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峥……那面镜子我眼前破开,裂成一块块碎片,云峥的身影也在白雾中淡去,我心慌地想抓住他手,是我手抓不住他的身影,只能徒劳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化为虚无。
不要走,不要走,云峥,你不可以一再地丢下我……黑暗扼紧了我,我全身冒汗,手足冰冷,双手徒劳地挣扎,云峥……云峥……胡乱挥舞的手被一双握住,我紧紧地抓住那双手,纤长的,温暖的,有力的……云峥……我喜极而泣,我知道你舍不得丢下,别走……别走……我不会走……他低低地保证,像心慌的安抚。
真的?我肯松手,真的?真的?不要骗我,云峥,你骗我好多次了……真的。
我不走,你好好睡……他温柔地握紧我的手,低声道。
我微笑,我抓着你的手,你想走也走了呢……心情莫名变得静定……云峥,还记不记得沧都初见,我那时就知道,我们是同一类。
我能体会你的寂寞,就如你同样体味的孤独。
我们都是能轻易付出真心的人,我这一抹不属于这个尘世的孤魂,总是带着嘲笑的心态,讽刺世人,怜悯自我,而你拖着受尽折磨的病躯,疏离世人,倦怠自我。
我们这样的人,本不该纠缠在一起,因为一旦付出真心,就等于付出自己的全部,可老天为什么让我们骨血相融,又不给我们机会携手一生?我在这孽海红尘,好不容易寻到了你,上天却偏要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为什么?为什么……云峥,我现在抓住你了,你别想再离开我,我不会放手,再也不会放手……云峥,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云峥?云峥……我在。
我在这里……他的声音有一些飘忽,像隔我很远,又仿佛离得很近,我安心的微笑,还在就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我觉得黑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胸口也不再那么气闷,冰冷的手在他的掌心里,渐渐有了一丝温度。
你是我安眠的药呵,云峥………………意识一点一点地复苏,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当我在黑暗中辗转挣扎的时候,那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是我唯一的救赎。
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的是我房间的红木雕花大床,罗帐重重,床上仍只得我一人独自躺着。
云峥……手有些重,我微微转过头,看见自己的手被握在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里,云峥……?目光有些迟疑的顺着那双手缓缓上移,看到安远兮闭目坐在床上,倚着大床,似乎是睡熟了。
原来仍是一场梦,原来我梦中的那双带给我心安和温暖的手并不是云峥的,原来不管我如何伤心绝望,老天都逼着我认清现实,云峥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眼中微热。
我阖上眼,喉咙一哽。
待那满腹满腔的心酸散去,我再次睁开双眼,凝上安远兮熟睡的脸。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发丝凌乱,眼睛下面带着疲倦的阴影,容颜有一丝憔悴。
他在这里守了多久?昏迷前的记忆浮出脑海,唯一能让我再次见到云峥的铜镜在他的掌下裂成碎片消失。
我狠狠地掴了他一记耳光,我抽了口气,手微微一动。
想从他的掌中抽出来,这细微的动作立即惊醒了安远兮,他迅速地睁开眼睛,目光凝到我的脸上,见我睁着眼睛看他,眼中带上一丝欢喜,但立即隐入漆黑的双瞳之中,眼里涌出复杂的晦暗难懂的神色,唇微微一动,语气暗哑:你醒了?我怔怔地看着他,不语。
回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心里就涌出一股郁闷到发狂的怨气,我想憎恨他,想打他咬他将他撕成碎片。
然而我的理智回来,它告诉不能怪他,他做这一切是为了我好。
安远兮,他从来就是这样子,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让我伤心,即使他做的事不可避免地伤到了我,他受的苦也必定比我深比我重,我不忍再苛责他。
我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滑落,润湿了两鬓,安远兮痴痴地望着我,右手仍紧紧握着我的手,履在我手背上的右手微微松开,温柔地擦去我眼角的泪水,带着忏悔和小心翼翼的求恕。
我心中一酸,叶海花,看你把一个骄傲的男人搞得多么狼狈多么谦卑,因为了解他对你的感情,所以你一直对他予取予求,没有人该为你全心全意付出一切,你怎能如此自私?对不起!我唇角一动,浮出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柔声道。
对不起!他也同时开口,在听到我的话时怔了一下,眼里有一丝不可置信。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道歉,在说对不起,即使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知道他这会儿说的对不起的含义,即使他砸了镜子是为了我好,只要我气他恼他,他一样会谦卑地说对不起。
泪涌出来,我低声抽泣:是我太偏执了,对不起,……我不该打你……对不起,……让你们担心……对不起……不是,是我不好,我没能体谅你的心情……安远兮又急又慌,手忙脚乱地擦着我不断涌出眼眶的泪,轻声道,别哭,别哭,是我不好,叶儿,别哭,你哭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安远兮,命运这样捉弄我们,我对云峥的爱,你对我的情,都这样苦这样深,我得不到救赎,也无力救赎你,我们怎么办?姐姐醒了吗?伏睡在床尾的小红被我俩说话的声音惊醒。
安远兮的手微微一僵,缓缓地缩回去,右手也缓缓地松开。
我体味出他的绝望和痉,阖上泪眼婆娑的眼睛。
安远兮,对不起,不能回应你的感情,对不起……醒了。
小红,你好好照顾大嫂。
安远兮的声音嘶哑沉重,大嫂……我……出去了……我微微点头,没有睁眼,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小红在外间跟宁儿馨儿交待着什么,然后拧了毛巾过来给我擦脸:姐姐,你昏睡了一天一夜,现在觉得好些了吗?你饿不饿,让你给你端点燕窝粥过来?我睡了这么久吗?我睁开眼,小红的脸色看起来也很疲倦,一时更是觉得惭愧,看我把这个家搞得人人都不得安宁。
小红红了眼圈儿,坐在床头道:岂止睡了这么久,你发了一晚的烧,又一直说着胡话,一直哭,可把我吓坏了……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爷爷没事吧?老爷子身体这么不好,我还让他担心,真是不孝。
小红摇了摇头:侯爷来看过你,那阵儿你正闹得凶,烧得糊里糊涂的,抓着安……二少爷的手,唤着姑爷的名字……我一直这样……抓着他?我记得我梦中一直握着云峥的手,没有松开过,那安远兮……岂不是这样让我抓了一天一夜?小红嗯了一声,轻声道:你抓着二少爷的手不肯放,一松开就又哭又闹,二少爷只得让你抓着,在床边守了一天一夜。
姐姐,你也别怪他了……是我不对,我有什么资格去怪他。
我叹了一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小红给我背后垫了个靠枕。
天降红雨了,小红竟然帮安远兮说话?而且我注意到小红说到他的名字时,语气不像以前针对他时那样凶巴巴的了,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安远兮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把小红都感化了。
姐姐挂念姑爷,本也没有错,只是不该用这样凶险的法子,若是姐姐有个好歹,丢下我们没什么,可叫诺儿怎么办呢?难道姐姐想让诺儿这么小就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吗?小红抽泣道,姐姐,我打小就没了爹娘,你重新夺得没爹没娘的孩子有多可怜吗?这么简单的道理。
谁都比我看得透,偏是我人在局中,不能自拔。
我心中一抽:诺儿怎么样?你们没让他见着我这样子吧?云峥,对不起,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诺儿,好好看着他长大成人。
可我却犯了糊涂,差点丢下诺儿,要是诺儿有个好歹,即使将来到了地府,我都没脸见你。
我们怕吓着他,哪还敢让他看你,可是诺儿没见到你,哭闹了好久,奶娘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着。
小红擦了擦眼泪。
宁儿端了燕窝粥进来,小红接过来,舀了一勺准备喂我,我笑了笑:我自己来。
姐姐手上有伤,我来。
小红暼了暼我的手臂,看样子又想掉泪。
我只得乖乖配合她,不敢跟她拧着来。
吃完一碗粥,小红把碗递给宁儿,宁儿没有出去,仍站在那里,像是有话说的样子,我诧异地道:宁儿,怎么了?少夫人,冥少爷一直在院子里站着。
宁儿轻声道。
他站在院子里作什么?我怔了怔,诧道,他不知道我醒了么?怎么不进来?他知道。
宁儿道。
不过他说他害得少夫人生病,没脸进来。
说什么胡话呢?这孩子!我摇了摇头,轻声道:请他进来吧。
宁儿得了吩咐,赶紧退出去,一会儿,冥焰慢吞吞地走进来,见我坐在床上,低下头不敢看我,脚步也停下了。
我心中好笑,故意扳着脸道:伫那儿做什么?过来。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来,还是垂头,脑袋不敢看我,我见他这别扭样子,对小红了眼色,小红抿着唇出去了,我淡淡地道:站着做什么?我脑袋仰着看你不累么?他听了,赶紧抬头看我,见我似笑非笑地看他,怔了怔,咬紧了唇。
我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床沿:傻小子,坐下来,姐姐没生你的气。
他的唇咬得更紧,站着不动,我叹了口气,伸手抓住他的手,轻轻拉了拉,他这才别别扭扭地坐下来。
我笑了笑:冥焰,我心里明白,你是为了我好才这样做的,之前是姐姐犯了糊涂,我才要和你说对不起。
我知道,因为我不记得的那段过去,不管我做了什么,姐姐都不会怪我。
冥焰闷声闷气地道,我偷偷拿了姐姐的镜子,姐姐不会怪我,昨儿就算是我砸了那镜子,姐姐也不会怪我,可是姐姐,为什么单单那么气远兮哥哥?我微微一怔,冥焰闷闷不乐地道:因为远兮哥哥在姐姐眼里是不同的。
你瞎说什么?我蹙起了眉。
冥焰转脸看着我,咬了咬唇:我没瞎说,姐姐对谁都客气,独独对远兮哥哥,你不隐藏你的情绪脾气,姐姐自个没觉得,可我知道,远兮哥哥在姐姐眼里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我怔住,是这样吗?不,不是的,我对安远兮也客气的,只除了他把我激怒的几回,冲他发过火,可的确也,除了他,我没对别人动过肝火,或者冥焰说得没错,我对他的客气,也与旁人不同,对旁人,是真的客气,对安远兮,那客气时在,有太多我们都不敢碰触的东西。
我叹了口气:我与远兮曾共过患难,同过甘苦,他又数次救我于危难。
他是我心里可以绝对信任的人,我知道无论我遇到什么,他都会维护我。
或许正因为明白,我才有恃无恐,任性伤人,其实这是不对的,冥焰,你提醒是得对,我没有权利这样对远兮,这对他不公平……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冥焰皱了皱眉,打断我的话,静了半晌,才道,姐姐,我也会维护你的,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我也会维护你。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站起来:我不打扰姐姐休息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匆匆夺门而出的背影,醒悟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微微一叹,心中苦笑,冥焰,你可知道,这又是一份我还不清的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