却非同小可,若被别有用心之人传了去,岂不是成了秽乱宫廷之丑闻?司马夷自觉语气重了些,叹口气,再次伸手,扶起萧后:静怡,琰儿也是朕的孩子,如此罚他,朕也不忍啊。
只愿那孽子能就此改改性子,也不枉费朕一片苦心。
萧后双眼湿润:臣妾以为,皇上罚得对。
臣妾也愿自罚半年份例,以做警示。
司马夷叹道:也罢。
就按你的意思办吧,也免了人非议。
萧后谢恩。
稍稍稳了稳情绪,萧后又开口道:臣妾今日来,除了请罪,还有一事相求。
司马夷不解的看着她。
臣妾并不想为琰儿求情,只想为那无辜受到牵连的沈若非求情。
萧后道。
无辜?司马夷冷哼一声。
若是那女子谨守妇道,琰儿何曾有机会接近与她?皇上,因为廑儿的缘故,臣妾在对待沈若非的事情上,格外慎重,将其带于身边,观之月余。
这一番观察下来,臣妾倒是以为,这沈若非能在权势和富贵面前淡然处之,绝非轻浮之人,虽无家世背景,却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
是吗?司马夷不以为然。
这么多年,皇上可见臣妾夸过什么人?萧后反问道。
这次,司马夷沉默不语。
臣妾只是希望,皇上能够看在廑儿和臣妾的薄面上,不要先入为主下了定论。
若是因为琰儿的过错而使得这女子受到责罚,臣妾与心难安。
萧后语气坚定而真诚。
司马夷神色莫测,疑惑的看着她:在琰儿和这乡野女子之间,你选择相信这女子?萧后沉思片刻,答道:不是臣妾选择相信她,而是事实如此。
臣妾甚至愿意相信,琰儿昨日之举并非一时风流,而是对这个女子动了心。
司马夷厉声道:若当真如此,此女更不能留!朕不信皇后连这个都道理都不明白。
萧后愣住了。
司马夷的话如同当头棒喝,让她无言以对。
再好的女子,若是引得皇家的兄弟相争,怕也是死路一条……司马夷看了看她,面色稍有缓和:皇后,这是非轻重,朕相信你能分辨。
此事你不便处理,别再劳心费神了,朕会三思而行。
萧后低下头:是臣妾愚鲁,失了分寸。
回去歇了吧,朕还要批折子。
司马夷淡淡道。
皇上保重龙体,切不可过度劳累。
萧后柔声道。
司马夷脸色温和许多,眼中也添了一抹柔情:朕的身体每况愈下,亏的有你一直尽心尽力为朕分忧。
他抬手抚过萧后的脸颊:你也憔悴了……萧后的眼神柔情似水: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本份,再累,臣妾也心甘情愿。
萧后微微欠身:皇上还有公事,臣妾就不打扰了。
司马夷颔首。
萧后转身离开,司马夷脸上的温度便一点一点消失,目光冷冷的看着她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视线。
回到宫中,萧后面无表情。
她打发了身边众人,独自坐在书案前,陷入沉默。
不多时,一侍卫打扮的人从窗口跃入。
沈若非现在何处?萧后冷冷问道。
从昨晚起,就跪在御书房。
侍卫恭谨答道。
萧后疑道:皇上昨夜未审?皇上昨日回宫就歇下了。
只是吩咐,让沈若非在御书房跪了候着。
侍卫答道。
萧后沉默了片刻,吩咐道:你下去吧。
有什么情况及时来报。
侍卫也未多言,应声原路退去。
萧后依旧独自坐着,良久,脸上才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御书房内。
司马夷端坐案前,一语不发的看着这个在地上跪了一夜的女子。
室内一片寂静。
沈若非并不清楚司马夷的想法,但心中却奇异的安定下来。
跪了一夜,浑身都有些酸痛,尤其是双腿,似乎都麻木了。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挺直了脊背。
你有什么可说的?司马夷语气淡淡,听不出里边的情绪。
沈若非并未抬头:那得看皇上有什么需要问民女的。
胆子倒还不小。
司马夷冷哼一声。
民女并非胆大,而是觉得没什么可害怕的。
沈若非回道。
你不怕死?司马夷沉声道。
当然怕。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民女?沈若非回道。
只是,若能达成所愿,死亦心安。
你的心愿又是什么?嫁给廑儿?司马廑声音带着一丝嘲讽。
沈若非淡淡一笑,抬起头,直视司马夷:民女的心愿应该恰好是皇上的心愿。
司马夷目光闪烁了一下:你怎敢这般自信?这种信心是皇上您给的。
沈若非微笑。
怎么讲?司马夷问道。
能坐稳三十年的江山,民女有什么理由不相信皇上?民女现在能和皇上在此,不正是说明民女所想是正确的吗?司马夷的眼中飞快掠过一丝笑意,但转瞬便冷了脸,抓起桌上茶盏,啪的摔于地上,大声怒道:放肆!沈若非被司马夷突如其来的怒意惊呆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反映。
门外迅速传来脚步声。
沈若非心思一转,立即俯□子,以头抵地,身如筛糠。
太监和侍卫出现在门前,看着房内的情形,愣了一下,不敢近前:皇上……司马夷怒道:出去。
若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扰。
几人讷讷的不敢言语,欲掩门退下。
慢着!司马夷突又冷哼了一声:昨夜之事,若有人胆敢泄露半句,朕绝不轻饶。
几人扑通跪倒在地:微臣(奴才)不敢。
司马夷冷冷道:退下吧。
御书房内,重又恢复一片寂静。
沈若非微微叹口气,这帝王心思,果真……司马夷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何事叹气?沈若非慢慢抬起头:民女心有所感,才有此叹。
看司马夷那疑惑的目光,沈若非缓缓道:世人只看到这天下至尊的风光无限,又有几人知,这背后的艰辛和孤独。
司马夷的目光变得有些深不可测。
你当真放肆。
司马夷语气平静。
沈若非看着司马夷,那鬓角的丛生的白发,透着一种凄凉:若是民女言语放肆,还请皇上恕罪。
司马夷看着她,久久没有言语。
把你的簪子呈给朕。
司马夷眼神再次触及那抹晶莹的绿色,低声吩咐道。
沈若非愣了一下,缓缓起身。
双膝生疼,小腿早已麻木,刚一站定,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她稳住身形,取下簪子,慢慢走向司马夷,双手呈上。
司马夷接过簪子,手轻轻抚过,思绪似乎飘了很远。
沈若非后退一步,肃手而立,默默不语。
这簪子可是廑儿送你的?司马夷道。
正是。
沈若非回道。
廑儿可曾对你说过些什么?司马夷问。
沈若非颦眉:王爷送此簪时什么都不曾说。
倒是临来京之前,王爷刻意交待,要民女见皇上之时,戴上此簪。
司马夷奇怪的看了沈若非一眼。
廑儿请旨赐婚时你可知?民女知道。
你不愿嫁廑儿?民女不愿。
为何?难道皇上认为民女应该嫁给王爷吗?沈若非平静反问道。
司马夷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沈若非:那你为何要来?为了见您。
沈若非微微一笑。
你知道后果吗?司马夷皱眉。
知道。
司马夷又看看她:知道该怎么做吗?沈若非点头:民女明白。
司马夷不再看她,出声唤道:来人!一名太监迅速出现:皇上。
传朕的旨意,将民女沈若非暂时关押在兰歆殿内,不得外出,任何人不得探望。
遵旨。
沈若非表情木然,跟随太监出了御书房。
司马夷看着手中的碧玉簪,脸色渐渐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