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他终于死了!他真的死了?我哈哈地笑起来,一时不知道是高兴、是解脱、是空虚,还是失落,仿佛这么久以来,一直支撑我的一个目标,突然就这么失去了,各种复杂的感觉涌出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卡门姑娘……玉蝶儿被我疯癫的样子骇住了,我笑着看他被吓倒的滑稽表情,更是止不住笑意。
楚殇,你这么容易就死了吗?我设那计的时候,想过你会吃亏,你会失势,你会无法再掌控我,可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这么容易死,是我高估了你,还是你又在耍手段?你怎么知道他死了?他那个人,那么喜欢找替身,谁知道是不是金蝉脱壳,诈死脱身。
我好不容易止住笑,寒声道:朝廷不是封锁了消息吗?没抓到人当然封锁消息了。
抓到人了还用封锁吗?他的人头被砍下来挂在城楼上,现在全城的人都应该知道了。
玉蝶儿望着我的表情,忐忑地道。
现在还挂着?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点点头,我站起来:带我去看。
姑娘要去看?玉蝶儿吃了一惊,没有女子敢去看那场面的,太恐怖血腥……我曾经听人说过,要确定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死了,最好是亲眼看到他的人头被割下来。
我冷冷地看着他,既然他的头已经被人割下来了,我就去看看他的头。
玉蝶儿瞪目结舌地看着我,半晌才苦笑道:姑娘与楚殇有仇?这与你无关。
我淡淡地道。
玉蝶儿怔怔地看着我,有些恍然,苦笑道:无关么?原来我玉蝶儿自诩聪明,却不过是姑娘手中的一颗棋子。
有这么不甘么?我冷笑一声道,这世上的人,无非都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你被我利用,却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有什么好不甘的。
他望着我,半晌大笑两声:即使是被姑娘利用,玉某也认了,我在门外等姑娘。
我更衣出去,随玉蝶儿走到京师城楼,巍峨的楼门上,高高地垂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城楼下聚了一群看热闹的老百姓,对着那颗人头指指点点。
快看,听说那就是无极门的门主……他不是天照国的大财主楚公子吗?就是他了,没想到他暗地里这么坏……听说无极门孽匪无恶不作,官府才把他的头砍下来,以儆效尤……我扒开人群,挤到前面去,直愣愣地看着那颗被悬得高高的头颅。
是的,那是楚殇的脸,那挺直的鼻,紧抿的唇,刀削一般的脸,带给我噩梦的那张脸,尽管满是血污,我也认得出。
我望着他怒瞪的眼睛,楚殇,你死不瞑目么?你愤怒么?你不甘心么?我还以为你那么恐怖的人,连死神都会怕你,原来你跟我们一样,一样会死,一样只有一条命。
我曾说过,要我不恨你,除非你死!这下子,是真的两清了,你带给我的屈辱、伤害、噩梦般的恐怖,随着你的死亡,彻底的两清了!我笑起来,泪从脸颊上滑落,小腹骤然传来一阵绞痛,一股热流蓦地从两腿间喷涌出来,我一把抓紧玉蝶儿的手臂,身子软软地滑到地上。
人群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向我围过来,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姑娘……玉蝶儿眼里闪过一丝惊慌,我挣扎地看了一眼腿间浸出的鲜血,惨笑道:送我回去,我……他一把抱起我,就往回跑:你撑着,别晕过去。
我半闭着眼睛,忍着腹中一阵一阵的绞痛,为什么不晕过去?为什么晕不过去?我按着肚子,感到腹中那微弱的生命正一点点地滑落。
宝宝,你自己也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上吧?你也无法面对你这么坏的爸爸妈妈吧?妈妈不想要你,爸爸不能要你,现在你自己选择不来到这个世界上,好了好了,这下真是一了百了,我跟你爸爸之间,真的是不拖不欠,什么羁绊都没有了。
大夫,大夫,快来看看!玉蝶儿把我抱进一间医馆,一个老者迎出来,看了我一眼,讶道:唉呀,这是小产了吧?你怎么能把她抱到医馆来呢?这事得……闭嘴!玉蝶儿厉声喝道,马上给她诊治,不然我杀了你!大夫被他一吼,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往内室走,边走边道:夫人,夫人,快来帮忙。
我睁大眼睛,看到玉蝶儿脸色白得吓人,无力地笑道:别把大夫吓坏了。
你醒着?他舒了口气,抱着我跟着被他吓坏的大夫往内室走,一迭声地道,别闭眼,别睡过去,睁着眼睛。
谢谢你……我想笑,却一丝力气也无,真滑稽啊,没想到这个时候,陪在我身边的人竟然是这个采花贼。
玉蝶儿把我轻放到床上,大夫和他夫人围过来,大夫给我诊了脉,摇了摇头,道:这位夫人身子太弱,孩子保不住了。
她没事吧?玉蝶儿担忧地看了我一眼。
大夫摸着胡须道:这位夫人脉象紊乱,怀孕期间情绪波动太大,胎本就不稳,近期又受了不小的刺激,导致滑胎,胎儿虽然保不住,但大人好生调理,应该无大妨。
我出去给她开药。
老婆婆看了玉蝶儿一眼,笑道:这位相公,你先出去吧,我先给你夫人清理一下身子。
玉蝶儿闻言,脸竟微微有些泛红,窘迫地跟着大夫出去了。
看着这个风流惯了的男人少见地露出尴尬的表情,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夫人,你相公真是关心你呢。
老婆婆笑着看我一眼,解开我的裙带,这个孩子没有了也别太伤心,你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以后?我笑了笑。
是呵,以后我还会有孩子,他不会是在仇恨中诞生的孩子,他会在父母的宝爱中长大,他自己也一定会愿意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宝宝,再见了,我闭上眼睛,泪如泉涌。
玉蝶儿抱我出医馆的时候,门口多了一顶软轿。
他抱我钻进轿子里,放我坐好,我轻声道:现在是回客栈么?客栈那种地方怎么能调养身子,姑娘若信得过我,可以暂住玉某的居所。
玉蝶儿认真地道。
你还有居所?我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夜夜采花,居无定所。
姑娘说笑了。
玉蝶儿脸居然红了红,不知道怎么的,我竟然有些相信他。
可能他刚才的表现博得了我的一丝好感,令我觉得他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可是小红还在客栈里。
我见他躬身退出轿子,轻声道。
我先送你回去,再派人去接小红姑娘。
玉蝶儿道。
也好。
反正得找个地方住,玉蝶儿虽然风流,也不是个没品的采花贼,不会对我这种刚流完孩子的妇人下手。
玉蝶儿的居所是城郊白桦林的一座小四合院,颇幽静清雅,我安心在此调养,一住,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没有外界的人来骚扰,玉蝶儿偶尔出去,给我带回一些外面的信息。
据说,楚殇的人头挂在城楼的第三天夜里,被无极门的余孽把头偷偷取走了,朝廷追查多日无果,此案不了了之。
我不了解无极门,但我相信,杀手无情,有情有义的杀手,都活不长久,无极门里,能为楚殇做这件事的,大概只有跟他关系匪浅的月娘了。
除此之外,天下太平,朝中平静,京城也平静,当冬天的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我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推开窗,看见窗外银妆素裹,心里不由得有丝欣喜。
披了披风踏到院子里,雪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足印,我蹒跚着走到院内的一棵梅树下,拈起一枝梅枝,凑到鼻下,深深吸入一口沁人心脾的梅香,好甜……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我喃喃地念出王安石的《梅》,望向灰白的天空。
不知不觉,来这时空已经三个月了,冥焰,当初你承诺我,三个月后来接我走,可是如今,三个月期限已满,你却音讯全无。
我晚晚捏着黑玉叫你的名字,你再也不曾出现过,你到底,是想怎么改变我的命运?怎么修改了生死簿?你如今,到底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是生是死?冥焰,你这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呵!卡门姑娘。
回过头,玉蝶儿向我迎面走来,我对他笑了笑。
他将一只手炉递到我手里,笑道:天寒地冻,你身子刚好,还是不要在屋外呆太久。
谢谢玉公子。
我将手捂到手炉上,从指甲传来的温度,带来一点暖意。
没想到我与玉蝶儿,经过上次的事件,竟然会成为朋友。
人与人的相识,真是妙不可言。
我寻到一样东西,送给姑娘。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递给我,我好奇地接过来,揭开盖子闻了闻,有股腊梅的清香,细细一看,似乎是半透明的液体。
做什么用的?我好奇地道。
是雪肌露,对治疗皮肤上的各种疤痕有神奇的效果。
他狭长的凤眼满是笑意,我保证你脸上的疤抹上之后,一定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是吗?我抚上脸颊,那道长疤,我当初自虐的结果。
我在惩罚谁呵?我笑起来,是呵,该跟过去说再见了,不管是对楚殇的怨恨,对宇公子的恋慕,都过去了呵。
留着这条疤,提醒什么?记着什么?那些不堪的记忆,那些前尘往事,抹去吧,跟着这条疤一起抹去,什么痕迹,都不要留。
毕竟,我还有那么长的一段人生,要自己走过。
——2006、10、5(第一卷·青楼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