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结束后,没被封上号的秀女们便要回到住处,等候主事儿的娘娘的调遣。
我前脚刚迈进屋子,后脚一个太监就在门口叫,姑娘是镶赫家的女儿吧?皇上有意,让您去储秀宫伺候着。
我一楞,储秀宫?这不是良妃的寝宫么。
而良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是八阿哥的生母吧。
是。
姑娘这就随我进宫应卯去吧。
内务府的人还在那里等着,耽误了可不好。
有劳公公带路了。
虽然心里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我还是淡淡应了声儿,跟随在那太监身后,一路穿过长廊水榭,皇宫中的景色实在是漂亮,不过对于我这种心事重重的人来说就跟看一副黑白照片没什么两样。
关于良妃的事我知道的的确太少,记得最清楚一点就是她很不受宠。
不过不受宠还能捞个妃当当,看来这良妃还是颇有能耐的。
不过我此时只是祈祷她千万不要是纳兰贵妃,年氏那样的人,只要不是的话我今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就这样想东想西的来到了储秀宫,进宫应了卯,穿上女官的旗装,脚睬花盆底,自我感觉还满不错的。
姑娘,请随我入正厅,主子要见你。
帮我穿衣的那个宫女柔声道,我点了点头,麻烦你带路了。
一进正厅我就感觉良妃绝不是我所想的那类人,看她屋子里的摆设就知道。
摆设极为简单,却是也清雅别致。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花香,却不媚俗,闻来沁人心脾,只觉从头到脚都是舒畅的。
墙壁上挂着几副字画,好歹我也学过四阿哥速成书法课几天,一看便知是女子所书,字是柳体,没有四阿哥的字的隽永俊秀,但也清丽自然。
是纳兰容若的一首词:昭君怨暮雨丝丝吹湿,倦柳愁荷风急。
瘦骨不禁秋,总成愁。
别有心情怎说?未是诉愁时节。
谯鼓已三更,梦须成。
我默念完后,只觉得一阵惆怅。
感觉未免太……愁了一点。
正在这时,这副字,你觉得怎样?一个淡淡的声音忽然问道,我一惊才看到良妃刚才侧屋里出来,由两名宫女扶着进了正厅,我刚想福身请安,却在一晃她的容颜时怔住了……她的五官远称不上是国色天香,但那种闲雅静谧的气度却能让人为之目不转睛,而且越看越舍不得移开眼去。
我不禁露出一丝苦笑……自己引以为毫的那一点清秀的气质和她一比,简直让我无地自容。
主子问你话呢。
她身边的一个宫女见我楞着不语出声提醒道,我忙福身请安,主子吉祥。
起吧。
我刚才问你,这副字怎样,你还没告诉我呢。
良妃微微一笑,我看她看着我的目光中并无责备,便直言道,主子,这词是极好。
可是……写的人未免太愁了一点。
哦?良妃的目光忽然变的有些深邃,你是怎样看出的?这词读着本就愁,写的时候,难道不应该更愁么?我迟疑了一会,终于道,主子,下笔的人写那‘愁’字的时候,‘秋’和‘心’略有分开,想来是写完字体上部分后,下笔的人心思已忧愁,才会顿了一顿才接着写,所以这中间的连笔就不是柳体该有的了。
愁么?呵,她赞赏般的一笑,你说的很对。
你是镶赫家的女儿?镶赫家崇尚习武,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识字懂文?我直言道,主子有所不知,奴婢八岁时被掳走,尔后失去了八岁前所有的记忆。
八年后被四阿哥所救,重伤痊愈后又忘记了以前的事。
四阿哥看我可怜便收我入府,当端茶送水的丫鬟。
恰巧被前来拜访的阿玛撞见,觉得我极像他丢失的女儿,一经查证才证实我的确是镶赫家的小姐,便带我回了府。
我刚满十六,阿玛报上了我的名字,便入了宫选秀。
以前的事,请主子恕奴婢并不记得了。
唉,听我说完,良妃微微有些动容,可怜的孩子。
看我低下头似乎暗暗心伤的样子,她没多问下去,听闻你泡得一手好茶?这下可好,我不愁没好茶喝了。
听闻听到这两字我心里泛起冷冷的笑意,连我会泡茶这样小的事情都知道,难道还会不知道我的身世?要说起来的话,我的身世可是颇有争议的话题。
我福了福身作出一副感激的样子,主子抬举了。
主子,茶端来了。
一个温婉的声音忽然从耳旁掠过,我心下一震,这声音……下意识的抬起头来,轰仿佛有一颗地雷在耳边炸响,我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我只是定定望着和那个穿着粉红宫装的宫女,视线缓缓从她的额滑下……眉如弯月,目如点漆……一模一样的五官!小柔!真的是小柔!主子,上好的碧螺春,您尝尝。
女子柔声道,一直是温温淡淡的笑着。
搁这儿吧。
是。
我看着女子将茶杯从盘中取下轻在茶几上,动作是那么轻柔……心里一点点的冷寂下来,她不会是小柔……小柔不是那种会有温和笑意的人,那么坚强的人,连偶尔的笑都是坚毅的克制的……她,不是她啊……眼里忽的涌起一股子涩意,如果此时是小柔在我面前的话,我肯定扑在她怀里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大哭一场再说……只不过……我咬了咬下唇,竭力把夺眶而出的泪水忍了回去。
我的失态被良妃看在眼中,她疑惑地问,君寒,你认识小春?女子终于转过头正视着我,我的眼直直撞入她好奇的眼神中,她奇怪的上下打量着我,看我的眼神,分明是看陌生人才会有的……回主子的话,奴婢只是看这位姐姐很像奴婢的一位故人,所以略有失态。
主子恕罪。
我低沉着道,心中仿佛压了块重石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怎么能用失望的口气说这样的话?!小柔没回到古代我该庆幸才是,我刚才……居然有隐隐的希翼!怎么可以!!呵,看来你俩还挺有缘的。
小春是前些日子才从胤禩府里送进宫来的,胤禩说小春伺候得挺好,我便允了。
今日你来,刚好和小春住一间屋子。
小春,君寒,你们要互相照应着才是。
是,主子。
谨遵主子教诲。
我俩同声道。
良妃点了点头,对我们的表现略感满意的样子,小春,你现在就带君寒回屋子去吧。
先让她熟悉熟悉我这里的规矩。
明天来伺候便是。
是。
小春福了福身,笑着看着我对我说,这位妹妹,随我来吧。
我向良妃请辞后,尾随着她出了正厅。
我跟在她后面向一处僻静的小屋走去,一路上我们都沉默无语。
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不多,见了我俩都恭敬的站在一旁让我们先过。
我心里堵的慌,见了他们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小春倒和他们有说有笑的,看上去相处的不错。
这也让我更加明白眼前的女子只是长相酷似小柔而已,性格简直得是天南地北。
到了屋前,她拿出钥匙开了锁,让我先进去。
我看了看小屋,屋子里有两张床,一个梳妆台,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看来良妃不仅要求自己的寝宫简单朴素,连下人的也是。
正想着,忽然听到喀嚓一声,我转过头去,但见小春从屋内把门锁上了,刚想问她有什么事么,就见她直直地望着我,尔后嫣然一笑。
好久不见了。
楚君寒!小……柔?我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呵,一个温暖的怀抱容纳了我,热呼呼的吐吸吹在我的耳边,声音带着佯装的愠怒,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快就忘记我了?看我不好好修理你!小柔!我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抱着我的她的身体是那样的温软,话语间带着她一贯的取笑味道,这不是小柔还会是谁?小柔我……我我紧紧抱住她,千言万语此时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一个我字说了嗫嚅良久,最终只是极轻极轻的将头倚靠着她柔软的肩膀,嗫嚅道,小柔……我好想你,好想你……感觉到她怀抱住我的身躯微微一颤,随即更紧更紧地搂住我。
空气中有一种温暖的味道,我们只是静静抱着对方,生怕一松手一开口就会失望地发现这只是一个梦,毕竟这样的梦,我都做过很多很多次了。
终于,小柔出声打破这一份宁静,喂,我说你啊,不要把我衣服打湿了,我待会还要去伺候娘娘呢,你要我怎么见人啊!你说什么!?我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松开了怀抱住她腰的手—改放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我微斜了眼看着她,威胁道,你不是说我没良心吗?我就流泪给你看看谁最没良心!刚才居然装出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现在又说我把你衣服给打湿了。
我说小柔,那么久没见我你怎么就不能做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不能,小柔丝毫没有受到威胁的样子,正色道,我只知道,遇见你就意味着我会有一大堆的麻烦事儿要替你做!谁高兴捡了个包袱啊!她话虽如以往一样薄情,但其实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我撇了撇嘴,不高兴似的说,小柔,你的嘴巴还真是恶毒。
亏我刚才在正厅里见着你笑的跟朵牡丹花似的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呢。
你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柔接嘴道,我和她对视一眼,随即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嘘,你小点声!小柔一把捂住了我的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你不想活了不成?看着小柔认真的样子,我收起笑意,心里微微涌上些不安,怎么了?话说的这么重?知道刚才为什么我不想和你相认么?小柔放开捂住我嘴的手,坐在了床沿上,一副略有思索的样子,我也跟着坐了下来,挽了挽她的手,你觉得这储秀宫里的人怎样?我想了想刚才见过的那些个宫女太监,看上去是很安分的样子。
安分?小柔冷笑一声,他们……怎么说呢,看上去确实是吧。
她忽然转过脸正对着我,眼里是隐隐的担忧,她这样的目光让我心里猛地一惊—小柔很少将心里的情绪这么明显的写在脸上。
这储秀宫里,看上去人人都是一副详和平淡的样子,对吗?恩,我重重的点了下头,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
有的,的确是忠心不二—比如良妃身边的那两个贴身婢女,一个叫惋清,一个叫卫兰,她们都是八阿哥从府中选出来送进宫里的。
其他的太监宫女,有的是其他的娘娘遣来的,有的是阿哥们的眼线—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在这里生活着就不得不被监视,一句错话就会被别人拉下口实,就会惹来杀生之祸。
你要万分小心才是,千万不能露出什么马脚来。
要记得,这里是清代的皇宫,可不是你家!在家里你裸奔都没人管……我知道拉,我翻了个大白眼给她,你要是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你肯定感慨都来不及,更别提要让我小心的话了。
等等,小柔突然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把关的严实的窗户开了个小缝,向外仔细的望了望才放下心来,重坐回我身边,你说。
恩哼,我润了润嗓子,开始将我所经历的事情一点不落地说给小柔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