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2025-03-30 08:38:41

东海水君在前头引路,小糯米团子一个人颤巍颤巍走中间,夜华拽着我的手垫在最后。

我不过小小说一个谎,这谎多半还是为了维护他生的那只糯米团子,他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偏偏要来与我作对。

委实气人。

我也再顾不得上神风范,干脆用了法术,要挣开他来。

他轻轻一笑,亦用了法术来挡。

我与他一路斗法,他有恃无恐,我却得时时注意前头东海水君的动静,一心两用,斗到最后,竟是惨败。

不久前四哥与我说,如今这世道,真真比不上当年远古神祗时代,一众的神仙们只知成日里逍遥自在,仙术不昌,道风衰败,着实令人痛心疾首。

不想夜华君的法道精进至此,真是他爷爷的仙术不昌,他奶奶的道风衰败啊。

东海水君转过头来,陪起一张笑脸,双眼却仍直勾勾地望着我与夜华相握的那双手:君上,仙使,前方便是大殿了。

小糯米团子欢呼一声,乖巧地过来牵住我那只空着的手,做出一副天君重孙的庄重凛然之态。

若现下处在我这位置的,是夜华储在天宫里那位侧妃,列出这等的排场来,倒也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今日拜别折颜之时,原应让他给我推个卦。

兴许今天这日子,正与我的生辰八字犯冲。

那金雕玉砌的殿门已近在眼前,本上神的头,此刻有些隐隐作痛。

大殿里的神仙皆是眼巴巴等着开宴,夜华方一露面,便齐齐跪做两列,中间腾出一条道来,直通主位。

待我们三个全坐下,方唱颂一声,一一入席。

这就开宴了。

坐得最近的神仙过来敬酒。

敬了夜华之后便来敬我,道:竟有幸在此拜会到素锦娘娘,实乃小神之幸小神之幸……夜华在一旁端了酒盏,只做出一副看戏的模样。

我要唱的这个角儿,却真正尴尬。

东海水君煞白了一张脸,拼命对着那犹自荣幸的神仙使眼色。

我实在看不下去,对着他嘿然一笑道:小仙其实是夜华君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如今在折颜上神处当差。

夜华饮酒的动作一顿,杯中酒撒了不只一两滴。

东海水君茫然地望着我。

那来敬酒的神仙,却仿佛吞了只死苍蝇。

端着斟满的酒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半天才讷讷:小神眼拙,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我和蔼一笑,并不当真,陪着他亦饮了一杯。

底下觥筹交错,狐狸耳朵尖,推杯还盏之间,隐隐听得几声议论,一说:今日未见姑姑,实在遗憾,不过见着折颜上神的这位仙使,倒也聊可谴怀。

你们看,姑姑今日不来,是否因知晓夜华君和北海水君皆来赴宴,是以……一说:仙友此言不虚,依本君看,姑姑此番失约,折颜上神却派仙使赴宴,此中大有文章。

各位须知,因折颜上神的怪脾气,此遭东海水君,是并未向他递帖子的。

一说:有理有理,怪道是,折颜上神的这位仙使,竟还是夜华君的妹妹。

又一说:小老儿倒是怀疑,这位仙使真是夜华君的妹妹?小老儿在天宫奉职这许多年,竟从未听说夜华君有个妹妹的。

再一说:仙友方才是没瞧见,夜华君牵了那仙使的手么?如此看来,兄妹一事,倒也有几分可信的。

我想,若此刻东海水君宣布宴罢,这些神仙们都要乐得手舞足蹈,然后找个僻静之处,酣畅淋漓讨论一番。

而今却要苦苦在这台面上熬着,只偶尔交头接耳一两句,忍得多么难受,多么辛酸。

我叹了两叹,又自饮一杯。

不想夜华却皱了皱眉:你倒是酒量好,小心喝过了,又来耍酒疯。

我十分不屑,东海水君这酒,虽也算得上琼浆玉液,可拿来和折颜酿出的酒一比,委实是白水。

却也懒得理他,左右已撕破了脸皮,只怨本上神运道不好,一纸婚约要生生把我和他送做一堆。

宴到一半,我已毫无兴致,只想快快吃完这顿饭,早些回狐狸洞蒙头睡觉。

当此时,东海水君却啪啪啪拍了三个巴掌。

我勉强打起精神,便见一众舞姬袅袅娜娜入得殿来,手上都拿了娟扇,穿得也一个比一个凉快。

我心下好奇,此番又不是东海水君做寿,一个小娃娃的满月宴,还要歌舞助兴?丝竹声声入耳。

我只管探身去取那最近处的酒壶。

当年有幸被鬼君擎苍绑去他的大紫明宫叨扰几日。

大紫明宫的舞姬们,清丽者有之,淡雅者有之,妖艳者亦有之。

不得已与她们虚与委蛇三五日,四海八荒便再无舞姬能得我意。

瞟了一眼旁边的夜华,他亦是百无聊赖。

小糯米团子却乍然一叹:呀,是这个姐姐。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那殿中看去,白衣的舞姬们正扮作芙蕖花的白花瓣,正中间托了个黄衣的少女。

那女子乍看并无甚奇特之处,形貌间倒略略寻得出几分东海水君的影子来。

我难免转过头去看几眼东海水君。

他咳嗽一声,尴尬笑道:正是舍妹。

又上前一步到得小糯米团子身边:小天孙竟认得舍妹?糯米团子看我一眼,吭吭吃吃:认是认得。

却又立刻摆手坚定立场:不过本天孙与她不熟。

说完又偷觑一眼他的父君。

东海水君那舍妹如今正眼巴巴地望着坐在我侧旁的夜华君,目光热切又沉寂,哀伤又欢愉。

夜华把着酒盏纹丝不动,一瞬间倒又变做了我初初见时的冷漠神君。

这是唱的哪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善感女碰上冷郎君,妾身有心做那藤绕树,无奈郎心如铁妾身真无辜?我满意点头,却是一出好戏。

自斟一杯酒,看得挺快活。

正到兴味处,丝竹却嘎然而止,东海水君那舍妹朝了夜华的方向拜过一拜,便在众舞姬的簇拥下飘然离去。

夜华转过头来看我,似笑非笑:仙使何以满脸失望之色?我摸了摸面皮,打了个干哈哈:有么?又熬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宴罢,本应各各散去。

夜华却将小糯米团子往我怀中一推:阿离先由你照看着,我去去便回。

各路神仙恰来拱手道别,我一个恍神,他便连人影都不见了。

被些许琐事压了好几个时辰的清明陡然翻上灵台,我脑门上立马渗出几大滴清汗,他该不会把我那唬小糯米团子的话做了数,真将我拽去天宫吧。

想到这一层,手上软呼呼的小糯米团子登时成了个烫手的山芋。

我匆匆迈出大殿。

而今眼目下,快点找到糯米团子爹,将糯米团子还回去是正经。

问了几个小仆从,却无一人见过夜华君。

我只得绕弯子,改问东海水君那舍妹如今仙驾何处。

方才夜华形色匆匆,淡薄之间隐含亲切,梳离之间暗藏婉约,如此神态,以我十多万年所见的风月经验,定是会佳人去了。

小仆从遥遥一指,便指向了路尽头的东海水晶宫后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