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了啊!我从轿子上下来便见这恢弘的府邸,立刻咂了咂嘴—这老头还不是一般的拽,气势都可以和雍王府有的一拼了。
噼里啪啦……一连串的爆竹声在耳边炸开,我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着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猴子在耍杂耍给他们看一样,滑稽的不行,这种想法顿时让我浑身都不舒坦起来。
小姐,奴婢扶着您,您慢走小心身子。
身边传来温柔的低语,隐隐有一丝颤音在其中。
我别过脸这才见着刚才扶我下轿的女孩子,鹅蛋脸,弯月眉,一双黑瞳荡漾微波,泫然欲坠,可脸上的笑意却那么灿烂。
我暗自叹了口气,她那么高兴想必是因着日思夜想的主子终于回来了吧,可是……我轻轻的苦笑,要是知道是这主子是假的,她会很伤心吧?小姐?她迟疑的唤了我一声,我回过神来但见她已轻轻扶住我的右手,正卑躬着等我迈步。
我下意识想把手拿开,却见着一个站在最前面围观的人抬起手指着我向另一个人正说着什么,他满脸的鄙夷,而耳力极好的我已然听到他们的对话,瞧瞧,瞧瞧!这就是尚书失而复得的千金?去,我看啊,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是啊是啊,说不定是假冒的。
你看,一点规矩都没有的样子我的眼神忽地一凛,略微颔首任着她扶我一路拾阶而上,而另一只手极为端秀地轻提起素裙下摆,顺带恨掐了自己一把。
待到众人前时已是泪水盈盈,我站立不稳似的忽跪在地凄楚呜咽,阿玛,额娘,女儿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二人一左一右的扶起我,我瞄见一向严肃的中年男人,呃,勉强称之为阿玛吧,他微微有些动容,而额娘早已是泣不成声。
恭迎小姐回家!他们身后的下人们早已是乌压压跪了一地,此时齐声呼喊但看上去却是心思各异,我冷眼旁观,只觉得好笑,谢谢了,你们都请起吧。
小姐,你可回来了!一个看上去像是总管的老人巍颤颤的站起身来,脸上早已老泪纵横。
我又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好回话,只得尴尬的笑着。
进屋吧,啊,进去再说。
阿玛挥了挥手,他们就让出一条道来,恭敬的低着头站在两边,我扶着妇人缓缓迈步,朱红的大门在身后徐徐关上,将门外各色各样的眼光阻断……眼前是庭台楼阁,雕拦玉砌,长廊水榭。
我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这里,便是我新的安身之处了。
小菊,去给小姐收拾收拾。
是。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小菊就是刚才扶我下轿的女孩子。
我沐浴后便由着她帮我梳洗打扮。
恩,回来了,我微微一笑,不过,我失去记忆的这回子事儿阿玛应该有告诉你们吧?恩,小菊点点头,老爷是说过,他说如果小姐有问道以前的事儿的话,就如实相告。
那,小菊就有劳你把这些事儿说告诉我了。
是,小姐。
小菊一边利索着帮我梳头,一边把我的身世都将清楚了……镶赫氏,君寒,这是我现在这个身份的名字。
父亲是镶黄旗的,官任兵部尚书,早年跟随康熙抚西藏,征准葛尔,浴血奋战换来今天的荣华富贵;母亲高氏也是出身官吏世家,两人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后便成亲,生下了一个女儿,因为就是我。
父亲没有其他的小妾所以只有我一个子嗣,对我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搁在手心怕飞了。
八岁时随同父母去另一个王府中做客,岂料我溜出去玩后便再也了无音训,报官派人久寻未果,母亲伤心欲绝,父亲默默守侯着她始终没纳一房小妾。
听到这时我不禁感慨万分,想到四爷府中的那么多小妾,可真是鲜明的对比啊,就有种想为他立贞洁牌坊的冲动……至于奴婢,奴婢是马总管的孙女,至小和小姐一块儿长大。
小姐对下人都很好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小姐。
小姐对奴婢却是极好,因此奴婢曾发誓要一辈子伺候小姐!哪知小姐您……小姐您受苦了,奴婢……等的您好苦……小菊已是红了眼圈,呜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本来听她小姐长小姐短的听得浑身不舒服,现下见她这样也只有轻叹一声拿了绢子替她拭眼,小菊,我回来了。
谢谢你,以后还要麻烦你多照顾着了。
小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儿!能伺候小姐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啊!小菊破涕为笑,从旁边的侍女手上接过装满首饰的匣子递到我面前来,小姐,请选饰品奴婢为您佩上。
我一看匣子里的珠光宝器立刻呆了一呆,天啊!这些可都是珍品啊!什么玉脂极品簪啊,翡翠耳环,当下觉得这女的未免也太受宠了吧!我在匣子里看了看,选了一支白玉兰花簪,一对翡绿耳环递给了小菊,就这些吧。
我本来也不喜欢佩带首饰什么的,不过那两样东西看上去真是美极了才想试一试。
小菊一边接过帮我戴上去,一边笑着絮语,小姐从前也最喜欢这两样了呢!小姐虽说失忆了,但这喜好还是没变哩!我微微一楞,随即释然,这只是巧合而已。
小姐您看看满意不?恩我应了声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不禁怔住了—这是我吗?一袭淡青长裙配着淡黄色比甲,简单而大方的发髻上插一只白玉兰花簪,耳上佩着翡绿耳坠子,看上去极为清雅文秀。
镜中女子先是蹬大了眼睛望着我,尔后嫣然一笑……人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话果然不假。
小姐,老爷夫人在东厅等着小姐用团圆宴呢!……走吧。
自从那天的团圆宴后,我便再也未见过我那阿玛.每天登门庆贺的官吏什么的他都竭力帮我找借口推脱掉见面.我倒是乐的清闲,每天在府中转来转去,反正园子大也不嫌腻,唯一不好的就是我踏出阁走哪去都有一大帮子人跟着,有的是奉了命照看着我,有的则是……你说小姐不会真的失忆了吧?哪能啊,我才不信有谁一生能失两次忆,八岁前的忘光了,八岁后也的忘光了。
又为四阿哥所救进了雍王府,还误打误撞的被老爷认出了尔后风风光光的迎了回来。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我看也是就是就是,她和小姐长的还挺像,但性格差太多了!我看啊,八成是骗子!……我专心修剪着花花草草,对身后或疑惑或鄙夷的声音不屑一顾,倒是身边的小菊按捺不住转身朝他们大吼,你们说什么呢!别以为小姐好脾气不惩罚你们,你们就有恃无恐了!再这样不尊重小姐的话,我可是要告诉老爷去的!哼!话还未说完众人已作鸟兽散,我停下剪子无奈地看着小菊,小菊啊,没关系的,要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吧,我不会介意的。
小姐!小菊气的直跺脚,小姐怎么可以任他们这样胡说啊!他们就是见小姐这样才越发没规矩的……小菊,我好笑的打断她一个人在哪义愤填膺的大喊大叫,我真的,不介意的。
本来我就不是真的,让他们说两句有什么打紧?要是我见了这样的事儿我肯定也觉得不可信。
你就由地他们去说罢,莫太为难了他们。
我不管!小菊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甩了甩头,只要有我在,他们休想欺负小姐!欺负?我暗自咧了咧嘴角,他们要真敢怎么着,我这身武功正好找到用处呢。
小菊!这件事我绝不妥协!小姐!小菊一甩头,闭了眼像要赴死的战士似的,我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动,我不是让你认错什么的。
我只是想谢谢你,谢谢你对我那么忠心。
尽管心底非常清楚,她的忠心是对她的小姐,而不是……能伺候小姐是奴婢的福份!小菊眼眶微红,而我听到她刚才说的那两个字只觉浑身不舒服,小菊,你以后在我面前别再称呼自个儿奴婢好不好?那怎么行啊小姐!小姐就是小姐,奴婢就是奴婢,这身份可不能逾越了!见小菊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我越发烦躁起来,正想说服她忽觉得她刚才说的话怎么这么熟悉……微微有些怔住了,想起前几天同样的话我才对四爷说过的,心下只觉得怪异,咳咳,小菊,既然你当我是主子,那我说的话你必要听的对不对?就当是我命令你吧,以后在我面前别叫自己奴婢好吧。
是……小菊虽应了声却还是一脸迷糊的样子,为什么小姐不喜欢听别人说‘奴婢’二字呢?我听着别扭。
我简短的道,小菊一听我这样说大概想起了点什么,便不作声了,默默地站在我旁边看我修剪花草。
恍惚间有个清冷的音在耳边说着什么,我拿着剪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闭嘴。
你说……‘我’的时候要比‘奴婢’好听许多……小姐?啊我回过神来见小菊一脸疑惑的看着我,略微有些尴尬,小菊,去帮我把花洒拿过来吧。
是。
我望着小菊拿了花洒去装水,夕阳斜照在远去的她的身上,将影子渐渐拉长,一股茫然若失袭上我的心头。
好象,自己失去了什么却连自己都不知道……小姐,花洒拿来了。
恩,谢谢。
我接过花洒开始仔细的浇起花来,见小菊毫无防备的样子,忽然玩心大起,冷不防把花洒对着小菊把水喷了过去!啊,小姐!小菊惊了一惊,随即无可奈何的甩了甩被水打湿的袖子,一两滴水珠不经意的落在了我的唇上,冰冷湿润,我一怔……书房的那个晚上,我的唇不小心扫过他的的时候,感觉也是这样的冰冷,他的唇上仿佛也有着和身上一样的淡淡的檀香味儿……小姐?顺着小菊奇异的目光我向着自己的手指看去,顿时大红了脸—我在做什么啊我!居然下意识的用右手食指轻抚着唇!小姐,你的脸怎么红拉?我我我,我热!回屋去了!我搁下花洒径直入了屋,一边用手抚上脸颊,颊上滚烫一片。
我在屋里转来转去,心烦气躁的。
小菊进了屋怯怯的看着我,不敢出声。
蓦地想到古人都抚琴挥豪来排泄心中的烦闷,忙在屋里找起书来,小姐……你在找什么啊?奴婢来找。
小菊终于忍不住出声道,这屋里有没有一本书啊?对了还要笔墨纸砚什么的,我要练字儿。
小姐……小菊迟疑道,老爷是武人,小姐的房里自然也不会有这些个东西了。
不过小姐要的话,奴婢去外面拿。
等等。
我摸到了自己从雍王府带来的包袱,记得里面有四爷给我的一本书,忙拿了出来,小姐,还要笔墨纸砚吗?不用了,我就用手比着写就是了。
是。
小菊福了福身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我坐在椅子上一手翻书一手在茶案上写着,四爷的字迹隽永俊秀,我拿着笔照着写都写不出来那股子韵味,更不要提用手指写了,但心里总算清明了许多。
还是有支毛笔好啊。
我暗自叹声但也懒得多事叫小菊去拿,只得将就着。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小菊拿了盏油灯过来点上,光线好了他写的字儿也看的更清楚些,一点一钩横仿佛都是才写下的,有的地方还带着墨的浓,我凝神看着他的字,浑然未觉手指已停滞下来……他的手仿佛覆在我的手上,一笔一画的带着我写……灼热的吐吸喷在我耳上,你有这天分,原是该把字儿练好的。
……小姐,夫人请你去襄夏庭喝茶。
我回过神见是每日必来传额娘话的丫鬟,微微一笑,恩,这就去。
有劳你领路了。
小菊跟在我身后和我一起去,我缓缓的走在幽静的小路上,抬头便见远处灯火辉煌的正是我要去的地方,四周是一片静谧,我低下头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胤缜,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蛊?让我如此,如此地……想起那些本该忘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