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隆绪带着几分得意的声音再次传入沈若非耳中:想不到啊,安王爷竟然是一个痴情种?沈若非被司马廑抱于怀中,无法看清园内的全貌,向上看去,司马廑的脸色十分沉稳,并未被这份意外乱了分寸。
司马廑只不过是来接回自己的人,何劳烈王列阵欢送?司马廑语气平静,甚至略略带了几分嘲讽之意。
宇文隆绪的那几分得意瞬间被司马廑轻描淡写的抹去,空气之中似乎有了片刻的僵滞,但转瞬即逝:安王爷此言差异。
本王虽不才,好赖也要尽一下地主之义,既然来了,就要请安王爷逗留几日。
烈王客气了。
改日有空再叨扰。
司马廑回绝的极为干脆。
是吗?那就莫怪本王强留了。
宇文隆绪不耐的撕下伪装:我羌国虽小,却也非是齐国的后花园,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宇文隆绪话音未落,暗影带众人迅速闪开,将司马廑护在正中。
司马廑低头,眼神中带着处变不惊的镇定,安抚着怀中虚弱的沈若非:什么都别管,等我带你回家。
沈若非的身子不由的震了一下,回家?眼中隐隐的有了泪意——真的可以吗?她第一次有了一种想放下一切,心无旁羁依赖一个人的感觉,可以吗?自己可以吗?雪花飘落在脸上,那湿润的脸颊,已分不清是泪,还是融化的冰水……司马廑裹紧了她身上的披风,双手抱紧那萦弱的身躯,丝毫未觉有何不妥,似乎天经地义就该如此,任由寒风裹着雪花,在身旁盘旋、扑打。
暗影回头征询得看了司马廑一眼,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打了一个奇怪的响哨,声音及其尖利,呼啸而上,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宇文隆绪的脸色瞬间变了——只见数十个黑衣人闻声而动,迅速闪入园中,落入包围圈,仍是牢牢的护住司马廑。
仅从身手上来看,这些应当都是一流的高手。
但,令宇文隆绪不敢深想的是,自己已将所有兵士都细细核查了一遍,层层设访,这些人又怎能入得这园中?难道仍是内应!这内应又该是什么人?竟能藏得这么深?动手。
他强压住心头的不安,狠狠的吐出了两个字——只是这次,说的是羌国的语言。
一瞬间,漫天飞雪被激起,园中只见到人影闪动,刀光剑影之中,时不时夹杂着衣帛撕裂或刺穿皮肉的沉闷声音,甚至听不到一声惨叫或者呻吟,空气中充斥着诡异,压抑,血腥……沈若非的听觉从没有象此刻这般敏感,所有的声音对她来讲,无异于一种折磨——她不知道自己被挡住的视线之外,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只知道,四周的攻击象潮水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四周的呼吸声,似乎也渐渐粗重起来——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变得僵硬起来,司马廑的手臂不由紧了紧,似乎在给她安慰——他仍坚如磐石的站在风暴的中心,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撼动不了他的决心。
宇文隆绪突然间发出一阵狂笑,并主动叫停了攻击:安王爷,你以为,凭这些死士,你能抵挡多久?司马廑的目光平静的掠过雪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看向宇文隆绪,淡淡道:我需要的,不是抵挡。
宇文隆绪冷哼一声:那是什么?司马廑目光一凛,突然沉声道:出击。
话音未落,宇文隆绪的脖子上突然被架上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剑。
你——宇文隆绪脸色瞬间铁青,怒视着那个跟了自己十年的贴身侍卫:卢平?为什么是你?本王何曾亏待过你?若不是本王收留你,只怕你在齐国早已死于铡刀之下!那名唤作卢平的侍卫眼中露出一抹痛苦之色:皇上对属下的恩情,属下从不敢忘。
当年,家父在齐国为官,遭奸臣陷害,才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属下侥幸逃出,幸得皇上的庇佑,方保得性命,属下自然感激不尽,为了皇上,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他看看宇文隆绪,又看看司马廑,痛苦道:然而,属下欠安王爷三条命——是安王爷奉旨行事时察觉不对,手下留情,不仅偷偷放了属下一条生路,还保住了家父和家母的命,替属下为二老养老送终——这恩,我不得不报!他微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扫视了一下四周的兵士:兄弟们若不想我失手伤了皇上,就请让开吧。
四周兵士面面相觑——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一下子乱了阵脚,但看看宇文隆绪脖子上的剑,不由自主的后退,迅速让出一条通道来。
卢平挟持着宇文隆绪,冲司马廑道:王爷,请。
激战过后剩下的黑衣人,护着司马廑,一路撤去。
卢平挟持着宇文隆绪,为一行人开路。
宇文隆绪并未反抗,只是朝人群中的亲信使了个眼色,那亲信便迅速离开。
司马廑一行和后边的追兵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后面的人不敢追的太近,又不敢离得太远。
待出得城门,卢平止住了脚步:王爷,卢平只能送到此处了。
您快点离开吧,卢平会在此处尽可能拖住追兵。
司马廑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何不于本王一起离开?卢平反倒微微笑了:王爷,这十年来,卢平也算是羌国人了,皇上于我,亦是恩重如山,卢平做不来这背信弃义之事。
司马廑皱了皱眉。
卢平又道:王爷,这十年来,您从未要求卢平做过任何事情,也从未勉强过卢平,相信此次也不会!司马廑叹口气,沉声道:如此,你保重!言罢,一众人转身,奔向茫茫夜色之中。
方行未几步,便听得后边马蹄声响起,众人警觉的转身看去。
卢平大声向追兵们斥道:你们胆敢不顾皇上的安危?边说边扭头冲着司马廑等人叫道:快走,这里有我!众人看了看他,向前奔去——距离藏匿马匹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必须抓紧时间。
追兵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住,只听见一人大叫:卢平,你看看,我手上是什么人?父亲——父亲——几声幼童的呼唤,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厉。
卢平浑身一震,手上的剑却未见松动。
卢平,你的父母毕竟丁趵了,难道你不想想你的三个儿子?还有你的夫人……追兵之中,有人大声劝道。
卢平的手不由抖了抖。
劝说之人见卢平不为所动,手下匕首微微一动,其中一个孩童便发出一声惨叫——啊——狂乱的雪花飞舞,几乎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那一声惨叫,卢平立时乱了分寸,不由自主的向一边侧了侧,想避开宇文隆绪那较为高大的身材,看清对面的情形——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宇文隆绪抓住了时机,袖中匕首滑入手中,左手自身侧向后,毫不犹豫的插入卢平的腹中——并趁着卢平怔忡的瞬间,迅速弹开。
局面立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扭转。
宇文隆绪伸手摸了摸颈上弹开时被划开的伤口,狠狠道:快追啊!追兵先是微微一愣,继而是扬鞭,朝着司马廑一行追去。
身后,又传来宇文隆绪的声音:本王要活的。
司马廑等人听得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不仅加快了脚步。
然而,由于怀中抱着一人,速度上还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沈若非此刻的脑中格外的清醒——这样下去,是谁都无法逃脱!司马廑,放我下来。
沈若非冷静的开口道。
声音虽小,司马廑仍是听得很清楚:不,我说过,不会放下你。
言语间,又加快了脚步。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沈若非急了:不要再固执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只有先保住你,才有可能保住我。
司马廑这次没有回应,却吩咐身边众人:待追兵一到,夺马前行。
众人应声。
别傻了,司马廑,带着我,只会让大家都陷入绝境!我答应你,一定好好活着,等着你来救我!沈若非使出全身的力气,喊出了声。
众人看看司马廑,没敢说话,谁都知道,沈若非说的,是事实,即便不带她,能不能坚持到与接应人员会合,都是一个问题。
暗影张了张口,刚说出王爷二字,便被司马廑比冰雪更为寒洌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风雪更大了。
我想和你一起活,而不是一起死!放下我,趁现在风雪大,你们快走!沈若非坚定的说。
司马廑的眼中是痛苦的挣扎,回首看去,风雪之中,影影绰绰已经出现了追兵的影子。
快啊!沈若非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众人齐齐跪倒在地:王爷,大局为重!司马廑的双眼充满了血丝,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紧咬牙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等着我!沈若非看着他,坚定的点了点头:我等你,等你来接我!司马廑放下沈若非,眼神无比眷恋。
第一批追兵已然赶到。
暗影等人迅速夺下几匹马,冲司马廑道:王爷,快走!司马廑狠狠的拥抱了一下沈若非,翻身上马,回头定定的看着沈若非,似乎要将她刻进心里……沈若非狠命的拍马:快走……马长嘶一声,疾驰而去。
众人分作两拨,一拨护送司马廑离开,另一拨留在原地,阻挡追兵。
沈若非靠在树上,疲惫万分。
司马廑一行已经消失在风雪中,看不到踪影。
眼前,追兵与司马廑的人马杀作一团,难分难解……鲜血飞溅……人的惨叫,马的嘶鸣……再拖一会,再拖一会儿,风雪会掩盖住踪迹,他们会更安全一些……沈若非眼前越来越模糊,直至一黑,昏倒在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