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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劝说

2025-03-30 08:39:04

夜深寒气重。

自打昨晚和十三爷在冷风中聊了一段时间,回了帐篷后,一冷一暖,身上微烫,过了会子就发起烧来,才知道染了风寒。

本以为凭着这好身子骨,不吃药过几天便会好,哪知昏睡了一宿,第二天便连床都起不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滚烫,连带着右肩也是隐隐作痛——想到三年前替四爷挡下的那一剑——大夫说伤势严重,虽勉励医治,但终究留下了宿疾,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而已。

这三年来,皇宫禁院,淋不着雨,吹不到风,天天吃饱喝足的,运动就更别提了——身子自然也就虚弱了下来。

想到我和小春以后的命运就掌握在我的手中,当下不敢拖延,叫了小竹带了请假的话儿给李公公,虽被他一顿数落,但还是准了假。

小竹服侍我吃下了药,也就顶我的班去了。

诺大的篷子里空空荡荡的。

正中间瓦盆里烧着的碳火,忽明忽暗。

但空气却是清冷的。

蓦地回想起以前生病时,亲戚朋友团团围着躺在床上的自己,一个劲儿的嘘寒问暖。

我那时还嫌吵人的很。

而现下……不想了不想了!决定逃亡的那一刻,这些前尘往事都是该忘记的。

自嘲的笑了笑,勉励维持的微笑还是凝固在脸上。

想哭的时候还要笑,可真是……叹了口气,其实,想哭的时候就能够哭,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小春,始终不懂这一点啊。

吸了吸鼻子,换了下姿势重新倚靠在床头上。

正扳着指头数着来到这里后的日子,默默念叨着雁南啊雁南,你怎么还不来,你可知道,现下的你,对我有多重要……你们在这里守着。

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准进来!我要和她叙叙旧。

是,格格!清朗爽脆,带着点自傲的声音忽地入耳,我怔了怔,来不及惊喜便听见门帘被掀起的声音,和着雁南兴奋的叫喊声,君寒!站在屏风旁,对着我,露出一个唇红齿白的笑,微微喘着气,似是跑着赶来的人,容颜依旧。

不是雁南,还能是谁?雁南!我欣喜地唤出了声儿,你……猛地想到安还没请,忙掀起了被子,想要坐起身来,格格吉祥!吉祥你个大头鬼拉!雁南此时方才缓过劲儿来,疾跨了几步到我跟前来,斜坐在床沿,一边将我狠狠按在了被子里,一边翻了个白眼,数落道,自从接到你的信后,我就忙着找马—我都快被累死了!今天终于完了事儿,赶着和你说说。

向皇上请安时,左瞧又瞧,就是没瞧见你—结果一打听才知道你今儿个染了风寒,暂了假—我说你啊,上一次见你你还是白白胖胖的,你看看,这会儿成了什么样子!病恹恹的,瘦得跟个黄花儿菜一样!多难看!是难看—和你一比,我简直是无地自容啊!我挪喻的冲她笑了笑,可我不是想瘦么?这下真瘦了,你还……刚想问马的上事儿,就见她忽地把脸凑了上来,近近地看着我,我不习惯别人那么近地看我,刚想扭头,她的眼眶却是渐红了,君寒,你不好,你过的真的不好—在信中,你一直都告诉我你过的很好!虽然小春的事很是让你难过,但你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希望!你总是告诉我宫里一些趣事什么的,以为你过的很开心!就连你想逃亡的理由—你也是对我说,你要救小春,所以想要带她逃走—起初我是不信的,虽你没说带她走的根本缘由,但我以为,皇宫里总不是像你所说的,是那么让你呆不下去的地方!但现在,我信了,真的信了——这三年来,你过得一点都不好!你那时是多么清秀的女子!笑的时候,和我娘一样温暖……可你瞧瞧,你现在什么样子!她愤怒的一摔手,猛然站了起来,眼里是深深的惊惧和愤怒,苍白的脸色,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子骨!你……她急切地骂着,间或夹杂着几句我听不懂的蒙古语。

我真没想到她有那么大的反应,一时也有些楞住,我……想要笑着圆场,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呆呆地看着有一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脸颊的弧形滚落,而她浑然未觉,仍然婆妇似的骂着街,……你为小春焦虑,为你们的前途堪忧—你怎么可以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你……有一丝温暖和歉疚交杂着的情绪缓缓掠过心里,让清醒过来的我猛然一阵颤栗:我从未想过雁南会为我流泪—初见她时那副蛮横无礼的样子,以及后来整我时邪邪的笑意,我始终没有办法真心去接纳她—尽管后来知道她如此对我的缘由,仍是不能让我完全忘怀。

我并不是那种有着博大胸襟,可以毫无计较的人—甚至和她后来的交往,说到底,也只是为了……雁南,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闭了闭眼,做出了决定。

再睁开时已是澄澈一片,平静地对上她仍旧愠怒的眸子,道,别为我哭—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我和你好,只不过是为了为自己找条后路,为此,你作弄我的事我都可以不计—权衡利弊之下,我会选对我有利的一方;逃亡的事儿,确是实在找不到其他的人可以代劳,才找了你。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她静静地看着我,听我诉说着,缓缓地扯起了一抹苍凉的笑意,平静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对我好,不过是想……这些我都知道。

我猛地抬起头来,诧异出声儿,既然知道我是利用你,你为何还……但是,即使知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旋开最灿烂的笑,而那笑,在我看来,却是悲凉的很,比之秋风的萧瑟有过之而无比及,你的心里,怕是只容得下小春一个人吧?你是那样的依恋着她—你会把最真实的表情展现在她面前,微笑的,哭泣的,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而你在面对别人的时候呢?文静的笑,客气的说话,连语调都是一成不变的!这个别人,当然,她咬了咬唇,苦笑,我知道的—也包括我。

其实你比我娘要虚伪得多—我娘至少是正大光明的对我说,她要走,要去追寻自己的幸福—我知道你利用我,我甚至知道你从来没有忘怀过我作弄你的事—但我就是羡慕你和小春的那一份真挚的感情—这种感情,我想了那么多年,想了那么久,即使是一刻,即使是最虚假的友谊,我也想拥有一次……她似是沉沁在梦境中,模糊的笑,低柔的话语。

我咬紧了下唇,喃喃道,对不起……我没想伤你那么深—我觉得,与其到最后都瞒着你,还不如直接告诉你—至少,我以为这样能够减轻点伤害。

……你说的对,泪痕未干,脸上却是绽开一抹最灿烂的笑意来,你是那种,别人一对你好点,你就什么都会说出来的人—哎呀呀,她有些苦恼似的皱了皱眉,唇边却有一股子让我森寒的诡异的笑,我们艰险的逃亡路上,我可得小心你别被阿尔甲给虏去了芳心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看到雁南落泪,我脊背上蹿起的那骨子凉意,不单是愧疚,更有厄运即将到来的预感。

定了定神,无视她明媚的笑脸,冷声道,你可知,你刚才说的话的意思?雁南格格!我特意将格格两字咬的很重,带着强烈警示的意味。

她不高兴的努努嘴:我当然知道拉。

你再三斟酌后选择了让我助你;那么,我把我和阿尔甲的下半辈子的幸福押在你身上,不为过吧?我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住想把眼前这个巧笑倩兮的女人掐死的冲动,咬着牙一字字道你、是、说,你想和他私奔?是啊,她理所当然似的点点头,其实一直都有这个打算了—自从皇上要把公主许给阿尔甲后,我就这样想过—也不完全是因为他。

她叹了口气,神色微微有些凝重,我父汗,抱着赎罪的心理,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对我的好,早就赎清了他的罪—其实也不算罪拉,他只是,只是爱的方式太激烈了而已。

上次你说,生不能在一起,死了在一起也是幸福的吧?仔细想想,你说的也对。

我知道我留在父汗身边,只是一味的提醒着他的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十七年的养育之恩,早就把原有的一点仇恨消灭殆尽了。

况且,我在这个大草原上生活了十七年,我,毕竟不是真正的蒙古人,我骨子里流淌的是汉人的血液—我想去江南看看。

那里,是我爹和娘的故乡。

接到你的信,你不知我有多欢喜—几乎是跳着就去找阿尔甲,让他帮我们准备马和干粮……这下,我终于可以回去了!你等等,等等,我听得满头冷汗,你的意思是说,你,把我和小春要逃的事,告诉给了,他?!见她点点头,天知道我有多么想掐死这个女人!你在发什么疯?!你以为他会帮你?!你以为他会和我们一起逃跑?!他可是蒙古八大显族之一的世子!是下一个蒙古王爷!他是皇上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他的那个人!他怎么可能会抛掉他的荣华富贵,跟你去私奔?你有没有脑子啊你!抗旨逃婚,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那可是要杀头的!可是,他答应我了。

她嘻笑着看着我,因为,她微微低了头,目光灼灼,脸上有一抹奇异的陀红,他向喇嘛天师发誓说要娶我的.蒙古族在16世纪之前信奉原始萨满教,但是由于各种因素的综合影响,喇嘛教于16世纪传入蒙古族,并在清政府和蒙古族上层人士的支持下,在整个蒙古族得到了迅速的传播。

现在喇嘛教在蒙古族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但是各种宗教仪式中仍有早期宗教信仰的痕迹和影响。

这些是去年来蒙古时,为着了解这里的风土民情,我特意问雁南的。

既然都已经向主宣了誓,想必是不会反悔的。

我重重地倒在枕头上,脑子乱得跟团糨糊似的,你真的想好了?他真的同意了?见她毫不迟疑地点头,我只能长长哀叹一声,无可奈何的看着她,那就一起吧—就像你说的,反正我也不认识路—但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出逃的事儿要是牵连到了我和小春的话,话还未说完已被她急急地打断,你放心,阿尔甲暗中已帮我们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良驹,干粮,水和必要的钱财,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对你对我而言,这一次都是冒了那么大的险,就如你所说,一个不好弄得就要杀头的!不用你提醒我我也知道,这可不是儿戏!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多两个人同行总是好的吧!毕竟我是资格的路痴,而小春久在深宫,也更不必说了。

但,为什么我听着雁南对我细说所准备的逃亡的物资和路线时,望着她因为焦虑和疲惫而消瘦的脸上的明媚的笑时,心里仍然有隐隐的不安呢?……那里有口井,是供牧人和羊群饮水的地方。

旁边有一座木屋,是供牧人休息的。

从营地出来直着跑不远便是—既然这里的马鞍上都有记号,自是不能用它们的—我们提前在井房那里等你们,你们到那里换了马,再一起逃亡!等等,眼看着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我竭力压制住满心的激动,打断她的话,共有几匹马?小春不会骑,她和我共乘一骥;那你和……我和阿尔甲各一匹。

这天看上去快要下大雪了,棉衣我们带了四件,等等,她一脸不耐烦的看着我,你能不能等我说完!我抱歉地冲她一笑,小春身子不太好,多带一件棉衣!我这里还有三百两银子,你不用带太多—你的那些首饰不能去变卖。

还有……就这样商议着,总算把大致的情况给疏通了。

但最重要的东风却是……那你到底想出能让小春出来的办法没有?她现在是皇上的人,得要皇上允许才行!我无言以对,挣扎着道,我现在还没办法,可是……我倒有个办法—你跳个舞,舞个剑什么的,惹得龙颜大悦,你再趁机向皇上要个赏赐—就是让小春能够与你一起骑骑马什么的,不就好了?你说得容易,我忍了半天的白眼,还是没忍住,他可是皇上啊,你以为有这么好糊弄的?什么舞什么剑他没见过?你真是……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问我,我那边是没走漏风声,那你呢?有没有……猛然忆起我的那个被动过的包袱,心中一沉,神色凝重道,我想,怕是有一个人知道……迟疑了一瞬;她既然知道,为何没有任何一个阿哥对我起了防范之心?连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究竟是谁的人?是谁?是……正欲作答,忽然从门外传来雁南带来的侍卫的声音,格格之令,没有她的允许,谁敢擅入?我、我、是和君姐姐住一块的小竹。

我来给君姐姐送药。

是小竹怯怯地回答。

我怔了怔,向雁南点点头,雁南立刻大声道,让她进来吧。

接着是掀篷帘的声音,我深吸一口气,猛然将刚才的低声提高了点,外面虽是听不清,但里面可就……既然你这么喜欢江南,我们就去那里吧!雁南大惊失色地扑了过来,几欲捂我的嘴,你小声点!你怎么……见我不动不语地望着她,微微带笑,她猛然明白过来,捂住我嘴的手没有动,却是了然地冲我努努嘴,佯装惊怒的激动地数落道,要是让别人听到了怎么办!你……声音渐小,变成了隅隅私语。

格格吉祥!小竹从屏风后出来,手上端着药碗,似乎有些害怕雁南,小心翼翼地请了安,起吧。

雁南随意冲她点点头,放开了捂住我嘴的手,立在了床边。

谢格格!君姐姐,我给你拿药来了。

小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端着药碗向我走来。

寥寥热气在清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了白烟,看得出来是刚从药罐里舀出的。

哎呀!像是被地上的毯子绊了下,小竹一个踉怆扑了上来,随着她的惊声尖叫,手中盛着滚烫的汤药的碗应声向着躺在床上的我的脸直直砸来!拨拉!眼前一晃,我只看得到有个人影疾速往我面前一闪,紧接着就听到小竹惊讶地呼声,雁南格格!雁南!你没事吧?我急切地询问道,雁南转过身,调皮地对我一笑,我没事呢。

眼里却分明有一丝阴狠一闪而过。

我放下心来,见她袍子下摆全被黄褐色的药汁给浸湿了,□的手背上也被滚烫的药汁烫得有些发红。

想着刚才那若有若无的一绊,心下猛地一沉。

看见小竹扑了过来,跪在雁南旁边,眼里流露出的惊惧的神情,面色惨白,泣不成声,格格!格格!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格格有没有事?奴婢该死!雁南嘲弄地回头看了一眼缩成一团,隐隐发抖的小竹,淡淡道,格格没有事——你出去吧,把君寒的药重新端一碗来。

是,小竹怯怯地应了声儿,站了起来,歉疚地望向我,君姐,对不起!我是不小心……你别生我的气啊!我强忍住心头的那股子难受,摆了摆手,没什么,你平时那么照顾我,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你的气?你去吧。

嗯。

她又向雁南福了福身,方才转身出了篷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

雁南低头带着嘲笑的神色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原来……你在宫里生活了三年,可真是有够难受的了——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叹了口气,又道,你知不知道那药有多烫?我穿了那么多,身子都能感受到药汁的热气……那碗药,呵,真要弄你脸上的话……她没再说什么,转卡了话题,对了,刚才你说,去江南,是不是真……我摇了摇头,示意她把手伸过来,她不明所以地伸了手,我在她手心上用食指划下两个字。

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