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城四季如春,气候宜人,加之交通便利、四通八达,商业异常繁荣,也因此成为齐国南部最为繁华的城市。
在这个商贾云集,游人如织的城市里,有一个去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就是烟雨坊。
烟雨坊不是青楼。
但是这样说,似乎并不准确。
或许可以这样介绍,烟雨坊曾经是青楼,只不过,那时它叫万花楼。
据说,是北方郸州城最著名的万花楼的分店,楼里美女如云,在益州城可谓是红极一时。
可是,自打三年前,万花楼易主,改了烟雨坊之后,里边的姑娘愿走的可以不必赎身,直接走人,不愿走而选择留下的,则卖艺不卖身。
当时,益州城所有的人都认为,烟雨坊要不了多久就会关门。
男人出门寻欢,看得见摸不着的事情,有几个人愿意做?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烟雨坊不但活了下来,而且,依然是益州城最吸引人的处所。
去过的人,认为物有所值;没有去过的人,充满了好奇,于是更多的人前去一探究竟。
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能使得烟雨坊成功从良,却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烟雨坊的女主人国色天香,让人一见倾心,朝思暮想;也有人说,是美食、美乐加美人,赏心悦目……也有人提出置疑,莫非烟雨坊打清白之名,行龌龊之实?然而,当执意要在烟雨坊买欢而调戏姑娘的益州一霸被扔出大门之时,这种猜测便自动烟消云散。
更让人瞠目的是,三年前来到益州,因文采出众而与益州知府成为挚交的才子柳墨风,每日都泰然自若的出现在烟雨坊,更是为烟雨坊的清白,做了最好的诠释。
渐渐的,大家也就习惯了。
低调的暧昧,看的见摸不着的距离,以及烟雨坊的神秘,依旧深深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例如,那轻易不露面的女主人,到底是何身份?例如,烟雨坊后院那闲人莫进的精致小楼,住得又是何人?……春日午后,烟雨坊后院精致小楼中,匆匆走出一个女子,直奔女主人的住处。
烟玉,不好了,睿儿不见了。
女子有些惊慌。
斜靠在软塌上看书的女主人,微笑着直起身:别急。
嫣红带他出去玩了。
女子这才轻抚心口,在桌边坐下,脸上一副石头落地的表情:吓死我了。
我哄他午睡,谁知自己睡着了。
一睁眼,就见不到他了。
烟玉为他斟上茶,关切的问道:昨晚又没睡好?女子无语,脸上的黑眼圈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再辩解也是多余。
烟玉在他身边坐下,眉头微微皱起:若非……刚一开口,便被女子打断:烟玉,你又忘了吗?我是苏夏。
烟玉叹口气,无奈的摇摇头:好吧,苏夏。
我们是不是朋友?苏夏看着他,脸上露出盈盈的笑意,伸手拍拍烟玉的脸:坊间的传闻其实一点没错,老板娘果然是国色天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烟玉嗔他一眼,轻轻拍掉他那不安分的手:不要每次一说正事你就转移话题。
苏夏垂下眼帘:其实,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难道,还会有第二个答案?两年多前,自己不慎早产,若不是恰好碰到烟玉,也许,他们母子二人也许……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躲什么?两年多了,你几乎足不出户。
我们当初分手之后,你到底发生了什么?睿儿的爹爹又是谁?烟玉缓了缓微微激动的情绪,接着道:不是我要打听你的隐私,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看你这样子。
是朋友,就让我替你分担一些痛苦,好吗?苏夏别开脸,眼中早已是满眶的泪水:烟玉,别问了。
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
烟玉的语气不由又急促了起来:你又在自欺欺人了。
如果你真的能忘记,为何会夜夜失眠?如果你真的能忘记,为何不能走出大门,开始新的生活?苏夏沉默了。
他的沉默,久到让烟玉无奈的叹口气,再度放弃:算了,碰到你,我算是没脾气了。
你呀……苏夏这才抬起头,深深吸口气,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微笑:还是烟玉妹妹好。
要不,我怎么会让睿儿认你做干娘呢!话一出口,烟玉俏脸之上,立时多了几分红晕,不无懊恼道:你还好意思提这事?哪里有你这样的人,让睿儿认我做干娘也罢,不经我允许,就又给他认了干爹?苏夏脸上立即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来:那可不是我,是我家睿儿非要认柳墨风做干爹的。
话虽如此,但他眼中促狭的笑意,却背叛了他的无辜。
烟玉气道:要不是因为你,那柳墨风怎么会缠上我?又怎么会从郸州跟到这里?苏夏一本正经道:此言差矣。
虽说最开始他是为了打听我的下落才找到的你,可是后来呢?是柳大才子对你动了情……烟玉脸上泛起一片红晕:谁稀罕他动情……苏夏展颜一笑:别在那煮熟的鸭子——嘴硬了。
你若是不稀罕,为何还对他嘘寒问暖;你若是不稀罕,为何还频频为他置备新衣;你若是……好了,苏夏,你有完没完?烟玉满脸羞涩,嗔道。
苏夏正色道:还有一句就完了。
我想说,柳墨风不错,你别错过了才是。
他看看烟玉,又补了一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你要珍惜眼前人。
烟玉若有所思的看着苏夏:过去的,我早已忘了。
忘不了过去的,是你。
苏夏眼光闪烁了一下,答道:我也会的。
娘……背后一道奶声奶气的呼唤,让苏夏立即喜上眉梢,转过身去。
一面目俊朗,气质儒雅的翩翩男子立于门前,怀中,抱着一个粉嘟嘟的小娃娃,眼中满是笑意。
娘,干爹给我买糖吃了。
娃娃口齿清晰的说着,同时,向苏夏伸出了手。
苏夏伸手接过娃娃,又歪头看看柳墨风,才转头一本正经的对烟玉道:烟玉,我不知道是该说柳公子天生丽质好呢,还是该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呢?烟玉噗哧笑了出来。
柳墨风接口道:我怎么觉得,这两样都不象是夸我?苏夏闻言,故作惊讶道:是吗?看来我得好好反思反思了。
语言表达能力退步太多了。
你们聊,我回去反思了。
刚走出一步,又想起一件事,边对怀中的娃娃说话,边转过头:睿儿,和干爹干娘再见。
睿儿立即露出了纯真无暇的笑脸:干爹再见,干娘再见。
苏夏故意忽略烟玉那顿时绯红的俏脸,头也不回的走下楼去。
柳墨风目不转睛的看着烟玉娇羞的脸,微笑不语。
烟玉给他斟上茶,故作镇定的转移话题:你怎么和睿儿一起回来了?提起睿儿,柳墨风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宠溺:来的路上,刚好碰到嫣红带着他在玩。
小家伙一看见我就大叫,糖,糖,糖。
烟玉听罢,忍俊不禁。
柳墨风说完,突然想起一事,微微皱眉,若有所思道:不过有件事很是奇怪。
不知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睿儿的时候,就觉得似曾相识。
现在他一天天长大,愈发的象我认识的一个人。
烟玉一下子忘了之前的羞涩,盯着柳墨风问道:象谁?或许,那就是睿儿的爹爹呢。
睿儿长得与苏夏并不相像,想必,应该象他的父亲。
柳墨风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天下长相相似的人有很多,哪里会有这么巧。
再说,我说这个人,应该不会有机会和苏夏认识的。
烟玉见他这般肯定,不免有些失望。
柳墨风又问道:难道苏夏从来没有告诉过关于睿儿父亲的事情?他当年离开郸州城之后去了哪里?为什么要改名字?烟玉眉间多了几分担忧:我问过,他不肯说,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只是担心他,别看他每天看起来高高兴兴的,其实,夜夜失眠,以泪洗面。
柳墨风安抚道:你不必过于忧虑。
相处这么久,你也该知道,他不是个寻常的女子。
这烟雨坊若没有他在出谋划策,又岂能支持到今天?烟玉叹气道:我当然知道。
他若是一般女子,又怎么会男扮女装争花魁呢。
话一出口,烟玉微微怔了一下,那些往事一下子浮上心头,心微微的被刺痛着。
一转眼,恰好对上柳墨风深情的双眸,一时没了言语——那眼中的光芒,竟然比他见到精妙的诗词时,还要炙热…………夜色深沉。
沈若非安置睿儿睡下,倚在床边,痴痴的看着他那粉嫩的小脸。
他长得不象自己,而是酷似他的父亲,越长大,便愈是相似。
每次看着他的脸,自己的心,都是百般纠结。
他的到来,真的是个意外。
当年,出宫之后,他立即离开了京城。
他不知道,自己精心布下的局,到底能骗得司马廑几分,他不得不小心隐藏着自己的行踪。
他借用了好友苏夏的名字,及其低调的向着南方行进——他没有目标,只是想离京城远一些。
所有他曾经去过的城市,他都不敢再涉足,生怕一不小心,露了形迹。
他只想找个地方,独自疗伤。
让时间来冲刷一切记忆,抚平所有的伤痕。
一个多月后,他意外的发现,自己怀孕了。
他当即决定,无论如何,他生下这个孩子——这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尽管他知道,这样做,对孩子来讲,真的是有些自私。
但是,他灰暗阴郁的天空,突然间因为有了孩子的存在,变得有了光亮。
他的心随着孩子的成长而期待着,欢呼雀跃着。
生活,一下子似乎充满了希望。
肚子渐渐大了,他无法再扮作男装,却因面对他人异样的目光时,难以泰然自若,而不得不辗转在不同的城市。
怀胎八个多月时,他来到益州。
恰逢元宵灯会。
奔跑在街边嬉戏的孩童一不小心,撞倒了他,动了胎气。
这时,恰好碰到上街赏灯的烟玉和柳墨风。
当烟玉看到倒在路边的女子,裙下已经染满了鲜血时,毫不犹豫的上前去搀扶,却意外的看到了那张虽然苍白,却依旧熟悉的面孔。
孩子早产了,但幸运的是,母子平安。
在烟玉的细心照料下,他和孩子都从虚弱,慢慢恢复了健康。
慢慢的,他也知道了关于烟玉的一切。
昔日梅湖一别,烟玉按照两人商议的计策,与万花楼的老鸨谈妥了条件:烟玉只要每月能为他带来1万两的收益,他就不得逼迫烟玉接客。
一切都很顺利。
不料,几个月后,老鸨突然重病。
万花楼一时陷入瘫痪。
念在幼时他的抚养之恩上,烟玉悉心照料他。
几个月后,老鸨终究抵不过病魔的纠缠,临终时,将万花楼南北二店都留给了烟玉。
烟玉结束了郸州的万花楼,全心准备,开始新的生活。
却不料,周子俊早在父亲的施压下,妥协了,放弃了。
周子俊新婚之夜,烟玉离开了郸州,前往益州,想彻底告别过往,开始新的生活。
他结束了益州的万花楼,建了烟雨坊——只是为了给那些姐妹们,一个生存的空间,一个遮风避雨的家。
直到,遇上沈若非。
至于那柳墨风的出现,更是让沈若非瞠目结舌。
当初独占花魁,柳墨风对沈若非的诗词,很是欣赏。
次日一早,便到花船寻找沈若非,不料扑了个空。
遍寻不见,他再度找到烟玉,执意要烟玉告知他,沈若非的下落。
烟玉自是不知,但柳墨风认定是烟玉不肯相告。
一来二去,二人反而熟识起来。
烟玉的才情,渐渐吸引了柳墨风。
沈若非的下落,也就自然而然成为柳墨风见烟玉的一个最好借口。
烟玉离开郸州时,心如死灰。
为了回绝柳墨风,他索性告诉他沈若非是女子的事实——既然那般欣赏,就自己去寻找吧。
不料,一招,非但没有回绝掉柳墨风,反而让他干脆利落的丢弃这个借口,执着的,从郸州,直追到益州。
一追,就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