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煮粥、除夕守岁、正月拜年、立春祭农,一直要到正月十五元宵灯火之后,这个年才算是正正式式地过完了。
元宵节又是过大年,每年天曌国的这一天,花市灯如昼。
据说,满城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形形色色的荷花灯、洋桃灯、日月灯、马骑灯、琉璃灯……。
灯市上的灯笼更是琳琅满目、品种繁多、分光叠翠,大都取材自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动物、植物。
心灵手巧的制灯工匠,将皮革、丝绸、彩纸、竹条、翎毛等材料巧妙运用,制作造型生动的各种花灯,供人观赏。
灯市上还有传统的娱乐节目,民间艺人们在那里表演着拿手绝活儿,还有许多卖稀奇耍伴儿的小贩,吸引着男女老少川流不息,灯节更上情人们约会的好地方。
就连永乐侯府,这晚悬挂的灯笼也不比往常,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
但我却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个喧嚣的节日,不是因为挺着个大肚子不方便逛花市,不是因为被皇上禁足不能出府,而是因为,元宵节,正好是正月十五,而每月的十五,都是云峥受苦受难的日子。
入夜,云峥又进了例诊室,我坚持进去陪他。
看着云峥被锁在铜架床上受折磨,我心都要碎了。
手移在脖子上,死死握着那块黑龙玉,冥焰,如果这玉真能辟邪,真有神力,请你帮我,请你帮我救救云峥。
自从知道这块玉是辟邪的神器,我每天都会握着它祈祷一次,最近这玉也有了些不同寻常的变化,每次我握着它祈祷的时候,它都散发出淡淡的温热,仿佛在回应我一般,不知道是不是玉起了作用,云峥也没有再提前发作过蛊毒。
冥焰,你听到我的祈求了,是吗?冥焰!我的身子越来越笨重,这样一夜不睡地守在例诊室,觉得万分疲惫。
云峥例诊完的净身,我是再也没有力气为他做了,只得放手,让云泽为他净身,好在云泽虽然是个男孩子,手脚却温柔细致,我在一旁看下来,略微放心。
云泽为他更了衣,退出房去,云峥唤我躺到床上去,轻声责备道:你如今身子不方便,怎么还这么固执,如果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好?再没下次了,以后例诊你不准去!云峥……我噘起嘴。
他第一次这么坚持:我说了不准。
我心里无比委屈,我不也是担心你么?一晚上又累又疲的,你不领情也罢了,还这么凶。
把被子拉到身上,不忘给他也盖上,侧过身,闷声道:知道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半晌,云峥轻轻地从身后抱住我:叶儿……我睡着了。
我没好气地道。
他低低地笑着,将我揽紧:傻瓜……我哼了哼,听到他轻笑道:叶儿,等我休息两天,咱们一起去玉雪山的别院里住,好不好?呃?我顿时忘了在跟在闹脾气,翻过身看他,玉雪山?我上次不是跟你说,玉雪山的梅花很美么,现在去,正是漫山雪、漫山梅的时候。
云峥温柔地抚摸我的脸,柔声道:好不好?好,可是,我不是还被皇上禁着足么?我蹙眉道,三个月的禁足期才过了一半呢,云峥为什么突然这样提议,难道是看我跟安远兮两人相处别扭?我跟皇上请旨,说让你去山上安胎,去玉雪山应该无碍。
云峥温柔地道,我很想陪你,去看那里的梅花。
云峥,是怕自己时日无多了吧?我心中一酸,顿时为刚才跟他闹别扭自责不已。
抬眼微笑着看他,我揽住云峥的脖子,柔声道:好。
让云峥在解蛊之前,就我们两个清清静静地过一段时间,不让他操劳别的事也好。
老爷子对我们要住到山上去没什么意见,皇上也同意了,这些日子云峥在房里静养,我则指挥着下人们收拾东西。
金莎本来要跟上山去,我没有同意,一则我希望和云峥多一些独处的时间,二则也不想耽误几个孩子的功课。
我跟她说福生正需要她这个朋友的陪伴,金莎听了,倒也不再坚持。
安生如今也和金莎、福生一起读书,之前我寻了个机会找安远兮提了这件事,他很轻松地就同意了。
他对我的态度疏淡有礼,虽然我对安远兮的性格变得这样冷漠感到有些古怪,但我如今却不知道拿什么立场对他表示关心。
朋友?只怕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想。
大嫂?这个身份更是尴尬。
搬去山上,正好解了这个难题,希望等时间长了,我们之间的相处会渐渐自然一些。
天曌元景四年正月二十,我与云峥带着傅先生、云德、宁儿、馨儿、云泽和四个铁卫,住到了云家在玉雪山的别院傲雪山庄。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原来整个玉雪山都是云家的私产,平日里根本没有外人出入,山路并不难走,因为从山脚到山顶,云家修筑了一条之字形的两米宽的整齐石阶,可以让轿夫把轿子径直抬进山庄。
傲雪山庄隐在半山之中,没有我想像中大,但比我想像中精致。
亭台楼阁,无不奇巧雅丽,错落有致、若隐若现地隐藏在白雪梅林之中,幽静如诗、恬淡如画,空气中有暗香浮动,皑皑的白雪纯净而透明,这里果真如云峥所言,美得令人心动,令人足以咏歌之不足,不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在美丽的事物面前,可以目睹、可以倾听、可以触摸、可以感受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记得上山那天,在半山看到遍地晶莹的雪和漫山盛开的梅,浩如烟海,世俗烦扰的心瞬间安静下来,我顿时明白了云峥何以如此钟爱这里,世俗的一切,在这宁静飘香的雪山面前,已经逐渐远去,我们回归成生命中最本质的自己,那样的,忘乎所以。
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天了,这几天的日子过得极逍遥,每日里不用处理云家那些事务,我与云峥只需听风望月、踏雪寻梅、围炉煮酒、焚香抚琴、吟诗作画……。
如同此刻,我俩坐在隐藏在重重梅林中的八角木亭中,四周的草帘子垂下来,只余了正前方的那一角高高卷着,天气晴朗无风,亭子里燃着红红的炭火,让人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寒意。
云峥站在桌前作画,我左手握住右手的衣袖,给他研墨,看着他在宣纸上逐渐绘出亭外的梅雪风姿,一枝寒梅占了纸上大幅的空间,远处的木桥,结着薄冰的小溪,若隐若现。
不由笑道:老公,你喜欢这里雪和梅,画出来的景也格外传神。
云峥换了支笔递给我,柔声道:叶儿替我题首诗如何?我?我扬了扬眉,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些诗都是抄别人的。
别糗我了!也要你记得才可以呀。
云峥笑了笑,将笔递到我手上,契题就好。
我接过笔,望着云峥那幅画,想了想,提笔写下一首《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
我一边写,云峥一边轻声念出来,写完不待他出声,我已经接着开口解释:这是我家乡古代一位名叫陆游的诗人作的词,词与诗有所不同,词句是按词牌来填的,所以长短不一,因为要配乐歌唱,所以与诗相比在声韵上的差别也很大,用韵的规则也比诗要复杂……抬眼见云峥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笑道:细讲下去就深了,我其实也不太懂,只是随便说说。
那改天叶儿要给我好好说说这词的妙处。
云峥将我的手合在他的掌心里,眉眼里满载着温柔:叶儿,你喜欢这里吗?住得开心吗?喜欢,这里的雪和梅,都那么美。
我倚到他怀中去,笑道,有你在,我住哪里都开心。
云峥看着我温柔地笑,他的掌心其实还没有我的手热乎,我让宁儿收了他的画,笑道:出来好一会儿了,回去吧,到时间吃药了。
他点点头,牵着我的手回房。
在路上遇到傅先生在摘梅花,见我们过来,欠了欠身,眼睛在我脸上看了看:少夫人怎么气色不太好?云峥诧异地看着我:叶儿?我赶紧笑道:没什么的,只是最近晚上经常做梦。
我没有告诉云峥,我最近晚上老是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什么也没有,只是黑蒙蒙的一团,我在迷雾中,找不到出路,每次醒来,黑龙玉隐隐发烫,不知道是想告诉我什么。
让老夫为少夫人把把脉。
傅先生道。
我把手伸给他,他扣着我的脉门,垂睫诊脉,半晌,缩回手,点点头:的确是睡得不好,老夫让人给你煎点安神的药服。
晚膳后,我拿起针线,继续缝宝宝的衣服。
这些日子我断断续续的,也给宝宝缝了好几件小衣裳了。
其实云家根本不用我亲自准备这些东西,老爷子早就让人准备了几箱,不过我觉得,还是妈妈缝的衣服,穿在宝宝身上最温馨。
云峥坐在一边看我缝衣服,笑道:你怎么都是准备的男孩儿的衣服?万一是女儿怎么办?不会,我有很强烈的预感,我一定会生男孩儿。
我抬起头对他笑,老公,你喜欢儿子是女儿?儿子女儿我都会疼如珠宝。
云峥温柔地看着我,叶儿,不用为生男丁的事强求,相信爷爷也不会强求。
他是觉得,自己中了情蛊,能有子嗣,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了吧?我放下针线,握住他的手:老公,你的病一定会好的,相信我,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
他浅笑,望着我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我的脸红了红,转开话题:对了,咱们还没有给宝宝想好名字呢?我想过了。
云峥见我讶异地看着他,笑道,从知道你有喜那天,我就一直在想,想了无数个名字,都定不下来,最后只觉得还有一个不错。
才高如云峥,竟然为宝宝的名字这般为难,可见他对这个孩子的重视,我抿嘴笑道:你想的什么名字?云逸。
云峥的表情很幸福,我希望他能一生平稳安逸。
这是云峥对孩子最大的愿望了吧,一生平安、健康、顺利。
我想了想,笑道:名字倒是好名字,只是跟父亲的名字音同了呢。
我也觉得不妥,所以没有定下来。
云峥点点头:叶儿有想好的名字么?想了想,我笑道:我家乡有位诗人在诗里写‘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表达自己无心入仕、归隐山林的心愿,所以我很喜欢云岫这个名字,不过,跟你的峥字同旁,倒像平辈儿似的,也不好。
云岫?云峥想了想,没说什么,笑道,反正还早,我们再好好想想,以后再定也不迟。
我点点头,宁儿端了安胎药进来,服了药,我有些犯困,云峥便陪我早早地睡了。
睡前我照常握住黑龙玉,为云峥祈祷。
冥焰,这些日子这块玉经常变暖,是不是你感应到了我的呼唤?你到底在哪里啊冥焰?——2007、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