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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指痕

2025-03-30 08:39:04

三天.整整三天,从中秋那晚,一连三个晚上,都是小春承的恩。

在御前走动的时候,经常都听得到宫女的闲言碎语,提的最多的便是小春如何如何的迷惑皇上,所以皇上特别恩宠她—甚至连纳兰贵妃都没那么好的命。

我心知缘由,除了感慨这些人大无畏的精神的同时,只能苦笑。

今日正轮到我休息,就在屋子里看了会书,正准备倒茶喝,君姐姐!冷不防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屋里来,吓了一跳,待看清了倚在门框上气喘吁吁的人时,不禁讶然,小竹?她那么急做什么?君姐姐、不,不好了!郑春华她……名字猛然炸响在耳边,我手一抖,丢开了杯子,站起来紧张地道,小春?她怎么了?她……她小竹频频捶着胸口,急得我汗都出来了,你倒是说啊!宫里人多嘴杂的,这万岁爷连着临幸小春姐三天的事儿,传到了纳兰贵妃耳里!这不,刚才延禧宫的人叫了小春过……哎,君姐姐,你等等……我再也顾不上她后面说的什么,提了裙子径直向着延禧宫的方向奔着,一路上脑海中都在浮现书中所看到的那些字眼,那些妃嫔们对奴婢们的惩罚……扇耳刮子、针刺、还有……手枷……站住!何人擅闯延禧宫!侍卫当的一声,放下了长刀,拦住了我的去路,我一看这阵势,急得都要哭了,奴婢是御茶房的……敢问两位,刚才是不是有一个御前的侍女被带到了贵妃娘娘的……谁在外面吵吵闹闹的?还懂有没有规矩了!一声厉喝从长廊处传了过来,一个约四五十岁的嬷嬷缓缓走了过来,身后有几个低着头的侍女,我一看清她的长相心立刻就凉了一大截—势力眼儿,刁专相,真和那容嬷嬷差不多……待得走近了些,她便上下冷冷地打量了我几眼,语气鄙夷,是你在延禧宫门前吵闹的?贵妃娘娘的宫殿是由得你这些贱婢擅自闯得来的?回嬷嬷,我使劲咬了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但开口时已是带了颤音,奴婢听闻小春被延禧宫的人带走了,奴婢……一听:到小春二字,她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厉声道,贵妃娘娘只是叫了郑春华过来,问几句话而已……你急个什么劲儿!一点规矩都没有了,亏你还是在御前当着差!嬷嬷,奴婢只是有些担心小春,就过来看看……担心?她像是听到什么悚然的事一样瞪大了眼看着我,你怎么敢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娘娘做了什么事儿让你担心了?!娘娘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妃!你一个小小的婢女,怎么敢这样污蔑贵妃娘娘的品德?来人啊,把她给我带进来,贵妃娘娘正说要好好整顿整顿这后宫了!喳!放手!我一把甩开侍卫欲缚住我的他们的手,冷冷看着嬷嬷,奴婢有脚会自己走!有劳嬷嬷带路了!反了反了你!她气的一挥手,转身就往里走,哼,看娘娘不好好收拾你!跟着她们身后,才刚走近正殿,便听到了一声声响亮的耳刮子,夹杂着尖细的怒骂声儿……看你还敢驳嘴!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只听得到一个个刮子重重落在脸上的脆响,却没有一丝丝的啜泣声……只不过怔了一瞬,我一把推开前面挡路的侍女们,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也没管身后的人被我撞的人仰马翻,轰地推开了紧掩着的门……映入我眼前的是跪在地上死死咬住牙不肯吭一声儿的小春,在她的身边,是两个因为我的突如其来一楞,而使意欲扇向小春的手停在了半空的嬷嬷……以及容妆娉婷的纳兰贵妃……小……春……呜咽着叫了她的名字,她一怔,抬起头来看向我时只不过一刹那的诧异,随即漠然地低下了头。

我呆呆地望着小春脸上赫然的指印,隐忍多时的泪水夺眶而出……这还有没有规矩了!来人啊,给我拿下!纳兰贵妃尖细的音丝毫没能入得了我的耳,我一步步走近小春,声音凄楚,小春……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对不起……有人踢了我的腿,我脚一软,在离小春几步远处跪了下去,有人扑上来反剪住我的双手,让我动弹不得……小春……你抬头看看我啊!我是君寒啊……小春,小春!好一场姐妹情深!没有焦距的视线木然盯着眼前的纳兰贵妃,心里空茫一片,她用尖尖的指甲抬起我的下颚,讥讽地看着我,哟,这不是人见人想要的镶赫家的小姐嘛—这叫什么来着?一旁的嬷嬷赶紧接上,回娘娘,叫镶赫氏?君寒。

哼,从这名字就知道她是个丧门星样儿—亏得那年选秀的时候,还有那些个阿哥抢着要!怎么着?和这贱丫头是一块儿的?她用戴着指甲的食指狠狠戳了戳小春的脸,怪不得姐妹两个都是迷惑男人的贱胚子!贵妃娘娘,奴婢已经回了您的话,奴婢并未给皇上服用任何的您口中所说的媚药一类的东西。

君寒只是御茶房的女官,奴婢和她并不是很熟,所以您大可不必……啪小春话音未落,旁边一个嬷嬷已经伸手狠狠扇了她一耳光,呵斥道,娘娘没叫你说话,有你开口的份儿么?小春被那一掌打的侧过脸去,那一掌仿佛抽到了我的心上似的,让我一阵痉挛。

御茶房的?纳兰贵妃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斜睨了一眼我,这么说来,万岁爷喝的茶可是你呈上的。

我怔了怔,回过神来,并不是所有的都是我……大胆!和娘娘说话竟然敢用‘我’字?给我打!啪!随即一个耳光重重的落在我的脸上。

嘴里立刻弥漫进丝丝的血腥味儿,我死死咬牙忍住泪水,不肯呜咽出一声儿来。

这么说的话,你可有帮着郑春华……没有!小春仰起头来,漠然地望着纳兰贵妃,娘娘,您要怎么对奴婢都可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但这事儿,牵连到别的人,可……好!好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纳兰贵妃再不复前一刻做出来的文雅,狞笑着走近小春,俯下身来与她对视着,眼里尽是恶毒的光,本宫问你,本宫听闻你心灵手巧,就派了人叫你过来替本宫梳个头—你却推辞着御前有事儿不肯来?要知道,本宫是特意让了人去查你今儿个是否休憩的!就凭你这以下犯上的罪,就有得你受的了!李嬷嬷,给我好好的教训她!让她知道,这皇宫是有自个儿的规矩的。

这还没飞上枝头呢,就想着做凤凰摆架子了?是,娘娘!这人人此刻凶相毕露,狞笑着挽高了袖子一点点走近小春,而小春,还是一脸冷漠……不要!随着她抬高了手,我猛地一使劲终于挣脱了她们束缚住我的手,向小春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啪--当……头饰被打落在地,一地脆响。

夹杂着纳兰贵妃的怒呵,反了反了!好好给我教训教训这两个贱丫头!喳!那三个老女人立刻围了上来,对着我们是又扯又拽又掐又捏的。

我紧紧护住小春,她使劲地在我怀里挣扎着,想要挣脱出来,我用尽了力气去护住她,结果那巴掌狠掐几乎全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打得我头晕目眩的,到后来,纯粹是凭着意识在抱住小春,也就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停止了挣扎,安静地缩在我怀里……呼哧呼哧,这两个丫头皮子可真硬!这样打都不吭一声!大概是打累了,三人都停了手,喘着粗气退后了几步,恶狠狠地瞪着。

我松了一口气,想要转过身来,结果身子酸痛,刚撑起一半身子,就无力的倒在小春怀里,我瞄了瞄她只是微有些红痕的脸,心里顿时觉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唇边竟然溢出隐隐的笑意……小春,你看,我还是可以保护你的……哼,这次就算了,可得记好了这个教训!纳兰贵妃似乎没想到我们一声也没有求饶过,又或是忌惮我们总归是皇上身边的人,弄过火了谁都不好过。

冷哼了一声,哪儿来的就给我滚回哪去!长个心眼儿—别人要是问起你们脸上的伤……回娘娘,这是奴婢挠痒痒,自个儿抓的。

微微嘲讽的笑语在身后响起,小春替我捡起掉落的头饰和簪子,奴婢谢娘娘惩罚!奴婢告退!说罢扶起我,同向她福了福身,退出了门去……我不禁苦笑,这被罚还要说谢谢,这什么世道这是!不过怎么说都算是出了这魔窟吧。

靠着小春的肩膀,我们终于出了延禧宫。

她让我靠着墙边站稳了,放开手,替我整理散乱的发,又给我戴好头饰,插好簪子,放才退后一步,静静地看着我。

痛死了……我习惯性的在她面前呻吟出声,盼望着她会像以往一样上前来拥住我,安慰我。

可是没有。

我发出了一声儿就只有默然,方才听到我那一声儿呻吟,她本是平静无波的眸子却有一丝我异样的光一闪即逝,我虽万分不想去理解那光的意味,然,心中却清楚分明,苦涩之极,那是,一种讥讽的笑。

我自己的事儿,自己会处理,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这次,你可得记好了,没有任何语气的话语落在我的心里,只觉得有一桶冷水从头上浇下,刺骨的冷。

惶恐地抬起眼,正对上她毫无波澜的眸子,小春!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君寒,其实你什么都懂,可你却总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你总是一味的逃避逃避再逃避!我已经很清楚的跟你说我叫小春,意思就是,我和你所认识的那个小柔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你别我再当作是她了!我错愕的望着她转身,背对着我平静地道,以后,别再说你认识我。

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我要和,顿了顿,和以前的我,诀别。

小……我张了嘴想喊她的名字,却有一瞬间地迟疑……我都不知道,该叫她什么了……抬起的手呆呆地停在半空中,我以为她会回头,至少最后看我一眼,可是……没有没有,她那么决绝的。

绝望的着看她头也不回的决绝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手颓然地垂下……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破碎掉了……小柔!就算再怎样重的耳光都没有让我流一滴泪,可是,小柔……一颗苦涩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对血丝沁沁、红肿充血的我的脸来说,无疑是一场酷刑。

我终于抑制不住地在心里哭喊。

那些残酷的话语在脑子里盘旋回荡,似乎是要告诉我,眼前的娟秀的背影,不是那个处处维护我、保护我,让我可以依赖的小柔,而是……与我毫不相干的一个人,郑春华……待得再也望不见小春的背影,来往的太监宫女们指指点点着我,抬手用绢子捂住了脸,终于提步,向着与她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君姐姐……一回到屋子,小竹就腾地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愕地扑了过来,你的脸怎么……没事儿,我虚弱地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小竹,麻烦去帮我把化淤膏拿来。

有劳你了。

化淤膏?小竹这才明白了过来似的,担忧地望了望我,没有再多语,准身从柜子里拿出药膏来递给了我,又把窗户门什么的都关严实了,这才扶我坐起来,帮我把药膏轻轻涂抹在脸上,一边道,君姐姐,这可是贵妃宫里人打的?她们怎么能这样啊……别说了,我出声制止了她的愤愤不平,别让旁人拿了闲话去。

这些事儿,搁在心里就好了,免得祸从口出。

君姐姐才不是旁人呢!小竹努了努嘴,这伤,索性力度倒也不是很重,擦了药,过几天便好了—不会坏了容貌的。

毁容?我苦笑了一下,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还会有心思去想毁了容该怎么办……脸上擦完了的话,麻烦帮我把药膏抹在后背上……后背?小竹惊讶地望了我,她们……我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背对着她解开了衣服,只着了个肚兜,嘶只听到小竹倒抽了一口气,君姐姐,你的背,一团团的青紫……我叹了口气,想想这些老女人下手可真够重的,不过,幸好没有伤到小春……念及于此,又扯出一个苦笑来:人家都说了我是在自作多情,我还真是……小竹帮我抹了药,我觉得背好了很多,便也穿回了衣服,重新绾了发,刚收拾好,便来了个太监传话,说是皇上那边叫我过去。

我原本并未想过要让皇上知晓这事儿,毕竟我们只是两个宫女而已,还没那能耐让皇上……但眼下,看样子他已经知道了。

皇上吉祥!请了安,恭敬地立在一旁,只觉得乾清宫里充斥着簌簌的冷意,瞄了瞄垂着头站在一旁的小春,她的脸上只有几道红痕。

我心下有些疑惑,小春会禀告皇上这事儿么?太不可能了吧。

起来吧—朕问你,刚才延禧宫的人叫了你和小春过去?声音威严无比,再不是之前对我的和蔼。

我咽了口唾沫,道,回万岁爷的话儿,是。

抬起头来。

一声令下,我只得缓缓抬了头,心里一片混乱,本不想多一事,但现下……皇上看了我一会儿,神色是说不出的冷然,你脸上的伤,可是延禧宫的人打的?为何要打你?……贵妃娘娘说奴婢们不守规矩,便教训了奴婢。

不守规矩?皇上冷笑了一声,你说,这怎么个不守规矩法?我顿时傻了眼,总不可能把纳兰贵妃的话儿都……回皇上,奴婢是听小竹说小春被延禧宫的人带走了,奴婢担心着小春,就赶了过去,向侍卫打听的时候被那里的老嬷嬷见了,说是奴婢不守规矩,便叫了奴婢进宫去……奴婢去的时候,小春已经在那儿了。

说完后我低下了头,一边使劲儿用眼色示意小春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不能再惹事儿了。

哪知她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只得无奈的看向李德全,巴望着他能提醒下小春,结果他很不满似的瞪了我一眼,弄得我一头雾水。

小春,为何贵妃要叫你过去?又为何要教训你?皇上瞄了一眼站在旁边默默无声地小春,突然问道。

回皇上的话,小春一直垂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向前跨了一步,跪了下去地,却是用包含着无限委屈地道,贵妃娘娘说,奴婢给皇上端的茶中,有……有什么?一瞬间,皇上的表情有些狰狞,随即没有了一丝波澜,面色如常,而声音已是冷酷万分,说!有朕给你撑着腰,你还怕不敢说!皇上!我敢发誓,从小到大我只见过小春哭过一次,就是她姥姥去世的时候。

可是现在……皇上!贵妃娘娘说,说,她哭得梨花带雨,凄楚动人,似是那娇柔的牡丹,又似那带露的莲花,凄美得不可方物。

连皇上都有一瞬间的怔忡,再看向小春时,眼里多了一些竭力掩饰的深情,而那眼神,仿佛是透过她的灵魂,看着别的人……大殿里,只余小春无限委屈无限辛酸的音……贵妃娘娘说,奴婢给皇上端的茶里,是放了媚药的!堂殿上有人倒抽了一口气的声音,我立在那里,听着她的话,浑身冰凉。

哼,皇上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如今,看着小春的目光是即使掩饰,都可彻见的深情,而听到贵妃二字时,眼里却是彻头彻尾的厌恶,她还真是担忧的多啊!一次这样的事儿,朕大可以认为她是真心为朕好;而第二次第三次,还有这样的事儿!她是嫌这贵妃的封号太稳了吧!顿时,整个大殿里,伺候的人听了皇上的话儿,硬是连个大气儿都不敢出。

只有皇上竭力将怒气,化成一股股的粗重的喘气声儿。

待那阵怒气过去,皇上凛冽的声音在大殿的上空盘旋入耳……李公公。

叫内务府的人,把小春册封了—封号为,春嫔。

喳!我猛地抬起头来,眼里溢满了不可置信……春嫔?小春?小柔?!……天啊,我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要看着小春就这样一步步按照历史的剧本演下去吗?那寂静的片刻,心里真的好恨!恨无能为力的自己,恨八阿哥,他到底是有怎样的魅力能够让小春如此地为他付出?他可曾想过,他亲手将小春推至皇上的身边。

如今,又是……谢皇上为奴婢做主!小春仰起脸来望着皇上,脸上还有晶莹地泪痕,却露出一个娇柔明艳的笑,谢皇上封号!起吧。

皇上摆了摆手,微微笑着看着小春。

那一刻,不知情的人定会认为两人相望的那一幕是多么的缠绵多么的旖旎多么的深情,却没有看到,皇上眼里是小春的一颦一笑,心里念及的,是另一个如她般的女子;而小春,唇角一抹颠倒众生的笑,然,那笑,眼里却是半点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