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翻过镜子,强自镇定,对一脸等着看好戏的雁南微微一笑,我眼花了,什么都没看见。
哎,你不是吧你,明明就有……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径直站起身来,将黄铜镜扔回匣子里,你给我闭嘴!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我恶狠狠地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心中堵塞的污浊气息少那么一点。
喂,我可是蒙古格格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她不满地瞪着我,我理好衣襟,冷冷道,我管你是谁!我要换衣服了,你出去!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敢这样对我说话了。
亏我还那么好心的想帮你……帮我?我冷笑,我说格格,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好心可是会害死人的!奴婢可没这本事儿让格格尊屈惦记着!又来了,你就不能一句话不带刺儿?雁南摇了摇头,大大咧咧地往羊毛毯子上一坐,抬起头直直望着我,其实,我真的是想要帮你的—你喜欢的人是四阿哥,对不对?正在扣盘扣的手顿了一顿,有些恼怒—居然连雁南都看得出来……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表露在脸上了,你怎么知道?我压根就没看出她有如此这般锐利的洞察力……你这样问就是承认了?她第一次没有带笑,认真地看着我。
恩。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儿,进了屏风后,从昨晚起到现在折腾了那么久,狼狈极了,无奈这满清的宫里的规矩是不可以在大白天洗澡的,只得换了衣。
那又干你什么事儿?这个草原上,我的父汗就是最大的蒙古王爷,其他的几个小部落都要对我们的部落俯首称臣。
我自小就生活在宠爱中,所有人都对我言听计从,所有的话都是恭维和谄媚—连一个能真心跟我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她的声音第一次充满了沮丧和无奈,我的手不禁停了停,我从来都没有听过她这般……寂寞?的声音,我所认识的雁南就是一副刁蛮任性的样子,再加上她做的那些事儿,让我着实不可能喜欢她—根本就是不恨她都不可能。
然后呢?是不是发现我挺合你的脾气的,所以‘好心’要帮我拉红线?声音依然满是嘲讽,但语气却淡了很多。
也许吧。
不过当我看见你笑着说是和七阿哥是指腹为婚,手却牢牢握紧椅子把手,用力到指骨发白时,我就有些疑惑—再加上后来的试探,我就想要帮你。
还有今天的事儿……够了!我忙出声想要阻止她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就决定一定要帮你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她坚定无比的道,我微红了脸,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了。
我自己的事儿自己……帮不了第一个,总可以帮到第二个吧? 她淡淡的,有些许哀伤的话语让我止住了动作,楞楞地立在那里……什么叫第……她轻轻地笑了笑,在我听来,却是苦涩之极的声音……第一个,是我娘。
什么……其实这个,才是我想要帮你的真正原因—我不想再让别人有和我娘一样的遗憾。
顿了顿,才接着道,她……是这个草原上最美丽的女子。
她笑起来的时候,比初升的太阳还要美;哭的时候,也如草原上月光一样宁静。
那么美丽的女子,爹自是很高兴能后够娶到她—只是,她爱的人不是我他。
啊?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她不爱你爹的话,怎么还会……嫁给他?一个人影忽地闪在屏风前,与我搁着一层薄薄的屏风纸面对面站着,我娘爱的是一个来我们这里做首饰珠宝生意的汉人,那个汉人也爱她—但我娘,却是在两年前就因婚约而被迫和爹完婚的。
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们俩的事儿。
所以……我怔怔地,你才想要帮我……我娘,她原是打算和那个商贾私奔。
临别的前一晚,她来和我告别,她抱着我哭的很伤心,她说对不起我,说是为娘的自私了,让我原谅她……我那时才五岁,只知道娘要永远离开我,也放声大哭,我哭着求她不要丢下我,我紧紧地扯住她的衣袖,不让她离开,她却狠下心来扳开我的手。
她的话语中已经有了一些颤音,她却强忍住,不让自己啜泣出声。
我觉得气氛很压抑,刚想叉开话题,你……我恨她这样对我—于是,我就去向爹告发他们的事儿。
听着她淡淡哀怨的声音,我倒吸了口凉气,那他们……我爹自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带着部落的人狂追了一百里,才在一处断崖边截住他们。
我记得那天晚上很黑很黑,我很害怕,牢牢地抓住爹的袖子,他却暴怒的甩开我的手—他大声骂着他们,说娘是贱人,说……说了好多好多难听的话。
娘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个汉人搂住她的纤细的腰,也不发一言,只是定定望着我。
我恐惧地向爹身后缩了缩身子,爹一把把我拉出来,大骂着,说我是一对贱人的孩子……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亲爹……原来是那个汉人。
不会……吧……我震惊地说不出一句完整地话来,怎么可能……为什么不可能呢?她的声音仿佛是在呓语,如烟般慢慢飘散开来……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娘原本就是和那个汉人相约百年的—却因为不得不接受她爹的遗嘱—就是嫁给父汗。
她爹……为什么……父汗,曾经救过他的命,这是他当初的承诺。
雁南的身世还真不是一般的复杂,搅得我脑子乱成了一团,那蒙古王爷放过他们不就完父汗他,是真的深爱着娘的。
那晚,到了最后,他不顾在那么多族人前的威信,请求娘回来—他说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要娘肯回到他身边,他还是会一样对娘好,对我好—说真的,在此之前,他对我简直就视亲生的一样。
你娘肯定答应了吧。
我有点赞赏那王爷的风度,这世上那么痴情的人真是太少了。
不。
事实上,娘说她死都不会回去,再去过那种生不如死的生活。
我那时还小,不明白娘平时的一丝不笑就是过的生不如死。
其实,真正的痛苦是看着心爱的人在眼前,你却不能和他在一起……我的心没来由的一紧,当下命令自己不要再多想,那她……雁南终于如崩溃似的大声哭了出来,哭声就像是把压抑了那么多年的悔恨发泄了出来……是我害了他们啊……要不是我去向父汗说他们私奔的话,我的亲生父母就不会,……在走投无路之下毅然决然的双双跳崖!跳……崖?不可置信的回了声儿,我缓缓从屏风后来到雁南的面前,她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间,竭力压制却依然清晰可闻的哭泣声回荡在安静的帐篷内,是那样的令人心悸。
微微颤抖着的羸弱的肩膀显示着其实她还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却从五岁起就背负着那样深沉的悔恨……心里某块坚硬的地方突兀的软了下来,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唉,自己时运不济啊!我走过去,立在她的面前,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搂抱住她,你心里一定很苦吧?你把所有的责任都归结在自己身上—其实那不是你的错。
那是他们的选择……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既然在人世间不能相守,那就去黄泉路上相伴。
他们,还是很幸福的。
她忽地抬起眼来,泪眼朦胧的看着我,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轻拍她的背,安慰着她,是真的。
所以你大可以不用背负着那么多的……停了停又道, 既然不是你的错,你就不应该有愧疚—就更谈不上帮我什么的了。
只要你不再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不恨我?我这样做,只是为了自己……我和你娘,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吧。
同样是被婚约牵绊,同样爱上不该爱的人……我静静的接下她的话,你如此这般,其实不过是想减轻心里的罪疚感罢了,我又何必那么执着的想要恨你呢?你……果然是和我认识的人不一样的。
她忽地破涕为笑,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抹脸,很诚恳的看着我,谢谢你,小君子。
为了你的这番话,我一定会帮你……等等等等,慌乱中差点没咬了舌头,你刚才说什么?帮我?我都跟你说清楚了啊,你不用……既然你对我这么好,我一定要报答你!雁南猛地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不管怎样,我都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和我娘一样结局的人!说完后邪邪地对我一笑,她的脸上泪痕未干,带着那笑却是分外诡异,小君子,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哎你……我急得想要一把拉住她,她却潇洒的挥了挥手,我走拉,赶明儿在找你玩。
还有,她回过头来对我做了个鬼脸,刚才我说的故事,是骗你的。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篷子,篷子里重归寂静。
我呆呆的看着关上的门帘,抬起的手一点点的垂下,心底的苦涩渐渐升腾起,幻化成唇角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来……失态后又欲盖弥彰,她可真是……轻缓地摇了摇头,其实我真的很想告诉她不用白费那么多心思,因为我和她娘有相似之处,更多的,却是不同……我是来自三百年后的人,我有我的父母我的前程似锦,我不可能会留下来……即使真的回不去,我和他也根本不可能,他可是未来的雍正帝啊……缓缓地垂下头去,一滴隐忍多时的泪终于滑落眼角,静静的篷子里似乎都能听得到眼泪落在羊毛毯上的滴答声……我和他,不过是情深缘浅而已,缘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