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非就这样在永祥宫安顿下来,成为了一名普通宫女。
钰儿一如既往,仍是姐姐姐姐的挂在嘴上,这听在他人耳中,谁还敢真正将他当作宫女来使唤?即便是他在司马廑那里不得宠,仅凭小世子这层关系,就是大大的得罪不起。
这样一来,沈若非倒成了永祥宫中的最闲的人。
好在他的性子一向很淡,与人相处虽不甚亲密,但也算是颇为融洽。
毕竟,这钰儿宫中的人手,都是司马廑亲自挑选,人品德行更是经过了慎重甄别,一众人等见他毫无恃宠生骄之态,言行之间极为真诚,很快便真心喜欢上了他。
只是,和之前兰歆殿不同的是,司马廑来得次数,明显减少了。
宫中自是多了很多猜测,更多的,是认为沈若非不再受宠,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恐怕是不会发生了。
沈若非也极少出门,一来二去,他不再成为被众人关注的焦点,渐渐的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没有司马廑相伴的日子,沈若非苦苦挣扎。
终究,刻骨的思念被理智压下,他不断的告诫自己,有舍才会有得,决不能让这份情,成为他的掣肘。
他愈加珍惜和钰儿相处的日子,欣喜的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成长,眉宇之间的稚气迅速褪去,多了一分沉稳,多了一分持重。
司马廑不无赞赏向他说过,钰儿平日虽不多言,但眼光敏锐,见解独到,说出的话更是一针见血。
他的一些言论,往往让那些老臣们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每每听到这些,沈若非脸上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种类似于骄傲的表情。
千里搭长蓬,没有不散的筵席。
该做的,不能再犹豫了。
司马廑一直在竭力克制着自己想见沈若非的欲望——非常时期,只能这样。
此刻,让众人忽视他,对他来讲,是最好的保护。
他日以继夜忙碌着,为了迅速渡过眼前的难关。
只要一关过了,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看着司马廑头也不抬的坐了两个时辰,小顺子鼓足勇气,走上前,低声问道:万岁爷,您该休息一下了。
要不,奴才陪您到御花园走走?司马廑闻言,放下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小顺子见状,忙上前,欲为其捶打放松。
司马廑摆摆手:罢了,出去走走吧。
朕确实有些累了。
小顺子一脸喜色,皇上难得听一回劝,对他来讲,自是天大的喜事。
司马廑虽是迈步走出了御书房,但并无心情欣赏任何春色,脑中却一刻未得闲。
想到昨夜暗影擒下的刺客,他的眼中迅速多了几分寒意——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昨夜这个,竟然躲过了重重守卫,直到自己身前……看来,是需要特别关照一下某些人了……司马廑走着想着,不知不觉的停了脚步。
万岁爷,可是要进去?小顺子低声问道。
司马廑这才回过神,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永祥宫。
他自嘲般的笑笑,看来,管得住心,却管不住这腿。
既然来了,就进去吧。
看小顺子要上前通传,他出声制止道:不必了,朕直接进去就行,不要惊动他人。
小顺子忙退后,恭谨的跟在他的身后,径直走了进去。
宫中值守的侍卫宫女忽见龙颜,慌忙跪倒,司马廑轻轻挥挥手,众人会意的不再出声,礼罢起身。
这永祥宫的人,也是在亲眼目睹之后,才知道,沈若非在皇上心目中地位,远非外人所能想象。
这宫女,恐怕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看看时辰,司马廑知道钰儿还在书房,便轻车熟路的走向沈若非的房间。
一进门,就看到沈若非斜靠在软塌之上,似乎睡着了,拿着书的手无力的垂在一侧。
晴儿拿了薄被,正要为他盖上,一见皇上进来,慌忙行礼。
司马廑做了个噤声免礼的动作,从晴儿手中接过薄被。
晴儿眼中充满了喜悦,悄悄的退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司马廑温柔的为他覆被,小心翼翼的从他手中拿出书,把他的手放于被下。
做完这些,他才静静坐于一旁,看他那甜美的睡颜。
他的视线,紧紧锁住那婴儿般无暇的睡颜,心中的烦忧渐渐散去,一颗心变得无比柔软。
他努力克制着,生怕自己下一秒会情不自禁吻上他的唇——可是,他为何在睡梦中紧锁起眉头?司马廑担忧的看着沈若非面部表情的变化,他在做梦吗?梦到什么了?为何看起来那么忧伤?那么痛苦?看着他的眼角渗出泪水,司马廑禁不住用手去轻轻擦拭那泪水,轻声唤道:若非……醒醒……沈若非迷茫的睁开眼,眼中还有泪光。
对上他那关切的眼神,自己方才醒悟,原来,那只是一场梦。
怎么了?做噩梦了?司马廑问道。
沈若非直起身,将自己投入他的怀抱,紧紧抱住他。
我梦见爷爷了。
他的声音还有些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
爷爷看起来很虚弱,也很憔悴。
司马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有轻抚他的后背,安抚他的悲伤。
让他说出来,总比自己闷在心里的好。
爷爷说他想我,每天每夜都在想我,他问我,为什么不要他了?为什么丢下他一个人?沈若非低泣道。
司马廑安慰道:傻丫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是想他了。
爷爷不会怪你的。
沈若非摇摇头:不,爷爷不是怪我,他是太想我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见爷爷流过泪,即使是我父母过世,爷爷也没有掉一滴泪。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跟我说,丫头,活着的人只有坚强起来,才能让死去的亲人安心,要把他们那一份,一并活了才是。
可是……可是刚才,爷爷泪流满面……沈若非有些泣不成声。
司马廑心中一阵酸涩。
这祖孙两个的情份,真的是……沈若非偎在他怀中许久,好不容易才止住抽泣,抬起头时,若有所思。
我刚刚还梦见一件奇怪的事。
他轻声道。
司马廑看着他的表情,心跳没来由的快了起来。
什么事?我梦见爷爷很认真的对我说,丫头,我已经找到你在哪儿了,爷爷马上就可以接你回来了。
沈若非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梦境:爷爷站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里边是一些我从没有见过的器械,好象是个实验室……沈若非喃喃自语着,似乎忘记了司马廑并不明白什么叫实验室。
司马廑心中一阵慌乱,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和爷爷怎么说?沈若非这才回过神,抬头看着司马廑,眼中似乎有些迷惘:我还没有来得及和爷爷说话,你把我叫醒了。
你……想回去吗?司马廑不停的在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可是却不知为什么,一颗心全被这个梦打乱了。
沈若非眼中流露出了痛苦和挣扎:我想。
我真的想爷爷,我是他唯一的依靠,我不敢想,我这样失踪了,对他该会是什么样的打击……可是,我已经舍不下你,舍不下钰儿,舍不下这里……司马廑眼中露出了不忍,再次将他拥入怀中:傻丫头,什么都别想了。
我明白,我都明白。
沈若非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假如有一天,我莫名其妙又回去了,你怎么办?司马廑愣了一下,随即一字一句的答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沈若非喃喃道:我也不想离开你。
但是,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希望你忘记我,幸福的生活。
司马廑狠狠的圈紧了他:不许胡说八道。
你以为没有你,我还会有幸福?沈若非的眼泪无声的滑落,会的,时间会治疗一切伤痛,没有我,你也会幸福。
没有我,你一定要幸福。
从沈若非处离开,司马廑的心中有股莫名的不安,却又觉得自己过于患得患失,不过是一个梦。
可是一想到沈若非的话,他又觉得心乱如麻,全然没有了处理朝政时的斩钉截铁。
想来想去,他不放心的唤过暗影,吩咐道:着人查唐公子行踪。
传信与他,说朕有要事相商。
暗影虽有不解,仍是应声退下。
又过了几日,见沈若非一切如旧,司马廑的心才慢慢平复。
唐衍却一直没有消息。
沈若非在房内看书,听得室外晴儿和一个叫玉茗的宫女低语,似乎什么事很焦急。
一听之下,方知是钰儿今日走的匆忙,忘了带先生留的作业。
恰好是近日宫中频频设宴,抽调不少人手帮忙。
玉茗此刻脱不开身,想请晴儿去给钰儿送去。
晴儿一方面不好推脱,一方面又不想丢下小姐一人,正在左右为难。
听明白之后,沈若非笑了,出门唤道:玉茗妹妹不必着急,我和晴儿一起去送吧。
两人同时露出喜色。
晴儿慌忙上前:好啊好啊,这样,小……晴儿……沈若非微微皱眉,打断了他。
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改口?听出那话语中淡淡的责备,晴儿伸了伸舌头:好了,姐姐,放心吧,出去我保证不会犯错。
你也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
沈若非嗔他一眼,不再说什么。
晴儿忙从玉茗手中接过东西,随沈若非一起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