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捂着肚子,慢慢地向书房挪动着,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冷汗,都顾不得去拭一下,恶狠狠的直看着书房的方向,心里把四爷的祖宗请出来好好地问候了个遍,回想着刚才的事儿,我真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大娘!我吃东西吃坏了肚子,能不能……我苦苦哀求着像是领头的老妇。
这怎么行!耽误了事儿的话这管事的可是要责罚的!看上去很慈祥但实际很凶恶的老妇真让我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就像四爷一样,我死都不会想到他居然用这招对付我!不过现下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大娘啊,您看看,您那么慈祥那么和蔼那么善良,您就……我话还未说完她就粗暴的打断了,跟你说了不行不行就是不行!不过……她忽然意味深长的拖长了音,两只眼睛奸笑的看着我。
我立刻明白过来了,咬牙想了想这银子是小人命是大,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娘啊,要不这样……我悄悄的说,你们也是够辛苦的了,为了我一时之便要受到责罚真是太不值得了!我无以为报,只能把这个月的例银拿出来来补偿各位……您看这行吗?大娘,您看我一个姑娘家遇上这种事儿……这个嘛,这工作的确是很累人啊,上面还有管家看着,出了点差错都要受责罚。
你能体贴我们这些老人家,我这老婆子就发发善心吧。
言外之意就是成交。
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那大娘你跟她们说说,我去……喂, 最后一个桶不要搬出来了,她对着一个进了最后一间的老妇喊道,回头对我说,去吧去吧,最后一个,记得要快!她话音未落我就直接冲了机器怒,她还在外面喊,要快啊!对了这银子……我从门缝间递了腰牌出去,拿着这个。
要是明晚上这个时候我没来,你就拿着牌子找高管家去。
在雍王府能证明身份的牌子要是掉了可是大罪,她自然也清楚。
当下忙不迭的收了牌子,你倒是快点啊!我也想啊,可这肚子里是翻江倒海的,委实可见这巴豆的功效真是强劲啊。
猛然想起昨儿个十阿哥可是喝了满满一杯子的巴豆水……我琢磨着他铁定是玩完了,不过历史上可没说他是被泻死的……反正看样子和十阿哥的梁子是结下了,说不定还是根钢精混凝土的。
一路守卫的侍卫门见我这苟延残喘东倒西歪的样子,个个的脸都歪曲成狸猫样—大概是没见过我这样不懂规矩的女人吧。
反正我是不在乎的,我又不认识你们,当然如果在认识的人面前,我是绝绝对对不会这样的。
好痛。
肚子里有是一阵绞痛,我跌坐在地,把四爷骂了个狗血喷头,你个混蛋王八蛋!亏你还是个皇子,竟然做这种缺德的事儿!遇上这么锱珠必较的小人,也难怪八阿哥他们会有那样的下场!就这样边走边停边骂,终于回到了书房门前,我只直起身子拢了拢发,又拍拍身上的灰尘,这才推门而入……再怎么说我都不想让人看笑话,特别是他!就算这里子不行了,这面子什么的还是要装的……然而见到他一手捧书一手端着茶喝悠闲得无与伦比的样子,我差一点点就忍不住破口大骂了。
回来了?可有够久的了。
四爷放下书,淡淡的看了我一眼。
我深吸一口气,竭力露出自己最灿烂的笑容,一边福了福身,回主子的话,托主子的福奴婢‘活着’回来了。
呵,他斜睨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这是你自找的。
我强忍住怒气,道,爷,奴婢敢问一句,这可算是对奴婢的处罚?要不是膳房的离职你才会拿错了豆子,现下躺在床上哀号的可就是你。
对你的处罚不过是抄书而已,这才是主子对下人的惩罚。
至于这个……不过是作弄你罢了。
我冷笑,我何德何能有资格让皇子阿哥作弄?当下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跪地颤抖道,主……主子!这可是折煞奴婢了!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
主子把奴婢当奴婢,奴婢把主子当主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主子把奴婢当奴婢,奴婢不把主子当主子,那可是大不敬!但主子的话奴婢是万万要听的,不可能主子让奴婢当奴婢奴婢不把主子当主子,也不可能奴婢把主子当主子主子不要奴婢当奴婢……我心想这不绕晕死你,结果我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幽冷严厉的音,闭嘴!我缩了缩脖子当下噤声—识时务者为俊杰!起来,去把你写的字儿拿过来。
是我乖乖站起拿了刚写的字走过去将纸铺在书桌上,他一张张翻看着,每看一页眉头就皱的更紧了些,写了那么久才写这几篇?拜托是九篇!不是几篇!回主子的话,那是因为奴婢每写一个字都是很认真的!认真到你吩咐下人把巴豆放进糕点中我都未察觉。
这是什么意思?冷不防他抬手指着一页上的一个字儿问道,我疑惑的望过去,是一个命字,他手指的地方,是我在它旁边打上的一个问号。
为什么要在这里打上问?他抬起头定定看着我,眼神中有着我道不明说不清的光一闪而过。
我想了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回主子的话,奴婢写着这个字时就在想这是否真的有‘宿命’一说。
宿命?他轻笑一声,微弱的烛光让我看不清他的脸色,你信?下午还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
我一笑望着窗外淡淡的月光一字一字道,我,不,信!为……因为,人,定,胜,天!我笑的很愉快,声音却坚决如铁,没有人……是生来就该是怎样的人的。
皇帝也好,平民百姓也好,还是我也好……都不是上天安排的角色来按照他的所想演一出戏。
是人……是人自己努力争取到的。
命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何来宿命一说?良久,他不发一言,我低下头时看着他映着烛光的纯黑瞳仁,竟觉得他有一刹那的失神,命……吗?我也不信。
突然他话锋一转,你想知道你的父母吗?父母?我有父母?我惊奇的问道,撞见他唇角似是而非的笑意时才蓦地反应过来。
后悔的肠子都要绿了……我又不是孙悟空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当然有父母了,确切的说是我之前的楚君寒的父母,我一直以为她的父母应该去世了才对……我的父母,我犹犹豫豫的道,他们,还健在人世?但我其实并无好奇知道他们,一对抛弃女儿的父母,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因此在听到他说明日我的父母会前来和我相见时我淡淡应了声儿,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屋子里重归清冷寂静。
我磨着墨又想起每晚必做的那个梦,真不知道那两个字到底是什么……你刚才,没有说奴婢,你说的是‘我’。
他突然开口道。
我这才回过神来,想着他那么个小人这点都要计较,奴婢错……其实,你说‘我’字时比‘奴婢’好听的多。
他头也不抬的继续道,却让我为之一楞……他……听的出来?我在说奴婢时总会不自觉的带点讥讽的音,极淡极轻微,但他……竟然能听的出来?一来我对这个身体有着怎样的父母并不感兴趣;二来昨晚跑茅厕跑的我差点虚弱掉,倒下床一觉到天亮,根本没有闲工夫去想。
然而今儿个当我推开书房门瞧见里面端坐着的人时,当下只有震惊两个字才能形容我的心情—坐在椅子上的,分明是我那天见过的那个威严的中年男人!不会吧,他竟然就是我爹?我理了理情绪让自己镇定下来,进了屋子才看见还有一位中年妇人坐在他身边,很是端庄,只是一见我就几乎坐立不安,双手使劲绞着柔薏,一副激动的样子。
我同情的看了看被她折磨的不成样子的绢子,福身道,主子吉祥!大人吉祥!起吧,四爷端坐正中,瞟了我一眼淡淡道,你的祖籍,年龄,可还记得?我想这大概就是核实身份了,回主子的话,奴婢失忆已然全不记得了。
简直是明知顾问。
果然,一听我如是说,那位老爷和太太丝毫没有惊讶之意,老爷低低叹了一声,妇人双眼已是蓄满了泪水,像是可怜我似的。
我别过脸心里只觉得好笑,我都不觉得可怜,你还可怜个什么劲?你看看,像不像?老爷转过头对夫人道,夫人此时已是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蹒跚着向我走近,她抬起一只手颤抖着轻抚上我的脸颊,我一颤,只觉心里有一股酸楚直蔓延上眼里,她的手……多像我的妈妈,记忆中,她也是如此温柔的抚着我的脸,然而,今生今世我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吧?一念于此,眼里已是水气弥漫,我忙强压住了那股子酸涩……再怎么样也不可以在别人面前哭!那是我答应过小柔的……像,像极了!妇人好不容易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就泣不成声了。
老爷倒是一副很镇静的样子,我也觉得有七八成的像。
既然这样,夫人就看看她有没有那胎迹吧。
我一楞,胎迹?什么胎迹?妇人忙用绢子拭了眼,匆忙道,好,我这就……四阿哥能否给我们提供个屋子……你们去里间吧。
那怎么行……老爷急急道,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不碍事。
四爷一挥手,忽然用带着一丝阴霾的眼睛看着我,我正对上他的眼,一惊之下急忙把我的眼转开,如果真的是的话,那可就恭喜兵部尚书大人了。
姑娘你跟我进来一下。
我还没听到那老爷回的什么客套话,就被身边的妇人一把拉了径直往里间走。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对,似乎是那老爷太镇定了,和这急切的妇人成了鲜明的对比。
等到进了里屋关好了门,妇人放开我的手,定定望着我,眼中尽是期待渴望的光芒,脱!啊?我低呼一声,脱什么?难道是……她冲我热切的一笑,把右脚的鞋子脱了。
呼,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她要让我脱衣服呢。
我顺从的坐下来,把青底儿白面布鞋脱下,再把白布做的类似袜子的东西褪去,呈现在妇人眼前的便是我没有裹足的脚,想当初我还为这庆幸了好久呢,我仔细瞧了瞧委实没见着什么胎迹啊?正茫然间只见妇人蓦地跌坐在地,双手颤颤的捧住我□的右足,大拇指在踝骨处轻轻磨蹭着,眼里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足上,我似被一烫下意识的想缩回脚来,却被她牢牢握住,动弹不得。
我只得开口道,夫人?你没事吧?我话音未落她已是一把扑向了我将我紧紧抱住,失声哭喊道:我的女儿啊……我一楞,她刚才看见什么能确认我身份的东西了?我记得我踝骨处没什么印记的啊!我艰难的偏过头才微微见到了她刚才磨蹭的部位,却又是一楞……踝骨处只有一枚小小的,颜色极淡极淡的痔……如若不仔细看的话是根本看不出来的!甚至连我也不知道我脚踝处有这样一颗痔的存在!心下顿时警铃大作,隐隐约约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心头涌上一股子复杂的味儿,如同五味瓶子打翻了一样,我能品出来的,仅是失落和恨意……连亲情都可以这样被他所玩弄,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狠心的人!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儿啊?您为什么要说我是您的女儿啊?我装着茫然的样子问道。
她放开搂紧着我腰的手,转而拉住我的手破涕为笑道,傻孩子!我问你,昨儿个四阿哥是不是告诉你明儿个你爹娘要来?我点点头,是啊,可是……难道您就是我娘?!我欣喜道,妇人眼里还有泪意唇边却笑的格外艳丽,是啊是啊!我本来还不确定,可一见你踝骨上的痔我就确认了你的确是我走失多年的女儿啊!她……也有这样一颗痔?不会太巧了吧,我有点心惊。
妇人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是我家老爷昨儿个去了四阿哥府中后回来跟我说,书房的一个端茶的丫头长的和我那八岁时便被人虏走了的女儿十分的像!他还问我记得不记得女儿踝骨处一的颗小痔?我哪记得那么清楚啊,他便跟我说他倒是一直记得女儿确实有的。
所以今儿个我们特意来看看是不是,哪知你不但长的和我女儿几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而且你的踝骨处也有这样的痔!虽然你失忆了,但四阿哥给我们看的户籍上你的确是在八岁时被那该死的会弄进去的!女儿啊,这些年可苦了你了!原来……我暗暗咬牙,真相竟然是这样!我的猜测是对的,余下的只要去找她求证便是了。
下定主意,当下不着痕迹的恨掐了自己一把,立时泪水盈盈脱口道,娘!君寒啊……我的可怜的女儿啊!我们相拥而泣,而我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微微一怔……又是一个,和我同名的人。
竟然内人确认无疑,那我们明日便派轿子来接她回舍下。
要不是四阿哥……!我们走出了里间,就见那个我应该称之为阿玛的人向四爷深深一鞠,大概是妇人哭喊时他们也听到了,只听他接着道,四阿哥对小女的救命之恩,臣及内人都愿做牛做……大人不必多礼,四爷稳稳扶起阿玛,漠然道,令嫒在我府中倒也未亏待她,今当完壁归赵。
明日你来接他回去便是。
四爷让我回去收拾东西,暂别了我那依依不舍的母亲和冷淡的父亲,我快步走回我和翠儿的屋子,急着想去证明一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