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规模不小,加之临近上京,城门口设了卡。
傍晚时分,多是赶回家的镇民,是故城外排起长龙,不过行进得满快。
挨到索恩时,两个士兵看着他发了好一会儿呆。
军爷,两位军爷。
索恩笑容可掬的喊了声。
其中一个回过神来,发现他笑得如此灿烂,那张麻子脸又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名字!干什么!还有车里是什么!为了掩饰失态,语气并不客气。
苏索恩,我打算带两个弟弟到上京去投靠亲戚,途经此镇,作中转之地,车里是我的两个弟弟。
他们已经睡下了,军爷若要查看烦请轻点手脚。
另一个士兵走到车厢窗口,掀开布帘朝里瞄了几眼,然后退了回来。
可以了!谢谢。
索恩朝他们一人递上一个大大的笑靥,催着马儿进了城。
他不知道那两个士兵望着他进城的方向看了好久好久,久到后面的人开始出现骚动。
索恩以前没来过这个地方,所以不可能会有认识的人予以借宿,因此只能去住店。
向一位大妈询问了客栈的方向,他便驱着马车来到了门前。
停下车后掀开身后的帘子,说:开元,通宝,客栈到了,要睡等进去再睡。
开元噌一下就睁眼坐起,通宝却呜咽了声翻个身继续。
索恩叹口气,伸出手想去抱,没想到开元愣是一巴掌在通宝的屁股上重重打下,惊得他弟弟跳了起来,明白这么回事后又哇啦哇啦哭。
闭嘴!开元喝着,但通宝不理会,照旧,你再哭我就和他把你丢下!不要你了!通宝听了一口气乍一猛吸,噎住了,涨红着脸可怜巴巴的瞅住索恩。
索恩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不觉得开元讨厌弟弟,反而认为开元这么对通宝,可能有某种考虑,索恩没有兄弟,从来都理不太清这其中的复杂情绪。
但他知道通宝在向他求助,而他无法视而不见,刚打算说话,也被开元喝了。
你也闭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索恩无奈的点点头,向通宝投去无能为力的一瞥,径自下了车。
他不介意开元把他排斥在外,毕竟那孩子还不算对他完全畅开心扉,而且他们是兄弟,有些事也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解决,他只是对开元对他没有那种小辈对长辈该有的态度而烦恼,怎么说,叫他一声苏哥哥,也不为过吧。
注意到时,一个店小二站在他们的车旁,索恩对车内说道:有事等要了房到屋里去解决。
这会儿光天化日的,别忘了你们是兄弟。
听了这话,开元和通宝下了车。
于是他又对那个小二说:小二哥,麻烦你把马车安置一下,这两匹马,请替我看着点。
他的这种态度让人感觉很舒服,那个本来因为等得有些不耐的小二,立刻换上职业笑容,真心诚意的说:客倌您放心!领着两兄弟来到柜台,索恩直接向掌柜的要三间房,却听他说只有两间了。
那对兄弟一起睡的话,开元又要抱怨通宝睡相差了,而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和自己睡的话,另一个也一定会不高兴,索恩便下决定,跟掌柜的只要了一间房。
待人引那两兄弟上楼后,他给了掌柜一锭银元宝,说吩咐些饭菜送到房里,并让掌柜的代办一些干粮什么的,完了才上了楼。
房里那对兄弟壁垒分明的,一个坐床上,一个坐窗上,谁也不去看谁。
怎么回事,都闹起别扭来了。
索恩打破僵局,试着缓和气氛。
听他这样说,床上的通宝扑过来,在他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苏哥哥,哥哥说要丢下我和你双宿双飞!通宝不要!通宝也要和苏哥哥双宿双飞。
索恩抚了抚隐隐作痛的额角,温言道:通宝,双宿双飞不能用在我和开元,或者我和你两种的任何一种情况身上。
那该用在什么情况上?通宝吸着鼻子问。
哪天通宝有心爱的女子了,那么就可以和她双宿双飞。
索恩解释着。
那心爱的男子呢?听了通宝无里头的问句,索恩有点愣怔。
这个……只要双方都觉得好,我想旁人无从管起。
地球人一直都这么滥交吗?他不会忘记以前看过的资料里,那些帝王是如此荒淫无度,不过,通宝现在的情况好象又不同。
耳朵捕捉到一抹不得了的信息,索恩慢慢敛起笑,说了句:通宝,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心爱的人是苏哥哥,所以我要和苏哥哥双宿双飞,别人管不着,包括哥哥!说着得意的朝开元挑了挑眼,却被后者那阴鸷恐怖的神色吓了个正着。
索恩觉得自己好象有点睡眠不足,不然怎么会梦到这么荒诞不羁的剧情。
通宝,跟我说,你是在开玩笑的。
通宝是小孩子,思想偏差是难免,索恩认为通宝可能把自己当成了某种幻想对象,就好象初恋情人或者梦中情人一般的存在。
苏哥哥……通宝开始哽咽,眼看着又要打雷下雨了,索恩却不再姑息。
通宝,听着,我想你这只是一时迷惑。
苏哥哥是男人,而你是男孩,通宝该去喜欢女孩子,才是对的。
通宝听完那双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好几转,才呜呜呜的点头,说:我知道。
可我现在只喜欢苏哥哥!哥哥坏,通宝不喜欢!索恩莞尔,原来如此,他摸摸通宝的头,说:苏哥哥让通宝喜欢,不过等通宝找到中意的女孩子了,就不可以再喜欢我了哟!通宝兴许是错把亲情当成了爱情,他想。
好!虽然颊上挂着泪,可这狡猾的小娃娃嘴角的笑容怎么掩饰不住,而且越来越大。
哼!窗边,开元冷冷哧着,瞪了弟弟一眼,然后又恨恨看向索恩。
这对兄弟很难懂啊!索恩睡前都还在这样想着。
睡时索恩居中,开元睡最外侧,姿势不佳的通宝理所当然在最里。
索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没有那场大爆炸,梦见他和同伴获取了大量金和银,带回索特斯比星系,梦见严谨的父皇,和温和的母亲,还梦见自己和配体一起共进晚餐,用着用着不知怎的就到了床上,更离谱的是,高个的他被娇小的配体压在床上动弹不得,而对方那张和他差不多的脸,突然之间变了。
一会儿变成开元的,一会儿又变成通宝的,如此交替变化着,速度由慢至快,最后两张脸融合在一起,合成的那副面容,恐怖到吓出他一身冷汗。
!!索恩猛然睁大眼睛,看见的是床帐。
他感觉自己浑身抖个不停,莫名的恐惧感充斥在四肢骸骨,身上还湿湿的。
但索恩皮肤不会排汗,那这是哪来的?略一抬头,他就看见通宝整个人趴在他胸口,梦中的压力是他带来的,而那种湿漉感,则是那还在顺着通宝嘴角淌下的口水的关系,此刻索恩的胸前,早已湿透。
朝外侧看去,开元蜷缩在他臂腕里睡得也酣,一双手臂紧紧箍在他腰间,都有些痛了。
原来他会做噩梦全是这两小家伙闹的!盯着床顶,索恩面临人生一大问题,是叫醒他们上路,还是任由他们睡到自然醒再走?为难呵!不过并没有为难太久,因为察觉他周身气流的变化,敏锐的开元醒了,抽过自己的双手,甩甩其中一只被弟弟压得发麻的手臂,然后很不客气的把索恩身上的通宝一把推下。
通宝滚了一圈,在墙上碰了一下,照睡不误。
索恩坐起来,看了看胸前的衣服,苦笑着解开束腰,脱下来,然后拿过包裹取出内衣,正打算穿上,这时他感觉有五跟手指在他背上爬。
索恩望过去,是开元。
爹他……说了两个字,开元突然煞住,目光灼灼的,真滑!抓住开元的手,索恩说道:叫通宝起床,我们马上就走。
说着穿衣下床出门。
昨天通宝不对劲,今天开元不正常,是不是这种情绪有传染性的?哎!叹息着,索恩朝堂下走去。
跟掌柜的说把准备的东西放到他们车上,又说早餐会在下面用,他捧着打好的洗脸水上了楼。
三人简单收拾了下,就下楼用早餐去。
因为时候不早,大堂里有满多人用餐。
在一张空桌上坐下后,小二就端上清粥小菜,以及包子油条,之后三人默默吃着。
通宝不时的点着头,一副没睡饱还想睡的样子。
他昨晚没睡好?索恩问开元,却只引得他一记冷哼。
哎呀,真是巧!一声惊呼,出现在众人后方。
三个看起来刚从外面进来的男女来到索恩这一桌,其中一个成熟男子垂首望着他,笑意吟吟的。
恩公,今日得以再见,你我定是有缘。
索恩抬头一看,是竹林子里的那三个人。
早上好。
他点点头,却发现那男子听了呆呆看他半晌,才哈哈笑起来。
他手里的纸扇示意的点点索恩边上的座位,问了句:可以吗?请便。
索恩笑笑,然后看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另两个并排坐到唯一的空位上。
恩公早上就吃这么点?不如我再点些,算我的?索恩淡淡一笑,道:苏!苏索恩,请别再恩公恩公的叫了,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听他这样说,那男子马上抱拳作个揖,在下殷苒,他们是我的侍卫和丫头,殷荣、殷雅。
认识你们很高兴。
索恩很由衷的说道。
三人见他这番模样俱都有些诧异,因为感觉和竹林子里的那个他有些不同,看到此时的他,愣谁都想象不到索恩曾经那样残忍的杀死过一个人。
殷苒最先回神,点了些东西并桌在这,席间他问索恩:苏公子这是要往哪去?莫非是上京?是啊。
我们去投亲。
那这两位是?他们是我的两个顽劣小弟。
索恩不知开元为何一脸敌意的瞪着他身边的殷苒,通宝则仍旧睡意盎然。
那敢情好!索恩不解的看着殷苒,我们正巧也是要去上京,不如结伴同行如何?我一直愁不能报答苏公子的救命之恩,现下路上食宿便由我打点,聊表心意。
苏公子,你看如何?索恩还在考虑的时候,开元很果断的说:不如何!殷苒冷笑着说:苏公子,你这个弟弟倒是人小鬼大,都快爬到你头上来了。
索恩蹙起眉头,不是因为开元,而是因为殷苒。
殷苒这样说开元,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索恩从来不是会伪装的人,他根本学不来人类的狡猾,这样想着,面部的神情也随之产生变化。
殷公子,我并不喜欢你用这种语气说他。
还有,我们兄弟三个随意惯了,和殷公子同路怕是不妥,所以我看还是算了。
殷苒显然没料到索恩会拒绝,不管从什么角度考虑,即使不贪图他那句食宿全包也该考虑一下他的面子,可这个男人拒绝了他,所以他心生不愉,面上却不曾表露出来。
既然如此,那我等也不好打搅苏公子和令弟。
吃完早餐,索恩率先向殷苒三人道歉并道别,然后带着眉宇间仍有黑云的开元和依旧迷糊的通宝上了门外侯着的马车。
赶着马车,三人在上京路上奔波。
让索恩意外的是,殷苒跟在了他们后面。
一辆华丽的马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他们后头跟着。
他们走,跟着走,他们停,跟着停。
索恩远远看见驾车的是那个年轻侍卫殷荣,所以做此判断。
但是为什么?他最多替他们打掉了几个敌人,即便没他,他们虽会花上多点时间却也可以解决,这种事情小得很,何必计较到这地步?他的印象里,人类可不是那种会做这种事的生物。
不让索恩多想,完全醒过来的通宝发现他们后一直好奇的追问,而开元则自始至终都虎着张脸。
那个镇子和上京间隔了两天的路程,当然工具若是马车的话。
近傍晚,索恩把车停在了路旁。
他不认为连夜赶路是个好主意。
果不出其然,后面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三个人在路旁边围坐在一起,中间烤起火堆,吃着打包的食物,倒也不错。
可有人偏偏喜欢破坏气氛。
殷苒丢下他的侍卫和丫头,独自一人向这里走来。
站在索恩身后,他再次居高临下的问道:不介意我加入吧?索恩天性平和,这会殷苒并没惹他,他也就不会赶他。
挪挪屁股,空出一个位置,说了句请吧,后者立刻和他们一样席地而坐,倒是糟蹋了他身上那件价值不斐的绸缎衣袍。
兄弟两见了这一幕也不多话,皆用眼光瞪着闯入者,索恩也没话可说,一时间氛围显得低沉。
不知苏公子此番投靠的是哪位亲戚?见三人看向他,殷苒又补充了句,我在上京也算有些脸面,说出来或许能帮你们一把。
这一问可把索恩问懵了。
他没考虑过这茬,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很措手不及,不知该怎么胡诌一个亲戚来蒙混过关,就在他思前想后时,开元冷冷道:镜王府!殷苒听了有那么片刻怔忡,突然笑道:原来是镜王府呀!莫非三位是镜王的表兄弟?索恩不想在这问题上打转,为了圆一个慌,往往会越撒越大越扯越远,所以还是打住的好,于是他问:殷公子不知认识镜王此人么?略知一二。
殷苒倒也识趣,顺着台阶下。
那能不能跟我说说,镜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么?苏公子对镜王有兴趣?殷苒笑呵呵的问。
好奇而已。
索恩也回之以笑容。
镜王此人荒淫无度,残忍狂肆,还喜怒无常,我这样说,苏公子认可吗?殷苒突然笑得很奇怪。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事物的真相,只听人言并不可靠,众口云云,改变的是人的心态而不是事物本质,有的时候,即使亲眼所见,也并不一定就是真的是对的。
事要观始末,物要看全貌,以点盖全,便是片面之错。
说完,正色对对面的两兄弟说道:记住了吗?噗嗤!旁边出来一声短笑,索恩看过去,殷苒展开的扇子遮住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炯炯有神的眼睛直勾勾盯住他。
好一个‘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好一个‘事要观始末,物要看全貌’,苏索恩,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妙人儿!殷公子过奖了。
索恩温文一笑,虽然有点疑惑妙人儿的意思,却直觉认为自己可能懂,便也就没问了。
这一插曲过后,殷苒回去自己那边,而索恩和开元他们也躺下了。
从怀里拿出毯子,索恩盖住三人的身体,心想更深露重的,小心为好。
另一点是不用担心通宝,这小家伙在外面睡姿势很好,可偏偏只要沾的是床,便是耍杂技似的全都上了,还喜欢流口水。
透过树枝缝隙,索恩看着天上的星星。
说不想索特斯比星系不想父皇母亲,是骗人的,但他回不去,他就该尝试着接受现在这种境况,而且他并不认为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这两个小家伙,让他很开心很舒服,即使出现烦恼,他也甘之如饴,他现在很需要这种感情的慰籍。
索恩轻轻笑起来,地球人的感染力,果然巨大,连他这个索星人,都变得和地球人一样感情丰富了。
第二天还维持着前一天的状况。
前头是他们,后头是殷苒一伙人。
大约午前,本来还好好的天,转阴了,过了正午,浓密的乌云遮蔽住天空,使得大白天的看起来却已象入夜时分。
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索恩知道将会有一场倾盆骤雨。
他停下车,安抚好两匹马儿,钻入车厢。
苏哥哥,我怕!通宝见他进来,立刻扑到他身上巴住。
他才说着,哗啦一声,索恩从窗缝中看出去,一道插闪从天际落下,枝节横陈。
通宝一个劲把脑袋往索恩怀里钻着。
苏哥哥,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吧!这儿没地方可以躲。
道旁只有树林。
有树啊?又一道闪电,吓得通宝缩起脖子。
随后,滴答作响的雨打声密密麻麻此起彼伏。
小傻瓜,大树引雷。
可是……一会儿就过去了。
这雨不会下久的。
索恩现在只恨自己以前看的都是些太过科学的书,如果他用专业术语解释这种现象,通宝乃至开元都不会懂,可他压根不会编故事,只听说有人曾形容下雨是天在哭泣,当时他一笑了之,不以为然,现如今他却后悔了。
通宝,试着去享受雨声。
他只能把自己的心得合盘托出了。
索恩用低低柔柔的声音说:雨点打在树叶上的声音,雨点打在石子上的声音,雨点打在窗棱上的声音,都不尽相同。
闭起眼睛,凝神聆听,你会发现这是一曲非常美妙的乐曲。
伴随他缓慢的吐字,滴滴答答的雨声似在欢唱,节奏跃动。
开元的两眼早已阖上,通宝的身体也不再紧绷,索恩轻轻哼起歌来。
没有歌词,只是一些音符在舌尖滚动着,这曲子是他在某个星球听到的,那时他正在酒吧喝酒,里面的背景音乐就是这个,因为它,他几乎在那里待到打烊,反反复复听着甚至学会了大半。
音乐时快时慢,节奏空灵,能直达人的内心,有点洗濯的味道。
索恩不停哼着,特有的清朗嗓音很好的诠释美妙的乐曲,竟不知觉已过许久。
等他渐渐淡下掀开眼时,开元和通宝都在看他。
索恩怔了怔,朝外望去。
雨停了?天已放晴。
回头略带羞涩的笑笑,对不起,有点太过忘我了。
开元的反应是向他扯开抹极淡的笑,而通宝则直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好听!从没听过这种曲子,听着让人舒服。
不象娘,常弹会让人掉眼泪的调子,真难受!索恩揉着他的头,哂然的说:既然雨停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钻出车厢时,世界被洗得亮晶晶的。
随处可见雨珠子,在太阳的照耀下折射出绚丽的光彩,清新的泥土香扑鼻而来,索恩深吸了好大一口,才让马儿上路。
会下雨的地方,几乎都差不太多,可雨后能如此舒畅的,大概也只有这颗星球才独有,因为只有这儿的雨,才是最纯净不掺任何杂质的。
突然车里传来一声咋呼:苏哥哥!索恩被一道力朝里扯着。
后仰着跌进车厢,他看见上方的是开元。
怎么了?问了句,很不解他们何以突然如此。
苏哥哥,你的头发!还有眼睛!听后一惊,索恩忙捋过几缕发丝观看。
黑色在逐步变浅,还原成金色。
是时间到了么?掏出药瓶,索恩拔下盖子,正准备倒能改变容貌的药丸时,马车突然一个颠簸,手里的药瓶脱手掉下,圆圆的就顺着微斜的车板朝下滚着。
开元本可以拦住,哪知通宝也意图去拦,两双手交错到一起,一个错愕间,瓶子滚出了车厢。
索恩越过他们跳下车,蹲下身呆呆看着小洼里的浊水灌进瓶口,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马嘶声在耳畔响起,踏踏两下,几滴泥水溅到他脸上,索恩毫无所觉。
该怎么办?没有药丸,他顶着这副尊容,根本是寸步难行。
拿起药瓶试图倒出几粒幸存的,却都是些湿答答粘呼呼已被破坏了的。
苦笑一下,索恩倒光里面的东西,把空瓶收入怀里,然后站了起来。
入眼的是殷苒那张惊艳的面孔,象个傻子般,呆呆看着他发怔。
索恩有些泄气的对他微笑,然后听到身后的大喊:苏哥哥——!回头一看,大惊失色。
马车不知何时已驶出老远,而且看起来速度很快。
立即旋身追上去,索恩已经不在乎风会不会吹着他的头发,让他的尖耳朵露出来这样无聊的事了,那两个小家伙要紧!马的脚程很快,索恩觉得如果不使点力会被甩掉。
他提起一口气,速度瞬间窜升,眼角只瞥见两旁的景物飞也似的后退着。
近了!渐渐接近了!在快够到车辕时,索恩看着那两匹发疯狂奔的马儿,声色厉俱的喝了声:给我停下!一个急刹车,里面的两兄弟飞了出来。
开元有武功,几个起落稳稳站住,但通宝不会,索恩在瞥见那抹身影后纵身堵住去路,让那小小身子冲到他怀里,而他自己,也被撞倒在地,背上发上,沾满了泥浆。
苏哥哥,我、我本来想让马儿停下来的,哪知、它们根本、不听我的话,越拍、它们屁股跑得、越快!安定下来后,通宝嚎啕大哭起来,还断断续续解释着。
索恩安抚的拍着他的背,也不急着起身,反而抬头看向开元:开元,你没事吧?在后者点点头后,他才吁了一口气。
通宝哭累了,就窝在索恩怀里休息,索恩则抱着他,在开元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这时,殷苒的马车也到达了,停在他们旁边。
苏公子,你要不要到舍下洗洗,我想你这样,不光你的亲戚不会接收你,即使是客栈也不一定会留你。
索恩看了眼开元,发觉他把视线移开后,才无奈道:麻烦殷公子了。
他不能顶着这种头发和眸色去太公众的地方,既然殷苒已经看见了,不妨叨扰他一下。
三人上了车后,索恩叫马儿跟在前头殷苒的马车后面,就这么不甚平安的,进了上京。
出人意料的是,进城并没受到盘查。
殷苒的宅邸在城边缘的方位,面积很大,但仆人不多。
下了车后,三人在殷雅的带领下来到一个偏院,那间干净宽敞的屋子里,有一只很大的浴桶。
等到热水装满后,仆人们退了个干净,索恩才在通宝一声叫唤后从屏风后走出来。
看通宝身上也有泥浆,而开元的脚上则满是泥土,索恩笑道:一起洗,嗯?两个小家伙听后脸都烧着了,通宝忙不迭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开元虽没应声,却也没出去。
索恩脱去衣物,走到浴桶旁,看两小还愣在原地,不解的喊了声:怎么不过来?悉悉嗦嗦一阵声响过后,两具稚嫩的身体赤条条走进索恩视线,两人面上具都有些不自在。
索恩朝他们招招手,说:进去泡泡,会舒服点。
他自己则舀着水把头发上的泥浆冲掉。
等他也跨进浴桶里时,水跑了许多。
苏哥哥的皮肤好光好滑!通宝赞叹着说道,小手也不时在他手上捏捏,胸前摸摸,看得对面的开元气到不行,忍不住一巴掌打掉他的手。
哥哥!少学小色魔,将来还不啻成个采花大盗!听到他诅咒一般的话语,通宝又哭了起来。
苏哥哥,哥哥自己不学好,还说我会变采花大盗!怎么这样!索恩把通宝揽到胸前,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根本不知道采花大盗是什么呀!但他绝对不认为这个词汇可以从字面上来理解。
哼!开元又冷哼哼了,索恩索性也把他拉过来,扣进怀里。
这两兄弟,怎么象对冤家似的。
一趟澡洗下来,开元的脸黑黑,通宝的眼红红,而索恩,唯有苦笑以对。
换上干净的衣服,把鞭子缠绕在腰间,索恩开门出去。
他打算请殷苒帮忙买顶斗笠戴,遮遮丑,也好上街。
丫头殷雅一直等在门口,看见他出来便很有礼的福福身子。
公子,我家爷在餐厅等您和您弟弟们。
索恩回头看看后面两小,对她说:请姐姐带路。
殷雅刹那间面若桃花,嘻嘻偷笑着率先走起来。
索恩刚想跟上,不想一只手被抓住,他看过去,是通宝。
小家伙得意洋洋的勾着他的手不肯放,他只得对开元招招手,待他近了后也一把挽住。
走吧。
笑眯眯的说着,他左拉右扯的跟过去。
殷苒这个人考虑的很周到,他把不相干的人都摈除了,身后只有殷荣,服侍的则是殷雅。
因为刚从热气氤氲的地方出来,两小的脸都红扑扑的,但索恩的面色却依旧白白,在走进餐厅时,殷苒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溜了一圈后就放肆的抓住索恩。
索恩向他点点头。
殷公子。
走进去后主人就示意他们随意坐,他便在殷苒对面坐下,兄弟两分别坐他身侧。
苏公子的这种姿容,真不多见呀!索恩察觉两只手拉住了自己,大的那只似乎想给他力量,小的则有些恐惧,手心里又热又湿。
我这容貌也是天生,如果殷公子觉得看着不舒服的话,我立刻就带他们离开。
这是哪儿话呀!我可是在赞苏公子的这副相貌,实乃仙人之姿啊!对殷苒露骨的态度,索恩有点不适应,他对这种话,也只能傻笑以对了。
能不能请你帮我买样东西?但讲无妨。
斗笠。
斗笠?莫不是打算用来把脸遮起来吧?索恩扯扯嘴角,我的这个样子,走到街上不太好。
殷苒听了沉吟片刻,说:也好。
不过这事只能等到明日了。
今晚苏公子和令弟不妨安心住下。
如何?索恩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这样最好,遂点头应允。
最后,殷苒吩咐上菜,用膳,而这一顿饭,吃得并不如意。
不知殷苒作何想法,他有意无意的会朝索恩来上几眼,弄得他最先会礼貌性的回视,可后来频繁到他选择忽视了。
开元和通宝似乎都嗅出什么,对殷苒的意味也益发敌视起来,对此,索恩不解,也就只有装着不知了。
对自己应付不了的事,他从来都不会想着要去硬碰,因为这不明智。
吃完饭后,殷苒问他平时会些什么,这下可问倒索恩了。
学府里学的八门课程,有防身术,制敌术,谋略术,有物理,天文,数学,以及礼仪课程,和机械分析学科,但任何一样,索恩都不认为可以在这种时候拿出来说。
这边的人喜欢的琴棋书画,索恩一样不会。
他们那里根本不存在这些东西,他能怎么办。
对殷苒温和笑着,他道:很抱歉,我什么都不会。
但他却没说若真要学,自己用不着一段时间,就都能学会了!下棋对弈也不会?殷苒眼露意外,料不到如此仙一样的人物,会这般无用。
苏公子不妨试一下,这非常有意思。
他现在还不想让这张脸立刻从自己眼前消失,说实话,殷苒有种冲动,这样一个人,他看上一辈子,可能都不够!索恩抿着唇考虑,殷苒便一直细细打量着他。
这个男人有一头垂直的瀑布一般的金发,亮丽度恐怕连太阳光都比不上,他甚至还注意到一丝俏皮的银色卷发藏匿在密如丝的金色之下,这个男人的皮肤极为细致白皙,很少情况下会泛红,这个男人的眼睛,也是金色的。
怔然望着,殷苒突然问出个问题,这句问话,他其实根本不曾细想:苏公子,你看出去的东西都是金色的?殷苒看到那半垂的眼皮抬了起来,整个太阳被包容在那小小天地里,而且还是一双,非常的,美不胜收!那么殷公子看出去的东西,就都是黑色的咯?索恩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呵呵呵不停的笑。
这个看上去很精明的男人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笨的问题来?人类果然有趣!殷苒看到他两边脸颊有红晕在慢慢荡漾开,连最美的女人都不曾有过此种风情,任何辞藻都无法形容今时今地他所看见的姿态,一时无暇发窘,唯有呆滞正对。
这是什么情况,两兄弟不想知道,但这种情况,不允许继续下去!通宝扯了扯兀自笑得欢的索恩的衣角,睡意朦胧的叫了声:苏哥哥,我困!而开元,很难得也贴在索恩身旁,冷冰冰的朝那个此刻已回过神的人瞪着。
索恩站起来,说道:不好意思,殷公子,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在对方不甘不愿点下头后,他拉住两小的手,朝大门走着。
苏哥哥,抱!索恩宠溺的说道:通宝真是长不大。
不过仍旧把他抱了起来,并用另一只拉住开元。
他没注意到的是,把头搁在他肩上的通宝,此刻面上睡意全消,得意的朝着上位的主人做着鬼脸,挑衅而嚣张。
客房准备了三间,却无人有离开索恩房里的意思。
他虽介意通宝那恐怖的睡相,却不忍赶他们出去。
情况如同上次,三人在床上躺下后,都紧紧靠着他。
苏哥哥,你喜欢那个人?索恩疑惑,他怎么会有这种结论的?怎么突然这么问?你对他笑!开元突然说到,怒气冲冲的。
他刚才说的那句话,让我感触很多。
一时控制不住情绪。
可我们从来没见过苏哥哥那样笑过。
通宝埋怨。
我每天都对着你们笑,还不够吗?不够!这回两兄弟同时说道。
那你们想我怎么样?索恩无力问道。
苏哥哥要天天对通宝笑,看到开元突然支起身子怒目以对,立刻追了句,还要对哥哥笑。
不许对别人笑!开元加了个条件。
你们两个,索恩叹息,不要胡闹了,快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