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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回宫

2025-03-30 08:39:04

为何不问?负袖而立的清瘦背影透出几分寂寥,声音清冷如昔。

我默默立在他的身旁,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张了张嘴想要劝慰什么,终是闭了嘴,半晌,方才叹息一声,你也不好受。

他蔑了眼我,似笑非笑道,你就没有一点的怨恨?让小春作为一个由头,引起了一场惊涛骇浪。

你难道不会恨我们把她当做一枚可以任意操控的棋子,丝毫不顾她的安危……四爷,我打断他的话,转头凝望着白雪皑皑,小春绝不是那种可以让人随心所欲的人,做什么,她自有她自己的想法—这件事也一样。

真要说起来,我笑瞄了他一眼,皇上没有立即处治她,也有你的功劳呢。

我原要多谢你才是。

我暗喻太子手喻之事。

果然,话音未落,他已微敛了笑意,语气带着丝嘲讽,看向我的眼里泛着清冷的光,呵,谢?说得也是,她暂且无恙,原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才是。

一席话得我是哑口无言。

我本意并不是见了他这冷落光景借机来嘲讽他一番,但不知为何,一见他总想要讥讽几句,似乎这样心里才好受些;但见他自我讥诮的样子,心底也不忍酸楚。

两人默默伫立在那里良久。

寒风飒飒而过,身子也觉得有些凉了,便道,四爷,回去吧。

清早的风,最是寒,小心着身子。

他冷眼瞧我,纵是着了凉,与你有什么相干?我自吹我的风,也由不得你来多说……那你静跪雪地,凉酒冷肠,自忍寒风,这些又是作何?忍了泪冷笑着继续说,你这样做上几分,十三爷回来的可能性就能大上几分么—你不好受,大可以买酒自醉;那些爱你关心你怜惜你的人呢?你想过他们的感受没有!一番话终于从胸中汹涌而出,而我的声音也因隐忍许久而呜咽,我知你心里不好受,也犯不着这样糟践自己啊!他低叹一声,朝空迹无人的那一面偏过头,声音轻若无声,我对不起十三。

恍若一桶凉水兜头浇下。

霎时凉遍全身。

我呆怔着,还没从他的一句话中回过神来。

我原以为那只是我妄自的猜想,没想到竟然……十三弟从小跟着我长大。

真性情如他,我又怎会不知晓他唯一的心愿?不过是像那些蒙古人一般,纵情驾马遨游在草原旷野,一生潇洒磊落……想着十三爷驰骋于原野意气风发的样子,我轻笑出声,是呀,十三爷本就该是这样清清爽爽的一个人儿……只是念及于此,两人都不免黯然叹息,千不该万不该,生在这……他下了定语,苦了他,如今身陷囹圄。

十三爷曾与我有过一膝长谈,我静静地回忆,他笑着向我描述过他的梦……与你所知无己。

只是后来,他收起笑意,严肃地说,既然身在帝王家,就不该存这些想头。

他说,你是他心底除了皇上之外唯一敬仰的人,所以,万死不辞!……他转头来与我对视,眼里平静无波,眼眸深处却是波涛汹涌。

我竭力平静以对,却因他眉梢眼角的倦意而心生涟漪,禁不住想伸手抚上他的额,抚平紧皱的眉,还有心低的自责。

我看不懂他的眼神,但却无故觉得那抹冰冷的眼光渐渐温软了下来。

顷刻,他转头回身,走吧。

我哑然失笑,回过神立刻跟了上去,冷不防他一停步,我差点撞在他背上,他并未回头,静默了一瞬,忽然问,你刚才说,‘那些爱你关心你怜惜你的人’。

顿了顿,方才道,可有你?我一怔,莞尔,有。

似乎没想到我竟会这样爽快地回答,他怔了怔,然后,我对你不住。

接着再不多说什么,只一句,我走了。

随即负袖走出了湖心亭。

我立在亭子里,望着他清瘦的背影越来越远,苦笑:是因为让我担心所以才说抱歉?还是……怕是想到了皇上的允诺吧—一回宫立即让我和七爷完婚……他什么也不能做,所以才会这样说。

但是……望着空无一人的雪湖,我静静地旋开一抹微笑。

我会嫁给他么?答案当然是……满腹心事地回到住处,就见一个穿着蒙古装的男人立在门口,小竹正和他说着什么,一见我,小竹便笑道,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到’,君姐姐,你可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那个蒙古人闻言也转过身来,学着满人的样子恭了恭身,姑娘。

待看清他的面貌时,我心里猛跳了一下,那人分明是雁南的父汗蒙古王爷的随从,王爷面见万岁爷时他都跟在一旁,看样子是王爷的心腹—这么说来,雁南的事,已经败露了?因强笑道,怎么是你?又福了福身,王爷吉祥—王爷怎会到这儿……姑娘,那人又是一躬身,请随我去吧。

我向小竹交代了点御前的事儿,就跟着来人去了。

一边询问所来何事,来人边领路边细细道,我家雁南小姐不见了—自那天万岁爷启程回京,我家小姐就向老爷禀告说要去一个支部探望探望亲戚些,哪知她竟甩掉随从,自此再不见了踪影。

老爷急得派了人到处早,草原上几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见着小姐—奴才一合计,小姐平素和姑娘玩得最好,指不定就……王爷不放心,硬要亲自来问,赶了几天的马,方才追到这儿。

现下已去觐见万岁爷,打发奴才来请姑娘过去一叙…………芳华居。

王爷吉祥进了阁子,一见正坐在椅上的王爷,我立刻福下身来,谁知还未福了全身,王爷已经一个箭步地跨了上来,急急摆手,起吧起吧。

除我二人之外,阁子里并无他人,我依言起身,刻意忽略掉他眉梢眼角的倦意与身形的疲惫,王爷急赶数日,来到这皇宫别院,可是为了……我佯装出一副听闻此事甚是惊讶的样子。

蒲满定跟姑娘说了罢,他紧紧盯着我,眼里的期待之色让我不忍睹视,都是本王平素娇掼了她,原以为雁南是淘了气,跑哪去玩了去,以前也有过甩掉随从自个儿去玩的时候,本王也就没有多在意,以为她晚上便会回来,;哪知这一次竟然几天都杳无音讯!她和姑娘交好,本王满心以为着她走哪去会和姑娘说一声……王爷恕罪!我急急福身,面上看来惊惧焦虑相加,心里早把个雁南骂的是无以复加:好事从未办成过,尽给我惹事儿!让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格格素来是和奴婢交好,可并不见得什么事都跟奴婢说!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自有这身份隔着。

格格也并未逾越—就连这格格不见了的事儿,奴婢也才刚从王爷那儿听说……君寒,话还未说完,王爷低低唤了我的名字一声儿,便在我愕然的神色中低了头缓缓弯下了身子,雁南在你面前从未摆过架子,她待你怎样,她周围的人自是知道的!她待你如亲姐妹,她出走之事,定是告诉过你的!你就告诉本王罢!这一番举动彻底让我慌了神儿,赶忙伸出双手扶住王爷,连声道,王爷!您这可是折煞奴婢了!格格行事哪有会告诉下人的理儿!她既打定了主意要走,便是谁也不曾告诉过的!王爷站直身子,眼角微润,自她走了这十几天,我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天天想着念着她的安危!她一个女儿家,从未离开过这草原,现下独自一人在外,万一有个什么事儿,我可怎对得起她娘亲!我张了张嘴,脑中蓦地闪过当日雁南流着泪述说往事时的悲怆神色,本欲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是冷笑,王爷,您是真心记挂着雁南的安危还是觉得冥冥中对不起雁南逝去的母亲?一席话立刻让王爷变了脸色,也让我瞬间清醒过来,叫苦不迭:怎么一时口快就给说了出来!先不说这逾了礼;这不明摆着告诉他我和雁南的情份好到什么地步了嘛!王爷,我是说……我讪讪干笑了几声,企图掩饰刚才的失语,奴婢是说……也罢,此时他脸色微缓,叹了一声,我早料到雁南如此对你,定会把这件事告诉你的。

你既已知道,那么,雁南也该对你说过他对我的怨恨吧?他平素神采奕奕,看不出是已过不惑之年的人,而如今,竟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连眉梢眼角的皱纹也似沟壑般显露出来。

他苦笑,她本就该是恨我的。

毕竟是我,才害得她……一时之间,我也不知如何作答。

但平心而论,从以往雁南与我的谈笑间所论的他事,她并不见得有多怨。

因此,便静下心来安声劝慰道,王爷,雁南并未有您所想的那样恨您—是您多想了!他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你说什么?我苦笑了两三声:我自己的事儿都忙不完,还要抽出时间做你们的和事儿老!也不知我前生欠了谁的!她知道您是觉得对她亲爹娘有所愧疚,所以才会对她珍如己出—这么多年来,她又何尝不知您心里的苦呢?只是她想得开些,聪颖如她,并不愿意为死人而活着—况且这么多年了,那点儿怨恨早就被您的容忍宽厚的爱给磨灭了。

她既不恨您,您又何苦念念不忘呢?我相信,您的自责与愧疚,早就化成了对雁南的爱,所以今次才会对她的安危如此上心……她已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自有她的分寸,况且她的武功也不弱,脾气刁蛮又任性,是决计不会吃暗亏的!您大可以放心!君寒,王爷面色微暖,眼里已有了一点淡淡的笑意,却还是摇了摇头,雁南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你哄我的罢!我微微一笑,她是没有那样说,但字里行间便是这个意思。

我是不会误错了意的。

那么,他话锋忽然一转,直直望向我,她心你如斯—她定是告诉过你去往何处了,是吧?我亦淡笑以对,不愧是王爷……是,她确实告诉过我她……话未说完他已焦急地道,她到底去了哪儿?我默默转开眼,望着窗外的清冷雪景,低声说,她既不怨你,您也可不必自责,强留于她。

人如其名,她的心,注定是不能留在这苍茫原野的;天涯海角,便学着那大雁,自由翱翔,岂不更好?您知她注定不是这儿的人。

强留不得的。

沉默了半晌,他终于想明白,亦叹息,你说得也是。

只是,我还是担忧着她……一个女儿家,会想去哪里……去一个有幸福的地方。

我转过头望进他黯然的眸子里,平静地说。

向王爷请了辞,我便默默地退出了阁子,往回走去。

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恭敬地站在屋外,见了我立刻打千儿,大姑姑好!我应了声儿,一边思索着这人是哪处的人,一边瞄向屋内,见小竹正在屋子里专心地做着女红,方问道,你是哪处的人?我怎么没……姑姑,小太监一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宝圆小瓷瓶子来递与我,一边瞅瞅了里间的动静,竟是个难得的细心人。

我笑了笑,朗声道,有什么你便说吧,不碍事的。

她是我屋里的人。

小太监便点了点头,也不刻意压着声儿地道,爷说,只管把瓶子给姑姑就是。

别的不用多说。

我低了头看看右手心中握住的瓷瓶,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捂住右手,虽然已经放下了袖子好遮住手背上已经乌青的捏痕,但他这样一说,却是感到了局促不安。

恩,我收下了,我勉强抬头对他一笑,回爷,劳爷惦记着!多谢爷!那小太监打了千儿,正要往回走,我想起一事儿,猛然叫到了他,等会……见那人依言停了身等着我,我立刻回屋里,就着桌上的笔墨,随意拣了张白纸在上面书写了几下,折好递给了他,大声道,替我带个信儿回爷,你也好交差才是。

那小太监亦是明眼的人,看似把纸随意捏在手中,却悄悄地藏在了袖子里,谢姑姑,姑姑费心了。

打了千儿,一溜烟儿跑开了。

我进了屋关上门,把瓶子放在桌子上,招呼着小竹,小竹,过来帮我擦擦药吧。

小竹正专心地做着女红,闻言惊讶地抬起头来,君姐姐,你这是哪受了伤啊?怎么弄的……一面说着一面下了炕来,我坐在椅子上,掳起袖子,就听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天啊,这是谁……是四爷,我淡淡一笑,不去理会小竹的怪异的神色,清早想去看看小春,结果不让进,就随意走着,哪知走到了四爷处,四爷心情不大好,拿了我的手出气呢。

小竹正忙着给我倒药在手背,一听我如是说,怔了怔,为何四爷这样对你,你还笑颜以对……那有什么办法?我轻轻笑了笑,早已是一颗心许了他,见着他难受,自然就会比谁都心疼。

巴不得痛都在我身上,他好一身自在。

可是你这样,有没有想过还有别人会心疼你……小竹脱口而出,见我望着她,这才知自失语,一时不再吭声,低了头默默替我上药,我看了看她,笑意更浓了,一只手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那么,这事儿,你可会告诉七爷?她白了脸,支吾着,君姐姐,你在说什么混话儿呢……我也不怕你告诉他。

茶有些凉了,喝下去胃都冷得紧,我皱了皱眉,唇边的笑意依然未减,你对我甚好,那不如同我一块儿嫁了他,不是更好么?笑言:——小竹,你来同我做个伴儿罢!……君姐姐,你开的什么玩笑啊!怔了片刻,她强笑道,但她的脸色先是一白,紧接着一红,整张脸像是煮熟了的番茄,正呼呼地往外冒着热气。

见我一丝笑意也无,严肃地望着她,小竹尴尬地笑了几声,我……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我真的可以……你愿不愿意……我直直看向她慌乱的眼里,认真地问。

……在我的注视中,小竹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缓缓地低下了头,苦笑了三两声,我知道自个儿的身份,哪还能存这些根本不实际的想头呢?唯一的心愿,便是再过几年,出了宫,然后,能有个人要就不错了……说到这里,她便住了口。

脸上浮现出几分无奈和落寞。

话未说完,但接下来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放出宫的秀女,因为年龄已经偏大,所以难得有嫁得出去的。

运气好,随便找个愿意娶的人就嫁了;不好的,一辈子孤苦伶仃地……等等,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她并没有说回家,难道她没有父母吗……但我并不是太在意这个,因为…………你说得话也太……接着她的话,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恩,你说得对。

我说得混话儿呢!你别在意。

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有办法让你不至于沦落到你所想到地步……但现在看来,你还不愿意呢。

那么,我放下一直握在手里的茶杯,站起身来,因为背对着她,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也正因如此,我才能说得这么笃定。

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说的什么的。

等你想通了,我们再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