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围桌而坐的一席人,有些有趣了。
九王爷、乌雷、小公主、我、冥焰,加上被我拉着一起坐下来的红叶,以前想都没想过,能坐到一起。
红叶笑道:今儿得两位殿下和妹妹光临我这酒肆,真是蓬荜生辉,红叶敬各位一杯。
我端起酒杯,浅浅地呡了一口,红叶知道我酒量浅,给我上的是酸酸甜甜的果酒,别有一番滋味。
我咦了一声,赞道:这酒味道不错,甜滋滋,像喝糖水似的。
这是梅子酒,妹妹喜欢的话,我送两壶给妹妹一会儿带回去。
红叶笑道。
那谢谢姐姐了。
我举杯笑道:我祝姐姐生意兴隆,一本万利。
生意能兴隆自然是好的,可我是初学做生意,还真是搞不太懂。
红叶笑道,就说这吸引客人来,姐姐就拿不出什么好法子,京城里的酒肆何止千家,我这生意也难做得很。
对了,妹妹在这方面可是行家,给姐姐出出点吧。
姐姐这酒肆,有九爷关照着,还怕没有客人来么?我喝了杯中的酒,笑道。
见九王爷只是温雅一笑,红叶看了他一眼,笑道:若一直都靠人关照,有什么意思。
姐姐若是怕麻烦九爷,不如请九爷姐姐题幅字,写几句赞美的话,这墨宝挂在店里,可是活招牌。
我笑道,不止九爷,乌雷王子也是身份尊贵的贵客,请他一并留幅墨宝。
以后但凡有身份尊贵的客人或文才风流的名仕,姐姐都如法炮制,那姐姐这酒肆可不得了了,能吸引这么多权贵名流题字的酒肆,就算不喝酒的,也有几分好奇心,想来看看吧。
红叶眼睛一亮,拍掌笑道:妹妹好点子,九爷,王子殿下,你们觉得妹妹这点子如何?九王爷和乌雷想必都没料到我有这一说,都怔了一下。
九王爷笑道:荣华夫人不愧是永乐侯府的当家主母,好快的反应。
既然如此,不如请夫人也为红叶姑娘留幅墨宝。
乌雷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听闻夫人文采过人,不知乌雷今日是否有幸瞻仰?殿下取笑了,妇道人家,识得几个字罢了,哪有什么文采。
我淡淡一笑,算是拒绝了他的要求。
却听到那小公主哼了哼,不屑地道:只怕是徒有虚名,不敢在众人面前献丑。
我淡淡一笑,也不出声。
冥焰不服气地想回嘴,我在桌下拉了拉他的衣袖,暗示他不可造次,冥焰愤愤地瞪了她一眼,把话忍下去。
那小公主见没得到我的回应,又见冥焰瞪她,更是气结:被我说中了吧?宝儿。
乌雷轻声喝斥道,休要胡说,你可知你在街上买到的视若珍宝的《西游记》,便是由荣华夫人口述流传,市井传抄的。
真的?那《西游记》真是你写的吗?小公主怔了怔,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宝儿兄弟误会了,那只是妾身幼时听人讲述的,妾身也只是转述给别人听罢了。
我就说嘛。
小公主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得意地看了乌雷一眼。
乌雷望着我,微微蹙起了眉。
我淡淡一笑,不再多言,我不再是年少轻狂不知轻重的年纪,没有必须要展露现代人的优势而想达到的目的,无谓锋芒毕露。
当初在倚红楼卖弄,是为了引诱楚殇,以图自保;在将军府卖弄,是为了青楼女子的自尊;在皇帝面前卖弄,是为了保云家太平;在太后面前卖弄,是为了在宫中的日子过得舒服一些。
而现在,我想不出为了什么,要在这些人面前卖弄。
我不会因为不再卖弄,便在这小公主的嘲弄中被人瞧不起,何必为一个小毛丫头费神。
宝儿无礼,乌雷代她向夫人赔礼。
乌雷举起酒杯道,乌雷敬夫人一杯。
我举杯饮了。
九王爷见席间气氛有些沉闷,笑着活跃气氛:荣华夫人讲的故事,小王也听过,确实新奇有趣,小王十分喜欢。
说着举杯道:今日有幸与夫人同席,小王也敬夫人一杯。
王爷客气了。
我喝了酒。
红叶笑道:也别老喝酒,大家尝尝我酒肆的菜,可还合口味。
妹妹,这梅子酒虽然甜,后劲可大,也别喝多了。
我笑着颔首,众人试着桌上的菜肴,一时无话。
半晌,九王爷看了看我,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荣华夫人最近可有彤枫兄的消息?大哥?我怔了怔,摇头道,最后一次接到大哥的信,也是在三个月前,九爷有他的消息吗?三个月前?九王爷蹙起了眉,彤枫兄在信上说了什么?为何还不肯回京?只是报平安的信,只说他一切安好。
我见九王爷脸上神情不对,有些担忧地道,九爷为何问这话?发生什么事了吗?夫人不知道吗?九爷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还以为蔚枫兄处理完蔚相的身后事就会回京了,没想到到现在他都没回来……蔚相死了?我微微一惊,什么时候的事?九王爷怔了怔,道:四个月前,都南岛郡守上报朝廷,说荒岛苦寒,蔚相在都南岛死于恶疾。
恶疾?我觉得有点头晕。
周景赟竟然死了?为什么大哥在信里没有说这件事?他到底到哪里去了?这件事,既然是郡守上报的,想必不是什么秘密,云家的隐卫必然已经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九王爷见我茫然的表情,知我真不知情,笑道:可能彤枫兄有别的事情要办,夫人也勿需担心。
我只觉得心绪纷乱,各种猜测纷沓而至,再也无心坐下去。
我揉了揉额头,起身道:九爷,王子殿下,妾身多喝了两杯,有些头疼,想先行告辞。
夫人不要紧吧?九王爷关切地道。
我摇摇头,九王爷站起来,轻声道:夫人身体不适,小王也不留夫人了,夫人慢行。
乌雷站起来道:我送夫人出去吧。
不用了,殿下止步。
我欠了欠身,红叶姐姐送我出去就行了。
红叶姑娘不是还要给夫人去拿酒么?乌雷固执地道,让就我送夫人出去吧。
红叶笑道:王子殿下不提我差点儿忘了,就让殿下送妹妹出去吧,妹妹在门口等等我,冥焰跟我去酒窖拿酒吧。
我不再坚持,出了包厢,被风吹了吹,头没那么晕了。
乌雷跟出来,走在我身侧,默默行了半晌,乌雷突然出声道:你变了很多。
我停下脚步,抬眼望他。
见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语气中似乎有一丝怜惜:当初在草原遇到你时,你是个灵动活泼的女子,为何现在眉宇中总带着一丝忧愁?你如今生活得不开心吗?殿下多心了,妾身过得很好。
我笑了笑。
怎么我现在是一副苦情的模样么?我虽然是寡妇,可家里也没人欺负我,没他说得那么惨吧?你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可以告诉我,乌雷一定倾力相助。
乌雷看着我的笑脸,欲言又止,当初在草原上,你答应我的事,还记得么?我答应他什么事?我有一丝疑惑,乌雷见我面色茫然,眼神一黯,自嘲道:你当初答应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你欣赏的方式来赢得你的心,看来也只是为了脱身,随口应付我吧?呃……,我想起来了,我的确是答应过给他一个机会。
只是,我以为过了这么久,我又已为人妇,乌雷应该早对我死了心才对。
我有些尴尬,注意到乌雷与我独处时,没再称我夫人,而是直接用了你。
我退了一步,有些不安:殿下何苦执着,妾身已经不是当初在草原上的那个女子,物是人非,很多事,都变了。
乌雷的心意并没有变,你若在京城过得不顺心,可随我去草原……乌雷刚一开口,我赶紧打断他的话:殿下说笑了,妾身并未受苦,王子殿下也不是神,不用扮演拯救者的角色。
殿下是曜月国的王子,应该把心思放在你的子民身上,不必为妾身一介女子花费太多心思。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乌雷,自负的性格还是没有变啊:殿下,听闻帕图斯族被灭族一事,到现在马尔蒂族族长还逍遥法外,若只是因为马尔蒂族长的女儿是殿下的白马阿蒂拉,便可以包庇他,王子殿下又凭什么认为,你可以做别人的拯救神?马尔蒂一族是曜月国最大的部族,要动他们的族长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乌雷没想到我一下子把话题扯那么远,看着我淡淡地扯了一下唇角,脸色黯下来,马尔蒂一族已经受到教训了,不是么?你对马尔蒂一族的物资控制,已经让马尔蒂族长很头痛了。
他的头痛,能赔帕图斯一族几十条人命么?我冷笑,王子殿下,你的言论未免太可笑了。
我……乌雷又待开口,却听到冥焰提着两壶酒,叫着姐姐跑过来,一把抓起我的手:姐姐,我们快走!乌雷来不及把话说完,我已经被冥焰拉出门,我看向冥焰,见他满脸通红,诧异地道:怎么了?冥焰听我问话,脸色更红,却不出声,扶着我进了马车。
铁卫驾着马车回府,冥焰坐在车厢一角生闷气,半天不出声。
我拉过他,掰过他的脸:脸怎么这么红?发生什么事了?姐姐,我以后不来这里了。
冥焰的眼里闪过一丝羞怒,我,我不喜欢那个红叶……红叶姐姐怎么了?我讶道。
冥焰咬了咬唇,脸红得仿佛要烧起来了,声若蚊蝇:她……,她刚刚在酒窖,对我动手动脚……红叶?我忍不住笑起来:她怎么对你动手动脚了?姐姐……冥焰羞恼地怒嚷,总之我不喜欢她,我以后不想看到她!好好……我见他真的生气了,赶紧道,你若不喜欢她,我以后不带你来了。
姐姐也别来。
冥焰认真地看着我,她不是好女子。
不知道红叶做了什么让冥焰气成这样,可是说红叶垂涎冥焰,我又不怎么相信,改天找红叶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让她收敛收敛她过于随便的性子。
在心里想着今天发生的事,越想脑子越乱,头也越来越晕,那三杯梅子酒的后劲果然大,快到侯府时,我已经晕得有些睁不开眼了。
马车在侯府门口停下来,冥焰跳下马车,扶我下车。
路上冥焰一直闷闷不乐,此际见早就候在门口的小红跑过来,闷声道:姐姐,我先回房了。
我点点头,眼花花的,看他已经变成三个脑袋。
他把我交给小红,径直踏进府去。
小红扶着我软绵绵的身子,诧道:姐姐饮酒了?小红,我头晕,扶我回房去。
我靠在她身上,轻声道。
蹒跚着踏进府去,脚仿佛踏在棉花里,又仿佛踩在云端,轻飘飘的,小红不知道在我耳边说什么,我已经听不太清楚。
脚不知道踏到什么,仿佛从云端踩空出去,身子蓦地一软,便往下坠。
只一瞬间,仿佛有人接住我,稳稳抱起我发飘的身子。
我勉强睁开眼,看到几张模糊的脸在我眼前乱晃,我使劲定了定神,几张脸合成一张脸,那样苍白而虚幻,云峥……,我哭起来,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云峥,你回来了……抱我的那双手僵了僵,他没有出声,继续往前走,我抽泣着将脸埋在他怀里,语无伦次地道:云峥,你好狠心,一直不回来看我……他还是不说话,我哭道:云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知不知道?你不在,谁都欺负我……,安远兮那个浑蛋,竟然说些浑话来气我……,大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身边发生那么多事,我都找不到人商量,我好怕……,云峥,你不要再走了……那双手将我轻轻放到床上,从我身上缓缓抽离出去,我心慌地搂紧他,哭着嚷:云峥,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他弯着腰,身子僵住,半晌,才幽幽地叹了一声:我不走,乖,你好好睡一觉……真的不走?我泪眼朦胧地看他,不要骗我……我不走。
他在床边蹲下来,伸手抚去我脸上的泪,你安心睡吧……他不会走,云峥从来不骗我。
我微笑起来,把脸埋到他胸前,好安心,这是云峥的怀抱,那样温暖和安全,我缓缓闭上眼睛,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手仍然紧紧地抓住他衣襟。
——2007、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