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家上下乱成一片,主人死了,主母下落不明,寂府上下并不知道赛卡门被皇帝请进了宫,少主人又伤心过度晕过去,寂府下人像无头苍蝇一般仓皇无措。
好在林伯是寂府的老家人,跟了两代主子,见过些世面,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也渐渐有条紊地安排府中大小事务。
太医来看过平安,说她只伤心过度,一时气闷晕了过去,并无大碍,我嘱咐她的丫鬟小心侍候着,然后让冥焰推我去灵堂。
灵堂上,黑色的棺椁像钢针一样刺眼。
我给寂将军上了一柱香,林伯又迎进一位朝官,拜奠寂将军,我让冥焰请林伯过来,低声问道:林伯,寂将军的柩送回来,你们可有见将军一面?有的。
林伯含泪点头,小小姐不相信将军死了,哭着闹着坚持开棺,见到将军躺在棺里,小小姐才止了哭闹,就像傻了似的,唉……我家将军和小小姐真是可怜哪……我蹙起眉,这么说,寂家已经验明正身了?门外匆匆跑进一个寂府的家仆,对林伯道:林后,九王爷来拜奠将军了。
林伯吃了一惊,赶紧出去相迎,一会儿,见他躬身请进一个带着两个侍从的素服公子,正是九王爷君千翌。
他目不斜视地接过寂府下人递来的香,对着寂惊云的棺椁道:寂将军参遭蒙难,为国捐躯,实乃国之不幸。
将军忠君爱国,平北疆之祸,屡建奇功,实乃朝廷之栋梁,三军之楷模,惜将军英年早逝,千翌怆然哀泣,将军英魂有灵,以鉴吾心,愿英魂早日安息。
言毕,躬身三拜,将香插到香炉之上。
九王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眼有泪光,听得众人唏嘘不己。
朝官见九王来了,纷纷上前见礼,九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转眼见我坐在轮椅上。
怔了一下,上前行了一礼:荣华夫人也来了?妾身惊闻噩耗,赶过来拜奠将军,看看平安。
我欠身还礼,平安悲伤过度,身体抱恙,无法相迎。
失礼之处,王爷莫怪。
怎么会,本王十分体谅承恩郡主失去亲人的痛苦。
九王微微一叹,朝廷失去一位良将,本王之心痛,也不亚于承恩郡主。
是啊,妾身听闻这个噩耗,简直不敢相信。
我叹了口气,看着九王,试探道,王爷,寂将军怎么走得这么突然?下官等也很想知道,何以寂将军会突然暴毙?门外踏进一个人。
听到我的问话,也大声道。
我抬头望去,却见门外踏进几个身着素服的朝官,刚刚那句话正是为首的那个人问的。
下官见过监国大人!刚到的几个朝官给九王行了礼,九王表情淡然地轻嗯一声。
几个人见九王面色不豫,互看一眼。
便到灵柩前上香。
领头那朝官上完香,行完礼,突然凑到棺前,抚棺哭道:寂将军,你武功盖世,天下间何人能伤得了你?怎么会被刺客害死……同他一起来的朝官赶紧上前扶住他,抬眼看了灵堂众人一眼,愤声道:尚大人说得不错,寂将军死得不明不白,当中定有冤情,朝廷一定要彻查到底,为将军讨回公道,不让奸险小人的阴谋得逞!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一些武将已经站起来,激动地嚷:李大人,你说咱们大将军是被人害死的?此话当真?其余众人也面带惊疑之色,林伯听到此言,更是瞠大了眼,又惊又怒:这……这……九王微微蹙了蹙眉,望着那李大人道:李大人何出此言?李大人看了九王一眼,目光扫向众人,字字铿锵地道:寂将军神勇无双,战功彪柄,是从千军万马中闯出来的人物,岂会被几个小小的刺客所害?大家不觉得奇怪吗?朝官武将议论纷纷,一个武将大声道:不错,咱们大将军是天曌国的战神,武功天下无敌,什么刺客能伤他?一位朝官插言道:既是刺客,所行必非正大光明的手段,寂将军是被暗算的。
那尚大人冷哼道:前几天寂将军还在宫中养伤,也没听说病情有变。
如今皇上刚刚到太庙为天下百姓祈福,将军却突然伤重不台,当中定有蹊跷,定是有人趁皇上不在,谋害将军妄图不轨!尚大人,那人是谁?早有暴躁的将士按捺不住,拔刀怒吼,我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为大将军报仇!林伯从刚刚听到尚大人的哭诉便惊白了脸,此际更是忍不住,突然跪到九王面前,哭道:王爷,你定要为我家将军伸冤哪……我冷冷地看着这几个仪愤填膺的样子,抿紧了唇。
寂将军被刺客所伤本就是皇帝放的假消息,他死亡的真相是因为被下了降,而这个原因我却不能说出来,只由得他们互相猜忌,不过对于寂将军死亡的消息,我到现在心中还不敢置信,皇帝明明用护国神鼎救了他,怎么他又突然死了?我那日离开后,皇帝在太庙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一时心浮气躁,恨不得立即赶去太庙,找皇帝问个清楚。
太医说寂将军的确是伤重不治,不过听几位大人这么一说,本王也觉得有些蹊跷。
九王是何等灵巧聪慧之人,立即顺着尚,李两位大人的话头应和道,皇上委托本王监国,本王也想查清此事,定不辜负皇上的重托。
那监国大人准备如何查证这件事?那李大人想必是个急性子,立即追问道。
满屋的眼睛全都盯着九王,九王看了李大人一眼,把问题丢回给他,李大人认为呢?李大人义正辞严地道:下官认为,应该先将替寂将军诊治那些太医抓起来,严加审问。
寂将军的灵柩也应暂时移往刑部,请验尸官为将军验尸,查出将军的死因。
众人一听,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不待九王开口,已经有一个朝官站出来道:李大人,皇上听闻将军过世,哀痛不已,下旨封寂将军为忠勇王,交待无论何人都不得对忠勇王有丝毫不敬,此刻大人要求开棺验尸,必得惊扰王爷遗体,实乃大不敬,恐怕……严大人这话差矣,是礼仪重要,还是查明寂将军死亡的真相重要?皇上与寂将军君臣之情挚切,必不至让寂将军蒙冤而死!李大人冷哼一声,看向九王,大声道:监国大人以为下官的意见如何?我蹙起了眉,这个李大人言语之间对九王颇有质问之意,语气又冲,莫非是和寂将军相熟要好的同僚么?这几位朝官突然来寂府灵堂说这番话,看似为寂将军抱不平,言辞之中却有挑拨之意,似乎有把事情闹大的意思,莫非平日与九王是政敌?可是九王向来不太理朝堂上的事,又与百官交好,这几位大人怎会贸贸然针对他呢?莫非……我心中一动,这几个人是受人指使的?九王微微蹙了蹙眉,不待开口,门外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谁在这里吵成这样?闹闹嚷嚷的,成何体统?我抬眼看去,呼吸一窒,进来的却是景王君慕玄。
我顿时心头雪亮,只怕这几个正是受他指使,这会儿皇帝不在宫中,委托九王监国,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莫不是想指责九王监国不力,有失职之嫌?他好取而代之?九王迎上去,欠身行礼:王叔!其余众人也纷纷给景王见礼。
我冷眼旁观,见景王面色不悦地扫了堂内众人一眼,径直走到灵柩前取了一柱清香,凑到烛上,点了香,对着棺椁拜了三拜,说了一番和九王刚刚差不多内容的话,插上香,背着双手,转过身,脸色不豫地道:你们刚刚在寂将军灵前吵什么?朝廷命官怎能如此失仪?堂内鸦雀无声,刚刚吵得最大声的尚大人和李大人也不敢吭声了。
我心中更是笃定,这几人必跟他是一党的,倒故意把他王爷的面子抬了个十足十。
九王将刚才众人的议论跟景王说了一遍。
景王幽幽一叹,沉声道:既然大家都认为应该彻查寂将军的死因,开棺验尸倒是大有必要。
我唇角冷冷一勾,在心中揣测着景王的用意,只感觉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替寂将军翻案是假,验证他是否真的死亡才是真,毕竟寂将军死得过于突然,连也不敢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何况景王还抱着皇帝有可能会救寂惊云的希望,若寂惊云真的死了,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帝根本没有动用神器,那景王的一切部署都成了泡影,所以他一定会查实这关键的一步。
耳边只听到景王的声音继续飘荡:皇上才去太庙几天,朝中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早知如此,本王昨日就算是闯关,也要跟皇上商量一下……闯关?我挑了挑眉,九王诧道:王叔昨日去过太庙?不错。
景王点点头,叹道:可惜本王被羽林军拦了下来,言皇上下旨祈福期间不见任何人,没有见着皇上的面。
皇上下旨不见任何人,怎么会知道寂将军身亡的消息,还颁了圣旨追封王位?尚大人看了九王一眼,语气不善,监国大人是几时见到皇上的?这话矛头直指九王,分明是咄咄逼人的质问了,便是九王雅量再好,再礼贤下士,在这满屋朝官面前,脸上也有几分挂不住。
九王眼中闪过一丝嗔怒,他身后的侍从已经出声大声喝斥道:大胆,竟敢对王爷如此无礼!!尚大人双眼一瞪,喝斥回去,你才大胆,不分尊卑,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儿?那侍人一听就火了,正待开口,九王摆了摆手,眼睛看着尚大人,耐住性子道:尚大人,皇上虽然不在宫中,并不表示他不清楚朝堂的事,皇上身边也自然有人联络本王,你勿需操心。
言下之意,是你管得太多了,管好你自己的份内事吧。
那尚大人被九王暗贬暗训了一顿,老脸一红,大声道:那可难说,皇上就算是在太庙为天下百姓祈福,也没理由不见臣子,本王怀疑有人假借皇上之名,愚弄朝廷百官……胡说八道!景王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瞪了尚大人一眼,怒道。
你当文武百官都是没脑子的么?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只是担心……尚大人也来了脾气,紧绷着脸,双眼一凌,闪过一抹厉色,一字一字地道: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嗡的一声,举座哗然。
前来吊唁的文臣武将皆硬生生倒抽一口气。
脸上的表情既惊又惧。
这话是任何人都担不起的,便是向来温雅淡然的雅王,脸色也沉了下来。
九王身后的侍从更是急了,怒道:尚大人慎言!那圣旨是皇上御笔亲题,盖着皇上从不离身的玺印,难道还有假不成?尚大人如此质疑我家王爷,到底是何居心?下官对朝廷,对皇上一片赤诚之心。
绝无并点私欲。
尚大人冷冷地道,只是自从皇上离宫之后,朝堂之上发生的事太过不寻常,难道下官连质疑的权利都没有吗?两人像斗鸡一样斗起来,互瞪双眼。
这话题太敏感了,满屋朝官无一敢上前插嘴,只是脸上的表情各异,不可避免地都带上几分疑惑。
显然都受了尚大人那番话的影响。
我心中一动,也不由有些猜忌,自从那日我离开太庙,就没了皇上的消息,九王这监国之职虽然皇上当着朝臣授予的。
但如果皇上的情况不妙,这监国变成国君,岂非名正言顺?都别吵了!景王喝斥两人,怒道:你们当自己是菜市的商贩么?景王殿下。
您德高望众,您看此事应该如何解决?李大人见尚大人被景王斥责之后不再出声。
赶紧道。
皇上委托九皇侄监国,自有其法与其联络,这也没错,我们见不着皇上,不等于九皇侄见不到。
景王沉吟片刻,缓缓道:不过寂将军之死,确有可疑之处,我也赞同尚,李两位大人的意见,将寂将军的灵柩运至刑部开棺检验,九皇侄,你以为如何?我心中暗骂景王真是只老狐狸,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真是在为九王和尚李两位大人圆场,实际上他什么事情都没有解决。
他前一句话说只有九王才能见着皇上,联络皇上,看似在为九王辩解,实际是坐实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嫌疑。
后一句话则分明是站在那几个朝官一头,逼着九王低头,暗贬这位监国大人,有监国之权又如何?众人还不是以我景王马首是瞻。
九王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缓缓抬起眼,看了全场一眼,正待开口,灵堂外却冒出个女子的声音:谁敢开我二叔的棺?平安?我失声道。
转眼看去,见平安在丫鬟的掺扶下走进来,身后跟着我曾经见过的风清和一个壮年男子,平安怒目横视:谁敢?承恩郡主,我们怀疑将军之死另有隐情……那尚大人赶紧上前解释,被平安狠狠瞪住,打断他的话头,所以,你要开我二叔的棺,要验尸,要将我二步开膛破肚,不得善终么?尚大人脸色一变,郡主误会了……我见平安愤然的眼神,猛然想起天曌国的风俗,人死之后,若尸身破损或不完整,则归于不得善终之类,灵魂会在地府受尽酷刑,沦为畜牲道。
平安气势逼人,仿佛一夜之间脱了满身稚气,长成大人,她再次打断那尚大人的话,怒道:我二叔一生忠君爱国,为朝廷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临死却有人要折腾他的尸身,让他灵魂不得安息,沦为畜牲道,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这话说得尚大人冷汗直冒:可是,下官也是想查明真相……平安冷哼一声,不再理他,转头看向景王和九王,愤声道:景王殿下,监国大人,朝廷就养了这些没用的官员么?你们对我二叔的死有疑惑,可以通过很多办法查证,为什么一定要毁我二叔的尸身?景王尴尬地咳了一下,笑道:平安,其实验尸也不一定要开膛破肚……就是外部检查我也不准,我不准有人对我二叔的尸身不敬!再有人敢提验尸二字,我立即将他从将军府轰出去!平安怒道,小手一挥,打断景王的话,毫不给景王面子。
景王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又不好和一个晚辈女子计较,只得隐忍不发,额头青筋直冒。
九王看了景王一眼,微微一笑,对平安道:平安,你说得对,朝廷不养无能的官员,我们会用其他办法查将军的死因,本王向你担保,绝不会有人妄自惊扰寂将军!说着,眼睛扫了扫全场,扬声道:你们说,是不是?是!监国大人说得有理……形势立即逆转,景王心中只怕恨得吐血,半晌强笑道:平安说得也有道理,寂将军为天曌国戎马一生,英年早逝,实在令人痛心,可恨本王竟不能得见将军最后一面……平安看了景王一眼,欠了欠身:殿下有心了,今日将灵柩运回府,万事仓促,原本是想明日布置好让各位大人瞻仰二叔的遗容的。
没想到就来了这么多人,平安也不好叫景王殿下和各位大人再跑一趟。
风将军,打开棺盖。
他身后那壮年男子去把棺盖打开,我才恍然悟出他的身份,这人是寂将军身边的副将,风清的爹。
景王站到棺前,凝视着棺中人,掩面痛哭,寂将军……朝官见他如此作状,也纷纷逼出眼泪,平安也不去劝,他哭了半晌,抹了眼泪,对平安说了一番她珍重之类的话,然后让其他人依次上前瞻仰,折腾了好一阵,众人才纷纷散去,九王对平安安抚一番,向我施了一礼,也离开了将军府,灵堂清静下来,我让冥焰推我上前,扶我勉强站起来,我看向棺中躺着的人,那人果真是寂惊云,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双手端放在腹部,手下压着一把黑漆漆的刀,正是寂将军的冰魄刀。
我倒抽一口气,那刀跟寂惊云一起在太庙,此际却随寂惊云躺于棺椁,这人必是寂惊云无疑了,之前的一丝不敢置信,也烟消云散,心中顿时难受无比,想起来到这个时空,寂将军对我颇为关照,没想到那样豪爽的人,竟会……姐姐,你的腿不宜长站。
冥焰把我扶到轮椅上坐下。
我擦了擦眼泪,见平安呆立在一旁,拉住她的手:平安……此时说什么话安慰她都是多余,那种失去亲人的至痛,我感同身受。
姐姐,别担心……倒是平安抹了脸上的泪,强笑道:我没事,家里就算只剩我一个人,我也会把将军府撑起来,不让人看寂家的笑话……平安,你长大了。
我看着她脸上坚毅的神情,心中一酸。
人的一生中要经历多少生离死别的痛苦?难道每一次的成长都要以痛苦作为代价吗?可是我们又能承受多少痛苦的灾难呢?我怔怔地望着平安哀伤倔强的脸,发现没有人能给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