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赐婚桓义宣年十六岁,父亲是南朝开国大将军桓斌。
对于义宣而言,父亲一直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是他郁郁寡欢的真正根源。
在他只有十二岁的时候,父亲死了。
父亲的死除了给他带来无法忘却的伤痛以外,还有武帝的赐婚。
一日,武帝驾临早朝,文武百官尽来朝贺。
殿头官喝道,有事者奏闻!即见一人从班中应声而出,乃是钦天监陈宫。
拜过之后说道,臣夜观乾象,见有异星现于北斗与南极之间,其光彩不减二星,预示我朝将有贤人下降。
臣还大胆推测,皇上乃上天之子,天降贤才必有梦示。
说完,与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对视一笑。
此举无人得见。
武帝听了之后龙颜大悦,赞道,陈爱卿果然料事如神,朕昨夜的确做了一梦,梦见刚辞世的大将军桓爱卿。
接着开始追思他与桓斌一起打天下时的艰辛岁月,众臣听了无不感慨,对桓将军的过早离世感到痛惜。
而武帝一脸哀容地说,朕与桓爱卿并肩打下这大好江山,却不料他先朕而去,每每想起不能不深觉遗憾啊!黯然片刻,又问道,不知陈爱卿所说的天象跟朕之所梦有何关系?陈宫心中早有算计,从从容容地答道,臣昨晚同时也看见了星陨,其光如昼,代表桓将军的不幸离世,而异星却出现于其后,则其必与桓将军有关,据臣的大胆推测,贤才其人必定就是桓将军之子。
原来如此,武帝眼里发出一道异光,桓爱卿逝后只留下一子,名义宣,但朕并未亲眼见过他,不知他才学武艺如何,可否称得上是贤才?陈宫道,桓将军乃一代儒将,文武全才。
臣想虎父无犬子,虽桓义宣年纪尚小,武艺不见得能如他父亲,但文墨自幼研习,皇上何不亲自试他一试,看他有无文韬?武帝点头,当即派人诏桓义宣进殿圣试。
这时义宣还带着麻孝,年十二岁的他见了巍巍皇宫竟能沉稳不惊。
闷声走到殿前,不紧不慢地跪下,向武帝拜了一拜,之后竟不作声。
一傍领他进来的老太监见状,忙弯下身去告诉他应该如何唱词。
他一字不差地听得极仔细的,却仍是无动于衷,还狠狠地瞪了老太监一眼。
武帝见此,别过头去,眼睛里已经有些许厌恶之色。
又静了许久,才传话下去,免礼平身罢!语气中有厌烦的感觉。
义宣竟抬头直视武帝,武帝怫然不悦,冷冷地道,今日朕要考考你的才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任选其一。
义宣再一次望着武帝的双眼,不扬不抑地道,我全都不会,恕难从命!原来他有一个不太招人喜欢的习惯,无论对谁说话时都喜欢看着人家的眼睛,一般人都会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好大的胆子!殿上有大臣低喝了一声。
他竟敢抗旨不尊,全朝文武无不倒抽了一口冷气。
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武帝且压住了怒火,说道,那你自幼都学过些什么?你堂堂开国元勋的儿子,总不能不学无术吧?义宣从容地答道,最近学习制陶。
武帝鄙夷,说道,这些都是那些身份低贱的泥匠所做之事,岂是你堂堂将门之后应该学的?义宣答道,我想学。
话便止于此,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武帝静候他多时,想听他解释,而久久不见他哼声,就大袖一拂,罢了!你退下去吧!义宣应声转身便走。
这时,陈宫赶紧躲了起来,他原本以为有其父必有其子,桓义宣应该跟他父亲一样文武双全,听到老太监说皇上昨晚做了个怪梦之后,便编出这星象一事想邀功请赏。
幸好武帝这时已被义宣气得忘了追究他责任。
义宣走后,武帝一脸的失望,可怜桓爱卿,随朕打拼大半生,死后却没有一个好儿子给他发扬门楣,唉!各位爱卿,不知道可有办法帮帮桓爱卿?这时,御史大夫王良玉出班,丞相蔡恒当即瞥了他一眼。
这王良玉是他在朝中最大的政敌,所以担心他会值此机会想出些鬼计来整自己。
只见王良玉拜道,臣有一法,可使桓义宣成为可造之材。
武帝大悦,问道,王爱卿快请讲来!王良玉道,义宣虽然不才,但只要给他找得一个才德兼备的内助,便可让他改变,从此收心养性,踏入正途。
武帝寻思,随后点头说道,唔,王爱卿所说有理,只是,要朕一时间去哪找一个既是才德兼备,又能与他门当户对的女子?王良玉道,皇上难道忘了,前段时间蔡丞相向皇上推荐过自己的女儿,说他的女儿才学过人,于闺中常常自比蔡文姬、谢道韫的,还呈上了她的诗作给皇上看。
武帝恍然想起,若非王爱卿提醒,朕竟差点忘记了。
蔡恒已经暗暗叫骂:王良匹夫!你不得好死!原本他向武帝推荐自己的女儿,是为了太子选妃一事,只是当时武帝突然改变了主意,说太子尚还年少,要等过两年再议策立正妃之事。
而这时王良玉竟把这事给提了出来,不摆明是不想看到自己女儿成为太子妃么?在世人看来,桓斌一家深得武帝恩宠,如果不是刚才亲眼所见义宣在武帝面前的表现还好,至少还会以为让女儿嫁给桓义宣,她一生的荣华富贵也必不缺的。
可这下桓义宣是个什么样的人,蔡恒心里早已经有了个底。
虽然靠着他死去的父亲,武帝不会因为他的无礼而为难他,但时日久了,武帝怎还会记得曾经与他共创大业的已故功臣?而义宣又胸无才学,想凭科举入士怕是没有可能的了。
更可笑的是,他还跟着那些身份低贱的泥匠学习做陶器,简直太不像话,丢尽了他父亲作为一代名将的颜面。
正想着,武帝目光已经落到蔡恒的身上,说道,朕都忘了蔡爱卿爱女叫什么名字了,请蔡爱卿相告。
蔡恒道,叫蔡霓,皇上。
武帝点头,唔,朕记得蔡爱卿呈给朕看的那首诗,果然是形容工整,有大雅之风,令人玩味不尽啊!蔡恒道,谢皇上谬赞,只不过是小女闺中劣作,儿女俚词,实在是羞登大雅之堂。
王良玉低低地哼笑一声,对蔡恒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日呈诗之时,丞相可不是这样说的啊!蔡恒哑口无言,武帝看在眼里。
蔡爱卿不必过谦,卿女之才朕心里清楚,朕这就传下旨去,命你将女儿许配给桓义宣为妻,婚期在你女儿笄礼之后。
另赐你女儿才女之名,日后要恪守妇道,好好事夫!天子金口玉言,此话一出,桓义宣和蔡霓的婚事就算定了下来。
02、闯祸蔡恒闷闷不乐地把圣旨带回府上。
这时候的蔡霓年刚及十岁,也不知道桓义宣是何许人也,所以一时没有将这事情放在心上。
只是当看到父母都为此而皱紧眉头的时候,才隐隐地感觉到这并不是件什么好事。
却又疑惑,对父亲说道,爹爹,女儿迟早要嫁出去的,现在有了圣旨赐婚,不是更加荣耀?蔡恒抚着女儿的头发啧啧地叹惜,他煞费苦心培养出来的乖巧女儿,本来希望她可以成为太子正妃,将来当个皇后母仪天下的,却不料突然杀出来个桓义宣。
更可恶的还有那个御史大夫王良玉,老匹夫一个!尽会出些阴损的手段来欺人。
阿霓呀!你这样冰雪聪明,知书达礼,若日后嫁了个不通文墨的夫君,这辈子可怎么过?蔡霓从父亲无可奈何的语气中读到了伤感,自己也才跟着伤感,偎在父亲的怀里轻轻地唤了一声,爹爹。
当她渐渐地长大之后,回忆起父亲的这句话来,才真正地明白为何会有伤感。
桓义宣由母亲李氏陪着跪接了圣旨,没有见喜也没有见悲,一脸的波澜不兴。
而转身就看见母亲吟吟地笑,知道她是为这事感到高兴。
这个老皇帝,倒是没有忘记我那死去了的丈夫。
又摸着义宣的头道,宣儿呀,皇上给你找了个漂亮媳妇,你喜欢不喜欢啊?义宣没有看着母亲的眼睛,这代表他并不打算说话。
李氏又笑了笑,等你长大之后,自然就会喜欢的。
义宣真的很盼望能够快点长大,却不是因为可以感觉到成婚的喜悦。
他一直在想,长大以后一定要做一个与父亲完全不一样的人。
自他出生的那天起,知道的人都想他长大之后会跟他的父亲一样,成为一代名将,扫荡九州,征服四海。
但这确实不是他想要做的事,他甚至是什么事情都不想做的。
他只想父亲能够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可他却死了。
在父亲合眼的一刹那,他看着父亲的眼睛,这是他少有的一次看着人的眼睛没有说话的冲动,而这是一双已经关闭了的眼睛。
四年后的夏天,义宣亲眼目睹了一场屠杀。
他骑马从前将军谢晋安的府邸经过,忽然听到哭嚎之声连天。
很多人被当场砍了首级,血淋淋的脑袋在地上打滚,直直地瞪着一双双怒眼,死了都不肯闭上。
血流成河,向低洼之处奔涌。
他平生第一次看见如此血腥的场面,吓得差点儿失了魂魄。
内乱平息了之后,武帝开始从众将手中收回兵权,无缘无故被定罪抄家的武将多不胜数。
义宣默想,父亲的官位比这些死的每一个人都要高,若他现在还活着,也会跟他们一样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么?他心头一震,又想起一个可怕的问题,父亲为何无缘无故的就死了呢?那个说话打结全身发颤的太医称父亲是得怪病死的,可是,是什么怪病?为什么会得了怪病。
父亲一向体格健壮,哪能这么轻易一病就死?骗人!他们全都在骗人!他开始联想到父亲死前一个晚上,父亲语重心长地吩咐他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不要再像他一样做舞刀弄枪的将军。
他圈马转开,却在将军府不远处不愿离去。
他每每寻思过后都会得到一个非常可怕的答案,这一次也同样,他不敢使自己相信这样的结果。
太可怕了!他打算回去问一下母亲,他觉得母亲定是知道一切的。
这次他下定决心要弄个明白。
正想要走开时,突然觉得马被人撞了一下。
随后,他看见一个女子,十五岁左右的女子,只比自己年轻一点。
她一头乱发,衣衫不整,神情慌慌张张,见撞到了他之后,差点晕厥过去。
他从她的眼睛里看明白什么叫做绝望。
他再想想将军府内暗无天日的屠杀,便明白了一切,突然生起了恻隐之心,默不作声地勒马给她让开了去路。
他看见她的脸由失惊变成惊讶,随后便是说不尽的感激,一时并不急着逃命。
他留意到她身上华丽的衣裳,便多少猜出了她的身份。
也不多想,就解下身上的钱袋,弯身塞到女子的手中。
两人的目光相接,怔怔地对视了一阵,便都已经深深地记住了对方的面孔。
想了想,义宣又将随身戴着的玉佩也摘下来,向女子递了过去。
只见她拿在手中看了半晌,目光落在一个桓字上面。
怔怔地看着,突然惊慌失措,将玉佩向义宣递了回去。
不可!会被人认出来的……义宣一脸的无所谓,他不相信,那个逼死父亲的人会连他也不肯放过。
不要怕!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赶紧把它当了,能换多少钱就换多少钱,不必留着,出门在外身上多带些钱总是没有坏处的。
女子仍是坚持不肯要,若是他们从我身上搜出这块玉佩,岂不连累了公子?义宣突然一颤,看见前面追了两个官兵出来。
女子大惊失色。
义宣弯身扶住了她,说道,你快走,我去把他们杀了。
女子大吃一惊,却也不敢久留,说了声,桓公子大恩,闻素来世再报。
便转身,恋恋不舍地走了。
义宣纵马冲到官兵面前,唰唰两剑就把他们都杀了。
官兵被杀,官府岂能不管,但杀官兵是却是开国元勋之子,故而不敢随便抓人,差人先到刑部那去报告。
义宣一声不响地往自己家走去,身后有一队官差跟着,见义宣进了桓府,他们不敢进去,只好在府外把守。
义宣见到母亲,轻描淡写地说道,娘,孩儿刚刚杀了两个官差。
李氏大惊,指着义宣斥道,你呀!你看你干的什么好事,你竟然学会杀人?义宣嗯的一声,表示是的,我学会了杀人。
才不紧不慢地道,要学会杀人倒是没什么难的。
听了这一句李氏才真正动了怒,你这是存心要气死你娘啊!你爹临死的时候硬撑着口气叮嘱你要好好做人,你却都当作耳边风了!爹爹是怎么死的?义宣突然一问。
李氏一惊,喘过口气道,太医不是说过,是得怪病死的。
义宣道,那得的又是什么怪病?李氏道,太医没说,娘又怎么会知道?这事你以后就别再问我了,知道吗?不!义宣喊道,太医也不知道爹爹得了什么怪病,而我知道,这怪病的名字就叫做功高盖主!李氏大惊,忙上前把义宣的嘴巴严严地堵住,哽咽道,你不要命了是么?娘不要你来管你爹是怎么死的,你现在是他留下唯一的骨血,娘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顿了一顿,最后撕声力歇地吼了一声,你还听不听你娘的话?义宣发现父亲的死,母亲比自己还要伤痛百倍,心底里不由得涌起了悔意,他不应该再提起这件事来使她伤心。
万万不该。
他发现,自从父亲死了之后,母亲突然间老了许多。
整天不悲不喜的,想让她笑一笑都是难上加难。
我会听话。
义宣强忍住没有哭出来,说道,娘,对不起,是孩儿不孝,害得您伤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李氏抹干眼泪,儿子的话使她感到些许欣慰,便转身进了内室。
良久,换了身一品夫人的朝服出来,手里拿着进宫的御赐金牌,对义宣道,你好生呆在家里,别再出去给我闯祸,我们桓家的面子现在是用一点就会少一点的。
说完这几句,忽然见管家急急地跑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李氏当头喝道,你给我闭嘴!就算天塌下来也用不着这样慌慌张张的。
又稳了稳气,才向管家问道,快说,什么事?管家回过神来,说道,刑部派人把我们整个桓府都围起来了!李氏淡淡的嗯了一声,对管家道,你可以退下了。
转身叫义宣道,宣儿,你跟娘到门口看看,看到底谁敢带人来抓我儿子。
门外最大的官是刑部尚书陈怀南,在阶前踱来踱去却也不敢闯进桓府抓人,见到李氏一袭朝服走了出来,忙上前作揖道,桓夫人……李氏抢着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人刚绝了气,就连苍蝇都敢欺到头上来了。
听得陈怀南好不是滋味,就想,看你这一身打扮必定是要进宫去了,你一走我便抓人,看你能奈我何?便转过身去哼声不理。
李氏也感觉到了麻烦,他若一直在自己家门口守着,自己只好带着儿子进宫去见皇帝了。
可这一来又似闹得太过,还没见过谁敢带着一个杀人犯到皇帝面前要求宽恕的,说不定那老皇帝还真会不给桓家面子呢。
正踌躇着,忽然见前面驶来一辆马车。
来人竟是丞相蔡恒。
蔡恒瞧也不瞧陈怀南一眼,就直走到李氏跟前作了揖,说道,桓夫人这是要进宫?李氏松了口气,应道,嗯,只不过家里来了群苍蝇,我走了放心不下。
蔡恒道,桓夫人尽管就去,这里有我蔡某人看着,任他什么样的苍蝇都飞不进桓府。
得此一句,李氏放心走了。
原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开国大将军桓斌之子杀了人,片刻间就已传遍了整个建康城。
这时候的蔡霓已经懂得未婚夫意味着什么,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免不了担惊受怕,急急地去找他爹爹。
虽说蔡恒对未来女婿并没有什么好感,但皇上圣旨如山,自己女儿日后总归是要做他妻子的,若这时让刑部的人抓了去,他的颜面也自然不保。
更糟糕的是,刑部尚书陈怀南是御史大夫王良玉一派的人,如果他给桓义宣定了个死罪,岂不是让自己的女儿提前成了寡妇么?所以他不能够袖手旁观。
对着陈怀南他也无话,只是久久不见桓义宣上前来给自己行礼,便是好生气恼,转身冷冷地道,桓公子倒是一身傲气啊!哼,恃才傲物也还说得过去,你胸无才学也学人家傲气,不知什么叫羞耻么?却见义宣哼的一声,竟一句话也不说就转身走了。
岂有此理!蔡恒低低地骂了一句,转眼瞥见陈怀南在偷偷地发笑。
03、见面李氏从宫里回来之后,义宣杀人的事再无人敢追究。
只经此一事,义宣竟已记住了谢闻素。
常想她过得好还是不好,有没有再被人抓住,却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派人去打探,怕被母亲知道了必会责怪。
由此终日郁郁不乐,食无味寝不安。
李氏只知道他的不乐,却未了他心事。
想到他与蔡家大小姐的婚期还差不到一年时间,心里便打起了主意,想让儿子过得开心一些。
李氏乃大士族出身,却是个不拘俗规的女人。
见前日蔡丞相赶来帮她儿子,便对这门亲事多加了几分欢喜。
又知蔡小姐是全建康城闻名的才女,皇帝钦赐,必是个知书达礼的乖巧人儿,说不定娶了过来还真能教儿子转性呢。
就想让儿子以拜谢为由,到蔡府与人家两相先照个面。
若义宣一见之下喜欢,起码他心底里就多了些心思,就不会再终日这样没有来由地郁郁不欢了。
可她连提过几次,义宣总是不答应去。
总是说婚事既定,娶她都是迟早的事,没必要这时候跑到人家里去闹笑话。
李氏当然不觉得会闹什么笑话,但义宣的确说了心里话。
那日才刚在自己家门口给了未来岳父一副冷脸看呢。
他母亲对此事并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不板起脸来把他狠狠训骂一顿就大大的奇了。
其实义宣对蔡恒并不厌恶,他厌恶的只是这桩婚事是由武帝所赐。
总觉得老皇帝是因为逼死了自己的父亲,心里不安,想做这种事来让他的良心能安一些,日后再安心地去杀戮其他有赫赫战功的权臣。
谢晋安一府的惨案让他更加坚定了这一点。
而这日京兆尹傅佺期之子傅筠来访,要请义宣一起出游踏青。
李氏知道傅佺期与蔡恒两家向来交好,就叫了傅筠来帮劝儿子上蔡家去拜谢。
义宣一向都是只会想办法回绝自己的母亲,却总是烦不过这些平日里一起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
正好傅筠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风流才子,他比义宣年长一岁。
这年刚刚中了个进士,只是他不想过早入朝任职,与一帮官僚子弟终日玩乐。
早闻知蔡小姐才貌双全,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绝妙人儿。
虽然已经被一道蛮横的圣旨许给了义宣做未婚妻子,但想也是自己慕名已久,趁这样大好机会见她一面也是有趣得甚。
就对义宣极力相劝,实则是为了一己私心。
义宣烦他不过,又是母亲授意的,不好对人家发脾气,只好悖着心答应。
李氏高兴之极,忙打发了人去相府送上拜贴。
蔡霓从父亲那里知道义宣不日就要上门拜访,心下细细打想着。
一直以来所听到有关未来夫君的流言,都是说他放荡不羁,不学无术,十足的纨绔子弟无药可救。
而且,最真实的是前阵日子他半路上杀了两个官差,闹得满城风雨。
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父亲说的那句话:这辈子可怎么过?她素来傲气,以谢道韫自比。
但现在却不敢比了,谢道韫虽有才学,却也只能无奈地嫁给不能入自己眼的王凝之。
归宁时还老大的不高兴,在叔父谢安面前发了脾气。
她可不想落得个像谢道韫一样的结局,又只能求上天保佑,保佑哪怕桓义宣只要是个有一般才情的男子就好了。
什么貌似宋玉才比陈思这样的好事她已不敢奢想。
她决定要在自己家中见对方一面,总比没见面时终日忐忑不安的要好。
就算见到的和曾经设想过的最坏情况一样,那也就是从此死了那份心思听天由命而已。
到了这日,她彷徨不安地来到帘子前。
终是没有抛头露面过的大家闺秀,在轻易就能够揭帘而出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
便听到外面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他称自己的父亲为世伯,而父亲则称他为贤侄。
两人见礼,父亲语气上似乎对这个人很是满意。
及此,蔡霓不由得松了口气。
原来桓郎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差,连爹爹也都喜欢他。
便是暗自一笑,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却又更加不敢出去,一颗心扑嗵扑嗵的跳得很快。
又听见外面父亲说道,贤侄今日到访,可带有新作给老夫一赏?蔡霓一听到父亲要考他诗才,心里更是紧张。
她认定了那说话之人就是桓义宣,却不知原来是傅筠。
而义宣站在傅筠的身后,静静的,至今未发一言。
蔡恒冷眼瞥了他几下,心里恼怒,可当着傅筠的面他不好发作,便故意要把他晾开一阵,给他点脸色看看。
却不料义宣一点都不在意,也不显得拘谨,手上聊有兴味地把玩着一只陶制的朱色鱼佩,此情此景,倒有点像是义宣把蔡恒和傅筠晾开了一边。
傅筠早料到这个时候蔡霓必定会躲在某处偷听,便是有心想卖弄自己的才学。
说道,佳作是万不敢当的,拙作倒是有一首,是平日里因为胡思乱想得多了,随感捏造了两句,却是连我自己也道不出它喻意来的,只怕现出来有污世伯耳目。
蔡恒道,贤侄但录出来无妨,好与不好总是要先读过之后才能作定论的。
说完,就叫人送了笔墨上来。
傅筠顺了顺笔,故意做出一种潇洒之态,随即挥笔立就,亲自呈到给蔡恒看。
蔡霓禁不住揭开一条小缝偷偷地看了出去。
见那男子仪表堂堂,虽不及宋玉,却也不失英俊,尤其是他挥笔作诗时那风度,已让她心里再无忧虑。
心想,且再看看他诗做得如何。
蔡恒展开念了一遍,遂满意地点了头,说道,运笔工整,用辞不俗,是佳作不错,贤侄倒真是会谦虚了。
蔡霓心里已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这一首诗虽然辞句新颖,但前后意思似不太合,最后一句更像是怨妇所咏。
仅凭此诗不能说明他有大才,但是也还过得去吧,不像是流言所说的那样一无是处。
总的看法就是四个字:还算入眼。
便盈盈一笑,揭帘大胆地走了出去,迎着傅筠一福,唤道,桓公子有礼。
她这一出来让蔡恒猝不及防,等她对着傅筠说出一句桓公子有礼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叫苦不已。
这下丑可出大了!即时冷了场。
傅筠怔住不动,他见面前的人儿娇小嫣媚,眉如新月脸似含花,点点绛唇银齿洁白,远远就感觉到她吐气如兰,魂魄早已经被吸了过去。
但听她那柔柔的声音唤的却是桓义宣,心底不由得涌起厌恶和妒忌。
想这么一个尤物,偏偏益了桓义宣这个死呆子。
老天你真不长眼睛!蔡霓话音刚落,忽然发现在傅筠身后有一男子应声瞥了自己一眼。
竟不知是怎的,使她心里感觉到一丝慌乱。
再看向父亲,见他脸色更加难看,这才隐隐地感觉到大事不好。
稍稍打量了一下那个男子,见他身形比傅筠要英伟得多,只是一双冷冷的眼睛,还有一脸的漠然,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傅筠好在还能自己回过神来,忙给义宣让出个位置,站到他的右边。
义宣见他们都不说话了,才淡淡定定地走到蔡恒的面前作了一揖,拜道,晚辈义宣,见过丞相大人。
啊!蔡霓禁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招来父亲和傅筠的目光,而义宣对她终是不理。
蔡恒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虽然觉得难堪但也影响不了他从容的应对。
冷冷地说道,你难道都不肯叫一声世伯么?义宣想了想,觉得这一句话无须对答,便不说话。
蔡恒又道,你为何而来?哼!来了半天,世伯都不叫一声,你还以为又是在你家大门口吗?欺人太甚!义宣说道,母亲吩咐我来向丞相大人拜谢。
说完,便对着蔡恒深作了一揖,说,多谢丞相大人当日救命之恩。
嗯。
蔡恒说道,语气变得冷了许多,你倒是孝顺,若不是令慈的吩咐,你今日怕就不来了是不是?义宣道,母亲已经提过多次,要我来向丞相大人拜谢,可最后只烦不过傅兄也来啰嗦,所以就只好来了。
傅筠立即就白了义宣一眼,桓兄!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就算不给我面子,也该顾及蔡世伯是你未来的岳父吧?义宣道,傅兄,我没有说错。
蔡霓几句话听下来已经目瞪口呆,觉察到父亲更加的生气。
但想及刚刚自己所出的丑,又不敢出半点声。
唉!原来人家都没有说错,我未来的夫君就是这样的放荡不羁,目中无人。
蔡恒忍怒说道,那你杀了人,可有悔意?义宣道,没有。
答得一点都不迟疑。
蔡恒再怎么能忍,这下也终于火了,斥道,混帐,你这样做,可有想过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义宣不答,但眼睛里却也有了怒气。
蔡恒不察,接着说道,桓大将军一生征战天下,战无不克,就连四方敌国也都畏服于他,却生了你这样一个纨绔之子,叫他九泉之下……够了!义宣突然怒喝了一声,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他瞪红了眼,对着蔡恒说道,不许再说我父亲,你不许,皇帝老子都不许!说完转身跨开大步。
傅筠看了看蔡恒父女,叹了一声,一甩袖向义宣追了上去。
到了相府门外才看见他的身影,却早已经上了马去。
傅筠叫了声,桓兄……桓兄且慢!义宣理都不理他,一夹马肚走人。
04、深院蔡霓怔怔地望着父亲,心里没了主意。
蔡恒安慰她道,这不是你的过错,不要再自责了。
蔡霓已是一脸的懊丧,说道,可是,他好像真的在生我气……都怪我不好,弄还没有弄清楚,就冒然地走了出来,那一声‘桓公子’竟对着个不相干的人唤将出去,纵是他不生我的气,我自己也要羞死。
蔡恒道,他刚才那气焰你也都看见的,纵是你不犯错,他也不会平心静气地跟你讲话,就当是一个教训吧。
以后你嫁了过去,须得要万事谨慎才好,切不可仍像在家里一样,事事摆出个相府千金的架子来。
他当时年纪才只有十二岁,就敢在文武百官面前公然违抗圣旨,更别说对我这个丞相了,他根本是不放在眼里的。
蔡霓颔首,女儿会谨记的。
正要退下去时,蔡恒忽然叫住她,问道,这个,你要不要留下?蔡霓见是傅筠录下的那首诗,当即就羞得脸都红了,女儿不要,请爹爹快些派人送回给主人吧。
蔡恒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样才是我的好女儿,要给我时刻的记住,你是皇上钦赐的才女,日后就算你的夫君对你不好,也不可以有半点败德的念头。
他顿了顿,又说,他的父亲桓大将军为父最是敬重的,我不想见到你有朝一日做出有损他门风之事。
这两句话却说得似有些重了。
原来刚刚蔡恒见女儿盈盈地向傅筠行礼的时候,心底早已经有了忧虑。
或者只是多虑吧,却也不能让他完全放心,才出言试她一试。
蔡霓一向是克己守礼之人,莫说她对傅筠的感觉仅仅只是还算入眼而已,就算是真有爱慕,她也不会表露出一分半毫,只会藏在内心慢慢地磨杀掉。
她自小受过的高级教育会时时刻刻地告诫自己,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名节二字无论何时都比生命还要重要的。
这正是她与桓义宣最不相同的地方。
蔡霓心情沉重地回到闺中,关了门,真有想哭出来的感觉。
之前一直忧心的事情突然间变得不再重要。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日后与义宣成了婚,他会怎生的对待自己?像今天一样,也是不理不睬吗?越想他的影子在脑子里就越扎得深。
忆起他那双拒人千里的眼睛,好像刻着让人敬畏的东西。
他长得英俊,但却不是文质彬彬的那种类型,举止之间英气袭人。
他言语并不多,但句句都已切到关键,从不多说半句虚话或者委婉的话。
这样的相貌和气质,的确是有将门后代之风,一般人家子弟是做不到的。
她想,若是还能对人温情体贴一点,自己就会爱上他了。
可是他偏偏是这样的冷,让她都不敢去跟他对视。
才第一次见他,自己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主动。
她暗地里算了一下,离自己的及笄之龄还有短短的数月,心不由得抽紧。
到此为止,自己似乎都还没有面对他勇气。
真是奇了怪了,自己平日里的傲气全都飞到哪里去了呢,难道是刚才被他那冷冷的一瞥打得荡然无存了么?这日蔡霓的心情很乱,有生以来从没有这样的乱过。
而义宣出了相府,知道傅筠要追来,不想跟这样啰嗦又爱卖弄的人纠缠,把坐骑狠狠地抽了一鞭,傅筠就再追不到。
刚才蔡霓对傅筠作福行礼的时候,义宣真的生气了,却死死地藏在心里,不知道为何怕人看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因为蔡霓而生气,虽然两人定婚早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他却是一直没有当过回事的。
就算到时候真的把她娶了回家,怕也只是从此有了一个会跟自己赌气的人罢了。
他知道蔡霓是才貌双全的女子,今日一见她美貌的确是难得,把傅筠迷得够神魂颠倒的。
才学如何他懒得去管,就已经知道她必是十分看轻自己的。
看不起便看不起,心想世上在背后看不起我桓义宣的人多了去了,就是平日里一起玩闹的那帮公子哥儿,他们哪一个不是打心底里看不起我的?嘻嘻笑笑那都是假的。
就拿这个傅筠来说吧,最惯了要在义宣面前卖弄自己才学的,每作得几首歪诗就嚷嚷着要义宣来和韵。
义宣也早就习惯,他从来不在这种有虚无实之人面前玩弄笔墨,打心底里觉得会玷污了自己的手。
就屡屡对他说自己才拙和不出来,他听了竟也高兴得下巴向天。
走着走着,一不留神竟仿佛是谢闻素的身影从自己的眼前晃过,却倏地拐弯进了一条巷子。
他赶紧催马追了上去,却见那巷子是条绝路,巷子的那头赫然是一堵高墙。
唯一的希望只能落在旁边的小门上。
门高不过八尺,那老旧不堪的木门,用料之劣,已经生出许多条大裂缝来。
义宣下了马,刚来到门前,突然嘎吱两声,门竟就开了。
却见得走出来个皱面的半老妇人,还抹了一脸厚厚的脂粉,看着心里都替她发了毛。
她一双小小的眼睛看着义宣转了两圈才停下来,便伸手过去要抓义宣的臂腕,一时怪里怪气地说道,这位公子好生贵气,偏这连门楣都生了虫的破地儿,怎服侍得公子尽兴,不如让老娘我带公子到另个温柔乡里,包能让公子快活得不想做神仙哩!义宣早听得毛骨悚然,霍地退开了几步,对那妇人喝了声,别过来!妇人却不听他的,仍是不知收敛地挨近过去,这次是伸尽了双手想要拉住义宣。
义宣当下恼极,抬起一脚就向妇人蹿了过去。
妇人当即被踢出丈许,差点儿就摔出了巷口,滚在地上又是爹又是娘的喊痛,久久都爬不起来了。
义宣怒目又瞪了她一下,吓得她立马失了声,拼了命地爬将起来奔逃。
义宣感到失望,想自己一定是对她太过想念,所以才会匆匆看见一个与她略有相似的身影就当成是她。
她怎么可能还留在京城呢?这里杀机四伏,不是她应该呆的地方。
她应该走得远远的。
或许会在路上遇到一个比自己更能保护她的男子,对她很好很体贴,什么事都顺着她,一心只为哄得她开开心心,就像自己想做的那样,最后陪她幸福地过完一辈子。
心里似高兴又似失落,矛盾重重。
不知道她如果真的遇到一个这样的男子,可否还会记得我呢?那块玉佩他当时亲口叮嘱她要拿去换钱,可现在却很想很想她当真能把它留在身边。
就像替他守护在她的身边一样。
他想起那块玉佩就似能感觉到她暖呼呼的体息。
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经看着不太明朗的天空。
他缓缓地舒了口气,转身牵马正要走时,忽然听到柔柔的一声,桓公子!熟悉的感觉撞击了他的心头,不用转身他就已经确定了是她。
谢闻素刚才听见他在打那个黄面妇人的时候,还在犹豫出不出去见他好。
她的心里忽然感到一种自卑,就算是曾经刚刚挣脱魔爪一身狼狈地撞上他的时候,她都不曾这样自卑过,只有害怕而已。
而现在她心里的不安完全是来自当前的处境,只能暗暗地祈盼着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身所处的是什么地方。
她低头不敢去看他,却很是在意他关心自己。
这时义宣已经冲过去将她抱住,兴奋地叫道,你原来真的没走,太好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两人同时都怔了一下。
仅仅只是一面之缘,仅仅只是当时怔怔对视的一刹那都记住了对方的模样,而如今重逢竟表现得如此热烈。
这难道还不叫做缘分,或者是一见钟情么?此时闻素的眼睛里有万种情绪。
怔过之后义宣才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脸热了一阵,想要放开闻素,却被闻素抱得紧紧,感觉到自己的胸前湿湿的,热热的。
原来,她早就哭了出来。
你为什么还没走?义宣轻轻地问了一句。
闻素抬起了泪眼,竟是那样的含情脉脉,说道,我不要走,你来保护我,就像上次一样,可以吗?义宣连连地点头,竟喜得笑了出来,说道,可以,我求之不得。
闻素又埋进他的怀里哭了一阵,之后忽然四顾了下,就拉着义宣进了院门,慌慌张张地把两扇门关了。
拉着义宣的手说道,桓郎,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快跟我来。
他们离开了院子,向里觅得一间堆放旧物的小屋。
闻素又关了门,才望着义宣深深地舒了口气,说道,桓郎,我很想你。
义宣道,我也是,这些时间你过得好么?闻素只是点头,并不说话。
但她手臂上一条深深的血痕已经被义宣看见。
义宣伸手去轻轻地摸了一下,温柔地问道,还疼不疼?闻素摇头,只说不疼了。
义宣道,是鞭子打的,快告诉我,什么人干的?闻素别过头去,片刻才哽咽着说道,我不认识他们。
义宣怜惜地搂着她,说道,以后有我在,就不会再有人敢来欺负你了,就算再有官兵追来,我也照样会把他们杀了的。
闻素闻言大喜,想到那天他杀人救自己的情景,心里一暖,说道,桓郎,我的父母都死了,你一定要帮我报仇,好么?义宣竟不多想,就说道,我答应你,一定会帮你报仇的,你放心好了。
闻素听了,伏在他怀里深吸口气,觉得真的好温暖。
义宣帮她理了理耳旁落下来的头发,说道,我现在什么都听你的,但是,刺杀皇帝不简单,我们要再从长计议好么?闻素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我会等的。
义宣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她甜甜地笑。
义宣忽然间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住在这里?闻素听见,慌了一下,才说道,是父亲一个旧部的亲戚家,他们人都很好,对我……也是极好的……义宣大疑,旧部的亲戚?那刚刚从这里出去的那个妇人又是谁。
闻素答不上来,只勉强地说了句,她是过来窜门的邻居,很烦的一个老妇,你打了她也不要紧的。
义宣忽然抓紧她的手道,素,不要骗我,你父亲的部旧现在也都是自身难保,怎么可能他们的亲戚还肯收留你?而且,你手上的伤是新近才被打的,我看得出来,快跟我说,打你的人到底是谁?闻素不语,她不敢说,绝对不可以说的。
若是说了,他也许就再也不会理自己了,更别想会为父母报仇。
于是极力地回避他灼灼逼人的目光。
两人一个紧追,一个穷躲,相持了好一会儿。
义宣终于忍不住了,把她横抱起来,说道,你带我到这院子里面走走,我倒要看一看,是谁这么狠毒的打你,而你却不敢告诉我。
闻素挣扎着要下来,一边呼道,桓郎!不可,你快些放我下来……不行!我一定要知道是谁打了你。
说完眼睛突然落在她的细肩上。
随即皱起了眉头,轻轻地将她放了下来,一把将她搂入自己怀里,扯开她的衣领,不由得啊地惊叫了声,倒抽一口冷气。
她竟然满身都是伤痕!尤其是背肩上的那几道,又长又深,还有很多像是被针扎过的小洞,必定是用加了刺的鞭子抽打的。
这叫她一个柔弱女子,怎生承受得住?义宣甚至都不敢想象那种惨状,心像被撕裂一般的痛。
闻素怔了半晌,才赶紧自己拉好衣服,一只手抓得紧紧的,不再让他的目光靠近。
脸上顿时无半点血色,望着义宣颤道,求求你,不要再逼我说,我很害怕……义宣道,你不用怕,我只要知道是谁打的你,管他是多有权势的人,就算是皇帝老子我也敢找他算账!闻素已经嘤嘤地啜泣起来。
心想道,我哪里是怕什么有权势的人?我只是害怕你一旦知道了我的遭遇,就会从此都不愿意再理我了。
说道,我不要你帮我做这些,桓郎,我只想能够每天都见到你,如果连你都见不到,我还能依靠谁指望谁?你就答应我,不要再逼我说了好吗?义宣硬不过她的苦苦哀求,可却更加怕她再次受到这样的伤害,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说道,那你现在跟我走,好么?闻素道,你能带我去哪?义宣道,我带你回家。
不行!闻素惊道,我现在是带罪之身,你把我藏到家里,是要受到牵连的啊!我才不怕,大不了是一死,总还可以跟你一起死,也是好的。
你自己是不怕,可是你还有你的母亲,和你那未过门的妻子。
她们肯定不会让你这样做的。
桓义宣跟蔡霓被武帝赐婚的事一时轰动了全城,谢闻素岂会不知?但现在提起来,她自己好像好不是滋味。
想道,人家是他的未婚妻子,可我又是他的什么人?凭什么跟他回家,最后还不是要自找羞辱么?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的。
义宣道,你是说蔡霓?哼!我才不用管她!你现在就跟我走,好吗?闻素忽然生气地道,你不用管她,也不用管我了么?你刚刚才答应过要帮我报仇,若现在就出了事,你还能不能办到?你不要把说过的话,都当是哄我的。
我……义宣觉得确实有理,无论如何,说过要替她父母报仇,自己就不能先有事。
闻素知道终于说动了他,才又偎入他的怀里,温柔地说道,桓郎,其实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得好自己的。
可我担心,义宣说道,看见你这一身的伤,我心疼!那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新的伤痕了,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这能由得了你吗?别人要打你,而你一个柔弱女子,怎反抗得了?这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住在这里,他们真的对我很好的,我是刚刚才到这里来住,所以你不要误会我是被这里的人所打。
义宣看着她的眼睛,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说真话。
闻素没有躲闪,迎着义宣的目光一笑,你这样看着我,是不是我长得很美?义宣才松了口气,信了她大半。
点头道,嗯,的确很美。
就开始向她的脸贴近,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还有重重的喘息,但却没有再犹豫。
就在这一刻,她赶紧把眼睛闭上,感觉到他炙热的双唇在自己的粉颊上浅浅地点了那么一下,才又睁开眼睛,吸了口气,感觉真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满意的笑容。
两人就这样无话,并肩坐在一把旧长椅上,也不管上面有多脏。
时不时地对视一下,笑一下,又都转过头去。
这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个女子在轻轻地唤,素姐姐!是你吗?闻素慌张地望了义宣一下。
义宣问道,她是谁,是在叫你不是?闻素定了定神,才想好怎么应答,说道,是这家人的小女儿,叫阿兰,人很好的,当我如亲姐姐一样的待。
义宣像是信了,那叫她进来?闻素努着嘴说道,人家只想跟你一个人在一起,你叫她进来做什么?义宣说声,好的。
听见外面似乎已经没有人了,说道,她走了。
闻素道,走了好,桓郎,我要你以后天天都来看我,好吗?义宣道,我当然会来,就算你不叫我,我也会天天都来烦你缠你,你怕不怕?他笑了,很动情。
闻素跟着笑道,才不怕呢,只是,我不要你再来这里找我。
义宣道,嗯,也对,怎么说我也是杀过人的,目标太大,说不定会被人跟踪。
那叫我以后怎样找你?闻素道,这对面有座院子,听说是曾经闹过鬼的,没人敢去,以后每天的傍晚你都在那里等我,我自会去找你,你看可好?义宣说,嗯,好,就听你的,只要你喜欢,什么都好,只是,你难道不怕真的有鬼?鬼神之说我从来不信,若是真的有鬼,世间活着的人遭坏人迫害的多的是,何不都去一死,而化做厉鬼再去报仇?可见坏人比鬼还要可怕的。
义宣笑道,嗯,还是素聪明有胆识,我都不如了。
闻素道,桓郎,快不要这样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大英雄,那天你为了救我,三两下子就把那两个官兵给杀掉,素怕是再活十世,也难找到像你这样肯护我的人了。
还有……这块玉佩,我一直都带着的,幸好没让那些坏人给夺了去。
说着,从怀里取出那块刻有桓字的玉佩,上面有她暖暖的体香。
我就是拼得一死,也不能让它给坏人夺了去。
正说间,门吱吖一声开了。
两人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去。
05、沦落竟是进来一女子。
她看着屋子里紧紧依偎在一起的男女,惊讶和疑惑布满脸上。
义宣马上猜和刚才来找闻素的是同一个人。
再去看闻素,见她脸上并无惊色,这才放了心。
闻素说道,阿兰,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了?阿兰倒是个乖巧懂事的丫头,因为不知道义宣的来历,所以不敢乱说话。
答道,我是来找素姐姐的。
闻素道,知道了,你先在外面等一等。
阿兰应了声是就出去了。
义宣仔细听了闻素说话的口气,明显的把阿兰当成丫环般使唤,非但没有起疑心,反而更加信了闻素,这家子人确实待她很好。
闻素对义宣道,桓郎,他们找我,怕是有些事情交待,你先回去好么?义宣点了点头,却孩子气地说道,好,不过,你再让我抱抱。
闻素暖暖地一笑,偎进了他怀里去。
他又低头吻了她,而这一次吻的,是她的嫩嫩的唇。
等送走了义宣,闻素才慌张地问阿兰出了什么事。
刘妈妈又带了几个恶打手过来,要逼姐姐去接客呢,刚才在楼上找不到姐姐,就把看守的丫环一个个的都打了。
闻素心头一紧,说道,要我帮她接客,死也不从的!若是从了,可怎么对得起桓郎?阿兰道,恕阿兰大胆,想问一下刚才和姐姐在一起的那位公子是什么人?闻素道,你跟了我这段时间,倒是难得的忠诚,我们既然同是天崖沦落人,跟你说了也无妨。
他就是那天在路上救过我一命的桓公子,我现在心里已经装满了他,那老鸨想让我帮她做那下贱之事,就来打死我好了。
阿兰道,那姐姐何不请他帮忙?闻素垂目说道,我岂不想?可是我更不敢让他知道,我已经沧落到这等下贱的地步,自从被逼进了这娼家的火坑,虽顽死没有去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可又跟谁说得清楚明白呢?阿兰道,只要姐姐愿意和他在一起,怎么会不清楚?闻素不解,道,在一起怎么就会清楚?阿兰道,现在姐姐还是处子之身,你把身子给了他,他自然就会清楚的。
闻素猛地颤了一下,心里翻起那暗无天日的一幕。
那日带人抄家的是武帝二子,宣城郡王奕稀。
奕稀见闻素长得娇美之极,就暗中找了个别的丫头来充数,偷偷地将闻素弄到后院的一个空屋子里。
奕稀对她施暴之后,她就装死。
奕稀又要到前府去点查所抄财物,她才有机会逃跑出来,正是这个时候,衣衫不整的她遇到了义宣。
阿兰听了她简单而平淡的叙述之后,也感到希望渺茫,说道,这倒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是,姐姐有没有想过桓公子他兴许不会在乎?这种事,我又怎么能奢望得来?他不嫌我是罪臣之女,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德。
再说他的未婚妻子,是皇帝钦赐的才女,若是他知道我现已经沧为风尘女子,就难免要把我跟她做比较的,而我现在拿什么去和一个丞相家的千金小姐比?阿兰想了想,又道,姐姐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是隐瞒始终不是个长久之计,万一他终是知道了,又怎么办?闻素道,他对我好一天,我便欢喜一天,等到他知道真相不再理我了,我便留在这世上也觉没什么意义,不就一死罢了。
阿兰不由得黯然,很想帮她,却又想不出个办法来。
急得上了心头,倒是人家自己显得淡定不惊。
突然看见一个四十余岁的胖老婆子当着正面冲了过来,身后跟着七八个恶奴才。
闻素便是站着不动,阿兰惊慌失色地挡在闻素的面前。
知道她这会又免不了要被毒打一顿的,心里觉得很不好受。
那胖婆子一见闻素,就推开为她挡住的阿兰,破口大骂,死贱人!老娘买你进满香楼接客挣钱,见你长得十分姿色,才给你好吃好住,没想我白养了你这么些天,你非但不帮我好好的做生意,还要把我的贵客给得罪了,你说,为什么打人家李公子一个耳光?这李公子就是礼部侍郎李征卿之子,叫做李邈。
年才十九岁,真正是不学无术之人,却恃着父亲朝中为官,终日在市井里做恶霸欺负百姓。
有时也跟傅筠这些官僚子弟来往,他也认识义宣,只是桓义宣仿佛不认识他,见了是从不主动对他说话的。
这天他听说满香楼来了个新姑娘,国色天香,堪称尤物,就是性子刚烈了一点,不肯出来接客,一逼她就要寻死不活。
而他偏不相信,想这世上什么样的女人我李邈征服不了?于是不听刘老鸨的劝阻,硬是闯了进来。
却不想还未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闻素看了一阵,就被闻素起手甩了一个耳光。
闻素道,什么李公子,他简直就是个恶混,对我恁般无礼,打他一耳光还算是最轻的!胖婆子听了,差点气都转不过来,叫道,你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忒大的架子!闻素道,纵是一介丫环,他也不得对我无礼!胖老鸨当即被气得浑身打颤,似说不成话了,哼的一声,竟就上前一把头发将闻素抓住,生生拖了进厅里,对着那香案用力一推。
闻素扑的一声跪倒在地上,双手颤颤地撑着地面,一时无力爬得起来,感觉膝盖痛得就快要掉下来似的。
抬头见那案后供着一尊神像,她刚被逼进来的时候就稀里糊涂地拜过的。
那胖婆子气急地道,你拜过了这白眉神,就该知道自己是个下贱货!就该用你的身子去帮我挣钱!闻素忍着痛正想爬起来,听她又喝一声,给我拿鞭子来!今日我不狠狠地打你,以后怎么管得你住?闻素刚刚答应过义宣,以后不会再有新的伤痕。
这下听刘老鸨又叫要打,也一发急了,转身跪到她的面前,嗵嗵……地磕了好几个响头,哭丧着脸喊道,求刘妈妈不要打,闻素以后都听你的就是……都听你的……胖婆子觉得奇怪,以前就算是打死她,她也连牙都不在你面前咬一下的,更别说是跪地求饶。
这样刚烈的性子,怎么现在一听到要打就怕了呢?思想了片刻,算是明白过来了,世上真就没有不怕死的人!她谢闻素照样也是怕被她打死的。
想通了自然高兴,说道,你听话去接客,我当然就不会打你。
闻素想都不想就答应道,好,我听刘妈妈的,但是我如今满身是伤,怎么好去见客?求刘妈妈宽限得些日子,等我身上的伤都养好了,自然就不敢再与妈妈作对了。
刘妈妈觉得有理,就说,那我可以宽限你十天时间,再找个好郎中回来给你治伤,到时候伤好了,你若再耍什么花招,我就将你往死里打!闻素道,我不敢的,请妈妈放心。
得此一句,刘老鸨才带人走了。
阿兰看着跪在地上的谢闻素,一时竟不上前去扶。
突然觉得对她有些失望。
原来她也是个被人拐卖进满香楼的良家女子,当初熬不过刘老鸨一天几次的毒打,才不得不忍辱做了娼妓。
她见闻素刚被人卖进来时,刘老鸨对她又是抽又是打的,而她却硬是一声不哼。
心里好生佩服,又自觉得惭愧。
刘鸨要逼闻素接客,闻素便在墙上一头撞了,昏死过去。
救活之后,刘老鸨怕闻素还要寻死,才将她送进这座别院里住,只在门口叫些人盯着,吩咐了几个丫环来侍候她,给她好吃好穿的同时,也少不了一天毒打一次,只想打得她受不住,自己开口说愿意接客为止。
现在刘老鸨的目的似已经达到了,阿兰见了竟觉得心寒,觉得闻素也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鞭笞之下为了保命多下贱的事她都肯做,心中对她的敬佩早已荡然无存了,反而生出鄙夷之意。
闻素见她久不过来相扶,知道她对自己的看法有了改变,也不想去跟她作任何解释,咬咬牙自己爬了起来,向楼上走去。
晚上阿兰没去服侍她,送饭来的是另一个丫头。
问道,阿兰呢?平时不都是她来给我送饭的吗?丫头说道,阿兰姐姐说她头疼,不能来侍候素姐姐了。
闻素突然间只觉得心疼,她刚刚才把阿兰当成是自己的好姐妹,把心里话都跟她讲,却没想到她一点都不能理解自己。
真是后悔,若她起了坏心暴露自己的身份,岂不大难临头?而刘老鸨给她的时间只有十天,应该怎样把握呢,到时候不会真的要去接客吧?她正想将这事与阿兰商量一下,好找个妥当点的办法来应对,可阿兰却竟恼了自己,一时间觉得很无助。
又想到义宣,她真的很害怕义宣知道自己如今的境况。
现在既然连阿兰都不理解她了,桓郎到底又会怎么想?若他真的厌弃我,我该怎么办呢?她想道。
最恨的就是那个宣城郡王奕稀。
他抢走了我的贞洁,叫我现在拿什么去向桓郎证明我的清白之身?又想想刚才向刘老鸨跪地求饶那模样,才觉得自己真的很下贱!心一下比一下的抽紧,禁不住地泣了出来。
抬头看时,见门口有人站着,看着自己哭,却不上前。
再看清楚时,才知道原来是阿兰。
阿兰!她哽咽地唤了一声。
阿兰却冷冷地道,阿兰过来是想问下姐姐,十天以后就要接客了,是不是该叫刘妈妈换些好点的胭脂水粉过来?闻素即时心凉到底,她非但不理解我,还要说些这样的话来讽刺我。
顿时收了泪,说道,你姐姐我又不是普通女子可比,纵是不用胭脂水粉,也会有大把的客人拜倒在我的柳裙之下,所以就不劳你费心了。
阿兰应了声,好!便走了下楼。
闻素觉得刚才说的那几句,就像割了自己的心。
当再看阿兰离去的背影时,眼里竟已有了凶光。
06、古琴闻素一宿无眠。
那滑滑的一块玉佩拿在手中,看了又看,久久舍不得收起。
那天才好不容易逃出,又被一帮恶混摛住搜身。
所有的财物都给抢走了,而唯独这块玉佩她紧紧地护在手中,打死都不肯放开,人家要来抢,她就拼死撕咬。
幸好那几个人也非亡命之徒,一来怕闹出人命,二来竟是怕被她咬到,所以才由得她把玉佩留下。
接下来再看看她这迷人的姿色,觉得自己糟蹋了十分可惜,就将她卖进了满香楼里。
翌日午后,她早早地躲开看守的人,来到与义宣约好的地方。
那是一座荒废了十多年的院子,杂草丛生,蛛网交错,地上还有许多被打得稀烂的瓦罐瓦缸。
院中有一口水井,被杂草半遮蔽住,十分凄凉。
有几处旧墙早已经坍塌下来,砖块散了一地,缝隙中长出长草。
她轻挽罗裙跳了过去,才一抬头,就已看见了义宣。
义宣大喜,飞奔过来紧紧将她拥进自己怀里,说道,我的好卿卿,一天见不到你,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么?闻素说道,我又岂能不想桓郎?只是有罪在身,又受到诸多羁绊,才不得不与卿半日相离。
义宣道,那快你告诉我,有什么事让你为难的?你都说了出来,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闻素以纤手抵住他的嘴唇,说道,桓郎,不要再问,只要每天都能与你在此相见,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义宣点了点头,好吧,只要你开心,我可以全都听你的。
说着拉住闻素的手,向一凉亭走去。
凉亭虽破旧,却还有一张完整的石桌,上面已摆了一张蕉尾琴,义宣亲手把它捧给闻素道,这个你看喜不喜欢?闻素捧到手里,仔细看了一下,盈盈一笑。
这琴尘封了许久,是把精致的古琴,十分贵重之物。
闻素见还有湿泥土沾过的痕迹,所以不像是刚买或者从家里带出来的,于是大疑。
问道,你从哪里找来的?义宣道,原来这院子的主人当真是因为怕鬼才搬走的,连家什和许多贵重之物都没有带去,我早早的过来,在这里找了一天,才看到了这把古琴,心想你一定会喜欢,所以就老实不客气地拿了出来了。
闻素满意地道,琴是好琴,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奏?说着,把琴放到桌面上,玉手触着琴弦来回地扫了两下,听其音如泉鸣,入耳清凉,入心明亮。
又停下来调了下琴弦,再扫两下,自己也仔细听音。
这样调了片刻,才望着义宣微微笑道,这样甚好,让我再给桓郎轻奏一曲,桓郎请细听。
义宣挨着她坐下,一边听琴一边看着她凝凝粉颊,竟幻出无数的遐思来。
闻素一曲奏罢,发现他正入迷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娇羞还是欢喜,脸唰地红了,而又低头窃窃地笑。
义宣闻得琴声乍止,才回过神来。
见闻素低头窃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怔了怔,坦白地说道,你长得真美,让我都看得痴了。
闻素听了心下欢喜,轻轻地偏头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觉得很温暖很踏实。
义宣说道,可见你眼圈黑深,一定是昨夜一夜都没睡好吧,快告诉我,是不是因为太过想我所致?闻素娇嗔道,你既然知道,又为何故问?义宣嘿嘿一笑,说道,听到你亲口承认,我才更加开心呢。
一把将她偎抱在怀里,说道,现在有我护着你睡,你快把昨晚所缺的眠都快补过来,要不我会很内疚的。
闻素也觉已有了困意,在他怀里又觉得安稳之极,一点头便闭了眼,须臾熟熟地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睁眼看时天色微暗,已淅淅地落着不大不小的雨,才知道就是这声音把自己吵醒过来的。
正抬头时,突然一滴水珠落到她的额头上,不由啊地低叫了一声,惊道,桓郎,你怎么满头都湿了呢?义宣无声地笑了一笑,说道,这亭子年久失修,挡不得风遮不得雨的。
闻素往上看了一下,果然见雨漏得甚大,却都让义宣给挡住了,一点也没有落到自己的身上,刚才那一滴,只是从义宣湿透了的头发上滴下来的。
不由觉得心疼,忙挣起来把他拉到不怎么漏雨的地方,说道,那你怎么都不叫醒我呀?害得你淋湿成这样,我心疼死了!义宣道,我是不要紧的,倒是你,好不容易能安心地睡上一会,都让这不合时宜的雨给搅和了。
亭子里到处不能挡雨,又四面都吹风进来,终究不是适合久留的地方。
又等了一会,见雨渐渐下得小了,义宣对闻素说道,我们赶紧回屋里去吧,免得让你本来就有伤的身子又被吹坏了。
两人同时冲进雨帘,义宣展开袖子遮在闻素的头上。
跑进屋里时,义宣已经全身都湿了个透。
闻素从怀里取出一方丝帕,给他擦去脸上的雨水。
擦着擦着,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桓郎,你待我真好!义宣突然转过身去,拉着闻素走了几步。
到一墙边,那挖了个坑子。
义宣拉闻素蹲下,说道,看,古琴就是从这里找到的。
闻素疑道,主人费这苦心把它藏起来,想必是很看重的了,可他搬走时,却也不带上,又是为何?义宣笑了笑,把琴翻到后面,见有行字:红颜薄命,恨君负情!青楼女子烟疑绝笔。
闻素见此,猛地一颤,眉头紧锁。
却听义宣笑道,原来是个青楼女子,却也可笑得紧。
闻素把脸一沉,紧张地问道,怎么可笑?义宣见她神情有异,却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所致,说道,你自己想想,这青楼女子平日以卖笑为生,本来就下贱,却偏要奢望男子对她重情重义,求之不得,就写下绝笔一死了之。
我想人们说这里闹鬼,应该就是她的阴魂不散了吧。
说完就要扶闻素起来,闻素猛地拂开她的手,激动地道,你说谁下贱啦?义宣怔了半晌,看着闻素,心下狐疑不已,不知道突然间怎么得罪了她。
忙辩解道,我是说这个青楼女子下贱。
闻素忍住惊慌,突然感觉到自己这样失态,反而会引起他的猜疑。
于是颤了一下,重新平静下来说道,我……没事,只是一时多心罢了。
义宣不解,我只是说青楼女子下贱,你多心什么?闻素嗫嚅道,我只是想到……大家同是女流,而她的下场这样悲惨,就……觉得同情而已,真的没什么的。
义宣说道,不对,你骗我。
闻素闻言大惊,我哪有骗你,你不要多疑!义宣突然笑道,看你这样紧张,还说不是骗我?你到底是怕我也会像那个负心郎一样,一夜销魂之后就一走了之是吧?原来他是以为这样!闻素才深深地舒了口气,佯怒说道,瞎说!谁愿和你一夜销魂啦?真不知羞!义宣说道,好了,就算是我胡说,我是个不知羞的坏男子,但却绝对不是一夜销魂去的负心郎,卿卿尽可放心就是。
闻素听得又气又笑,义宣看着她的俏脸不知不觉间又出了神。
久久才知醒过来,说道,卿卿,我跟你合作一首诗如何?闻素点头,卿请出题。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待到雨霁天灰之时,已经合作了十来首情诗。
这时闻素觉得自己出来太久,生怕会有不妥,对义宣说道,卿卿,天色已晚,我们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再来相会如何?义宣虽不愿意,但自己说过,全都听她的,就只好点头。
说道,好,就听你的,不过要按老规矩。
闻素不解,按什么老规矩?义宣坏笑一下,才道,要让我抱着亲一下,你才能走。
闻素一拳轻轻地捶在他的胸口上,便闭了眼,说道,时间可不能太多的,你自己好好把握了。
义宣搂着她看了片刻,才轻轻地对着她的嘴唇上一吻。
之后两人都没有动作,闻素说道,你先走,我要看着你走的。
义宣道,不,我要看着你走。
闻素不肯,说道,我不看着你走,今晚又要睡不着觉了。
义宣这才不得不松了口,说道,那好吧,算你赢了,我先走,可是你明天一定记得要早点过来。
闻素道,我会记得。
闻素看着义宣的身影渐渐远去,久久才回过神来,对着那把古琴出了神。
又想到那两行绝笔,和刚才义宣说的那些耻笑的话,心里更是忧虑。
他原来真的认为青楼女子是下贱之人,那我呢?我现在不是青楼女子能是什么?心里唤了声桓郎。
又想,他日你若负我,却叫我怎么办好?也像这个烟凝一样,一死了之不成?不行,我还有家仇未报,又怎么能一死了之?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夺匡而出。
久久才平静得下来,玩着手中的古琴。
想道,这琴虽是青楼女子之物,但却是洁净清白的,还是不要带回那肮脏之地的好。
但也不能随便就放在这里,否则等他明天一来见到,还会以为我对他送的东西一点也不在意呢。
她四处看了看,最后决定把琴藏在一个旧木箱子里面。
等小心盖好了盖子,才安心地离开。
回到那娼家园子,心里顿生出一种厌恶,紧皱着双眉往前急走。
突然觉得身后发出点声响,回头看时,见那人竟是阿兰。
闻素看着她,眉头蹙成了一团。
她怎么会出现在我的身后?问道,你一直在跟踪我,是不是?阿兰竟不否认,答道,是的。
闻素道,那我的事,你全都看见了是吗?阿兰道,是的。
顿了顿,又说道,桓公子是个好人,你不应该瞒着他。
闻素道,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阿兰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难道真的要去接客不成?还是,你根本就不介意去做这种下贱之事?你胡说!闻素生气地道,以后我的事,用不着你来多管!阿兰道,好!就起步要走,刚过了闻素,又停下来说道,刘妈妈今天派人给你传话了,说下个月要你代表满香楼参加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
闻素道,我知道了。
阿兰冷笑道,阿兰在这里,提前先祝姐姐顺利守冠,成为全京城的最红花魁。
闻素心头颤了一下,勉强地应了一句,成你吉言!就急急地向里走去,等将阿兰甩到了身后,才开始簌簌的落泪。
07、诗会这月的二十七日,傅筠又到桓府去找义宣。
原来那日在相府见到蔡霓,他愣愣地回到家中,蔡霓那娇滴滴的声音和天仙般艳丽的面容在他脑里挥之不去。
因此,整日躲在书房里郁闷,思索能再次一睹蔡霓芳容的计策。
这天正好又有郎中令陈监之子陈缇,吏部尚书曹敬承之子曹安旭,常奉周伯宗之子周熙俊和礼部侍郎李征卿之子李邈这四人,平日都是聚惯了的,见多日没有傅筠的踪迹,就约齐一起来到傅府上找人。
下人将他们几个引到傅筠书房。
见到傅筠,陈缇第一个说道,几日不见傅兄,竟没想到原来是在此闭门苦读,是觉得中了一次进士不够,还想中第二次?傅筠忙起身迎上,说道,你们几个来得正好,弟非为读书才闭门不出,而是因为前日有幸见一佳人,至今而不能忘怀,想找个途径再见她一面。
李邈说道,这还不简单,傅兄这就去找令尊大人说一声,告诉他是哪个府上的,再送上聘礼,人都是傅兄你的啦,想什么时候看不行啊?周熙俊笑道,平日里我们都笑桓兄是个没头没脑之人,其实你李邈才真正没头没脑,若是按你说的这样轻易就能得到美人,傅兄何必风和日丽也不出来和我们玩乐,而要独自关在书房里苦想办法?照我说,谁都不要乱猜,先听傅兄把事情细讲明白,才一起想办法吧。
傅筠依言,就将那日与义宣一起去蔡府的事跟这几个人说了。
曹安旭听了之后皱着眉头说道,傅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而你明明知道蔡小姐早已经是桓兄的未婚妻子,却还要对她有这样的非分之想,岂不是太不够朋友义气?傅筠忙要辩解,却早有李邈抢着说道,曹兄如此的说也太过迂腐了些,蔡霓虽然与桓义宣订了婚约,但也毕竟还没有过门,就算过了门,我们也只不过是想见她一面,又不是要做什么非礼之事,有何不可?曹安旭不服,急道,我这是按礼讲理,你怎么能说是迂腐呢。
周熙俊说道,我觉得曹兄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也不是绝对不能见蔡小姐,而须得有个万全之策方可。
众人对视一下,又都看向陈缇,因为他至今唯一没有表态。
李邈问道,陈兄,你怎么不讲话啊?陈缇笑了一笑,说道,我正在想周兄所说的万全之策呢?李邈和傅筠相视一笑,当下便有三人同意要见蔡霓了,周熙俊则是偏向三人一边的,再看看曹安旭。
李邈问道,曹兄改不改主意?曹安旭无可奈可,说道,见是可以见,但须得要桓兄一起方可。
陈缇道,曹兄的看法倒是跟小弟的不谋而合。
众人都着着他。
陈缇顿了顿,说道,要想见到蔡霓,没有桓兄出马是不行的。
李邈道,为何?陈缇道,你想想看,蔡霓她贵为丞相府的千金,自小受过严格的教养,又是皇上钦赐才女,无论才学美貌还是出身我们都及不过,又怎会轻易出来让我们见她?李邈道,那陈兄是想叫桓义宣亲自去请她出来?陈缇道,哼!你们还真以为桓兄傻呀,他怎么会帮着我们让自己的未婚妻子出来抛头露面?李邈道,那叫他来还有何用?陈缇道,不是叫他,是请他。
他向着案边踱了两步,坐下之后才又说道,一边请他,一边请蔡小姐。
见他提到重点,傅筠便集中了精神,问道,怎么请?请陈兄细讲。
陈缇道,我们要先觅得一处院子,成个诗社。
再以诗会为名,叫傅兄、曹兄还有周兄家的几个小妹一起到蔡府上去请她。
她若有言推辞,便可告诉她到时候桓兄也会去,她自会考虑。
等他说完,傅筠,李邈和周熙俊三人都称是妙法,只曹安旭锁眉想了片刻,说道,女子以诗结社当属平常,但是我们几个都是男子身份,又怎好堂而皇之的就去参加?李邈笑道,我说曹兄迂腐吧你还不认,既然有女子以诗结社,再加上个男子与女子以诗结社又有何不可?曹安旭道,你……真是强词夺理!傅筠见两人快要吵起来,忙插到他们中间说和。
几个人说好,傅筠就说要先去通知义宣,被陈缇拦住道,傅兄不可,你又不是不了解桓兄,他平时最不喜欢跟我们吟诗作对,你这时候就去告诉他,他定要先藏起来的。
傅筠觉得有理,说道,那可怎么办?陈缇道,傅兄不消着急,等到诗会那天,请得蔡小姐出来,我们几个再一起到他府上把他逮住,可就由不得他不来了。
傅筠笑道,这样甚好!商量停当之后,又定了个日期,为这月的二十七日,各人才都散了去。
到次日,便有傅筠的妹妹傅瑷和傅盈,周熙俊的姐姐周未欹和曹安旭的三妹妹曹翳四人一起来到蔡府上。
原来平时几人都是与蔡霓有往有来的,这日见着,蔡霓正好为前日与义宣的事愁眉不展。
周未欹就问道,霓妹妹的眉头锁得这般的紧,不知道所愁何事?蔡霓只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这样的事该不该跟她们说好,于是迟疑了片刻没有答话。
傅瑗和傅盈在来此之前都听大哥说过那天发生的事,还笑得腰疼不止。
这时傅盈向妹妹傅瑗使了个眼色。
傅瑗会意,对蔡霓说道,我听说呀,前日霓妹妹的未来夫君桓公子来过府上呢,也不知道是真的是假的?傅盈接口道,桓公子可是全建康城都出了名的人物,我还常常听筠哥哥夸他人物英俊,气质不凡,只是不知才学如何,前日来此,可有在妹妹面前一展才华呀?蔡霓心里暗骂,你既然知道他全建康都城出了名的,当然也知道他为何而出名,却又在我面前明知故,怕是专程来挖苦我的吧?哼!什么一展才华,不被他气死就算好了。
于是不悦,侧过脸去说道,他未与我说过句话,我怎么知道他才学怎样?傅盈道,那就奇怪了,难道那天霓妹妹没有出去见他?蔡霓道,见是见了,只是……刚想将错认傅筠为义宣的事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见她突然不说,傅盈还想问句什么,却被曹翳抢先说道,盈姐姐你就别再为难霓妹妹了,桓义宣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我不知道还是你不知道?前日纵是霓妹妹出去见了他,也必是在霓妹妹面前吐不出半字,所以才惹恼了霓妹妹的。
又对着蔡霓道,妹妹,姐姐有没有说错啊?曹翳口直心快,是个人前人后都不讨好的人,从这几句话便可以看出来了,却叫傅瑗和傅盈听得失笑。
周未欹平时跟蔡霓是最好的,看不得她们几个欺负她一个,就狠狠地白了这三人一眼。
对蔡霓说道,她们都是故意跟妹妹开玩笑的,妹妹可千万别认了真去。
蔡霓心想道,被皇上赐婚的又不是你们,你们当然谁都会笑。
再加上平时你们论才貌谁都比不过我,还不是记恨在心想借这个机报复么?心里哼的一声,有了想说的话。
各位姐姐今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么?话里竟有逐客的意思,四人都怔了一下,面面相觑。
周未欹没说过什么让蔡霓不高兴的话,所以问心无愧,笑笑说道,我跟几位妹妹是来请霓妹妹过几天一起去诗会的,不知妹妹可否赏脸呀?蔡霓一点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说道,小妹这几日心情不大好,几位姐姐的盛情,妹妹只有心领了。
周未欹听了不由得为难,出门之前弟弟可是求她千万要说得蔡霓答应的。
而傅盈姐妹两人竟是有备而来的,怪里怪气地说道,霓妹妹不去,到时候可不要后悔哦!蔡霓道,不去便不去,有什么好后悔的?傅瑗接道,这个诗会,是我筠哥哥跟他几个平时经常聚在一起的好友发起的,说是为了人多热闹一些,才又叫了我们几个去。
蔡霓道,那我就更加不方便去了,姐姐们都不要忘记,妹妹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不能像姐姐们那样随便出去抛头露面。
周未欹怔了一下,觉得不是滋味。
傅盈却不当回事,说道,那如果桓公子也去呢?蔡霓听得,心动了一下,觉得出乎意料。
他怎么会去?想了想,不知是真是假,好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句,什么都不会,也跑去凑什么热闹?傅盈姐妹相视一笑,心底里便是嘲笑的。
傅盈说道,姐姐们也都是这样想的呢,唉!真替他担心,到时候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样的丑,所以姐姐现在专程来告诉妹妹,请妹妹到时候去帮他解围,不知道妹妹肯是不肯?蔡霓心想也是,他丢人,我也要跟着丢人。
尤其是对着她们几个,我要是不去,到时候她们去了的回来,怕又要到这里挖苦我了。
问道,他可是真的要去?傅盈道,当然真去,不信你问问她们几个。
其余几人也都说义宣真的要去,蔡霓才点了下头。
这样总算是答应要去了。
傅盈姐妹完成了任务,高高兴兴跑回家去向哥哥要好处。
而蔡霓自答应她们之后,又去找母亲说明,这时竟然觉得有点儿紧张。
又可以再见到他了,不知道这次会是怎样个情形?她暗暗地想道。
总的来说,上次也有自己的不对。
这次见了他,一来要在他的好友面前帮他解围,好叫他知道自己的本事,不要日后给他看轻了。
二来也不妨主动一点,对他说两句歉意的话,就算是哄哄他,不管怎样,以后都要跟他过一辈子的。
像是算计定了,就数着日子过去,只等这一天的到来。
08、才女这日,蔡霓是众人当中最迟到的一个,傅盈和傅瑗姐妹两人大老远的就迎了过来。
笑说,才女终于来了,让我们大家好生难等。
蔡霓听得颇不自在,竟像是自己恃着钦赐才女的名号故意摆出架子似的。
其实她本是很想早点过来的,起码要比义宣来得早些,只因还是太过于矜持,左思量右思量的,总是担心来早了会被人家笑话。
笑话自己心急想见到未来夫君呢。
蔡霓盈盈地出了桥子,就叫随来的下人们都到院外面去等候。
亭子里已经摆好了宴席,亭子外面任意地置放着几张案子,摆着笔墨砚具和未展开的宣纸。
蔡霓的目光就在众人中来回地扫了两遍,才终于发现了义宣。
这时候他竟然一头伏在桌子上睡着了,而见在他的旁边空出了一个座位,不用问也已经知道,那是特意给自己留着的。
蔡霓也就在这个位置坐下了。
其他几个女子都坐一起,坐得离蔡霓最近的是周未欹,而对面却是傅筠。
蔡霓抬头就看见是他,觉得有点尴尬,就马上移开了视线。
众人都已经坐定,像是可以开宴了,但只见义宣仍伏在桌上不动,像是真的睡得很香呢。
蔡霓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一眼瞥见傅盈姐妹躲在一边窃笑,而其余人中,男子都在看着自己,女子都在看着义宣。
在几个男子当中蔡霓只认识一个傅筠,其他的都不知其姓名,又感觉到他们的目光都是炙热的,不由得红了脸。
终于忍耐不住,蔡霓轻轻的拉了一下义宣的宽袖,唤道,桓公子?没有动静。
再用了点力气,拉了一下,又唤了声,公子!只见义宣终于微微地动了一下,转过头来,抬起一双惺忪睡眼看了蔡霓片刻,才懒懒地问了句,有事?我……蔡霓一时恼了,却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对他发作,由是甚急,再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好转过头看着周未欹,求她来帮自己解围。
周未欹笑了下说道,桓公子,睡得可舒服?义宣才坐直了身子,伸着腰肢,说道,还行吧,就是之前太吵,而这会突然又不吵了,反而叫我好不习惯。
众人就不再理他。
周未欹开始逐一地向蔡霓介绍。
这位是曹尚书大公子,名安旭。
蔡霓起身行了个礼,曹公子有礼。
曹安旭拱一拱手,算是回了礼了。
陈郎中二公子,名缇。
陈公子有礼。
李侍郎大公子,名邈。
李公子有礼。
这位是傅公子,霓妹怕是早已经认识的,就不用姐姐多作介绍了。
蔡霓迟疑了一下,才欺了下身,说道,傅公子有礼。
他是家弟,名熙俊。
说完狠狠地瞪了周熙俊一眼,低声骂道,一来就这样盯着人家,也不觉得丢人么?话是只对着周熙俊一个人说的,却把他们四个都骂回了神。
介绍完人,才发觉把桓义宣晾在了一边。
蔡霓对着他几度无言,却又挨着他坐,于是十分尴尬。
不仅是蔡霓,谁对着他,都会觉得尴尬。
他就像一个不该来的人。
众人正不知该如何打发他时,他却自己出声说话了,对傅筠道,这两位是你家的?竟是没有好气,说时还各瞪了傅盈和傅瑗一眼。
傅筠应道,正是舍妹。
又向他的两个妹妹说道,盈,瑗,怎么还不向桓公子行礼?两姐妹同时撇了下嘴。
其实她们刚来的时候就已经向众人行过礼的,只是当时义宣还伏着睡懒觉,不想自找没趣,所以就没有理他。
两人同声说道,桓公子有礼。
而义宣并不还礼,只坐着不动,睁大双眼直直地看着两人,片刻装出一脸的疑惑来,问道,两位笑什么?姐妹俩都是一怔,摸不清他是生气还是真的想知道自己为何窃笑,但是有一点不解,他刚才明明还伏在桌上,又怎么知道我们在笑?傅筠起来想替妹妹解围,说道,两位妹妹惯了这样的,平时没事也笑。
义宣垂目,黯然地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说道,有点像阿元。
众人不知其所指,面面相觑。
又听义宣慢慢腾腾地说道,阿元是我府管家的小儿,今年才刚满十岁,两边脸上都有个不大不小酒窝。
周未欹听了笑道,那一定十分可爱。
义宣点了下头,表示赞同,说道,十分可爱,他是个傻子。
周未欹刹时收住笑。
他这一句已经把傅家兄妹都得罪了,人家正气得一脸发白呢,而他竟像当没事一般,又对周未欹说道,看样子你对傻子很兴趣。
蔡霓当即白了他一眼,责备地语气说道,桓公子,请不要太过。
义宣回她话,我帮你说话,你不谢我?蔡霓心道,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用得着你这样斤斤计较,与人家闹得翻脸么?真是一点儿礼貌都没有。
没答他话,就转了过去不再理会,让他看着自己的冷脸。
傅筠是做东的,见眼下冷了场,脸面最不好看。
一时间大家都觉无趣,都是桓义宣捣的乱子,却偏偏又是他们几个硬要拉他来的,只好忍住不跟他生气。
桓兄玩笑开够了,那我们就开始行令吧。
义宣倒也识趣,不再出声了。
傅筠转了个身,对着一个侍女吩咐道,快去给桓兄沏壶热茶上来。
众女子听了都疑惑不解,为何要专为他沏壶茶呢?不是一起行令饮酒的么?即有曹安旭对她们解释道,桓兄不能喝酒,平常我们聚时都是这样,要专为他沏一壶清茶,好让他以茶代酒的。
原来如此,有些人的眼里竟是鄙夷,哼!一个男子,竟然也说不能喝酒。
蔡霓有点好奇,向义宣看去,刚好四目相接,对视片刻即又转开。
随即又想道,不能喝酒,兴许还是好事。
正想间,已有侍女从身旁给她斟满了一小杯酒,端起来闻了一下,觉得十分浓烈,不由得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看着周未欹道,何人为令官?周未欹未答,却听义宣抢着应道,当然是我做令官。
蔡霓即时努了嘴,忍不住转过去瞪了他一眼。
心道,你既无文采又不能饮酒,也起来瞎胡闹什么?正想着,不料义宣的目光已经移到了她的脸上,当即似被烫了一下,竟是不敢与他对视。
虽有傲气,也只能在心底里说他两句怨话。
还请才女指教。
蔡霓道,桓公子不必客气,请出令吧。
义宣即就离席,旁若无人地踱了数步,刚好一个来回,并不见他说话。
而他偏要装出一副很认真思索的样子。
又过了片刻,忽然转过身目光扫视,大家都以为他终于苦想出来了,却不料他说道,我是个粗人,要我出令得多给点时间,请大家不要着急啊。
于是大家都在等他,场面自然而然地又冷清了下来。
吃酒行令本来是为了活跃宴席上的气氛,再者就是让人有机会表现自己的文采和才华,所以需要行酒令之人足够的机智和敏捷。
而观义宣这一副没头没脑的样子,简直可以称之为愚顿,于是大家一时间都清楚明白过来,原来他是专门过来捣乱的。
最后只能罚他喝酒,但他以茶代酒,千杯不醉。
每令到他时,他就这样装样子苦苦思考,刚刚热闹起来的气氛又突然间被冰雪封住了似的。
就这样酒过数巡,时已到午后,大家都说要出题作诗了。
众人纷纷起身,向亭外走去,侍女们上来开始收拾杯盘。
蔡霓转身时瞥了下义宣,眼里已经有了厌恶之色。
而义宣又岂看不出来?只是冷笑,却又紧紧地跟着她,来到一张书案前。
义宣如此粘着蔡霓,是傅筠他们之前都没有想到的,于是觉得失望之极,觉得义宣今天实在是令人无比讨厌。
比平时还要讨厌得上百倍!而蔡霓就更加没有想到,本来还以为他仍要像上次那样,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呢。
出的诗题是咏柳,再平常不过的了,义宣却早已宣称自己不会作的,而主动地站在蔡霓的旁边,给她研墨。
蔡霓跟他靠得近了,见他为自己研墨的情景,心里感觉到一种温馨。
黯然想道,他还算有趣。
规定以一柱香的时间为限,除义宣之外,每人都要作诗一首。
可傅盈却偏要想为难一下蔡霓,说她是钦赐的才女,今日难得出来,当着众人应该多作两首才对。
蔡霓联想起前日在自己府上这两姐妹明里暗里的取笑自己,一时间被撩起了火气,又加上她想要在义宣面前逞自己的才华,就提了气说道,莫说两首,就是十首,妹妹也作得出的。
傅筠几个听了都很是佩服,借机对蔡霓又是上下的打量。
傅盈怕她改口,便马上接道,好!霓妹妹既然这样说了,如果到时候作不出来,可是要罚酒的。
唔,就罚三大觥如何?蔡霓竟不迟疑,甚好,就按姐姐说的,若作不出十首,或者作得慢了,我也甘愿受罚。
说完去看义宣,见他难得地怔了一下,心里很是满意。
众人安静了下来,都开始搜索枯肠,只有蔡霓和义宣两人轻松自在。
义宣不用动笔,轻松是自然的,而蔡霓比别人都要多作九首诗,却还轻松,那就不得不让人叹服了。
见义宣研好了墨,蔡霓不紧不慢,也不多作思索,提笔就是一阵龙飞凤舞。
竟像是抄写出来一般,不消半柱香的功夫,十首诗早已落在纸上。
再抬目看看其余人等,最多的也只写到一半多点,还有两人一杆长笔提提放放,抓耳挠腮。
于是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义宣看下来,着实掩饰不住自己心里的震惊。
世间竟真有如此才思敏捷的女子啊!于是每一首诗都低声地念了一遍,句句工整,字字有微意,常出新警之言。
便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蔡霓看见,笑得更加的得意。
待义宣读完,才敛了笑说道,你也能看懂?只凭这一句,就可以看出义宣在她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不入眼?怕还不只是吧。
义宣也不与她计较,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算懂,也非全然不懂。
蔡霓看着他良久,才吐出一句,原来你连王凝之都不如!义宣随意一笑,像是不十分在乎,说道,是么。
蔡霓道,难道不是?义宣看着她道,我自有可取之处。
脸色终于有点难看。
被未婚妻如此明目张胆地轻视,心里不丧气脸色不难看才怪呢。
却又能奈何?自己的才华的确比她不过,于是只说了这一句,就转过头去不敢看她。
蔡霓根本不屑,说道,你倒说来听听,有什么可取之处?义宣道,他连一个内史都做不好,我怕不至于的。
蔡霓道,那不拿他来与你比较,而你总归是个没有多少好处的人,将来能娶到我,应该知足。
义宣不由得惊叹,她说这话竟也不觉得羞!蔡霓见他不语,又道,我可以尝试接受你,只是请你不要老是给我脸色看,装着对我不理不睬,还以为我配不起你似的,我很不喜欢!义宣想了想,忍住不跟她计较,说道,好,我听你的,我马上就感到十分知足,以后再也不给你脸色看,不会对你不理不睬,不会觉得你配不起我,应该是我配不起你才对。
蔡霓竟当了真,说道,这样甚好,总算你说得没有错,你也有可取之处。
义宣忽然问道,你今天为什么要出来?蔡霓一怔,说道,你不喜欢?义宣道,你明明知道,他们是为了贪你美色才搞这个诗会的。
蔡霓又是一怔,却不肯认错,说道,那又如何?义宣不由得生气,还如何?哼!你想让他们的色眼从头到脚地欣赏你,才觉得开心是不是?蔡霓又气又羞,我来还不都是因为你!义宣不解,为了我?蔡霓道,你半点才学都没有,却也要学人家来参加个什么诗会,难道就不怕丢人?我要是不亲自过来,怕被人家笑死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义宣心中了然。
明明是今早自己刚要出门就被他们几个硬拉着过来的,而她却早就知道自己会来,只能说明是人家事先设好的局。
心里虽不怎么喜欢蔡霓,但也觉得生气,她毕竟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嘛,就算只是拿出来做个面子,也是丢不得的。
义宣道,听你口气,是怪我给你丢脸是吗?蔡霓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义宣却不要默认,而要她明讲出来,问道,怎么不说话?蔡霓狠狠白了他一眼,你丢死人了!义宣道,纵是丢脸,也不关你的事,你还未进我桓家大门呢!蔡霓不服,说道,你丢脸,还不都得要我帮你挣回来?义宣冷冷地道,如此说来,我今生不娶你还真不用活了?蔡霓道,这是你的福气!义宣道,真是好福气!说完转过头去,忍住不让自己发火。
过了片刻,像是心情平静了下来,突然得意地一笑,问道,你懂不懂什么是爱?蔡霓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遇到过值得爱的人,怎么会懂?分明是说你一点也不值得我爱,只不过是皇帝的圣旨让我不得不嫁给你罢了。
又反问道,难道你懂?义宣道,我当然懂的。
蔡霓吃惊不小,又似感动,问道,你爱上我?义宣忍住笑道,你想不想我说慌骗你?蔡霓道,实话实说最好,我可以接受。
义宣道,那就好,那我实话跟你说,我爱上的人,不是你。
蔡霓即时瞪着义宣,眼里又是震惊又是愤怒,说道,你还要沾花惹草!义宣道,你说过自己可以接受,我才说出来的,却为何又要生气?蔡霓一时哑口无言,被气得满脸通红,手脚发软,说道,我的意思是可以接受你爱我,而不是你爱别的女子!义宣哦的一声,原来如此,你何不早说,我说过可以说慌骗你的。
蔡霓怒目视之,过了片刻,突然把案上的东西全部打翻,狠狠地砸出一句,岂有此理!就转身走了。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听到声音,就都站了起来。
怔怔地望着蔡霓气急地离开,再都把目光投向义宣。
义宣呵呵地笑了两声,竟是乐极了,随后也转身而去。
09、梅园当日之事,傅盈姐妹其实是偷听到的,心里笑个不止。
还想到蔡府去看看蔡霓气成怎个样子,不料被蔡霓叫人赶了回去,闹得好生没趣。
蔡霓关在闺中幽闷不已,谁也不愿意见。
越想越是愤恨,他竟然敢公然地对自己说,他爱上了别人!纵是有点讨厌他,看他不起,可毕竟日后还是他的妻子。
她一向是最不见得男人三心二意的,要说婚后纳妾,哼!别人的丈夫可以,而她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现在都还没有跟他成亲呢,他就已经明目张胆地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日后还管不管得他住?咬了咬唇,决定想个办法盯紧他,看他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女人。
心里已经有了把屋,黯想道,凭我丞相府的势力,还怕对付不了一个野女人么?义宣难得离开诗会,接着就去了荒院找闻素。
都是因为被这些无聊之人给烦的,以致于去得比平时晚了许多,却又等了好长时间都不见闻素的影子。
心下忐忑,想道,难道她见我来迟,就恼我走了?继续等下去,直到天黑也没见她人影。
第二天早早就去了,又是等到太阳下山,还不见闻素的出现,心下着急得不得了。
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她生我气了吧!她怎么还不来啊?不知不觉间走出了荒院,来到巷子里,在那道破门前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今天一定要进去查个究竟!这院子倒是不算小,曲曲折折地走了有三四里的回廊,才到得一处花草楼房都很别致的地方。
再多走几步,突然听见有打骂的声音,抬头看时,见一人颇觉熟悉,竟是李邈。
再看见趴在地上被打得哇哇惨叫之人,即时心掉了下来似的,手足俱软。
竟然是闻素!原来十日期限已过,胖婆子老鸨收了李邈大笔银子,要逼闻素委身于他。
从昨日开始就将闻素禁足院内。
这日李邈开开心心的来到满香楼别院,要见那朝思暮想的美人儿。
而闻素拼死不从,老鸨二话不说揪住就打,不料正好被义宣撞了个正着。
义宣冲上去大喝一声,李邈!你好大的胆子!李邈怔了一下,转过身来,发现竟是义宣。
却不知他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气?就定神挤出个笑脸来说道,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桓兄!竟没想到桓兄也是风流之人啊!跟小弟一样,看中满香楼新来的美人了吧?满香楼?这个名字一听便知道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义宣心里猛地一颤,差点双足不稳。
却可笑那老鸨,见义宣一身的贵气,连李邈都对他客气得三分,就忙放开闻素,眉开眼笑地迎了上去。
哪知还不等她说话,义宣上前就是尽力一脚。
纵然她长得肥胖如猪,这时也被踢出了丈余之外,趴在地上跟个死蛤蟆似的,摔得满嘴都是污血。
而她落地的地方正好是在闻素旁边,闻素觉得无脸再见义宣,已经转过去哭得一塌糊涂。
此情此景让李邈看得两眼发愣,万料不到义宣竟突然间在自己的面前出手打人。
桓兄这是为何?却迎来义宣气红了的双眼,一个不留神,一双拳头已对着李邈挥了过去。
李邈早知道义宣的两下子功夫是小时候跟他爹学的,十分的了得,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心里不由得发毛,向身边的家兵惊呼道,快拦住他!拦住他!即有十来人许抽出兵器挡在李邈面前。
义宣眨眼功夫从一个人的手中夺了把剑,舞将起来一剑一个,把李邈带来的家兵全都废了手脚,倒在地上嗷嗷地叫痛。
李邈此时脸色发白,义宣虽不至于杀了他,但狠揍一顿是免不了的。
义宣扔了剑,空手将李邈提了起来,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暴打。
片刻之后,李邈鼻青脸肿地在地上打滚,对着义宣狠狠地骂道,桓义宣,你这个混蛋,你敢打我!义宣再猛踢了他两脚,他终于乖了,再不敢哼出半声。
义宣这才走过去抱紧闻素,叫了声,闻素,你快看着我!闻素哽咽道,桓郎……我没脸见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会喜欢一个青楼女子吗?我怕你不会!不!我不管你遭遇过什么,都不会舍弃你的。
有了这句话,闻素才放了心,转悲为喜,紧紧地圈着义宣的脖子大哭大笑。
过了片刻,突然指着老鸨狠狠地道,桓郎,就是她打的我。
义宣盯着老鸨咬牙切齿。
老鸨才刚醒过神来,听到闻素这样一说,心里直叫死了死了!就见义宣放了闻素,冲了自己过来。
义宣想了想,还不至于要杀了她吧,于是捡起地上一把长剑,对着老鸨的两边脸各划了两个大叉。
老鸨即时嗷嗷地叫,满地的滚。
闻素狠狠地对老鸨说道,你也有今天!义宣不想听见她吵死人的叫声,就一脚把她踢得老远。
闻素有点吃力地站了起来,去挽着义宣的一臂。
转眼瞥见趴在地上的李邈,想起这些日子他对自己的羞辱,气上心头,却又不敢过去,怕他一时挣了起来,自己对付不了。
义宣知道她的意思,遂向李邈叫道,李邈,你过来。
李邈道,过去叫你打?别当我傻子!义宣道,你爬过来,我不再与你计较。
李邈道,我怕你计较?义宣道,我会杀了你,你信不信?李邈道,杀了我,你还活得成么?义宣道,皇帝赐给我家的金牌可免我九死,上次杀人算是一次,我还有八条命,你说我活不活得成?李邈猛地一惊,却不甘心,我爹是礼部侍郎,你以为像杀两个官兵那样简单么?义宣道,那你愿不愿意试一下?说着把手中长剑挥了挥,李邈感觉到一阵寒气,当即怕了,颤颤地爬了起来,一直爬到义宣的跟前,抬起头说道,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跟我计较。
义宣点了点道,算话。
又对闻素说道,闻素,你狠狠打他,他不敢还手的。
你……李邈大急,卑鄙!话音刚落,啪啪两声,闻素已经狠狠地抽了他两耳刮子。
李邈竟真的不敢还手,低了头,牙咬得嘎嘎地响。
闻素见状,再多抽他两耳刮,才对义宣说道,桓郎,我不想见到他。
义宣说,好。
对李邈道,你滚。
李邈从此记了仇,愤愤地带自己的人走了。
闻素出完恶气,见义宣并又不嫌弃自己,心里欢喜之极。
但一身的伤让她痛得站立不稳,义宣就将她横抱起来。
闻素卿卿,我带你回家。
不要,我不要去你家里,你给我找个客栈住。
义宣想了想,还是依她吧,暂且不带她回家。
但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住在客栈里,说道,我带你去我小时候经常住的地方。
闻素道,什么地方?义宣道,叫做梅园,很漂亮,重要的是,还很安全,不会再有人能够伤害到你。
闻素暖暖一笑,桓郎,你对我真好!那你还要骗我?对不起,我以为你会看不起我。
你傻!不知道我爱你么?嗯,她点了点头,闻素知错了,桓郎原来如此爱我的。
义宣说道,以后不可有事瞒着我。
就要抱她走时,她忽然叫住,桓郎,你先放我下来。
还有什么事?你快先放我下来再说。
闻素轻轻地落到地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阿兰,说道,桓郎,她知道我的身份。
义宣一惊,问道,她是谁?闻素望着义宣,没有说话。
而阿兰感觉到危险,想往后退去。
站住!闻素喝道,对义宣道,桓郎,她想要逃!义宣一时不知如何处置,还在犹豫,闻素又看了看他,一跺脚道,桓郎,你怎么还不动手啊?动手?义宣不由得问。
他实在不忍心杀一个手无寸铁女子,但又十分着紧自己心上人的安全。
正是左右为难之时,只见闻素突然捡到把刀向阿兰走了过去,一刀刺进了阿兰的胸口。
阿兰惨叫一声,闷声倒地,双眼都没来得及闭上,就咽了气了。
义宣看着闻素,突然镇定起来,想道,人都杀了,善后才最要紧。
向老鸨走了过去,一把将她提了起来道,刚才发生的事不准让官府的人知道,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老鸨连连地点头,义宣才放了她。
闻素杀了人之后感到一阵恐惧,大叫一声扑到义宣的怀里,全身颤抖不止。
义宣将她抱紧了说道,别怕,有我在,你杀个人算得了什么?之后抱起她出了院子。
梅园在城外,是义宣小时候随父亲读书习武的地方。
自从父亲死后,义宣就再也没有来过。
每隔三两天的时间,桓府就会派人过来打扫,因此虽久无人居住却也不显得荒废。
而在这里的每样事物又都能引起义宣回忆往事,所以义宣虽然不来,却对它们特别珍惜。
闻素满身是伤,行动不便,义宣就亲自动手为她收拾了间宽敞的房子,轻轻地将她抱到床上。
又叫人去找了大夫过来给她治伤,之后就片刻不离地守在她的床边。
闻素抓紧他的手,说道,桓郎,我……我现在没有了清白之身,你真的不会嫌弃我吗?义宣道,素,以后再不许问我这样的话。
闻素点点头,荡起了笑。
桓郎,我在满香楼,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你信不信我?义宣喜道,信!你的话,我怎会不信?可是……闻素泪流满面地道,那天被抄家的时候,那个宣城郡王……他污辱了我,我恨死他!义宣拳头握得发白,竟也不考虑清楚就说,这笔帐,我一定找他算清!桓郎,那你就杀了他!义宣怔了一下。
闻素道,我可以等,不管多久,你答应我好么?义宣道,好!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还有,他们逼我写了卖身楔,在满香楼里。
有我在,谁敢拿张破纸来逼你?可是上面有我的名字,那是我的耻辱。
那好,等你伤好了,我就去向他们要回来。
闻素满意地一笑,荡出无数甜意。
她忽然动了一下,想坐起来,却又痛得摔了回去。
义宣紧张地叫她不要乱动。
桓郎,你抱紧我。
好,我抱紧你。
我困了,想睡一会,你不要离开我,好么?好,我会一直坐在这里陪你,抱着你睡。
直到次月中旬,闻素的伤势才开始痊愈,其间义宣寸步不离地伴着她,给喂药喂食。
见她的衣服旧了,而且因为那天被打还有点脏,就吩咐家里下人回城去找裁缝给她缝制了几件新衣,用料和款式都是她最喜欢的。
家里还送来许多名贵饰物,义宣让她挑最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就都赏给了下人。
看着她的脸色一天天好转,如今行动自如,义宣不由得舒了口气,才想到很多天没有回家,怕母亲会担心。
这天看着她睡着,就留了张纸条在她床边,准备先回家看看。
却转身要走时,突然被闻素拉住。
桓郎,你要去哪?义宣握住她的手,说道,我先回家里看看,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安心住着,我再多派几个丫环过来侍候你。
不!我不要你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义宣,又起身紧紧地搂住他,与他近近地对视。
义宣压制不住地喘息,突然愣住了。
闻素见他许久没有回应自己,又羞又气,嗔道,桓郎,你难道是根木头么?义宣在她的一激之下,再也不犹豫了,不顾一切地去吻她。
从她的额头,到两边脸颊,又吻了她的粉颈。
闻素热烈地回应着,直到他扯开了自己的衣服,才闭了眼,全身发软无力,禁不住地娇声细喘。
义宣与闻素同眠同宿,又在梅园住了些日子,闻素才肯答应让他暂时回去看望母亲。
10、筑火(上)义宣带女子回梅园的事,李氏早早知道,却并不想责怪,以为这是男子成长的需要,也总好过他整日闷在家里郁郁不乐。
至于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也不去多想。
前几日家里刚好进了一批上好的首饰,就差人全给她送了过去。
又听回来的下人说,那女子长很极美,对少爷也很温柔,只是一身的伤,不知是给什么人打的。
李氏甚觉得可怜,就叫人买了许多名贵的补品送去。
心下又开始忧虑,想到儿子与蔡家大少姐的婚事,掐指算算,也快了吧。
从丞相府出来的千金,又是才貌并重,怕是不好对付的。
但是男人三妻四妾,这也是平常,她难道也敢不从?而再想想自己,丈夫倒是从来没有过纳妾的念头,但也并不是因为她的不准,而是丈夫太爱自己,对别的女子便没了心思。
那宣儿也爱蔡小姐么?寻思着,怕是谈不上爱的,因为那天叫他去了蔡府回来之后,并不见他有多高兴,反而更加的愁眉苦脸。
她却不知道义宣的愁眉苦脸是因为一时见不到闻素呢。
既然如此,李氏便有了主意。
等儿子与蔡小姐成婚之后,就帮他纳梅园那女子为妾。
至于蔡家小姐,哼!进了我桓家的门,岂有你不肯的理由?正想着,管家进来禀道,夫人,原来外面几个鬼鬼祟祟的人都是蔡府上来的。
什么?李氏惊道,你可是查清楚了么?管家道,千真万确,我们还抓了个回来。
带他进来!李氏当即火冒起三丈,对未来儿媳登时没了好感。
须臾人被带到,扑跪在地上连喊饶命。
李氏问道,你老实地答话,我就不为难你。
小人不敢说谎。
好,我问你,是谁指使你到我桓府来监视的?是……是我家小姐的吩咐,还请夫人饶命!哪家的小姐?蔡丞相府上千金,蔡小姐。
果然是她,这还得了?她叫你来监视谁?监视桓公子。
那你回去都跟她打过什么报告?夫人饶命,这段日子从没见过桓公子出府,所以小人真的没打过什么报告。
李氏冷笑。
但想到儿子现今正跟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温存缠绵,的确似有些对她不住。
不能太过怪她,就想暗中给她提个醒罢了。
吩咐身边一个侍女道,箱儿,你回我房里把那支古玉珠钗取来。
箱儿去了片刻方回。
李氏对那探子说道,你把这支珠钗带回去给蔡霓,告诉她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叫她好好的待在家里,准备做桓家的媳妇,不要想太多分外之事,否则无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探子应声而去,庆幸不是被打出来的。
蔡霓接过珠钗时,心里颤了一下。
这下糟糕,怕是已经得罪未来家婆了吧。
心下难安,问探子道,可有在里面见到桓公子?回小姐的话,小人没有见到桓公子。
这下更是坏了,向探子挥了挥手,你退下吧。
就转身上了楼。
原来李邈那日被义宣一顿毒打,羞辱难当,愤恨不已。
就跑去找傅筠,当天义宣将一青楼女子带走的事细细地说了。
之后两人对视片刻,会心一笑,竟是想到了一块去,正是要利用这事让蔡霓和义宣不和。
当天傅盈姐妹又到了蔡府。
这两姐妹真是脸皮不薄的,被赶过一次还敢上门。
蔡霓正是因为知道了此事,才派人去桓府监视。
却没料到派去的探子都被李氏给揪了出来,还带回来这样一番带有责怪之意的话。
现在又没有义宣的消息,他母亲也不紧张,莫非他竟敢把个青楼女子带回家去?顿时蹙紧了眉头。
又过了数日,蔡霓去庙里上香,前后跟了许多兵将护着。
路人见了都要纷纷让道。
蔡霓不喜街市吵杂,就闭了眼睛养神。
心里想的还是义宣的事。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听见前面的家将喝道,什么人?还不快让开!蔡霓觉得好生讨厌,竟是什么人这般大胆,连丞相府的车驾他也敢挡?心里希望事情快些解决,好出城去找个清静些的地方解解闷气。
却听见自己的人喊了半天,都不见有人答话,因此就恼了。
心想还跟他废话什么,他不让开,就抬他走便是了。
突然揭开帘帐,刚要吩咐兵丁把人赶走。
不想冤家路窄,挡在路前一话不说也不让路的人竟是义宣!蔡霓不由得倒抽了口气。
是你?义宣冷冷地道,你架子可不小啊!我……要我给你让道?我不知道是你。
又向一家将道,陈潜,还不快给桓公子让路?义宣哼了一声,纵马从她马车旁边经过。
蔡霓忍不住要问他,你要去哪?青楼,满香楼。
当即把一个蔡霓气得手脚发软,喝道,不准去!义宣竟是不理,没有回头的意思。
蔡霓怒红了眼,跳下车去,从一个兵丁那里抢了匹马骑上,就向义宣追去。
陈潜见状,丢下马车带人跟了上去。
义宣来到满香楼,见人便打。
胖老鸨平时养了不少打手,这时见义宣来得甚凶,便不要命地上前阻拦,与义宣刀兵相向。
蔡霓见这么多人围着义宣一个,急忙向陈潜喊道,你们还站着做什么,快上去帮忙啊!义宣把老鸨揪了出来,先狠狠踢了两脚,再对她说道,你知道我来想要什么东西,快回去拿!老鸨识趣地回去把闻素的卖身楔拿出来,要交给义宣。
义宣不接,冷冷地道,撕了,吞下去!老鸨大惊,却也不敢迟疑,当即把纸撕成碎片,再塞进自己的嘴里硬咽下去。
义宣满意地笑了笑,转身向蔡霓道,好不好看?蔡霓怒道,那个青楼女子呢?原来你已经知道,但是我不准你说她是青楼女子!她本来就是,怎就不得我叫?义宣怒极,但骂她不是打她更不是,就一甩袖子要走。
蔡霓急追上去,你现在又要去找她是不是?义宣不答,番身上马。
蔡霓也上马,紧追着他不放。
想了想,又转过去向陈潜道,你们不准跟来!更不准回去告诉我爹!义宣驰出城去,见她仍是跟着,就停了下来。
你打算跟着我到几时?蔡霓道,见到那个贱人为止。
义宣怒道,闭嘴!不准你这样叫她。
蔡霓冷笑,那卖身楔我还可以叫人造个假的。
义宣道,那又能怎样?蔡霓道,我再叫人把她卖进青楼。
说完得意地笑。
义宣道,有我在,你也敢?蔡霓道,你总有不在她身边的时候。
义宣马鞭一抽,压着一腔怒气又奔了数十里地,才勒了下马缰,叫马慢悠悠地走着。
蔡霓紧紧地跟了上来,说道,原来你把她藏在城外,难怪这么多天你都不回府了。
义宣道,你还派人监视我?蔡霓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又道,放心吧,以后不再敢的。
义宣觉得奇怪,为何以后就不敢了?蔡霓不慌不忙,把戴在头的上古玉珠钗摘了下来。
义宣觉得很是眼熟,竟是自己母亲之物。
喏,这是未来家婆送的,同时还带了几句不大好的听话过来。
义宣道,这是家传之物,迟早会是你的,我娘提前给你,你知道什么意思?蔡霓道,她叫我准备好做你们桓家的媳妇,不要有非分的想法。
义宣道,母亲说话总是有分寸的。
蔡霓道,可是你对不住我!义宣道,是因为我爱上了别的女子,叫你吃醋了?蔡霓道,吃醋谈不上,看不下去而已。
义宣道,那你日后睁只眼闭只眼,当作什么事都不知道,不是对大家都好?蔡霓道,这样岂不叫人笑话我,连个丈夫都管不住么?11、筑火(中)义宣道,你还要管住我?蔡霓道,我不该管你?义宣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蔡霓道,这本事我当然有。
义宣突然勒住了马,跳了下来。
蔡霓也跟着他下马,站到他旁边,以防他突然溜掉。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蔡霓道,不知道,就是你藏那贱人的地方?义宣懒得再跟她生气,笑着说道,不是,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只知道离城很远,可能会有山贼。
蔡霓道,山贼我不怕的。
义宣道,但是我怕,如果他们说要杀我,我就会把你送给他们的头目做压寨夫人,这样他们就不会再为难我了。
你……蔡霓登时气红了脸,四处看了看,真怕会有山贼出来。
又对义宣骂道,你还算不算男人!义宣乐得笑了,牵着马悠然地往树林里走去。
说,不算男人,怎么做得你的未婚夫?蔡霓瞪了他片刻,跟上去怒道,你跟我回去!义宣道,你不是说要见她吗?蔡霓道,她在哪?义宣道,我当然不会告诉你的。
蔡霓道,那你还问?义宣道,我想知道你有多想见她。
蔡霓道,谈不上有多想见,只是好奇,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义宣道,她很美。
蔡霓道,跟我比呢?义宣笑道,你自觉得你很美是么?蔡霓哼一声,觉得有点羞,便不答他。
走了许久,越来越觉得不大对劲,他到底想要带自己去哪?又不肯主动问他,只好闷声跟着。
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忍耐不住了,问道,你到底想带我去哪?义宣道,我只是随便走走,谁说要带你去哪了?蔡霓气急,但的确是自己偏要跟来的,一时没有话驳他。
就说,你这样子乱走,要是真的遇到山贼怎么办?义宣道,你不是说过你不怕的?蔡霓道,我怕你当真不顾我自己跑了。
义宣道,你算是想对了,若真有山贼,我自身都难保,怎么还顾得上你啊?蔡霓瞪着他道,你若想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就不能不顾我。
义宣道,再怎么堂堂正正的男人也会怕死。
蔡霓差点哭了出来。
这样的人,竟然还是自己以后的丈夫,要跟他过一辈子,现在就快被他气死了!天说黑就黑,两人在森林里越走越深。
蔡霓吊着颗心,看义宣时,他竟然还偷偷地发笑。
寻思了一阵,决定赌一把。
突然停了下来,也不叫他,就将马拴在树上。
义宣咦的一声,当即知道她是要跟自己赌气,她不敢一个人留着不走。
于是也不回头,仍当没事地往前走。
过得一阵,算算已经走出四里多地了,想她也该追上来了吧。
于是回头看去,却是不见人影。
心想再等一会,她必定会追上来的。
可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她人,天又那么黑,当下真急了。
心里骂道,死丫头,跟我赌什么气啊!遂原路回去,却是天黑路难辨。
视线又不好,总是不小心把头撞大树上,感觉到一阵阵的剧痛。
即时就冒火了,想找到她之后须得狠狠地训斥一顿才可泄愤。
又走了足足十里,仍不见她人影。
再细看一下地方,原来是自己走错了。
只得又要原路回去,再觅自己行走过的痕迹。
不敢走得太快,仔细地看路,怕再一次走错到另一个地方去,找到天亮也找不到。
不久就累得大汗淋漓,大群的蚊子又在耳边嗡嗡地叫,烦燥不已。
突然脚底滑了一下,双手急急地往地上一撑,膝盖撞到块尖石头,疼得心都纠成了一团。
再静下来时,听见有人嘤声啜泣,知道是蔡霓无疑。
你还知道哭?蔡霓靠树坐着,把头伏在两个膝盖之间,瑟瑟发抖。
听见这一声,是挺熟悉的,却又不敢太信。
抬头看见个高大的身影,牵着匹马,因为天黑看不细致他的模样,心里又惊又疑,哭着问了一声,是你么?义宣气道,是鬼!蔡霓从这一句确定是义宣无疑,遂惧意减去大半。
才敢大声地哭了起来。
义宣刚想到几句骂她的话,这时竟出不了口。
左思右想,找到一句,不要哭!蔡霓却还是哭。
她哭着说道,就这样?义宣道,那你还想我怎样?蔡霓道,不认个错么?义宣道,这不是我的错,是你要跟我赌气的。
蔡霓擦了擦泪,有点收停的意思。
你快带我回去!义宣道,天这么黑,我认不得路。
蔡霓道,那怎么办?你想让我陪你在这里过夜?义宣道,又不是我逼你来的。
蔡霓道,你一心要找那贱人,还不是逼我?义宣当即盯着蔡霓。
虽然天黑看不清他的眼神,蔡霓仍可以感觉到那很冷。
再说,我当真不再管你!蔡霓一惊,不敢再乱说了。
低着头,用衣袖一点一点把眼泪擦干。
忽然冒出一句,我怕黑。
义宣怔了一下,觉得可笑,说道,那好啊,我把这林子点着,今晚陪你一起死在这里,就当是提前成亲了。
蔡霓骂道,你是只猪啊!不会先把地上的草都拔光,然后再拾些干柴过来点火?义宣哼的一声,一时又羞又恼。
这样点火当然不会把林子烧着的,可自己却偏偏没有想到,以至被她这一番羞辱。
义宣闷声干活,照她说的,先把地面清理干净,又到附近找到些干柴,取出火石点着了火。
蔡霓却坐着不动,竟像是义宣在侍候她一般。
点好了火,义宣也坐了下来,却看也不去看蔡霓。
蔡霓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取出块丝帕递了过去。
擦汗!义宣道,拿开!不要。
蔡霓把丝帕柔成一团,朝着义宣扔了过去。
说道,快擦汗,否则被风一吹,只怕要生病的。
义宣把丝帕扔了回去,道,我才不会这样弱不禁风,用不着你来费心!蔡霓捡起帕子就朝义宣走了过去,扯住义宣,动作一点都不温柔,算得上是粗鲁。
擦完,就在他身边坐下,笑着说道,你可取之处还真是有的。
是接着诗会那天的话说的。
义宣没有理会。
蔡霓又道,听说你打了李邈?义宣道,他该打。
蔡霓道,哼!是为了那贱人打的。
义宣道,你管不着。
蔡霓道,打人可以,丢人不行。
义宣差点气晕。
那我打你,看好是不好?蔡霓大惊,你也好意思?义宣道,那要看你乖不乖了。
蔡霓背了过去,我还没嫁给你呢,别把话说得这般肉麻!义宣道,若是嫁了给我,你也敢这样对我说话,必有你好看!蔡霓回头看了看他,心想,成了亲我便怕你不成?成亲之前,有些事情我们最好当面说个清楚。
义宣道,什么事?蔡霓道,你现在出去找女人撕混我可以不管,但成了亲之后就绝对不行。
义宣道,我管你行不行,又不到你说了算。
蔡霓道,那到时可别怪我手段毒辣。
义宣不由得惊讶,不是说你知书达礼的么?怎么却这样蛮横无理?蔡霓道,这跟知书达理并没多大关系,只关系到我将来的地位,所以大意不得。
义宣道,原来你真是个不懂什么是爱的女人,只会争名夺利!蔡霓生气,叫道,我倒是想爱呀,可是我有选择的余地吗?是别人逼我要嫁给你的,而不是出于我自己的本意!义宣一时哑口无言,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也是别人逼我要娶你的。
蔡霓一肚子的委屈,眼里已经有了泪光,说道,既然没有了爱的余地,我再不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地位,那就只能是一无所有!所以请你最好不要逼我!静了许久,两人都望着火堆发呆。
义宣时不时地给加点柴,火烧得劈啪地响,弹出许多火星,在空气中灭掉。
蔡霓像是平静了下来,偷偷地看了义宣一眼。
见他一脸的倔强,眼睛里跳动着红红的火光。
又是英俊,像细心雕刻的一样,竟看得入了迷。
12、筑火(下)又是劈啪两声,蔡霓才回过神来。
推了推义宣,说道,我困了。
义宣没好气地道,困了睡。
蔡霓道,哪能睡?义宣道,地上能睡。
蔡霓道,地上又脏又硬,怎能睡!义宣头都不转过来,说道,你爱睡不睡!蔡霓急了,说道,你去帮我折些树叶过来,再铺好在地上,我便勉强可以睡的。
义宣有点生气。
要折你自己去。
蔡霓道,我不会折,你快去!义宣道,不会折学。
蔡霓道,我累,不想折。
义宣道,不折便不要睡,睁着眼睛天亮!蔡霓突然不耐烦了,大声道,你去还是不去?义宣坚决道,不去!便听她好一阵子没有出声,以为她自己去折树叶了。
却回去看她时,见她把头伏在两膝盖上,嘤嘤地抽泣。
义宣霍地站起,狠狠地甩了下袖子,朝黑暗处走去。
蔡霓听见声音,抬起泪眼叫道,你又要走吗?快回来,不许走!才刚叫完,就见义宣停了下来,原来是帮她折树叶。
这才放了心,还很欢喜地笑了。
须臾,义宣抱了一把叶子朝蔡霓过来,往地上一放,这够不够?蔡霓略皱了下眉头,说道,还差得远呢,你快去再多折些过来。
义宣来回跑了十多趟,蔡霓才说勉强可以了。
义宣累得满头大汗,正想坐下来休息。
蔡霓拉了下他道,你还未帮我铺好呢。
义宣怕她又哭,所以忍住没有发火。
抓起一把树叶就要往地上放,蔡霓忽然又叫道,你这便要铺了么?义宣道,那你还想怎么样?还嫌树叶不够?蔡霓道,你须将地上的石子拾开,有些树叶带有较粗的枝干你也要一一除掉,否则怕会刺伤我的。
义宣哭笑不得,问道,还有没有?蔡霓道,暂时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你须仔细做好,要不我不睡的。
按她所说的做起来,义宣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时辰。
而瞥见她把头伏在两膝盖上,像是睡着了,微微露出一边脸颊,映着火光,娇艳无比。
义宣勾起一抹邪笑。
黯想,看我等下怎样侍候你。
照她的法子把树叶铺好,竟真的很舒服,有点床的味道。
义宣悄悄地走到她的身边,以为她睡着了,不想她即时警觉,侧脸过来问道,终于铺好了么?义宣道,铺好了。
蔡霓侧身看了看,说,还算可以,那我要睡了。
义宣笑道,好,我们一起睡。
突然把她抱了起来,朝那铺好的树叶走去。
蔡霓大惊失色,手脚不停地挣,大声叫道,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义宣把她放到刚铺好的床上,动作不轻也不重,就往她身上压了下去。
蔡霓抵死不肯,用力在义宣身上捶了几下,却又推他不动。
大叫,桓义宣!你起来!义宣道,你不是问我算不算男人吗?我现在证明给你看。
蔡霓哭出声来,喊道,你不能这样,我迟早是你的人,但绝不能跟你在此野合,这……这成何体统啊!义宣仍不停手,已经扯开了她一边衣襟,看到了诱人的雪肌,更加抑制不住地喘息。
说道,我管他体统不体统!蔡霓急了,哭也不行,只想能说动他。
你我迟早是夫妻,又何急在这一时?等到了大婚之日,我绝对不抗拒于你,但今日之事,名节重于生命,不能由得你这样胡来!义宣道,我硬是胡来,你又能如何?说着已经扯去了她的外衣。
蔡霓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你再胡来,我就在此死给你看!义宣猛地震了一下,动作僵住。
蔡霓趁机使尽了力气将他从自己身上推了起来,往后缩退了数步。
又顺手把被他扯掉的上衣披上,两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襟。
定了定神,看见义宣仍在发愣,说道,桓义宣,你不要再胡闹,你想逼我在此跟你野合,我死也不从的。
义宣觉得羞愧难当,一时找不到话说。
蔡霓看了出来,还安慰他说,你也不必太过自责,记住不要再来对我干犯就行。
义宣道,你真的不怕死?蔡霓道,若是失了名节,我会寻死的。
义宣无话可说,哭笑不得,但知道跟她不是一类人,只得摇头。
蔡霓又道,我想你虽无太多好处,但也不算是太坏之人,日后你只要不再做出对不住我的事来,我保证跟你好好的过日子。
义宣听得烦死了,说道,好了,你快睡吧,我不会再去碰你。
蔡霓知道他是说话算话的,才了放心,回到他给自己铺好的床上。
试着躺了下,感觉还算舒服,于是满意地一笑,说道,义宣,谢谢你。
义宣觉得意外,看着她道,谢我?蔡霓一本正经地道,嗯,是的。
义宣道,不客气,你快睡吧。
蔡霓才躺下去,方一合眼,又坐了起来,说道,你不用睡的?义宣道,我坐着能睡。
蔡霓迟疑了片刻,说道,你还可以再给自己铺一个,反正现在还不是太晚。
义宣不耐烦道,叫你睡你就睡,说那么多不烦么?蔡霓觉得自己好心不讨好,一气之下就不再理他,躺下要睡。
但伸手在周边摸了下,才突然想到又没有被子。
就坐了起来,说道,义宣,我睡不着。
义宣不解道,不是说困了吗?蔡霓道,没有被子!义宣差点就要冲过去掐她,吼道,你烦死了!蔡霓竟觉得委屈,哭丧着脸道,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义宣道,那你想要我怎么办?现在就跑回家给你带一床被子过来好不好?蔡霓想了想,目光落到义宣的身上,清楚明白地说,你脱衣服。
义宣疑是听错,你说什么?蔡霓道,你的上衣,我可以权当是被子。
义宣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骂她?她会哭的。
衣服不给她?她也要哭的。
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拿她没有办法。
最后只好三两下除掉自己的上衣,朝她扔了过去。
蔡霓接了,凑近鼻子闻了闻,说,有汗,还好不怎么臭的,你倒是个爱干净的人。
义宣瞪了她一眼,遂背过身去。
衣服给了她之后,她从此睡得安稳,不吵不闹的,然义宣可就惨了。
那边的火一熄,当即一阵寒意袭来,连打了几个喷嚏。
睡不着,只好又捡了些柴回来,重新把火烧着,靠近火边烘了下,才又感觉到有了暖意。
蔡霓听到声音,就睁开眼睛,见义宣在烤火,才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说道,义宣,你还未睡?义宣拿眼白她,只不说话。
蔡霓想了想道,你冷,该跟我说。
义宣心道,跟你说了,你就会把衣服还我?所以没说。
蔡霓在自己身边腾出点位置,说道,你过来,但不要想着对我动手动脚。
义宣又冷又困,思想之下,就走了过去,在她身边躺下。
她把义宣的上衣分一半披到他的身上,就背着他侧睡。
一只手紧紧的护在胸前,等过了许久,见义宣安分,这才放了心。
说道,我要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而义宣觉得甚是局促,一动也不敢动。
又闻到她身上的幽香袭人,心里的骚动久久不能平复,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
13、持家蔡霓比义宣早醒,闻到清露的气息,微有寒意。
露水全都被义宣的外衣挡住,所以还不至于湿了自己身子。
但头暴于外,感觉到脸和头发都是露水,用手背去抹了一把,觉得甚冷。
两边耳朵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用手轻轻摸了一下,才知道很痛疼。
由是心里酸苦不已。
伸出去的手马上又缩了回来,放进自己怀里暖了暖。
不小心触到微热的肌肤,才知道义宣的一只臂膀搭在自己身上,被他不太紧地抱着。
及此,轻轻皱了下眉。
忽又感觉到他温暖的胸脯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背和肩上,心里痒痒的,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缓缓地吸了口气,舍不得叫他醒来。
不久义宣也睡醒了,却不敢乱动,首先闻到她清幽的发香。
当看见她洁如冰雪的项背时,心里动了一下,跳如脱兔。
僵过一阵之后,就想轻轻地起来。
却突然被蔡霓拉住了手。
我冷,你不要起来。
义宣怔了片刻,说道,我怕我控制不住,害你失了名节又要寻死。
蔡霓飞霞扑面,义宣是看不见的。
她想了想,说道,你只是搂我睡,也不算有失名节,只是不要再有其他的坏想法。
依她所言,义宣紧紧地将她抱住,把下巴抵在她的湿发上。
她抬了下脸,突然觉得不舒服,用手去摸时,抓到一条指尾大小的枯枝,拿开之后,脸上热辣辣地痛疼。
不由得生气,对义宣道,早叫过你要把些粗枝除掉的,你都没做好,害得我脸被蜇得生疼,还不知道会有多难看!义宣没空答理她,她柔软的身子已经叫他失了魂。
蔡霓心里逛跳不止,两边脸发红发热,便觉得害羞和不安。
昏昏沉沉的又睡了一阵,初升的太阳照穿了浓雾,射到她的脸上。
忍不住抬头看了一下,发现义宣还睁着眼睛,自己的额头正好迎上了他的下巴,赶紧收回目光。
稳了稳气说道,义宣,我想起来。
义宣嗯的一声,猛地揭开了外衣。
蔡霓刹时感觉到寒冷,抱着双臂打了个颤。
你怎么这样,也不先跟我说一声,我冷死了!义宣放开她自己先起,说道,这样好,免得你又要拖拖拉拉,给我找出许多麻烦。
蔡霓坐起身,见到自己头上滴下水来,难受之极,就抬袖去擦。
脸擦干了,还有头发是湿漉漉的。
想了想,找不到镜子,所以头发一时不敢乱动。
转眼恨恨地看着义宣,生火!义宣道,柴都湿了,怎么生?蔡霓淡定地道,你不会抽底下的柴?义宣向柴堆走了过去,翻了翻,见果然有没被打湿的柴火。
羞愤难当,说道,你凭什么总是差使我干活?蔡霓道,生火,不要废话!生起火,义宣在蔡霓对面坐了,却突然被她瞪了一眼。
怕我吃了你么?坐那么远!义宣忍住火气,站到她旁边。
见她拍了拍铺在地上的树叶,说道,这里不湿,你坐吧。
这么近,你不怕?蔡霓道,我信任你,不要叫我失望!义宣哼了声坐下,给火里加了根柴,觉得对她无语。
我们什么时候出去?义宣道,雾散了。
蔡霓道,你准备又要去哪?义宣道,找女人鬼混!蔡霓道,好,我跟着你。
义宣道,不是说过,成亲之前你不管我的吗?蔡霓道,总不能眼见不管的吧!想了想,又道,真后悔,昨天没带护卫来。
义宣道,摆架子?蔡霓道,治你!义宣道,就你府上那群饭桶,治得了我?蔡霓道,不要自大,昨天在青楼若不是我,怕你脱不了身!义宣嗤之以鼻。
觉得有点冷,就随手抄起外衣要穿,却被她一把抢了过去,凑近火边烘烤起来,即时见有水气升起。
多管闲事!蔡霓道,我爱管!须臾,蔡霓将烘干的衣服给义宣递了回去。
快穿上,别着了凉。
又朝火堆凑近一点,用手小心地碰了碰头发,发现仍然湿冷湿冷的,不由得眉头紧蹙。
片刻取下发钗,把头发都打散,即时垂落到地,赶紧挽起绕到胸前,生怕被地面给弄脏了。
又从袖里取出一把精致的玉梳子,开始细心地梳理头发。
义宣饶有兴味地看着,突然发笑。
你就这样一头散发地回去?蔡霓回头看了看他,又转了过去。
一会见她头发理柔顺了,又取出一条丝绸巾子,将头发仔细地收拢起来,用丝巾系上。
这才把头发小心地绕到后面去。
回头看了看义宣,说道,这样可好看?义宣道,嗯,别有一番风味。
蔡霓满意地一笑。
又拿起那支古玉钗,在手上把玩了一阵,笑得更加灿烂。
你笑什么?蔡霓道,这钗做工精细,是世间罕见的。
义宣道,算你有眼光。
静了片刻,蔡霓忽然道,义宣,我饿。
义宣懒懒地道,我也饿。
蔡霓道,你会不会射猎?义宣道,会。
蔡霓道,那赶紧去,我实在饿极。
义宣道,去哪找弓?蔡霓道,不会做一个的么?义宣道,正好我不会做。
蔡霓道,那你忍心我饿着?义宣道,你饿我可以装不知道,你不要哭就好。
蔡霓道,难说。
义宣道,那我看这附近有没有野果。
蔡霓道,我饿死不吃这种东西。
义宣道,好极,就等你饿死,我再不用娶你。
你!叫了一声,便见她两行眼泪莹莹欲坠。
生气?您下载的文件来自:www.2 7 t x t.com (爱去小说)免费提供,更多精彩小说哦!蔡霓嘤嘤地哭了起来,哽咽道,你讨厌我!义宣道,你也讨厌我,难道不是?蔡霓擦了擦眼泪,说道,我刚刚觉得你不怎么讨厌了。
义宣道,哦,那我应该感激你,难得你也看得起我了。
蔡霓道,少废话,你到底忍心让我饿着?义宣道,雾快散了,我一会就带你回去。
蔡霓道,不去找那贱人了?义宣霍地起身,就要去牵马。
蔡霓叫道,回来!我不说她。
义宣这才停住,走了回去,重新坐下。
等平静下来,说道,现在路上还很湿,等干了我就送你回去,我也回府,你放心了?蔡霓点了点,忽又问道,你没把她带回府里吧?义宣道,你还真是多疑!蔡霓道,那到底带没带?义宣道,没有!蔡霓道,那就好。
等雾散尽,已近日中。
毕竟是深山,见不到多少阳光的。
行了一个多时辰才觅得大路。
这时蔡霓又向义宣说饿。
义宣没法,再不怕她哭,大声骂了她几句。
而她竟不哭,只是别过脸去久久不理义宣。
等回到城里,义宣就直接带她进了酒楼,叫上满满一桌菜肴。
快吃!蔡霓也不客气,选了几盘合自己口味的,伸筷子去夹。
她吃的动作优雅,叫人看了觉得舒服。
她虽说自己很饿,可吃起来却是不紧不慢的。
义宣静静地看着她吃,自己却没有胃口,心里有牵挂的事。
想见闻素。
让她吃饱了,才好送她回家里去,免得让未来岳父怪自己拐了他女儿,却叫她饿着回去。
蔡霓瞥见他一味地看着自己,便停了筷。
你为何不吃?我不饿。
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我自己付帐,哪来的不好意思!嗯,可总不能不吃的,赶紧吃点。
义宣哼声,欠身到她夹过的几盘动了几筷,像是为了验证一下她喜欢的东西自己喜不喜欢。
只觉得清淡,入口舒服,嗯,还算她有品味。
她也没吃多少,便说饱了。
从旁边取了条丝巾过来抹嘴,问义宣道,你还要不要吃?义宣道,你饱了我们就走。
蔡霓道,好。
义宣将钱袋往桌上一扔,就带她出去。
她拉住他问道,为何付这么多?义宣觉她问得有趣,说道,你心疼?蔡霓显有点羞,但心底里觉得不能这样浪费。
持家的道理母亲从小就教她,小气当然是不好,可也不必过于铺张浪费。
这套说法跟当下士族中的风气虽然不合,但是想要保得家业长久,就不得不这样做。
心下有了想法,等过了他家的门之后,绝不容许他再这样子闭着眼睛挥霍。
想着,已上了马,见义宣要往东走,便叫住道,你要去哪?义宣顿了顿道,送你回家。
蔡霓道,我不要你送。
义宣道,那你自己一个人回去?蔡霓点头,我自己认得路,不用你送。
义宣道,那好,我也懒得送你,就此别过。
说完,往自己家的方向纵马而去。
却见她也紧紧跟上,大为不解。
你还要跟来?蔡霓道,是的,我要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回家。
义宣哭笑不得,那我进门,你也跟着?蔡霓道,未过门就去你家,传出去会被人笑话,我当然是不会去的。
义宣道,那你还跟着?蔡霓道,我可以远远地看着你进门。
14、待嫁蔡霓亲眼看着义宣进了桓府,才放心地圈马回去。
刚一步入家门,就见下人大呼小叫,大小姐回来啦!大小姐回来啦!蔡霓讨厌之极,觉得这帮下人越来越放肆了。
可还没来得及训斥下人,就见母亲陈氏从里间出来,一脸的忧虑,把蔡霓拉近身边问道,阿霓,你们昨晚去哪里了?有没有做过什么不见得人的事?蔡霓只听得一个‘你们’就已说明母亲知道自己和义宣在一起的事,那样传出去的确很不好听,但是又有什么办法?传就传吧,反正跟他并没做过什么不合礼法的事情,最终还是自己坚守得住,问心无愧。
再说这种不大不小的事,以他们桓府的本事自能摆平。
倒是母亲这边不好应付。
娘,女儿只是跟他出了趟城,并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陈氏道,那可有什么人看见?蔡霓道,我遇见他的时候是在大街上,看见我们在一起的人自然是不会少的。
陈氏听了直跺脚,那你怎么就不避一避?还要陪着他一起胡闹!蔡霓道,娘,女儿那时若是避了,他就要跟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子鬼混去了。
陈氏道,什么?这个桓义宣,还真是跟传言中没什么两样!阿霓,你可有知道那女的现在在什么地方?蔡霓道,有我盯着,他哪敢去?陈氏道,哎呀!这也不须你亲自去盯他,你派几个人去不行?蔡霓道,娘,还说呢,我们府上的那些人都只会坏事,前些天我派他们到桓府去打探,就被未来家婆给揪出来了,最气的是把我也给供了,害得我现在还在担心,人家是不是已经怪罪我了呢。
说着,还把那支玉钗拿出来给她娘看,得意地笑道,那,她还送了这支古玉钗来给我,挺漂亮的是吧?陈氏细看了看,的确是很名贵的钗子,连自己都是没有的。
但见女儿都在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说这些事情,就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没事似的!蔡霓道,本来就没出什么事,我跟他都清白得很呢。
陈氏道,还没出什么事?你跟他孤男寡女的在外面过了一夜,又被那么多人知道,将来名声可怎么办?蔡霓道,娘,这种事还轮不到我们操心呢。
陈氏道,怎能不操心?蔡霓道,这件事义宣也逃不了责任,桓府又岂能坐视不管?我看桓夫人必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那次义宣杀人,连我都替他悬了颗心,可人家只进一趟皇宫,出来就再无人敢找义宣的麻烦了。
所以娘一点都不须要担心,肯定不会有人敢因这件事说我坏话的。
陈氏似松了口气,但仍是觉得女儿做得太不考虑周到,而听她称呼桓义宣的口气也大有问题。
你怎么就义宣义宣的叫得恁般亲热,莫非你和他真的做了什么不见得人的事?蔡霓当即羞得脸红耳赤,嗔道,娘,怎么连你也不相信女儿?陈氏道,不是娘不肯信你,只是你跟他……实在是做得太过出格,你们都是这么大的人了,纵是你懂得礼法,他也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啊。
蔡霓即时想到昨晚义宣的确是想轻薄自己,可最终还不是让自己坚守住了?说道,娘,女儿是你一手教养出来的,你就这么不自信么?陈氏道,那他对你可有过什么坏念头?蔡霓道,就算有,我又岂肯依他?陈氏道,那就好,只是听你突然叫他叫得那样亲热,娘不得不有所怀疑。
蔡霓道,这有什么,我跟他又不是一般的关系,直呼其名总比公子公子的叫要舒服得多。
陈氏道,这也随你,只是桓义宣也太过顽劣,既然已经有了未婚妻,就该安安分分的等到大婚那天来娶你,却还要去招惹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蔡霓道,这些娘可放心,等我过门之后,准会管得他住。
陈氏看着女儿,见她竟然很开心的样子。
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蔡霓道,在以前没见过他的时候担心是有的,但自跟他处了一晚上之后,我便全然不觉得担心了。
陈氏道,为何?蔡霓道,呃……娘,这个跟你说不明白,总之我现在觉得他也并非一无是处。
正说着,忽有下人报说傅家姐妹来访。
蔡霓道,娘,有人要来笑话我了,看我怎么羞她们一顿再赶回去。
蔡霓这时候想起诗会那日义宣当场羞辱这两姐妹的情景,竟觉得甚是好笑。
却为何当时不觉得好笑呢?原来当时只知道恨他不能合自己的意,恨他不是风度翩翩的才子。
而如今却觉得他比风度翩翩的才子更加有趣。
又再一想,竟觉得他算得上精明。
那日最后连自己也被她气得一塌糊涂,那扫落满案的举动十分不符合一个大家小姐的身份,不知道有多失态呢。
原来做一个大家小姐是那么的辛苦,倒还不如随他,做一个随性的人要舒服得多。
听见陈氏道,可不要闹得太过,要适可而止。
蔡霓道,知道了,娘。
又吩咐下人,把傅家姐妹引到自己院里。
只悟到这‘随性’二字,心里便有了对付傅家姐妹的主意。
傅家姐妹此来当然不会只是探望一下蔡霓那么简单,而是帮傅筠来打擦消息的。
昨日蔡霓和义宣一起大闹满香楼的事,傅筠从李邈口中得知。
李邈还告诉他,义宣竟把蔡霓带了出城去。
两人脑子里装的尽是些肮脏念头,当然不会相信义宣带着个如花似玉的蔡霓什么事都没有做,于是一致想利用这件事让义宣出把丑。
李邈当然是为报被揍之仇,而傅筠一是因为诗会那日义宣对他兄妹三人的羞辱,二则是出于对义宣的妒嫉。
蔡霓冰雪聪明,想到这姐妹俩被赶过一次都不怕,还要一而再地来找自己麻烦,其中必不简单,自然就想到了傅筠。
这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也颇有才气,还算不怎么讨厌,可是人心隔肚皮,还是要小心提防着点为好。
见傅家姐妹已经在外面坐定,下人端了茶上来,就笑着迎了出去。
两位姐姐肚量真是不小,前日被小妹赶过一次也不计较,这不又登门造访了。
其实是脸皮真是不薄,而非肚量真是不小。
蔡霓心道。
姐妹俩登时脸拉了下来。
怎么她今日说话恁般无礼?平日她再生气,也只是闷在肚子里不理你而已。
说这样无礼的话,竟还带着一副假惺惺的笑脸,哼!还不是仗着你父亲是当朝丞相,看不起人?傅瑗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傅盈够成熟稳重,眨眼间恢复了脸色说道,还不是因为挂着妹妹了,厚着脸皮过来看看,哪知道妹妹竟然这般不在意,真是凉了姐姐的心了。
蔡霓道,妹妹又无伤又无病,姐姐有什么好挂心的。
傅盈道,伤病倒是小事,最要紧的是姐姐刚刚听了些对妹妹不利的流言,怕妹妹知道气伤了心,故特来看看的。
蔡霓皱着眉,带点愠色说道,哦?那是谁家的人敢说我坏话?劳姐姐告诉妹妹,我定要找那人算帐的。
傅盈一愕,她也不先问是什么流言,就说要找人算帐,这可不是她的一贯作风啊。
姐姐哪里知道,只是听下人们说的,下人们又是听外面的人说的,外面的人又是听谁说的呢?姐姐就不大清楚了。
蔡霓哦的一声,心道,归根到底还不都是你说的?那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傅盈先瞥了蔡霓一眼,看她到底有没有生气,只见她一脸的平静,才说道,他们说妹妹昨日陪桓公子去了青楼玩耍,我一听说就觉得好笑得甚。
蔡霓突然蹙紧了眉,姐妹俩见着,还以为她羞得怒了呢,心里不由觉得高兴。
却不料蔡霓冷冷地看着她们,又加了几分生气地道,姐姐觉得妹妹怎么好笑?傅盈怔了一下,眼睛有点晕眩,忙解释道,妹妹不要误会,姐姐可不是要笑话妹妹,而是说那些说流言的人好笑。
以妹妹这样知书达礼的人,又怎么会跟着桓公子去瞎胡闹呢?传出这样的话来可不是荒唐好笑?蔡霓道,去青楼的事,确实是有的,人家说得没错。
嗤!倒是你说错了。
傅盈和傅瑗听得张嘴瞪眼,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臊?突然感觉到尴尬,自己假惺惺地笑那流言荒唐,当事人却这样供认不讳,当即就哑了口了。
蔡霓见她们都不说话,又蹙着眉问道,姐姐不信?看,人家还怕你不相信呢。
傅盈心里叫闷,这样的问题怎么好回答啊!若说不信,蔡霓大有可能要叫人去抓几个现场证人回来。
若是说信,倒是打了自己嘴巴,刚刚说的荒唐,真显得自己没头没脑了。
噎了良久才说了句话,妹妹不会说谎。
这话意思却有两种,一种是蔡霓在说谎,但是说得不好,所以叫做不会说谎。
第二种则认为蔡霓是不说谎的,所以自己信了。
蔡霓暗地里一笑,说道,姐姐倒是会说。
傅盈脸色变红,无话。
傅瑗伸了伸脖子,试探着问了一句,妹妹还陪桓公子去城外过了一夜么?蔡霓道,确有其事。
傅瑗道,呵呵!那可真是风流。
蔡霓道,哪比得姐姐,尽想着这样的风流韵事,义宣他只不过是携我去了他们家的田庄而已,有很多农户都是知道的。
傅瑗哦了一声,叫得还真是亲热啊!原来是这样,都怪姐姐误会了妹妹。
蔡霓道,这也怪不得姐姐,姐姐想多了的事,自然也会想到妹妹身上。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傅盈接道,妹妹可真够细心,这还没过门呢,就要先看过夫家的家业。
蔡霓道,这倒是次要的,只是出于有点好奇,想要义宣带我去看看他管家的小儿阿元。
傅盈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傅瑗也好不过哪去。
蔡霓显是刻意,又道,姐姐忘了?上次义宣跟你们说过的,就是那个傻子,还说跟你们挺像,我就想去看看,却是谈不上有多像的,都各有千秋罢了。
傅盈再忍不住,霍地站起来,霓妹妹可不要欺人太甚,姐姐虽及不得你堂堂相府千金有权有势,却也不是可以任人欺负的。
蔡霓淡淡定定地道,妹妹我年纪小不懂事,姐姐何必动气?说着也缓缓地站了起来,却是看也不看傅盈和傅瑗一眼,向门外的丫环叫了声,送客!就自上楼去了。
自此每想起义宣时,心里竟多了几分甜意,又使觉得日子难熬。
以前是害怕日子过得快,怕到了大婚之日不知如何应对,而今对成亲竟然有了期盼。
同时也会想起那个青楼女子,眉头便皱得紧巴巴的。
思来想去,觉得义宣最多不过是跟她逢场作戏的罢。
等自己做了他的妻子后,难道还怕留不住他的心么?转眼间又过了几个月,蔡霓心里突然感觉到紧张了。
或是想他想得多了,有时偷偷地发笑。
陈氏见她这样,也以为她开心,却不知道那未来女婿有何长处,使得女儿被他带走一晚之后就像是中了邪似的,跟从前大不相同。
到了行笄礼的那日,蔡霓穿得十分隆重,许多的达官贵人前来祝贺。
只见她步态轻柔优雅地出到厅堂,让陈氏为她梳了个发髻,又一一地为她插上钗冠,之后她掩饰不住地露出个满意的笑。
这时候真有了将要嫁人的感觉,算算距离选定的吉日,已不满月了。
礼毕回内,经过陈氏的时候轻声问了句,娘,桓府送的是什么贺礼?桃脸泛红,显是带着羞问的。
陈氏吟吟地笑了笑,没人答她,却早已叫人把李氏送来的礼物直接送到女儿闺中去了。
观礼的人很是不少,蔡霓不便久留,又恼了母亲竟然不回答自己的话,就吊着颗心回到自己的房间。
早有丫环上来迎着说道,小姐,桓府叫人送来贺礼,已经摆在小姐房间里了。
蔡霓喜笑,知道是母亲特意给自己安排的。
世上没有女子不爱首饰的,自从上次李氏送了蔡霓一支气质不凡的玉钗之后,蔡霓就盼着日后她还会送什么可爱的饰物给自己。
见摆在桌子上有数个礼盒,看来送的东西还真不少。
蔡霓亲自一件一件地拆开来看。
首先见到的是一套衣服,白色罗纱缝制,轻盈而柔软,微熏了些药香,十分的清幽淡雅,却又闻不出来是什么做的香。
还有一对玉镯子,是碧绿玉,有微白的纹理,细看不见半分瑕疵。
放在一个红色的小锦盒子里。
蔡霓忍不住取出来戴在手上看了看,又取了下来,觉得跟自己现在的衣着不相称的,要穿她送的那件衣服戴起来才会好看。
便有试衣的冲动,只是因为刚刚才行过礼,觉得不便才罢了。
再看下去,发现所有的饰物几乎都是以玉石为料,样式不太复杂但是做工精细之极,穿戴起来也是贵气而不落俗。
再想想平时见过的那些士族家里的贵妇人,金枝银叶的挂了一身,却是全然没有新意的,相比之下还是桓府大气。
想着甚是欢喜,见还送来了一副钗冠,比起自己刚刚戴上的又是多出几分淡雅之气。
不知不觉间已经笑吟吟地把玩了大半天,由是好奇起李氏这个人。
细数光阴流逝,觉得每一刻都是等待,渐渐地已背着人将自己喜爱之物收拾起来,准备出嫁那日带去。
其中大多都是李氏送她的衣服和饰物。
15、新妇义宣和闻素在梅园住得快活,终日丝竹歌舞,竟把一个蔡霓忘记得一干二净。
这日,突然府里来了两个家臣,不是一般的下人,都是在李氏手下做事的,对义宣说李氏要他回去。
义宣仍是没多大在意,与闻素说了声就回去了。
当回来家中时,看见下人们一个个忙着张灯结彩,才猛然醒了一下。
入拜了母亲,便想起蔡霓那事,忽然有了烦恼,自然是想起那晚的事情。
多烦的一个女子啊!又爱管人,娶了过来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事来呢。
最担心的还是闻素那边,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她迟早要知道。
并且想起她那句叫自己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话。
那就别怪我手段毒辣!所谓最毒妇人心,这话不能不当回事。
李氏显然看出了他藏在心里的担忧,对他说道,这几天你就不要再去梅园了。
义宣哦的一声,有点怔。
关于梅园的事情,母子俩心照不宣,只是长久没有说破而已,现在突然当成问题来谈,义宣感觉有点儿不自在。
李氏却是平淡得很,又说道,你真的不喜欢蔡小姐?义宣实话说了,她很烦。
李氏眸子垂了下去,那好吧,你先把她娶了过门,等过得些日子之后我再帮你纳梅园那女子为妾。
义宣一听当然高兴,有母亲出面,还用怕蔡霓不听话?那好,我娶她回来,免得又要被人说我抗旨不尊了。
不过又一想,那天她说失了名节就要寻死不活的,若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纳妾而她想管管不了又会如何?终是怕她闹出事来。
可是,蔡霓这个人不大好对付。
李氏道,怎不好对付?义宣道,她若要闹怎么办?李氏道,那就叫她回娘家闹去。
义宣道,没那么简单,我怕她寻死。
李氏道,你怎么知道她会寻死?义宣一时语塞,总不能把那天晚上的羞事也告诉母亲吧。
不能说的,绝对不能说。
李氏道,你不要多虑,安心娶她就是了。
义宣无可奈何,觉得自己的事情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才能解决。
说道,好吧,我等着娶她便是了。
李氏道,但你要听我的话,新婚之后,半年内不许再去梅园玩乐,免得被人说你不尽夫责,会丢我们桓家脸面的。
半年会不会太长了点?义宣想说句话驳回去,但终是没有开口。
母亲的话,什么时候容得他讨价还价的?于是只好答应了一声,便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又写了封信叫人给闻素送了去,告诉她原委,说自己要半年之后才能去见她。
末了躺在床上烦恼之极。
开始是想到闻素收信时会怎么不高兴,后来不知不觉间,又开始想到蔡霓。
他皱紧了眉头,没想到在她的美丽面前自己竟然控制不住,有多丢人倒是不太紧要,最难受的是觉得这样很对不住闻素。
而想到她差使自己做这个做那个的时候,不由得又是生气了。
他从小到大,几时被人这样当下人似的差使过?由是烦恼了许多天,吉日终于到了。
蔡霓早早无眠,略吃了些早点之后就见进来一批侍女给她着装。
隐隐约约感觉到外面十分的热闹。
都是为了我的出嫁吧。
她想。
竟是弯弯嘴儿笑了。
今日穿得比一生中的任何时候都要隆重,红红的嫁衣就像是一把烧旺着的火焰,映着人的眼睛也发了红,叫她成了焦点。
折腾到日中,装才算是化好了。
又见母亲走了进来,屏退左右,低声地在她耳边吩咐了许多话。
她听得脸红,比嫁衣还红,眉头蹙紧成一团,连眼睛都想干脆闭上,心里想起一句当时说起来不太经意的话。
我保证不再抗拒于你。
现在才觉得有多羞,不知道当时怎么就说得出口呢?也许是被他逼得急了吧。
可是今晚上这句话真得要自己对现了,思想及此,心突然逛跳乱撞起来。
母亲说完,还硬塞了两副画给她,她打开一看,马上合住,倒抽了口凉气,回头就看见母亲笑吟吟的。
她手指关节抓得发白,一咬唇忙把画都关进箱底里去。
又等了片刻,就见喜娘跑进来说花轿到了。
蔡霓心想,我真的要嫁给他了。
这边门一出,我便成了他的新妇,他会有多高兴呢?她被一块红色头盖蒙住,由陪嫁丫环心意小心扶着出了闺房,身后还有一队丫环帮她抬起长长的凤尾。
到将上花轿时她忽然犹疑了一下,悄悄地问了声心意,可有看到新郎?他今日也是跟我一样,打扮得一身红红的么?心意看了眼陈氏,不敢说话。
蔡霓便拉了下她,催促道,还不快说!心意才嗫嚅道,回小姐,新郎没来。
什么?蔡霓似被当头灌了一桶冷水,自己费这大半天的工夫打扮得漂漂亮亮,高高兴兴地要嫁给他,而他竟然都不亲自来迎亲?也太欺负人了吧!刚刚还觉得挺喜欢他,而现在心里不由得对他有了恨意。
生气地一跺脚,揭开红头盖转身就冲回房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了又紧紧地锁上。
陈氏见状大急,忙奔过去敲门。
阿霓!你别胡闹,赶快开门!蔡霓把一方红盖猛地扔到地上,就趴到床上把头埋了起来,气得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又听见母亲在外面敲了几下门,叫她道,阿霓!可不要误了吉时啊!快开门!蔡霓哽咽,隔着门喊道,娘,女儿不嫁了,快将他们的人都赶出府去,我才不嫁给他!外面陈氏急得踱来踱去,早早叫了人去通知蔡恒。
而外面的人久久见不到新娘出来,个个都奇了。
须臾,蔡霓的房外就围满了人,有忙的也有闲的。
蔡恒到了,还有他的二房妾刘氏也带着十来岁的儿子和女儿过来瞧热闹。
看着她们母女俩一个在外面急得手足无措,一个在房间里面呜呜地哭闹,直叫她忍得满脸抽筋才终于没有笑出声来。
蔡恒来到陈氏跟前问道,阿霓为何还不上轿?陈氏捶胸顿足,都怪那个桓义宣,我们好好的一个女儿嫁给他,他竟连亲都不来迎一下,把我们阿霓都气哭了!蔡恒朝房里叫了声,阿霓,快给爹开门!蔡霓哭道,爹,你叫他亲自来迎我,我才肯嫁他!否则别指望我会进他家的门!蔡恒道,胡闹!圣上赐婚,岂容你说不嫁就不嫁?蔡霓道,是他逼我的,都怪他!蔡恒一甩袖子,朝那来迎亲的桓府管家叫道,你家少爷呢?他为何不来?管家道,少爷现今在府上,只说不来,并未跟小人说过什么原因。
蔡恒也就是无奈而已,人家不来,难不成还要派人去抓了来?桓夫人是个明白事的人,却也纵容着儿子这样做,怕是对自己女儿没了好印象了吧。
想完还是得去劝自己女儿。
阿霓,快开门,爹有话跟你说。
蔡霓道,爹,难道你要逼女儿去嫁吗?蔡恒心疼,说道,爹何时逼迫过你?你自己不是也没反对过这门亲事么?蔡霓道,可他连亲都不来迎,我若就这样进了他家的门,日后岂不叫他看轻?蔡恒道,那你叫爹现在怎么办?这可是圣旨赐的婚啊!蔡霓道,不管他什么圣旨,爹快些把他们的聘礼都退回去,女儿不嫁了!蔡恒也生了义宣的气,就把桓府管家叫到跟前,好没好气地说道,快叫你的人回去通知你们家夫人,叫她儿子过来迎我女儿!管家作揖应了一声,遂转身去吩咐了些话,事情便传到了桓府。
李氏撇开一屋子的达官贵人,拉着儿子进了内堂。
新娘说不嫁你了,你看该怎么办?义宣竟是乐了,说道,好极,那就把婚宴撤了吧。
李氏咬了咬牙,伸手就要去拧他耳朵,他警觉地跑开了。
娘!我都已经是成亲的人了,你怎么还要拧我耳朵啊!李氏骂道,既是成亲!那你的新娘子呢?义宣退开两步说道,她不肯来,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派人去硬逼吧?李氏道,你去把她迎回来!义宣道,娘,你到底是向她还是向你自己儿子?李氏道,我谁也不向!义宣道,那娘就跟他们的人说,若不嫁我,就干脆将聘礼退回来算了。
李氏狠狠地白了义宣一眼,一跺脚转身要出去。
义宣生疑,娘,你真的要去说么?李氏头也不回地道,我去迎亲!义宣马上追了出去。
娘!你怎么能去?李氏吩咐护院道,看紧少爷,回头我若见不到他唯你们是问!几个护院应了一声,便上前将义宣拦住。
蔡府那边正闹得热气腾腾,这时一辆桓府的马车缓缓地停在蔡府门前,即有看门的迎了出去问来者身份。
李氏淡淡定定地说道,已故大将军夫人李氏前来替儿子迎亲。
偌大个蔡府即时又喧闹多了数倍,下人急急地跑到蔡恒跟前报告了情况。
婆婆亲自上门迎儿媳过门,自古以来还是头一遭吧。
蔡恒再怎么见过大场面,这时也不由得被李氏这种惊世骇俗的作风给惊住了。
须臾,见李氏大雅端装地走了过来,便携了自己的夫人陈氏上前行礼。
不知亲家到来,有失远迎。
李氏对着蔡恒欠身一福,说道,亲家不嫌我孤儿寡母,肯把千金嫁与我儿,实在感激不尽,又何须客气。
言罢,也不等蔡恒夫妇反应,就竟自朝蔡霓的房间走了过去。
到门前轻轻地敲了两下,唤道,阿霓。
蔡霓在里面忽地一怔,这声音很是陌生,却叫自己叫得这般亲热,会是谁?不由得起身问了句,你是谁?为何叫我名字。
只听见得淡淡的一句,你婆婆。
蔡霓吓了一跳,忙起身过去把门开了,只见一个看似只有三十来岁的妇人,双眼映映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惊讶。
她便是义宣的母亲么?竟比自己娘亲看起来年轻那么多,不知道是她保养得好,还是真的只有三十来岁呢?惊呆之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氏已悄悄取出条丝巾,小心地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水。
蔡霓反应过来时,赶紧垂下眸子,手指绕着衣袖打结。
过了片刻,听得李氏说了一声,进去我给你补一补装。
蔡霓乖乖地随她来到镜前,坐下让她为自己补装。
她一只手轻搭在蔡霓的肩上,却见她并没有动一下桌子上的脂粉,而拿了支笔在她有泪痕的附近来回的轻扫。
蔡霓感觉到微微的痒,却并非不舒服。
蔡恒和陈氏刘氏都进来看到,都静静地看着而并不出声。
陈氏见李氏做得极其细心,就是自己以前都没有这样细心地给女儿着过装,不禁有点惭愧,又觉得安慰,看来这个桓夫人倒是个挺不错的家婆,女儿嫁了过去,自己也可以放心了。
过得些时,李氏停了下来,叫蔡霓对着镜子照了一下。
问道,可还称心?蔡霓见已经恢复到刚刚出门时的装容,甚至还觉得现在轻松一些,就点头说道,甚好,多谢婆婆。
李氏嗯的一声,弯身去挽蔡霓起来,扶到蔡恒夫妇的面前说道,两位亲家,阿霓嫁到我们桓家,必不让她受委屈的。
蔡恒道,阿霓有点任性,还望亲家日后多多包涵。
陈氏也道,亲家不要因为今日之事太过责怪阿霓才好。
李氏回道,这事全因我儿顽劣,不关阿霓的事。
说完四处房里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地上的红盖头上。
默默地走过去捡了起来,再回到蔡霓的旁边,把盖头展开细心地看了看,说道,还好,不脏。
蔡恒当即说了女儿一句,阿霓,刚才不该这样胡闹!蔡霓低头不语,心想,谁知道会闹到婆婆亲自过来的?李氏虽说不脏,也还是轻轻地拍了几下。
蔡霓看她举动,还以为她会盖到自己头上,不想她又摆弄了两下之后,竟当着众人的面甩手扔到地上,说道,不行,换个新的吧。
陈氏见了不由得吃惊,而她眼睛又明明看了过来,知道是对自己说的,忙应道,这个不难,我这就吩咐下人快去准备块新的来。
蔡霓新的红盖盖在头上,才由李氏倍同上了花轿。
蔡恒一家送了出门,见李氏自上了马车,迎亲队伍才开始起程。
义宣在门口接了喜娘递过来的红绸。
蔡霓也抓住一端,知道那一端便是自己的夫君,而心里仍是恼他。
还未回得过神,突然感觉被重重地拉了一下,双脚反应不及时,又不得不急走得两步,差点摔了一跤。
随后听见低低的一声哼!肯定是他在搞的鬼,想让她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出丑。
当下气得脸都白了,只是被红盖遮着没人能看得见。
便跟他赌了气,待他要走时自己也不动,用力反拉了下他,只感觉到那头也踉跄了一下。
当下不知有多少人看着,明目张胆地笑起来的人都有。
之后便是拜堂,他倒是安分,不再有小动作发生。
蔡霓只苦什么也看不见,最后由喜娘和自己的陪嫁丫环扶着进了洞房。
心里愤恨不已,咬了咬牙,觉得今日之事不能就此算了。
16、假戏(上)婚宴上吵吵闹闹,义宣戏弄过蔡霓之后,便觉得全没了意思。
来的客人又多是自己不喜欢的,后来总有一位,不远千里从竟陵郡赶来,是义宣儿时好友,姓甄名栩,才学过人武艺不凡。
原来是京城一富户家的长子,只是后来不幸丧父,也是孤儿寡母,在京城无所依靠,才不得不随母亲回竟陵娘家生活。
两人互问了别后温凉,便开始无所不谈。
后来甄栩问起义宣将来打算,义宣一时皱起了眉头而没有作答,甄见了似已清楚,就不必多问。
而又对义宣说道,我打算过些日子就起程前往北府,投奔兖州都督左传彝。
左传彝是义宣父亲的旧部,因为手持重兵而又远在长江以北,故而武帝对他不像别的将领那可以轻易控制的。
甄栩想投奔左传彝,说明他想干一番大事业,就连义宣听了也不由得心一动。
甄栩适时地看了义宣一眼,义宣对眼即是一笑,给自己斟了杯茶。
他仍是不喝酒。
甄说道,日后你若有了想法,可随时叫人送信给我。
义宣点了点头,嗯,一定。
甄栩道,我知道你有许多顾虑,却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义宣不解地问道,顾虑,也是幸福?甄栩点了点头,说道,当然。
顿了顿又道,我母亲四年前就已经改嫁。
义宣怔了一下,好一会才说道,服丧未满吧。
甄栩道,父母之命,又是权贵。
义宣道,什么人?甄栩道,竟陵内史。
义宣道,听说过,没什么本事,竟陵边陲之地,他守不久。
甄栩笑了笑,看着夜色入神,良久才对义宣说道,今晚是你洞房花烛之夜,真不该说这些没趣的事来叫你扫兴的。
义宣道,洞房花烛对我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说了又有何妨?心想怕回去还要看蔡霓的脸色呢。
甄栩疑道,你不喜欢她?义宣只是点头,没有说她很烦,毕竟不像跟自己母亲说话。
甄栩道,那为何聘她?义宣道,皇帝赐婚。
甄栩笑。
最后义宣起身说道,你既然回到了京城,也不要急着就去北府,先在我家里住些日子如何?甄栩道,恭敬不如从命。
义宣道,好,那我这就回去洞房,失陪了。
甄栩道,春宵一刻,别想太多。
这句话倒是挺有意思,义宣想道。
沿路走到新房,见闲杂人等已被清了一空,安安静静的,还真有特意为自己准备的感觉。
隔着窗纸看见两根大红蜡烛在燃烧,就推了门进去,看见新人一袭红装红红火地端坐在床边,两手紧紧地藏在两红袖里面,显得十分局促和不安。
义宣转身将门关上,向她走前两步,见她竟是瑟缩了一下,义宣笑了。
你觉得不好意思?对方没有答话,义宣等了一会,又是笑。
干脆坐到她的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想要揭开她的红盖头,却被她用肘子顶了一下,身子侧开一点。
义宣放开她,笑道,你还想怎样?仍不说话,却一只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递给义宣一张纸条,又赶紧缩了回去。
义宣展开一看,不准揭我盖头。
字体清秀端装,很值得玩味。
义宣笑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不出声说话,而给我写字,是想在我面前卖弄你的字写得漂亮?她不语。
义宣又想抱她,但想了想,缩回了手,问道,接下来呢,你想我怎样做?果然,她又给自己递了张纸条。
起来,站到我面前。
义宣依言,离开床边站到她的面前。
然后呢?又是纸条。
除衣。
义宣也没有多想,就把外衣除了,扔在地上,问道,合卺,交杯,不用了?纸条,不要废话。
这是她说话的风格,义宣玩味地笑了,继续除衣。
中衣除去,还剩睡衣,就先把鞋子脱了。
再对她说道,只剩一件了,我除了你不怕?纸条,不要废话。
义宣很是好奇,弯身向她袖里偷看,见她袖子里还有两张纸条,不由得黯想,准备得还挺充分啊!于是说道,你当真不怕?纸条,不要废话。
义宣张了张嘴,表示惊讶,又说道,你喜欢我先除衣服还是先除裤子?纸条,不要废话。
义宣见她纸条用光了,心里笑嘴里也笑。
说道,要不要我帮你吹熄蜡烛?当即见她两手发抖,同样是不说话的,可是已经没有纸条了。
义宣笑出声来,过了一会,三两下把自己脱得精光,一丝不挂。
说道,我除好了,一件不剩,接下来如何?她忽地一愣,身子摇晃了一下,片刻从另一个袖子里又递出来一张纸条。
义宣所料不及,没想到她心思果真细密如尘呢。
却见那纸上写着,揭我红盖。
义宣一怔,虽然刚才脱衣服的时候一点都不怕,可现在当真无半点遮身要给她看见,心里就有点紧张。
但又赌了一口气,想既然她都不怕,我为什么要怕?于是抓住盖头往上一掀,却当即傻了眼了!只见她紧闭着眼睛,当被义宣看见的一刻就赶紧双手掩面。
义宣火烧到头顶上,吼了一声,你是谁?那人被他吓得趴在床上以被子蒙头。
义宣刚想将她拉起来,忽然听见柔柔的一声从衣架后面传了出来。
还不快些把衣服穿上?辨出这声音,正是自己的新娘子蔡霓。
义宣火气冒起三丈,想吼,可是没有吼出来,指关节被握得发白。
心中羞愤之极,很想找个地洞钻了进去。
原来被她耍了!他向来是很好强的,可在这一晚,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蹂躏得体无完肤。
怒过之后,反而平静了下来,想到以后跟她,还怎么相处?怕是不得不事事在她面前低头的吧,现在觉得,她不仅烦人,还十分的可恶,更重要的是,她才学比他高出那么多,打一开始就是看不起他的。
心静渐渐平复,穿好了中衣,就淡淡地说了一声,我穿好了,你出来吧。
蔡霓走了出来。
义宣这才看见她一身红装比床上那女子身上的何止华贵十倍?当即懊恼不已,自己竟然连这个都没看出来,她堂堂丞相千金,出嫁怎么可能不穿得隆重高贵?不得不连自己也骂自己没头没脑了。
只听她格格地娇笑了一声,向义宣走过来,说道,义宣,你斗不过我的。
义宣不理她,起脚将新郎装踢到一边去,捡起鞋子就穿。
蔡霓见着,眉头一皱,嗔道,哎呀!你怎可这样,这新衣弄脏了,会不吉利的!说着就去帮他把衣服捡起来,拍了几下,想拿去叫他穿上。
义宣却穿好了鞋,转身就朝门外走。
蔡霓知道他是生气,也不叫他,努着嘴。
突然冲到门边去对着他的背影叫道,你走!走了今晚都不要回来!哼了一声,转身回去床边,叫起那个假扮新娘的丫环,心意,你起来,快换好衣服。
心意两脸发青,照蔡霓的话除掉了新娘装,换回一身丫头衣服,颤颤地说道,小姐,我怕姑爷。
蔡霓道,有我在,你用不着害怕。
心意这才放了心,说道,那小姐,现在要不要去请姑爷回来?蔡霓道,不必,他气过了自然会回来,你也不用在这里侍候了,快早点回去睡吧。
心意道,多谢小姐。
就转身出去。
蔡霓坐到床边,向心意叫道,出去不用关门。
新房里只剩蔡霓一人,她还是禁不住发笑,想起刚才的情景,今天受所的气一下子全消了。
想着他一会还要回来,就把红盖头自己盖上,一双红鞋在床边悠悠地晃荡,两只手撑到床沿上。
过了一会,突然听见门咦的叫了一声,心下一笑,娇声地说道,终于肯回来了么?等了片刻,竟听不到回答。
怎么不说话呀,也害羞?仍没有回应,竟有点急了,说道,还不快些过来揭我的盖头?又等了许久,寂静得可怕。
生气地自己将红盖掀开,却不见有人进来。
再看那门,一扇关着另一扇打开,原来刚才是风吹的,并不是有人进来。
心下着恼,自己竟然是对着空气说话,决定再不戴这盖头了。
坐着又等了许久,终于感觉坐不住。
瞥见桌子上摆着许多菜肴,就突然觉得有点饿了。
起身走了过去,在桌子旁边坐下,思量了下,才起筷随意夹了些东西吃。
用丝巾擦完了嘴,目光落在前面的酒壶上。
早前婆婆曾叮嘱过,这酒不比一般,是甜味的,只是略有酒气,是因为义宣不能喝酒,所以特意为两人合卺的时候准备的。
蔡霓揭开酒壶盖闻了闻,果然略有甜觉,酒气甚微。
时过三更,仍不见义宣回来,蔡霓等得迷迷糊想睡。
突然站了起身,来回急急地走了几步,以驱去些倦意。
之后几步上去把门关了,回到床边坐着,想这样即使是睡着,他回来一开门自己也能听见。
心里骂他,小气鬼!用得着气我这么久么?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已近日中。
原还有点迷糊,却突然惊了一下。
他人呢?并不见在床上。
昨晚他真的没有回来?洞房花烛之夜新郎不归,传出去可不叫人笑死么?一时间觉得又急又火,抱着点希望叫了一声,义宣,你出来!急急地朝着衣架走去,看看后面,竟是没人。
又叫,义宣,你快给我出来!嫁衣拖得太长,她抬起裙摆又回到床边。
坐下,生气是坐不住的,就又侧身躺下。
突然听见敲门的声音,心下一动,叫了一声,义宣,是你不是?却听外面说话的是个女声,不熟悉的,少夫人,该同少爷去给夫人敬茶了。
蔡霓听了一愣,之后急走过去开门。
见一女子,竟是小姐打扮的,面容清丽,穿戴的首饰也都不简单,虽及不上前些日子婆婆送给自己的那些,但也比普通大户人家的小姐戴的要华贵得多,而她又似其他的下人一样称自己为少夫人,不由得生疑。
你是谁?女子欺身对她行了个礼,说道,我叫卫箱,在夫人身边侍候的。
她直直地看着蔡霓,恭敬但一点也不见谦卑。
又说道,少爷还未醒么?蔡霓蹙眉,努了努嘴,气道,他不在!卫箱觉得奇怪,不由得侧身向房里看了看,见果然床上没人。
说道,少爷今天倒是起得够早,可他人呢?是出去了么?她说话不像是下人的口气,蔡霓听了觉得不舒服,但自己才刚过门,心想火气还是不要太大的好,所以就忍住没有跟她计较。
但说起义宣便是有气,说道,他整晚没有回来!卫箱吃了一惊,不可思议的脸色,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蔡霓就将昨晚的事跟卫箱说了。
卫箱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完之后,瞪起眼睛看着蔡霓,久久才说了两个字,胡闹!转身就走。
蔡霓愣了一下,她一个下人怎敢这样对我说话?火气难忍,向卫箱叫道,你站住!你对我说什么?卫箱应声站住回身,竟真当她没听明白自己说什么似的,说道,你胡闹!说完又要走。
蔡霓气急,叫道,你站住!卫箱不理,背着她说道,我去跟夫人说。
17、假戏(下)只一会工夫,李氏来到蔡霓房里,四处看了看,问蔡霓道,宣儿昨晚当真没回来过?蔡霓嘟着嘴道,千真万确。
李氏道,那箱儿说的都是真的?蔡霓白了卫箱一眼,指着她生气地道,她对我无礼!李氏道,我在问你话!蔡霓一脸的委屈,眼泪都快掉了出来,说道,是真的,但还不都是因为他气我?李氏道,那你觉得你做得对?蔡霓低了头道,不做都做了,等他回来,我跟他认错便是。
李氏说道,会回来才好。
又转去对卫箱吩咐道,你亲自带人到梅园去看看,若是在就把人都抓回来。
卫箱看了一下蔡霓,有点迟疑,说道,少夫人怕不会答应。
李氏道,你快去。
卫箱再不敢迟疑,带人去了。
蔡霓正琢磨着卫箱那话什么意思,突然听李氏说道,箱儿也有点任性,请你不要跟她计较。
蔡霓觉得不是滋味,想她在我面前也可以任性?这次可以不与她计较,但是下不为例的。
李氏点头,好的,以后我会说她。
蔡霓勉强答应。
李氏又道,昨晚假扮新娘的丫环叫什么?蔡霓道,叫心意。
李氏即转身吩咐道,来人,将那个叫心意的丫环送回蔡府去。
蔡霓吓了一跳,婆婆,不关她的事。
李氏道,我做事自有分寸。
蔡霓道,可她是我的陪嫁丫环!李氏道,那她就能对我宣儿无礼?蔡霓一时哑口无言。
李氏找了张椅子坐下,早就有丫环进来把桌子上的酒席撤了去。
李氏吩咐下人道,少夫人还未进早点,快下去送些过来。
即时又有人应声而去。
蔡霓让侍女帮着梳洗之后,又吃过早点。
见义宣还没有回来,心下着急,禁不住向李氏问道,婆婆,梅园在哪?李氏看着蔡霓,说道,在城外,这半年宣儿都住在那里。
蔡霓心头猛地一震,眼里噙着泪,问道,是跟那个青楼女子?李氏也吃惊不小,你如何知道是青楼女子?蔡霓气道,我陪他去过一次青楼,他为那女子销毁卖身楔!李氏霍地站了起来,火气不小。
义宣平时从不去青楼烟花之地,所以她万万没有想到他带回梅园住的会是个青楼妓女,还只当是普通的贫贱女子无家可归,义宣见怜收留而已。
又不由得对蔡霓问道,你为何也要陪他去青楼?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蔡霓一脸无辜地说道,我偶遇见他,问他要去哪里,不想他竟肆无忌惮地跟我说他要去青楼,所以才不得不跟紧他的。
李氏难得脸上有满意之色,说道,你倒是没有做错。
蔡霓道,那现在还要由得他跟那贱人在一起么?李氏道,我自会处置。
蔡霓道,哼!他对不住我!李氏道,嗯,我知道。
正说着,卫箱回来了,却不见义宣。
卫箱进来将一张纸条交到李氏手上。
李氏看得眉头紧蹙,随后塞给蔡霓,说道,你自己看看。
蔡霓看见工工整整四个大字,娘,我走了。
当即气得手脚发软,头脑一昏就坐了下去。
卫箱赶紧上前扶住她,少夫人当心身子!只见蔡霓泪水夺眶而出,心里纠乱成麻,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哭了。
叫道,这算什么啊!我怎么办?婆婆,他是不是带着那个贱人走了?李氏并不答她,狠狠地说了句,你们两个都不叫我省心!蔡霓道,我只想气一气他而已,他用得着出走吗?分明是讨厌我,找个借口罢了!李氏道,你好歹也跟他拜过堂,已经是我桓家唯一的媳妇,就给我好生呆在府上,没我的话哪也不准去。
说完就走了。
卫箱见蔡霓情绪一时还控制不住,所以没有随李氏出去。
把蔡霓扶到了床边坐下,递了丝巾去给她擦泪。
蔡霓抬头见她对自己竟是可怜的眼神,又羞又气,把她的丝巾扔到地上。
我不要你来可怜!卫箱摇头叹了一声,说道,其实少爷的脾气不坏的,少夫人只要也替他想想。
还教训起自己来了,蔡霓说道,你快出去!我的事不要你管!卫箱非但不出去,还另取了一条干净的帕子来给她擦泪。
蔡霓见赶她都不走,就由得她给自己擦好了。
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他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肯回来?卫箱道,少爷心里怎么想,我一向是不清楚的。
蔡霓道,你不是自以为很了解他?卫箱顿了一下,说道,我只知道他脾气不坏,行事随性。
蔡霓愤恨地道,好一个行事随性,随性得连自己的新娘都可以抛下不管!卫箱看着蔡霓,起了异色,又笑了,说道,你是喜欢他的。
蔡霓似怔了一下,没有马上表态。
卫箱又道,所以他昨天没有亲去迎你你就连花轿都不愿意上,是怪他对你不够重视,我说得没错?蔡霓垂了目,一脸的忧伤。
卫箱说道,你们之间有误会。
蔡霓道,什么误会?卫箱道,少夫人从一开始就认为我们家少爷跟外面人家传言的那样,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可你也不想想,我们桓府是什么样的人家?我们老爷是文武全才的大将军,夫人也是出自书香门弟,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儿子不通文墨不习武艺?蔡霓一怔,问道,可他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卫箱道,也许他觉得自己的才学的确是比不上你吧。
蔡霓不由得惊讶,他一向都是很要强的,怎么可能认为自比不上自己的未婚妻子?你不要瞎猜,他这样心高气傲,连我爹爹都不曾放在眼里的,又怎么可能认为比不上我?卫箱不答,而言他道,少爷从四岁上开始习文修武,十一岁时文韬武略皆可称道,但自从老爷去世之后便开始把心思都藏了起来,很少跟人说话,更不会主动在外人面前卖弄自己的学问。
蔡霓觉得奇怪,这是为何,公公病逝,他不是更加要发奋,好将来光大桓家门楣?卫箱道,恕卫箱有些事情不敢乱说,若日后少夫人与少爷重归于好,他自会告诉少夫人的。
蔡霓道,你不说,我问婆婆。
卫箱道,劝少夫人还是不要问的好,免得夫人对少夫人不喜。
蔡霓道,她怕早已对我不喜了吧。
卫箱道,少夫人多虑了,夫人处事一向严明,谈不上对少夫人不喜。
蔡霓道,我自己做的事,心里清楚,的确是有点过了,婆婆怪罪我也无话可说。
卫箱道,少夫人能这样想,自然是好的。
蔡霓道,还好,人都跑了!卫箱笑了。
蔡霓问道,你还敢笑?卫箱道,若少爷知道少夫人是这样紧张他的,兴许就不会出走了。
蔡霓觉得有些羞,气道,他是根木头,怎可能知道?卫箱道,少夫人以前有没有当面说过少爷的不好?蔡霓想起自己跟他的第一次谈话,说道,自然说过的。
卫箱看着蔡霓,表示询问。
蔡霓道,我说过他,连王凝之都不如。
卫箱道,那少爷当然以为少夫人看不起他了。
蔡霓又似生气,他说话一向直来直去的,为何这事却不跟我提起?真是根木头!卫箱道,他也怕自尊心受到伤害,倒是少夫人不会替他想想。
蔡霓一怔,她又是教训自己,却似说得没有错。
卫箱又道,少夫人好好静一静,卫箱还要回夫人那边侍候,就不多留了。
待她起身要走时,蔡霓忽然看着她说道,你很不简单。
卫箱愣了一下。
蔡霓又道,你竟一点都不怕我!卫箱道,少夫人言重。
蔡霓哼了一声,说道,我的陪嫁丫环刚被婆婆赶回娘家去了,你快去找个乖巧些的过来,这院子里我不想看到太多杂人,你将原来安排在门房里侍候的丫头统统都叫到别的地方去,我不需要!卫箱站着听她吩咐完毕,就欺身行了个礼说道,卫箱这便去办。
蔡霓见她走了,屋子里又是寂静,踱来踱去心里只觉得难过。
新婚之夜气走了丈夫,这样的丑事准要被人笑话的,让卫箱赶走那些下人只是想避开一双双会笑话自己的眼睛。
而卫箱轻易地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从府外新买了个丫头到她身边服侍。
蔡霓哭也哭过,闹却是不敢闹的,只气义宣不能了解自己的心思。
正幽闷之时,忽然见院外有个人影晃来晃去,看衣着竟是个男子。
蔡霓不由得心下惊喜,以为是义宣回来了,急急地走了出去。
叫道,义宣!是不是你?那人怔了一下,转过脸来,又对着蔡霓一拜,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嫂夫人吧。
蔡霓见不是义宣,顿时失望,正色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府上?在下甄栩,与义宣是儿时好友,他请我在府上小住几日。
蔡霓气道,那你到我后院,是何用意?原来甄栩并不知道义宣出走之事,今天一大早就想找义宣聊天,叫了人去请,却又迟迟不见人回报,故而亲自找上门来的。
当下向院里望了望,笑着不答,问道,义宣还未睡醒么?蔡霓哼!的一声,转身就走。
甄栩急了,追上去问道,嫂夫人为何气?蔡霓的确正在气头上,转身喝道,你滚!甄栩当即愣住,正尴尬时,突然身后一声,阿霓不得无礼。
蔡霓瞧见是婆婆,十分脾气收起了七分,但终不觉得自己是无礼,说道,这个人乱闯到我的后院来,才叫无礼!甄栩与义宣交往向来随便得很,所以住在桓府行动随意,不比在别的人家。
却不料被蔡霓这样指责,当即无话。
李氏走近对甄栩说道,阿霓刚受了些委屈,所以脾气不好,三郎请不要怪她。
三郎是甄栩的小名,因为甄栩从小跟义宣一起玩耍,李氏也就叫惯了他做三郎。
甄栩向李氏行了一礼,说道,岂有怪罪之理。
蔡霓见婆婆都向着他,不由得生气,说道,婆婆为何这样帮他?甄栩觉得这个嫂夫人不好惹,出于敬畏往后退了一小步。
李氏道,三郎来此必有缘由。
甄栩答道,回伯母,我是来找义宣的,却不料他新婚懒睡,现在都还没醒。
蔡霓听这一句,更是气红了脸,你找我夫君做什么?甄栩道,不过聊天而已。
蔡霓道,夫君不见你,你请自回!甄怔了一下,皱着眉头,嗯?蔡霓以为他没听明白,声音提了几分,夫君不见你,你请自加!李氏适时道,阿霓你乱说什么?蔡霓道,婆婆,阿霓没有乱说,夫君不会见他的。
李氏不再理她,向甄栩解释道,宣儿昨晚出走,阿霓刚才说的都是气话。
甄栩先是一愣,后来竟也不管蔡霓生不生气,呵呵地笑了两声。
说道,他走得比我还快。
蔡霓气极了,再笑,我叫人赶你!甄栩闻声不敢再笑,蔡霓被李氏瞪了一眼,才不得不收住怒气。
李氏说道,三郎远道而来,虽然宣儿不在家里,也可多住些日子。
甄栩道,多谢伯母盛情,只是义宣不在,我留下来也觉无趣。
李氏道,那是否已经想好了去处?甄栩道,打算去北府。
李氏像是沉吟,说道,路途遥远,要多加小心才好。
甄栩道,自然,不知义宣走时,可说过要回来?李氏道,不曾说。
甄栩道,若是回来,还请伯母转告他,北府那边我随时替他打点着。
李氏默想,片刻才道,会的。
甄栩道,那栩就先告辞了。
又转身对蔡霓说道,嫂夫人这种脾气,义宣不走才怪!蔡霓哑口无言,当即气也不是忍也不是。
却见甄栩已经走得远了,才簌簌地落泪。
李氏看着她良久,也不出声,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走上去对她说道,三郎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18、回门蔡霓独坐房中忧闷了两日,到了第三天回门,早早有侍女进来为她梳头打扮。
回门本要丈夫陪同,可眼下义宣出走,蔡霓感到害怕,回去如何面对爹娘?这两天又没有一点娘家的消息,按说义宣抛下自己不尽夫责,父亲那边总不能一句话也不说吧。
此时天时尚很早,出行的车驾也未准备,蔡霓却急得坐也坐不住。
这两天也没听到婆婆说派人去找义宣,竟是偌大个桓府不声不响的,跟没事发生一般。
本来担心自己已成了府里的笑话,被人早晚饭前茶后的议论,却不想那些下人看自己时目光连个异样都没有。
倒是新来到身边服侍的丫环,说是刚买进府里来的,看自己时老是怪里怪气,一气之下就叫卫箱将她撵了走。
又想到一会要一个人回去见爹娘,心里不由得颤了一下,觉得酸楚难受。
突然站起来推开侍女,冲出门去。
走到院门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府去。
刚才为她梳头的侍女急急地跟上来问道,少夫人想去哪里?蔡霓道,我要出府,你快带路!侍女道,回门车驾还未备好,少夫人为何急着出府?蔡霓道,谁要回门!我是出去找你家公子,快给我带路!侍女仍是站着不动,蔡霓急了,叫道,我的话你敢不听?夫人明明给少夫人下了禁足令的,谁敢带她出去?侍女既不敢说话也不敢带路。
蔡霓生气地哼了一声,就自己乱走。
桓府虽大,而格局分明,蔡霓凭着感觉,不久就逛到了大门,却被护院拦住。
蔡霓狠狠地骂了几声,护院仍是不放她出去,最后卫箱闻声走了出来,问道,出了什么事?蔡霓没好气地道,他们几个敢拦我!那护卫就忙向卫箱解释道,少夫人想出去,末将等只是执行夫人的命令。
卫箱就对蔡霓道,车驾还未备好,少夫人为何现在要出门?蔡霓道,我去找人!卫箱沉默了片刻,正待说话时,门外有人进来向她报说,小姐,孙家公子来访。
蔡霓不由得奇怪,向卫箱道,他叫你小姐?卫箱看着蔡霓,小心地点了点头,说道,少夫人请容卫箱怠慢片刻。
遂对那下人说了两句,即有一少年公子背着一个竹框走进来,看见蔡霓时怔了一下,却又弯身行了个礼,没有说话。
卫箱忙迎上去对少年说道,仲倪,你来了。
孙仲倪便把视线从蔡霓身上离开,去抓住卫箱的手,亲昵地道,今天风和日丽,你随我到城外采药吧。
两人有形无形中竟已把蔡霓忽略了。
蔡霓直跺脚道,你们……卫箱!他是什么人?卫箱才轻轻推开一下孙仲倪,回答道,他叫孙仲倪,城西名医孙凯后人,也是……我的未婚丈夫。
名医孙凯与桓府素有来往,孙仲倪小时候随父亲来桓家造访时就认识了卫箱,两人相处得十分投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
李氏一直当卫箱亲生女儿一般的待,又见仲倪这孩子乖巧懂事,与义宣常玩得来,就与孙凯商量,把卫箱许配了给他。
卫箱又向仲倪介绍说,这位是少夫人。
仲倪才正式向蔡霓行了一礼,说道,仲倪见过嫂夫人。
蔡霓受了礼,对卫箱道,你还不快些叫他们放我出去?卫箱蹙着眉,声音轻柔地对仲倪说道,仲倪,我今日有事,不能随你去采药了,你一个人上山记住要小心。
才对蔡霓道,少夫人请稍等一下,我这就去禀报夫人。
说着走了两步,又转身对仲倪道,仲倪,你先去,我明日再去陪你。
仲倪无可奈何,却细看了下蔡霓的脸,说道,嫂夫人面色晦滞,乃气血不调之症状……蔡霓白他一眼,还不快滚!仲倪一怔,犹疑地说完一句,要静心养气,切忌动火。
只见蔡霓狠狠地瞪着自己,就赶紧走了。
须臾卫箱出来,对蔡霓道,夫人叫我陪你出去。
蔡霓道,叫你看紧我吧!卫箱不答,只叫护院放人,同时安排好了马车,她与蔡霓同坐,又叫了一队护卫跟随。
等上了车,卫箱才向蔡霓问道,少夫人想去哪找?蔡霓道,青楼!卫箱阴着脸,那可是肮脏之地,请少夫人三思。
蔡霓道,婆婆有说过不准我去么?卫箱怔道,夫人不曾说过。
蔡霓道,那你少废话!卫箱想了想,又问道,那少夫人要从哪一家找起?蔡霓道,满香楼!若是没有,再到别处,全城的青楼一家一家都给我找过!卫箱揭起窗帘,探头出去对前面的护卫道,王将军,去满香楼!虽是清早,满香楼却已人来人往,几个妖姿媚态的女子在门口见人就笑。
老鸨伸着懒腰走了出来,见一辆桓府的马车急急地停在她门前,不由得愣住。
蔡霓下车,即见一胖婆子迎了过来,于是一把将她推开,对身后的护卫喝道,给我搜!老鸨大惊失色,蔡霓的长相她自然是记得的,但不知道她一大清早的这样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所为何事。
楼中早已乱作一团,尖叫怒骂之声不绝于耳。
老鸨追上蔡霓,想拉住她来问个清楚,却被卫箱拦住,不得近她身边。
卫箱喝道,不得无礼!老鸨哭丧地喊道,两位姑奶奶一大早就来搜我满香楼,所为何事?卫箱说道,我问你,可有一位叫桓义宣的公子来过这里?这老鸨上次被义宣逼着吞了闻素的卖身楔,心有余悸,再一听到他的名字,不禁双腿发软,颤颤地答道,没有,桓公子从不来我们这种烟花之地。
卫箱对蔡霓道,少夫人,她说少爷没有来过。
蔡霓不理,对老鸨道,你可还认得我么?老鸨慌说,认得。
蔡霓道,那我问你话,你要老实回答,上次你吞的是谁的卖身楔?老鸨道,是一个叫谢闻素的女子。
蔡霓低低地骂了声,贱人!又道,你敢说谎!他从不来你这里,又怎么会认识这个贱人?老鸨慌了,忙扑跪下去,正要哭声求饶时,突然听见楼上一声大吼。
大胆!蔡霓抬头看去,只见是李邈。
刚才李邈正搂着美人香睡,突然门被桓府的护卫撞开。
愣过之后怒气冲天,衣衫不整地冲出来打人,护卫当即还手,三两下将他放倒在地。
正挣扎着要爬起来时,忽见楼下站着的竟是蔡霓,不由得惊得呆了。
心想,她不是刚嫁给桓义宣了么?怎么还跑来这里大闹?莫非桓义宣舍得抛下如此娇妻,竟偷偷跑出来混青楼?心下觉得可笑,却问道,蔡小姐,怎么是你?这时,又见一人大声叫骂,已被护卫轰了出来。
正是太中大夫钟澧,本是和李邈一起来的,但见李邈也被打得趴在地上,就问,世侄,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对你我无礼?李邈哼了一声,说道,楼下那位就是蔡丞相家的千金大小姐,钟大人可要会一会她?钟澧与蔡恒正是对头,越发气得不得了,跳起来冲到楼下对蔡霓骂道,好一个蛮横丫头!恃着你父亲是丞相,就敢目无王法了吗?也不及蔡霓出声,卫箱早已迎了上去,叫道,站住!什么人?钟澧打了个响鼻道,我仍是太中大夫钟澧,今日就要跟你们蔡家来斗个高下!卫箱厉声道,钟大人请看清楚了,打你的是桓府的人。
钟澧一怔,才想起来武帝婚,蔡霓已经嫁给了桓斌之子桓义宣。
要不要跟桓府作对?正思量着,忽听得门外有人叫道,阿霓!是你?蔡霓回头一看,见竟然是父亲,当即一惊,哭着迎上去道,爹爹,女儿好苦!原来蔡恒刚从早朝回来,经过满香楼时突然看见桓府的马车,还以为是义宣来这烟花之地鬼混。
当下生气,下车要进去看个究竟,却不料只见到自己的女儿。
你先告诉爹,为何要来这种肮脏地方?对着这么多人,蔡霓怎说得出口?于是不答。
蔡恒就猜是义宣不尽夫责,抛下自己妻子来逛青楼。
问道,桓义宣在里面?卫箱抢着说道,丞相大人,我家公子从不来这种地方的,是少夫人多虑了。
蔡恒道,那他人呢?为何要阿霓来这里找他?蔡霓不由得惊讶,父亲竟然还不知道义宣出走的事。
而看看李邈的反应,也似不知道的,否则早就出言挖苦了。
还真不得不佩服桓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包得住。
又听卫箱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蔡恒道,那好。
向随从道,快送小姐回府。
卫箱急道,丞相大人,少夫人要回门,自然是坐我们桓府的车驾。
蔡恒不由得仔细地打量了下卫箱,心有所思,说道,也好。
卫箱即向楼上叫道,王将军,快护送少夫人回门!卫箱上前扶着蔡霓上车。
蔡恒回头对钟澧道,钟大夫向皇上告的病假,却不想原来是到这种地方风流快活!钟澧大窘,蔡恒哼了一声,拂袖就走。
等到了蔡府,蔡霓扑进陈氏怀里哭个不休,已说不成话。
蔡恒夫妇半天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蔡恒把目光投向卫箱,很重的语气问道,怎么回事?卫箱淡淡定定地答道,我家公子新婚之夜出走,少夫人因此伤心。
陈氏啊的惊叫一声,抱着女儿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
蔡恒气得咬牙切齿,向卫箱质问道,那为何不早让我们知道?卫箱道,夫人以为此事不宜现在通知亲家。
蔡恒见女儿哭得心碎,全身发颤,恨不得把义宣抓来痛揍一顿。
那你家夫人为何还不派人去将她儿子找回来?卫箱道,找也徒劳。
蔡恒越来越觉得这女子说话好生没有好气,不由得向女儿问道,阿霓,这女子是你的丫环么?前两日桓府把蔡霓的陪嫁丫环心意谴了回来,蔡恒问心意原因,她不敢道出实情,只说是那边的人不喜欢她。
蔡恒本来不放在心上的,而现在听见卫箱说话这样凌厉,才禁不住感到气愤,他们竟在阿霓身边安排个这样厉害的人。
却见蔡霓摇头,表示不是。
蔡恒就瞪着卫箱厉声道,你是什么身份?敢这样跟我说话?卫箱似不想回答,说道,我可以代表我家夫人。
蔡恒哼了一声,不想再理她,而对蔡霓道,阿霓,你先在我们府上住下,桓义宣什么时候回家,就叫他什么时候来求你回去。
蔡霓点头。
卫箱忽然道,此事不可!蔡恒生气道,岂轮得到你说话?卫箱道,那好,我这就回去叫夫人亲自过来。
言罢转身就走。
蔡恒怔了一下,要叫住道,你站住!卫箱不听,仍未停住。
蔡霓竟急了,叫道,卫箱,你回来!卫箱这才停住,不紧不慢地走到蔡霓的面前,欺身行礼道,少夫人有何吩咐?却是眼角都不瞥一下蔡恒。
蔡霓道,你不得对我爹无礼!卫箱恭恭敬敬地道,好的。
蔡霓道,我可以跟你回去。
蔡恒道,阿霓!你就住在我们家里,哪也不去。
蔡霓一时为难,见卫箱和父亲都看着自己,不知道该回还是不回。
卫箱问道,少夫人回还是不回?蔡恒抢着替女儿答道,当然是不回!卫箱话也不说,转身就出去了。
蔡恒一家三口在大厅里默默地等着,等着李氏。
刚过得半柱香的时间,李氏由蔡府的下人引路,来到蔡恒一家面前。
先向蔡恒行了个礼,蔡恒略还一礼,说道,亲家打算几时还我女儿一个公道?李氏抬目道,亲家言重,我对阿霓一向不薄的。
蔡恒道,要她刚成亲就独守空房,也叫不薄吗?李氏道,偶有不周的地方,还请亲家见谅,等阿霓回去之后,我自会待她好点。
蔡恒哼声道,想接我女儿回去,叫你儿子亲自过来!李氏想了不想道,现在怕办不到。
蔡恒道,那就让阿霓住在娘家,你儿子什么时候回来,阿霓就什么时候回你桓府。
李氏道,她既是桓家的媳妇,没有不回桓府的理由。
蔡恒道,我的女儿,我自有理由留她。
李氏嗯的一声,不再跟蔡恒说话,却向前走了两步,对蔡霓说道,阿霓,婆婆对你好不好?蔡霓见了李氏,早就收住了眼泪,稍稍压抑地说道,婆婆待我周到。
李氏道,那你愿不愿意随我回去?蔡霓一时不答话,看着父亲。
蔡恒道,阿霓,你不要答应跟她回去,有爹爹在,定会帮你讨回个公道。
李氏直直地看着蔡霓,语气变得生硬,回是不回?又见等了许久,蔡霓只是什么也不说,还将头低下去了。
李氏看了她良久,突然转身,向卫箱道,箱儿,把休书给丞相大人送去。
蔡霓和陈氏都是大惊失色,蔡恒也怔得一阵,向李氏道,亲家!何不三思?李氏道,只等丞相大人改变主意。
蔡恒不服,道,那亲家以何理由休我女儿?李氏道,逆德。
蔡恒道,何以逆德?李氏道,不侍夫家父母,是为逆德。
蔡恒道,那她受夫家凌辱,又如何计较?李氏不答,而对蔡霓道,阿霓,你可愿意我将洞房花烛之夜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你爹?蔡霓颤了一下,不要!蔡恒见女儿这样紧张,心下疑虑,对李氏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李氏不答,只对蔡霓道,好,那我先回去,让箱儿在这里等你,你若真不想回,就让箱儿把休书交给你爹。
说完也不理人,转身就去了。
蔡恒向蔡霓问了几句,蔡霓只是不答,又埋头在陈氏的怀里哭了起来,陈氏就对丈夫道,你不要再逼她了!蔡恒无法,向卫箱问道,快说,阿霓她做了什么事?卫箱道,没有夫人的吩咐,我不敢乱说。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道,少夫人,卫箱不会等得太久。
蔡恒就急了,一甩袖进了后堂,叫人把心意抓来拷问。
再出来时,一脸的难看,对蔡霓道,阿霓,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蔡霓哽咽道,我只是想出出气而已,怎知道他竟当了真的?蔡恒道,现在叫爹还怎么帮你说话?蔡霓哭得一阵,说道,爹,我不让你为难,我回去便是了,只是他一天不回来,我就一天没有好日子过。
由此,蔡霓跟卫箱回了桓府,终日忧郁,不久大病一场,卧床不起。
19、恩怨义宣出了洞房,趁着夜深人静先去换了身平常惯穿的衣服,又随便收拾了些金银,就直奔梅园。
已是打定了主意要走。
到梅园时,见闻素房里灯还亮着,孤孤单单的人影贴在窗纸上。
不由得想,她是因为我要跟别人洞房睡不着?心下竟是欢喜。
兀地将门推开,只见闻素大吃一惊,当下皱了眉头嗔道,好个桓郎!你新婚之夜不在家里陪你的新娘子,却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义宣听了一愣,禁不住心凉了一下。
还满以为她见到自己会很惊喜,却想不到是一副老大不高兴的面孔,还说出这样一句气话来。
说道,卿卿,我来陪你,你不高兴?闻素道,你母亲不是吩咐过你,半年之内不许再来找我的么?这是正是义宣写信告诉她的,她难道不觉得伤心还理所当然?怔怔地道,我等不及了,今晚就想来陪你。
说着,就上前去搂着她想要亲热。
不料闻素用力将他推开,厉声骂道,你真会胡闹!义宣一怔,你为何不高兴?闻素道,你这样做,还叫我以后怎么进你家的门?义宣愣着,说道,也是你自己说的,你不想住进我家里。
闻素生气,道,你!那你叫我这样没名没份的,算什么?义宣觉得意外,她怎么也会如此在意名份?不说话。
闻素继续说道,我当时只是暂时不想去你家,但等你履行婚约娶了正室之后,你难道不愿纳我为妾?义宣道,这事我娘主动提过,她说让我成亲之后,可以帮我纳你为妾。
闻素听了竟是高兴,她果真这样说过?义宣道,她真是这样说的,但是我怕蔡霓不会愿意?闻素当即大怒,你真没良心!因为怕她的不愿意,你就可以不顾我的感受了么?义宣道,我怎舍得不顾你?现在不是连洞房都不进,就来找你了么?闻素却气道,你这样做,等于是害了我!义宣不解,为何?闻素道,本来,你娶了她之后,再纳我为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现在你连她的洞房都不入,而跑出来与我同宿,还不给她抓住了把柄,说你不尽夫责?日后就算再纳我做妾,我也免不了要受尽她气的。
义宣道,可是我实在受不了她,我这是专门来带你走的。
闻素又是吃惊,你要带我走?我们去哪?义宣道,天南地北,哪不能去,我就是不愿呆在这京城里。
闻素怒道,不行!我不跟你走。
义宣道,为何?闻素道,我不顾生命危险地留下来跟了你,你道我是为何?义宣道,你爱我,不是么?闻素道,我是爱你,可我更希望你能替我冤死的一家报仇,你曾经也是亲口答应过的,难道还想反悔么?义宣不由得一愣,可是如今一时间如何做到?闻素道,我还可以等,但若是离开了京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义宣心已经凉了一截,说道,难道报仇,竟比我们之间的爱情还要重要?闻素蹙着眉,似乎难以回答,则说道,我不管,你答应过我的!义宣实说了,那是因为我当时并没想到你竟是那么认真的。
闻素怫然道,好啊!原来你一开始就是哄骗我的,先答应我要帮我报仇,好让我委身于你,得手了就全然不当回事了是不是?义宣急道,可我是真心爱你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闻素道,都是假的!你若真的爱我,为何不帮我报仇?义宣也不由得气。
觉得这时候跟她说不清楚了,于是一声不吭,急忙地给她收拾了些衣服和首饰,又写了个字条,就强行将她抱起来,送了上马,自己再翻身上去。
闻素急得大叫,转身对义宣打了几下。
叫道,快放我下去!义宣紧紧地将她勒住,任她对自己又打又骂,也不放开她。
桓义宣,我恨死你!听到这一句时,义宣心里已经赌了气,想我硬要带你走。
闻素闹得一阵,见挣不下来,就再不闹了。
哭着说道,你竟然也骗我,说话不算数,还像不像个男人?义宣等她不闹,就策马上路,即时耳边风起。
试着哄她道,卿卿听话,我现在就带你去江州,等到了那里,我们过一辈子与世无争的生活。
闻素不答他,只是哭个不止。
突然低低地骂了一句,没出息!义宣听了极生气,不再与她说话,只顾催马急行。
行一日至历阳,小停了半天,又要起身赶路。
闻素仍不愿意,义宣就再次强行将她抱了上马,一句哄她的话也不再说了,跟她赌上了气。
到第三日,到了宣城地界,天色已晚,义宣就进城找了家客栈落脚。
与闻素同住一个房间,但两人背过面去,都不肯先跟对方说话。
次日,闻素又不肯上路,与义宣相恃。
义宣想再次抱她时,她竟突然冲到门外大喊,义宣大惊,忙将她拉了回来,答应不再逼她了。
闻素白了他一眼,缩回床去。
义宣就上前去搂她,她竟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你休再碰我!义宣怔忡了半刻,道,你敢踢我?闻素瞪了他一眼,从现在开始,你别想再碰我的身子,除非你现在就将我带回去,纳我为妾!义宣气道,我偏不!说完,强行将她拉近自己身边,压到她身上就要亲她。
闻素抵死不从,这是她第一次对他抗拒,叫他好生恼火。
更加不肯放开她,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扯掉,狠狠地扔到地上。
不一会,闻素身上只剩下一件粉红色肚袍,却仍是拼命地挣扎。
叫道,我不从,你就要强逼我么?义宣被她踢开,但很快又翻身压了上去,闻素又踢。
这时她的身子已经半露在他的眼前,哪还能收得住手?于是用尽力气将她压得一动不能再动。
闻素见动不了,就哇地哭了出来,泪水从脸到下巴,从下巴到粉颈,最后流到她柔软雪白的胸脯上。
义宣一点点帮她吻干,丝毫不理会她的反抗。
兴罢之后,义宣躺着喘粗气,闻素缩进角落里大恸。
义宣侧脸去看她,眼里露出歉意。
卿卿,对不起!闻素大骂,流氓!义宣不服,我要你,怎么能算是流氓?闻素道,你强要的我!义宣不语,过了些时,心气平复,随手将她的衣服捡起,递给她道,穿上,不要凉着。
闻素对着他又是一脚,义宣差点翻了下床,却也不生气。
又捡到起她的衣服,放到她的足边,说道,听话,快穿上。
闻素道,脏,我不穿!义宣道,好。
便起身去包袱里取了件出来,递过去道,这个不脏,你快穿上。
闻素擦了下泪,说道,你碰过的,都脏,快拿开,我不穿的。
义宣没法,说道,那你总不能不穿衣服吧?闻素想了想,就光着身子起身,自己去包袱里取了衣服穿上。
义宣道,穿好我们就赶路吧。
闻素道,休想,我才不跟你走。
义宣道,你一定要跟我走。
闻素道,为何?义宣道,因为你是我的,我去哪里你就得跟到哪里?闻素道,从前是你的,现在不是了。
义宣道,永远都是!闻素道,以前我心甘情愿地跟着你,是因为觉得你可以依靠,但是这次你让我彻底的失望,你在我的心里已经死了。
义宣道,我现在同样可以保护你,给你依靠,为何却要失望?闻素道,从前的桓郎是个敢作敢为的男人,可现在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个只会逃避的懦夫,还是个臭流氓!义宣心凉到地,又禁不住生气。
在家里被新娘子羞辱轻视,好不容易离开了家,却又被自己的情人骂成是臭流氓,简直是颜面扫地了。
于是喊道,你骂!反正天下人都看不起我,也不缺少你一个,你尽管骂我好了!闻素就骂道,还不要脸!义宣道,没错,我就是不要脸!闻素道,我不要跟不要脸的人在一起,快些把我送回京城去!义宣道,回到京城,你还不是依然要跟我这个不要脸的臭流氓在一起?闻素道,谁还要和你在一起?义宣得意地笑道,那你自己能去哪?闻素道,我是你从青楼里救出来的,你就再将我卖进青楼里去,我也不愿意再跟你这流氓在一起!义宣愤怒,你还想回青楼?闻素道,我这是被逼无奈,可我好歹也敢面对,不像你,简直是个懦夫!义宣气得满脸发白,过了好一会,才按住气道,你是我的,我不会叫你去那种肮脏之地作贱自己的身体。
闻素道,身体是我的,我爱怎么作贱就怎么作贱,用不着你来多管!义宣心平气和,还笑了一笑,说道,不与你吵了,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你还是爱我的。
说完,就要出去。
闻素叫道,你要上哪?义宣道,看,紧张我了不是?闻素骂道,不要脸!谁还会紧张你?只是想知道你要上哪。
义宣道,去江州路途遥远,怕路上遇到麻烦,我去买把剑回来。
闻素嗟道,一个懦夫,要剑何用?义宣不与她生气,说道,你在这里安心呆着,我很快回来陪你。
20、分飞义宣自小习武,玩兵器成了嗜好,不上手的刀剑他从来不用。
跑遍全城,竟都没有看得上心的,于是就想找个好铁匠打一把。
又一路看了几家铁匠铺,都叫自摇头。
后来看见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在大街道中央摆着个炉子打铁,周边商家及过路行人皆对他畏而远之,禁不住好奇,上前问道,可会打剑?大汉竟然不理,于是同样的话再问了一次,仍是不理。
顿觉失望,摇身就走。
不想方出数步,大汉突然喊住道,站住!义宣疑惑,他口气不轻啊,什么来头?问道,为何站住?大汉放下手中大铁锤,又在两边衣服上抹了抹手道,我不理你,你为何要走?义宣忍俊不禁,你既不理我,我为何还不走?大汉却是有些生气,我不理你,你该好奇!义宣此时才是好奇,好奇之后如何?大汉道,好奇之后该问我为何不理你。
义宣道,问了之后又该如何?大汉却道,你问我仍不理你。
义宣越来越觉得有趣,就问道,接下来如何?大汉道,接下来等。
义宣道,等?大汉道,等到我理你为止。
义宣道,那我要等到何时,你才会理我?大汉道,随性。
义宣道,随性?大汉道,没错,随性。
义宣哼笑一声,低低骂道,疯子!转身就走。
大汉大急,抄起锤子就朝义宣扑过去。
义宣回身,见来其来势甚凶,遂不敢大意。
义宣手无寸铁,勉强接了他几招。
而对方竟是不弱,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见义宣惧他大锤,还干脆扔掉,与义宣空手过招。
渐渐围观的人多了,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这边大汉一边打一边大喝,义宣终是武艺不及他,不久双手就被他反剪起来,后颈被他大手掐住,十分的狼狈。
大汉突然大吼一声,报上名来!义宣这才知道,为何当街的人都对他畏而远之。
打不过,也不敢再作挣扎,乖乖的向他报了个姓名,桓义宣。
大汉怔了一下,问道,哪里人?义宣道,京城。
大汉猛地将义宣推开,说了句,果然是桓斌的儿子。
义宣大奇,你如何知道我父亲的名字?大汉嗟道,谁不知道你父亲的名字?义宣道,你还知道我?大汉道,听说过,看你武艺看出来的。
义宣道,你什么人?大汉道,我是你父亲从前的参军,管熹部下。
却是耳熟。
管熹韬略过人,早年随桓斌南征北战,为其出谋划策,居功甚伟,却在桓斌拥武帝登基那年突然辞官归隐。
义宣只五六岁的时候见过他,称他为管叔叔,长相如何如今早已经没了印象,却在后来常听父亲对他赞赏有加,由是心生敬佩。
禁不住喜道,管叔叔在宣城?大汉却不答他,问道,你为何不问我姓名?义宣思量下,怕不会再打人了吧,于是大胆说道,你为何这般奇怪?大汉道,我在学管参军。
义宣好奇问道,管叔叔是这样怪的人么?大汉道,以前不是,归隐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又问道,你道我模仿得如何?义宣叹了声道,邯郸学步!大汉道,什么意思?义宣道,管叔叔那叫风度,你一个大老粗,哪学得来?大汉猛地将锤往地上一砸,道,真学不来?义宣一惊,但看着他片刻,觉得他似没有要打人的意思,才说道,的确学不来的。
大汉即时一脸的懊丧。
义宣又问道,管叔叔在哪?大汉道,湘东郡的大山里。
义宣道,很远,我去找他。
大汉道,你这样去,他未必见你。
义宣道,那要如何他才会见我?大汉道,就是要有你刚刚所说的那个,什么风度。
义宣道,我自然有的。
见他又开始打铁,旁若无人,就问道,你会不会打剑?大汉道,打剑一把,一百两。
义宣乍舌,这么贵?大汉道,整个长江以南,就数我的手艺最好。
义宣道,那好,你给我打一把剑,长三尺四寸两分七厘,不多不少才可成交。
大汉道,先付一半订金。
义宣道,好。
便给了他五十两。
大汉收了银子,叫义宣明日午后取剑。
义宣答应了,很快又回到客栈,就急急地对闻素道,素,我们一起去湘东隐居好么?闻素不答。
义宣道,我父亲的一位故旧也在那里,我们去也好有个照应。
闻素仍是不语,义宣当下觉得无趣,就与她背开坐着。
坐到天黑,店家送来饭食,闻素过去接了,分开两份,自取了一份,闪到一边去吃,对义宣仍是不理不睬。
晚上两人分床而眠,义宣就睡地上。
闻素给他扔了张被单下来,以后再没动静。
次日,义宣难以面对闻素的冷面孔,早早就出去找那大汉取剑。
取剑的时间未到,就想去跟他聊聊天也总比对着情人形同陌路要好。
闻素早已恨上了义宣,见他走后,自己也失魂落魄,凭窗疑望。
她一心只想着可以回到京城,却可恨义宣还说要带自己去什么鬼地方隐居,如何不失落?忽然一辆华盖马车出现在大街上,前后拥着千余官兵。
闻素不由得眼睛一亮,是什么人出行,竟如此大的排场?正想着,突然瞥见华盖马车上坐着的人,一副自己铭记于心的狰狞面孔,竟是宣城郡王奕稀。
闻素心下猛地一颤,慌忙将窗子关上,急奔几步,又把门也锁上。
心下忐忑,不知道他可有发现自己?自己是带罪之身,被他抓到怕连义宣也救不了吧。
一时竟害怕得全身发颤,背贴着门往下滑,瘫软地坐到地上。
等了好久,见没有动静,才稍放了心,只盼着义宣能快些回来。
才刚定神,突然伊的一声窗子开了。
闻素当即倒抽了口气,大惊之下叫道,桓郎!快救我!只见奕稀跳窗进来,却是慢悠悠的,完全不顾闻素的惊慌。
见闻素呼救,哈哈一笑,得意地说道,不用叫了,我早派了三十多个高手在路上截他的,不信他不死!闻素啊的一声,心跳到喉结上来。
奕稀走上去抓住她的手,她也不动。
于是伸手摸了下她的脸,抬着她的下巴说道,还是这样美,真叫我失了魂了!闻素一把将他甩开,叫道,你要杀便杀!再想污辱我,我就咬舌自尽!奕稀笑道,这次我要你心甘情愿。
闻素一怔,厉声道,你妄想!奕稀看着她道,你弟弟叫谢钰?闻素瑟缩一下,是。
但不是已经叫你们给杀了么?奕稀道,他命大,当天你父亲的那些死党拼死救了他。
闻素大喜,真的?奕稀道,只可惜,刚不久又被我抓住了。
闻素一惊,寻思片刻,你想怎样?奕稀道,快人快语,我很欣赏,我想要你用自己来换。
闻素退开两步距离,却不答话。
奕稀笑道,你犹豫了,那我再给你点时间想想,半柱香的时间。
闻素心一动,想道,当下也就只有跟着他,才有可能接近武帝替我家人报仇,又还可以救得弟弟不死,我还犹豫什么?只是,若他也跟桓义宣那样说话不算数,可如何是好?半柱香过去,奕稀问道,想好了没有?闻素道,叫我如何信你?奕稀道,我向来说话算数的,你大可放心信我。
闻素道,从现在开始,我不再轻信任何人。
奕稀笑道,桓义宣呢?闻素道,他是个骗子,更信不得!奕稀哈哈大笑,那你要如何才肯信我?闻素道,你给个承诺。
奕稀道,什么承诺?闻素道,我跟了你,不能没个名份地位吧?奕稀道,我只能让你做我的侧王妃。
闻素点头,很好,但我是带罪之身,你打算怎么过皇帝那一关?奕稀道,你随便改个姓,我说你是宣城一大户人家的女儿,父母双亡,没人会查。
闻素道,这样甚好。
那你快放了我弟弟。
奕稀看着闻素,勾出一个邪笑,那你又怎么叫我信你?闻素想了想,忽然起身朝床边走去,对奕稀道,如你所愿。
奕稀大喜,急急地去把闻素抱进怀来,压到床上将她掩埋。
闻素放松全身,任其所为,有时也主动地回应一下他,将他抱紧,他便更加兴起。
正兴时,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走得竟有点急。
两人猛地惊起,奕稀嗖地冲到窗前,静观其变。
见果然有人敲门,就推窗跳了出去。
闻素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定了定神,才去开门。
义宣看见闻素一脸的惊色,怔了一下,却也不说话,闪身进了屋子。
闻素偷偷地看他身上,却是半点伤也没有,觉得奇怪,奕稀不是说已经派了人去杀他的吗?再见他坐下,随手拿了块布,一边抽出长剑。
闻素不由得吓了一跳,他剑上竟沾满了血。
义宣见她吃惊,得意地笑道,我杀了人,还不只一个。
闻素回过神来,镇定地说道,关我何事?义宣道,这证明我不是懦夫。
闻素冷冷地道,那便是莽夫!义宣不再跟她理论,擦完了剑,说道,我们明日就去湘东。
闻素大急,刚刚才跟奕稀达成了交易呢,若跟他走了,弟弟可怎么办?说道,不行!我死也不走的。
义宣不理。
闻素朝窗外看了看,见有两个人探头探脑,知道必定是奕稀的人无疑。
闻素在心里暗骂,都是饭桶!三十几个高手也杀不了一个桓义宣。
过了些时,见义宣倒下睡了,不由得大喜。
走到窗边,见奕稀已经爬了上来,就道,你快救我走,若是迟了你就什么也得不到。
奕稀吟吟一笑,把一个瓶子交给闻素,低声道,这药骗他吃了,要明天才会见效,到时候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来接你。
说完就下去了。
闻素接过瓶子,等义宣睡醒后,变得一脸的娇媚。
上前扶起义宣说道,公子,可睡得舒服?义宣怔了一下,为何这样称呼?闻素媚笑道,我在满香楼时,刘妈妈就是这样教我的,公子觉得好不好听?义宣瞪了她一眼,说道,你还没生够我的气么?闻素搂着他道,闻素只怕侍候不好公子,又怎敢生公子的气?义宣哑口无言。
闻素起身道,闻素去给公子沏茶。
遂将药混了茶,送给义宣道,公子请用茶。
义宣也不多想,接过来一饮而尽,闻素才松口气。
义宣一肚子闷气,将闻素搂进怀里,而见她非但不抵抗,反而一脸媚态地迎合。
次日义宣醒来,觉得头脑发胀,艰难地坐了起来,竟又全身无力。
就叫了一声,闻素。
这时奕稀走了进来,把闻素拉进自己怀里,对义宣说道,她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
义宣瞪时清醒,却仍是使不出半分力气,眼睛直直地看着闻素,什么意思?闻素冷冷地道,我从此跟他。
义宣道,你是为了气我?闻素道,无聊,谁爱气你?我是说真的。
义宣道,为何?闻素道,因为我想做侧王妃,而他答应了。
义宣道,你不爱我?闻素道,不爱,你不要自作多情!奕稀在一边听得哈哈大笑,对义宣道,她连我也是不爱的,只是爱我给她的权力。
义宣突然吼一声想跳起来,却重重地摔到地上,爬都爬不起,十分的狼狈。
只见闻素走前两步说道,桓义宣,念在你曾经救过我的份上,我今日且不伤你性命,但我要你记住,我现在姓陈,叫陈素素。
若是没有记好,哼!不仅你自己会死得很惨,我还要你的家人都不得好过!说完,随手向他扔了块东西。
义宣艰难地捡起来,见竟然是自己送她的玉佩。
玉佩还你,我与你就此恩断义绝!义宣无话可说,像是万箭穿心,疼痛难当。
奕稀大笑着将闻素带走,屋里只剩下义宣一个人。
过得些时,店家从门外偷看进来,义宣大声喊道,看什么看,快给我滚!呆到晚上,才渐渐地恢复了力气,自起身去把门关上,又闷头睡了一整个晚上。
到了第二天一起来,心还疼得纠成一块,于是再次躺下。
店家知他凶,所以再不敢来烦他。
于是又睡至翌日天亮方起,这时候他已经有整整两天的时间粒米未进,饿得全身无力,就大叫一声,店家,送饭!吃过饭,收拾好些东西,才出到门边站了一站,竟觉得无处可去了。
回家?蔡霓正等着看自己笑话呢。
去追闻素?即使追上,她也早已冷酷无情。
付了帐出门,走着走着,竟到了打铁汉那里。
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问道,喂!你叫什么?大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还欠揍?当即吓了一跳,退开两步,站了许久,才又问道,管叔叔在湘东什么地方?大汉回道,自己找去!便不再问他,自己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