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隆绪盯着案上刚刚送到的信笺,目光落在了落款的司马廑上,脸色显得格外阴沉。
司马廑在返回边关的第一时间,就送来这样一封信,简直让宇文隆绪有些怀疑,自己将他作为真正的敌人是否判断有误——为了一个女人,他竟然如此冲动,甚至不惜牺牲多年培养的暗线……想到暗线,宇文隆绪不禁扭动了一下脖子,伤口的疼痛根本算不得什么,而昨天那惊人的一幕,现在想起来,仍然让人不由一身冷汗——那卢平若真是有心伤人,昨日一劫,怕是……宇文隆绪突然眯起眼睛,冷冷的扯起嘴角,无论如何,这个沈若非,倒是真的值得好好招待……沈若非从昏迷中醒过来时,一时有些迷惑——这个房间,显然不是之前居住的地方,视线所及之处,可以看出,这室内布置十分简洁,却又不失舒适,细节处又无一不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
房间内温暖如春,而自己身上,也已换上了舒适的干衣,这是哪里?难道,司马廑又重新回来救了自己?沈若非心中一动,强自支起身体,向外看去——不料这一动,立即一阵天旋地转,无力的倒在枕上。
房间内,有人闻声,立即激动的叫道:你醒了?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沈若非的心头隐隐的有些失望,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怎么会在这里?姬琳来到床边,眼中的关切带着十足的真挚:你身子过于虚弱,又受了些风寒,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从今天起,你就和我住在一起,我亲自来照顾你。
沈若非看着她,欲选豕。
姬琳了然的拍拍她的手:你放心吧,他已经安全回去了……午后,绪哥——哦,皇上还收到他的信。
信?沈若非不解的挑眉。
姬琳叹口气,这笔帐,该怎么算?她想了想,还是平静转述道:他要皇上好好照顾你,若是你有什么闪失,会让整个羌国为你陪葬。
沈若非愣了一下,脑中有了片刻的空白,随即垂下眼帘,陷入沉默。
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等着我。
那风雪之中的话语,犹在耳旁……这封信,与其说是威胁宇文隆绪,倒不如说是在威胁自己……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活着,他简直是疯了……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可是,她真的怕,让自己活下去的代价,过于沉重。
每一个女孩子,或许都幻想过,要一份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爱情,可是,真正深陷其中时,才能知道,其中的滋味……若是自己真的可以看开一切,入乡随俗,是否就不会有这随之而来发生的一切?自己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沈若非闭上眼睛,眼泪无声的滑落。
姬琳看着沈若非苍白而失神的脸,突然间明白了她一心求死的原因——这才是她不愿看到的局面吗?姬琳的眼神立时变得十分复杂,有失落、有羡慕,甚至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嫉妒……沈若非突然间睁开眼,看向姬琳,轻声道:我饿了。
姬琳先是一怔,一时没有反映过来,继而才是展颜一笑:想吃点什么?什么都行。
沈若非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姬琳欣喜之下,甚至顾不上去分辨她笑容之中那份无奈,亲自下去安排膳食。
在姬琳的精心照看之下,沈若非虚弱的身体渐渐恢复,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只是,她并不开心,常常一个人发呆。
姬琳形影不离的陪着她——并非是由于宇文隆绪的旨意,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让这个自己喜爱的女孩子开心起来。
她甚至觉得,就冲司马廑以身涉险,深入敌国相救之深情,沈若非就应该感动、开心,而非郁郁寡欢。
可是,她隐隐有些担忧,以宇文隆绪的性子,这件事,恐怕不会简单了事。
司马廑没有再发动任何营救活动。
但,齐国的形势却紧接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一月初九,齐武帝司马夷薨,皇后出示遗诏,帝位传于瑞王司马琰。
同日,羌国在两国交界处集结的重兵,一日内多次出击。
十一月初十,安王司马廑出现在京城,除贴身侍卫以外,未带一兵一卒。
同日,安王司马廑出示齐武帝遗诏,满朝皆惊。
经朝中多名元老鉴别,诏书绝无假冒。
两份诏书僵持之下,朝中众臣才发觉,京城守备皆为司马廑成功控制。
十一月十六,安王司马廑正式即位,年号正德。
同日,皇太后萧静怡称,矫诏一事,系她一人所为。
司马廑赦其死罪,打入冷宫。
十一月二十八,羌国皇帝宇文隆绪致信与司马廑,要以边关十座城池和十年不得对羌宣战为条件,交换沈若非。
十一月三十,司马廑力排众议,对羌国宣战。
……当这些消息从姬琳口中传到沈若非耳中时,她长长的出口气,如释重负。
羌国的形势变得异常紧张。
收到战书后,宇文隆绪彻夜不得眠。
他开始觉得困惑——早在数月前,他就配合司马琰的要求,在边关集结重兵。
十一月初,又收到司马琰的密信,要他月中在边关牵扰司马廑的精力,以便司马琰可以在京城成功即位——他并不看好司马琰,但,齐国愈乱,只会对自己越有利。
一切都按计划在进行,可事态的发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到现在为止,他安插在齐国的内线也没有搞清楚,司马廑如何不动用一兵一卒,就困得司马琰毫无还手之力;更让他不解的是,司马琰信誓旦旦,七年之内司马廑和司马夷都未能谋面,这司马廑的遗诏又从何而来?他不禁开始重新审视司马廑。
尽管如此,他仍觉得稳操胜券——沈若非是他手中的王牌。
如果一个沈若非,可以换来羌国十年的养精蓄锐,他完全有信心有朝一日逐鹿中原。
然而,事情的发展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司马廑竟然断然拒绝了他的条件,并且能在登基之初,就敢起战事——他根基不稳就敢如此躁进,是愚蠢还是另有玄机?他对沈若非从视若珍宝,不惜涉险到今日宣战,不管不顾,是一时冲动还是另有深意?理智告诉他,必须冷静,不能乱了阵脚。
羌国现在的兵力,若是和齐国硬拼,并不占上风,原本只是想趁齐国内乱,搅混池水,为羌国挣得一些利益——当然,包括司马琰或司马廑的和平承诺。
然而,司马廑近期的一系列举动,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必须认真谋划。
凌晨时分,宇文隆绪看着天边的朝霞,露出了微笑——不管司马廑到底藏了什么计谋,即位之初,宝座不稳出兵,则犯了兵家之大忌!此时的边关,司马曜不足为惧。
此消彼长,应该足以弥补两国兵力上的差距——也许,这正是上天赐给自己的良机!羌国兴起,也许用不了十年……宇文隆绪立即密信司马琰,称里外夹击,帮司马琰夺回王位。
要司马琰务必想尽一切办法,从粮草供应、主帅人选等多方面给司马廑增加阻力。
宇文隆绪有条不紊的安排着相关事项,同时不忘安排人手,对沈若非严加看管——他不相信司马廑当真放弃了这个女子。
一连数日,齐国边关毫无动静。
司马琰的回信安全抵挡,二人意见不谋而合。
朝中重臣,有半数都属萧后和司马琰的势力,想制造阻力,轻而易举。
宇文隆绪立时觉得卸了心头重担,不禁又有些踌躇满志起来。
然而,五日后,他在梦中忽然被一阵巨响惊醒,心头不由一阵狂跳,一股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报——侍卫惊慌失措的跑进内殿,腿一软,跪倒在地:启禀皇上……宇文隆绪怒斥道:慌张什么?何事这么急?成什么样子?侍卫脸色苍白,语不成句:皇……上……齐军……突袭,一夜间我羌国……五座城池……失守……现……齐军……已……在城下……宇文隆绪腾的站了起来:胡说!日落前齐军尚未任何动静,如何在几个时辰之内拿下五座城池?那……攻城……军队……根本……不是……边关的部队……侍卫被宇文隆绪的怒火吓得更加慌乱。
什么?宇文隆绪置疑道:多少人?何人领兵?不知道有多少人,密密麻麻……应该有几万人……是正德帝御驾亲征……宇文隆绪闻言,突然狂笑起来——怎么可能?齐国重兵均在边关与自己对峙,怎么可能突然又凭空冒出几万人的军队?简直是天方夜谈!那司马廑呢?可在城下?宇文隆绪边向外走边问。
是的。
那好啊,本王倒要看一看司马廑从何处请来的天兵天将!宇文隆绪冷冷道。
走至门口,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沉声道:多增派人手,看好沈若非。
侍卫领命离去。
城门之上,宇文隆绪极目远眺,立时觉得一阵寒意,从头到脚,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晨色将至,依稀可以看到南城外,齐字大旗迎风飘扬,司马廑身披战袍,一马当先,立于旗下。
身后,是严阵以待、密密麻麻的齐□队……当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城外的军队所吸引时,一群黑衣人,趁着黎明前的最后一阵黑暗,悄悄潜入了城内一所院落,干脆利落的干掉了守卫,并迅速换上了守卫的服装。
一切,都悄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