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集市。
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小摊,络绎不绝的人流,在灯火辉煌的掩映中显得格外的热闹。
我完全沉浸在这种欢乐祥和的气氛中,拉着小菊东奔西跑。
与我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不同,小菊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眉宇间有隐隐的担忧。
小……少爷,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刚才那位公子说的话吗?在我兴冲地奔向另一个卖桂花糕的摊子前,小菊终于忍不住拉住了我出声道。
我回过头无所谓地冲她一笑,担心什么?他要记住就让他记住好了,反正我又不认识他。
况且后天我就要进宫了,十分肯定以及万分确定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了。
我干嘛还要担心?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不过这话我可只敢在心里说说而已。
可小菊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可是小……少爷……好拉好拉,你就别再婆婆妈妈了。
再说下去的话可就没多少时间逛街了,快走快走。
我一把拉了小菊就往前走,可是……又怎么拉!我不耐烦的停下脚步回头向她瞪过去—这丫头是在考验我的忍耐力么?晤,小菊一脸的委屈,可是少爷后天就要进宫选秀了,今天还……你是想说我本来应该在家中作好选秀的准备的,却硬要出来逛街,为什么对不对?见小菊点点头,我没好气的一笑,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拉。
反正我又不希望被选上,及时行乐不是更好?小……少爷,我翻了个白眼—这丫头可真是……能够被选上成为皇上的妃子,那是多大的荣耀啊!这可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求之不得的美梦啊,为什么小……少爷不希望被选上呢?妃子?我好笑般的咧了咧嘴角,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小老婆罢了,现代的一夫一妻制在我的意识中根深蒂固,我才不要我爱的人有三妻四妾呢!要是他敢娶小,我就把他卖进妓院去做鸭子!脑海中忽然出现四阿哥在妓院门前招徕恩客时巧笑倩兮的场景,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笑容却在下一秒唐突的凝固住……为什么,刚才从脑海中浮现的那个名字居然是四阿哥……小,少爷?少爷?啊?我回过神来见小菊不明所以的望着我,抱歉的一笑,我没事。
我只是在想皇上现在可是有五十岁了吧?---这年纪都可以当我爹了!扑哧小菊喷笑出声,小,少爷可真是……这话让别人听到可不得了!恩,恩,我知道。
好了小菊,我们快走吧。
言罢拉了小菊就在人潮中穿梭来去,我竭力笑的张扬而又快乐,看上去整个人都沉浸在欢乐中,实际却是刻意的将满腹心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去……这桥啊,叫做‘状元桥’。
相传是……顷刻我们便来到了这座据说能带给人好运的石拱桥。
我悠哉漫步在桥上,边吃着手中的各种各样的零食边听小菊花、讲这桥的传说,心中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爽—有钱人家的感觉真好!价钱都不问随便拿了就走,反正有小菊在后面付钱。
再加上我本就身着男装的素色长袍,手执一把白底金边折扇,看上去是英俊潇洒,气质不凡,惹的来往的姑娘家看见我就一副两眼冒红心的样子。
我心里的得意自是不必再说了。
正听小菊说得起劲,冷不防来了个人急匆匆地从我身边过时不小心重重地撞了我肩膀一下,我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抱歉。
一个低沉阴冷的声音在耳边作响,却是莫名的熟悉。
我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只望着他的侧脸,仅仅一瞬却让我的心骤然紧缩—他怎么会在这里?眼看一身粗布衣的他过了桥进了桥边一家简朴的酒家,我定了定神忙拉住小菊的胳膊,用力之大我自己都没察觉,小菊,桂花糕吃完了我还想吃,你帮我去买点好不好?小姐你弄疼我了!小菊痛呼出声我才反应过来,忙撤了手,可是小,少爷这离卖桂花糕的有点远,你一个人……小菊有些不放心地道,我环顾四周,见着桥对面一座小亭子忙指给小菊看:看到那座亭子没有?我就在那里等你。
你不用急,反正时间还早,你走着去就可以了。
恩,小菊点了点头,眼含担忧地望着我,小姐你一个人,要小心啊。
要是再遇上……不会的,我心里有点急,强打笑意对她道,这里人还是很多的。
我不会有事的,你就快去吧。
眼看着小菊折了回去,身影融入了人群中,我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影,急匆匆地提了下摆就往那处酒家跑去,心中的疑虑仿佛黑洞似的也跟着扩散开来……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辰,我终于从酒家出了来。
只觉得步履是异常的沉重,整个人还沉浸在刚才所听到的事实的震惊中。
我做梦都不会想到,一切事情的其末居然是这个样子!我快步向亭子走去,脑子里是一片混沌,只是打定主意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给四阿哥提个醒,可是疑心重如他,又怎会轻易相信我的话?要是他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又该如何解释?凉亭里空无一人,看样子小菊还没回来。
我倚在横栏上,失神地望着湖面微波荡漾,岸边的灯火星星点点投影在水面上,夹杂着水气的风迎面吹来,心里只觉得有一股子酸楚升腾起—小柔在身边时,我习惯一切依赖于她,而如今自己独自一人面对这些,才知道被依赖的的人要背负的重担,那是怎样的心累!小柔……我好想你……我想回去……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孤独……我抱着头喃喃低语,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小……少爷,桂花糕买回来了!我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只见小菊正从桥上飞奔过来,忙用力拭了眼,径直向她走去,小菊劳烦你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小姐,你不是盼望着多玩一会儿么?现下离夫人规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怎么就急着回去了?小菊捧着糕点楞楞地望着我。
我叹了口气,一边从她手中拿过桂花糕,一边挽住她就往回走……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所以不得不回去。
京城。
尚书府。
小姐,你可回来了。
夫人正说让下人去找你呢。
孙伯佝偻着背,欣喜地对刚进门的我们说道。
我点了点头,恩,回来了。
小姐是先沐浴还是……小菊帮我摘下帽子,问道。
你先去给额娘请安,然后回去帮我准备水好么?我要去找一下阿玛。
是。
小菊依言而去。
孙伯,阿玛现在在哪里?回小姐的话,老爷现在正在书房。
劳烦您带我去好吗?我有要事要跟阿玛说。
是,小姐这边请。
谢谢。
我略微颔首,紧跟在孙伯身后穿过长廊水榭,来到一处僻静的屋外。
小姐,老爷就在里面。
不过……见孙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微微一笑道,孙伯您要说什么?直说就是了。
不过,老爷在书房的时候一般不喜人打扰。
恩,我点了点头,孙伯谢谢您,我知道了。
不过这件事真的很重要,我非说不可。
是谁在外面啊?从屋里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音,我示意孙伯离开,见孙伯走后才小声道,大人,民女楚君寒求见。
屋里的人似乎顿了一顿,才走过来开门,一见着那魁梧的身躯我立刻福了福身,民女请镶赫大人安。
你说的什么话啊君寒,你对阿玛这么多礼干什么?快进来。
听了我的话他不过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若无其事的让了让,允我进屋子里来。
我冷笑着进了屋,顺便带上了门,见简朴的屋里除他之外再无一人。
坐坐,他指了指一把檀木椅让我坐下,自己也回到了正中位上,这几天公务繁忙,没有好好陪着你,是阿玛不对。
不过你这么晚来找阿玛,有什么要事么?大人……请您别再装了好吗?您根本就知道,我不是你女儿。
我平静地道,眼角的余光看着他一楞,随即叹了一口气,看向我的眼中浮现出一种悲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从大人和夫人去四阿哥府中与我相认时就知道了。
哦?我以为我们做的天衣无缝。
是吗?我微微一笑,大人,其实刚开始我只是奇怪为什么夫人查的胎迹居然是一颗长在脚踝处的那么微小的痔。
老实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样一颗痔的存在。
但这仅仅是疑惑而已—其实,我真的很希望你们是我的父母。
说到此我底垂下头,竭力作出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眼角的余光瞄见他似乎有些动容,后来,我略经打探便知道是四阿哥派人察我身上是否有可以作为胎迹的东西。
这就更加肯定了我的猜测。
再后来,是我来到这尚书府后您的态度。
那天八抬大轿迎我回来,还在府外放鞭炮什么的,这应该是公告人们您的女儿失而复得了吧?可是接下来您拒绝别人探访我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想让这件事闹大。
其实这也是给我找台阶下。
要是那些官吏问起我的过往,我委实不好说什么。
还有,为什么早不早迟不迟偏偏要在选秀前认我?大人,您们做的这件事,要的便是我有一个身份能够堂堂正正地进宫,对不对?他静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四阿哥看中的人……果然不差。
然而这句话被耳力极好的我捕捉道,又是一怔。
你说的没错,他抬起头向我微微一笑,眼中似乎含着欣赏与无奈,或者说,你说的全都是真的。
我暗叹了口气,自己想的和别人说出真相感觉果然不一样,只觉得心里是越发的沉重。
可是大人,有一点民女未曾明白。
夫人爱女心切,断不会同意一个本是刺客的姑娘来糟践她女儿的。
她……我话还未说完,他低西头挥了挥手打断我的话,她……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掩饰不住的哀伤,自从君寒被拐后,她的精神就一直不太好。
整日以泪洗面,这些年来我并为纳一妾就是怕刺激到她。
然而她的意想症越来越严重。
我就骗她说女儿脚踝处有一颗痔,并趁机带她去见你。
其实……你真的和我的女儿长的很像,否则是再怎样都骗不过她的。
自从你来后,她的病情好了很多。
我……原是该谢谢你才对。
原来如此。
我重重地点了下头,大人您请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起的,因为我非进宫不可。
哦?为什么?他抬起头疑惑地打量着我,我偏头一笑,因为……这也是我的选择。
如果……这是个契机的话,我绝不会放过!呵,他严肃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
不过,你这么晚来找我,不是想求证这件事吧?大人明鉴。
我咬了咬下唇,终于下定决心道,其实……民女打扰大人,是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说来听听。
他负着手缓缓地渡到我面前来,我倒是很好奇。
我深吸一口气,请大人务必转告四阿哥,再去江南时请多加小心!什么?我刚说完就见他脸色唰的变的惨白,四阿哥去江南的事是今天早上皇上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诏的,是绝对的机密,你怎么会知道?这下轮到我倒吸一口凉气了,天啊,既然是下的诏,那知道的人只有朝中的人……难道今天和那个人说话的竟然是……我忙让自己镇定下来,站起身对他福了一福,大人,民女是偶然知道这个消息的。
但请大人务必要相信民女,民女受四阿哥所救,自当以命相报,断不会恩将仇报的!还请大人将‘小心’二字叮嘱给四阿哥!他背的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一副焦虑不安的样子,可这……你到底是从谁那里听说这件事的?四阿哥要是问起来,我难道要把你对我说的话和盘托出?是,我略微颔首,四阿哥未必会相信民女的话,但总归会警醒一点。
请恕民女不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给大人。
但请大人务必要相信民女!好吧,他终于妥协,你有你的苦衷,我就不多问了。
他忽然像是自言自语道,四阿哥,这次可就验证您识人的眼光准不准了。
我松了口气,不管怎样我算是给四阿哥提个醒吧,书上可没说雍正帝早夭,不过这刺伤了对身子也不好……脑海中忽然浮现初见他时莫名其妙地替他挡上一剑时的场景,就是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当初会替他挨上刺穿肩膀的一剑,大夫说这肩膀上的旧伤以后会定期发作,不知道这发作时又是怎样的疼……还有什么事吗?他出声道,如果没事的话……我回过神来,抱歉的一笑,我走神了。
民女还有一事……我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问他,大人……不知大人的女儿身上是否真的有特别醒目的胎迹?是怎样的胎迹?她……他皱起眉,微有些不愿多谈的样子,我记得在她八岁走丢前,她的胸前,有一块红色的印记。
轰仿佛惊雷炸响在耳边,我整个人彻底呆住了,两眼茫然的盯着前方,双手无意识的揪紧了胸前的衣服……他的声音,以及酒家那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回放……胸前有一块红色的印记……八岁被天地会长老掳走,喂下忘花熬成的药汤后失去记忆为我们所用……竟然是真的……希望大人的女儿能平安归来。
回过神我竭力平静道,却掩饰不住颤抖的音。
但原如此吧。
他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凄凉。
大人,民女多有打扰,告辞了。
我福了福身,向外走去的双腿仿佛被抽尽了力气似的绵软无力。
出了书房我扶着墙缓缓地向我的闺阁走去……这下,真的是我的屋子了……我扯起嘴角,露一个苦涩之极的笑……我的灵魂投之所在,居然真的是一个千金大小姐的身体!世事难料,原来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不过,我咬紧下唇,企图用疼痛让自己混沌的神志清醒点……无论如何,我真的是尚书大人的千金的事绝不能让四阿哥知道!否则一旦出了什么事,我鸠占鹊巢这罪名先不说对不起她,还会牵连到无辜的尚书大人和夫人!我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暗月如霜。
霜如暗月。
霜月交光,真的是,只余,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