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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诺言

2025-03-30 08:39:04

大年初一。

清早起了后就一个人在屋子里做女红,把收集来的已经晒好的菊花花瓣添进事先准备的抱枕里,缝制好就可以了。

这样一个做工简单的菊花枕,我却差不多缝了一上午。

总是缝缝又停停,脑子里全是些记忆的片段……我与小柔嬉笑玩闹时;八爷温暖和煦的笑意;十四庸懒面具下的精明;我主动诱惑七阿哥时,他清明寂静的眼眸,还有他在我额头点下的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以及昨晚,自己忽然波涛汹涌的心绪,乃至于……唇上,似乎还有着他冰冷的气息……敲门声忽然响起,我回过神来,以为是小竹回来,正想大声告诉她门没锁,就听见一丝细声细气儿从屋子外飘了进来,姑姑在么?我听出是小邓子的声音,不免一楞,在呢。

边思索着他是四爷身边的贴身太监,现下跑这来干什么,边走过去开门,手才刚拉开一道门缝,一个紫檀木的盒子就塞进了我手中。

我蓦然明白过来,想起这里大年初一都有送礼物的习惯,瞅了瞅盒子,转头望了一眼自己正在缝制的菊花抱枕……等一下,我叫住了打了千儿转身欲走的小邓子,回榻上缝好枕头上最后的几针,俯身咬断线头,打好了节,又拍了拍枕头,是为了将里面填满的干菊花花瓣蓬松一点。

这样躺起来便会舒服一些。

从半开的门中递过菊花枕,我似乎都能感觉到小邓子接过东西时手上的蓦然僵住,然后他行了礼,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关上门扉,不经意间瞄见门柱上的大红御赐对联,猛然想起了什么……皇上在这个时候表现他对我的恩宠,其实是在向进我这院子里的人表明他对我的重视,而能常进我院子里来的人,无非就是几个阿哥……但我还是想不明白,我受不受到恩宠顶多和七阿哥有关,和其他的几个阿哥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啊!想想圣意难揣,我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但我隐约觉得,对我来说这好象并不是一件坏事儿……摇头甩掉那些复杂的猜测,我刚打开檀木盒盖,一股清香迎面袭来,直蹿入五脏六腑,刹时间,我只觉得污浊的气息顿时消散不见,浑身舒透!待到想要仔细闻时,那味道便也消失无影了。

仔细一看盒内,一串链子安然地躺在纯白的绸底上,做工极其精美的链子,是上好的碧翡冷翠,坠子是一朵用牛骨精雕细琢后的菊花,雏菊雕刻得极为精细,一点都没有破坏原来牛骨的纹理,玲珑细致,白色绸底映衬着淡黄色的菊花,更显得菊花的端庄与清逸非凡,照得整个室内仿佛都要明亮一些了。

我饶有兴致地拎起链子,想要闻一闻是否刚才的清香是这朵雏菊散发出来的,却在骤然想起什么时怔了怔:这链子,可不就是那年我想要去他篷内偷玉锁时翻见的?我还记得那时候他喝醉了硬是把这链子往我脖子上挂,我推迟了半天直到后来惹怒了他,他叫我滚,我才没有留下那链子……望着这终于还是到了我手中的链子,我只想大哭一场或者仰天长笑,然而我只能一脸麻木。

选在这个时候送我这东西,无非是想表明他的立场——我,是他的人;正因如此,我也必须表明我的态度,虽然我并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大忙,但定会对他倾囊相助。

看了菊花枕,想必他也是明白的。

思索到这里,我不禁觉得好笑。

这深宫中啊,真是没有什么纯粹的东西。

四爷和我,复杂的情感牵绊中,必有几分真情。

但利用的成分,谁也都是心知肚明。

我需得借助他的力量才能完成复仇,前题是,他要能一步登天才是……看了链子半天,终于还是戴在了脖子上,掩实了衣服领子直到根本看不出戴了链子后,我才放心。

吃过午膳后,我便跨了装了佛香的篮子,独自前往佛堂。

每到过年时,他总会一个人去佛堂上香祭佛。

现下也肯定在那里。

废太子的风波即将平息,我还是要早做打算才好。

果不其然,才刚迈进佛堂外围的宫门,远远地便见着一个青衣人坐在轮椅上正侧对着我。

轻风扬,服底掀。

明亮的阳光温软地倾泄在他的身上,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也知道此时的他,眼神定是清寂澄明的。

在他眼中,一切都如过眼云烟,所以淡然以对。

那双不为万事万物而有一丝波澜的浅眸,却会因为我的每一个字每个动作,而呈现出柔和澹然的神色。

那种淡然,是能让世间最浮躁的心灵都安抚平静下来。

这世上欠我的人很多,我欠的人只有他;我能嫁的人很多,但惟独不能嫁给他。

因为欠他的,我永远都还不起—他的情是给镶赫氏君寒的,我却不得不代为接受,我还不起与他付出的所对等的感情;况且,小竹曾说漏嘴,说是小春其实不用死,而作为他帮八爷他们的其中一个条件则是要小春死……尽管不能证实她的话是否属实,但这仍是我心底的一根刺,想起来就会隐隐作痛。

种种原因之后的结果便是我可以嫁给任何我不爱的人,因为都不会让人伤心,但惟独不能是他。

七爷,笑着打了招呼,进佛堂上完香后,我抱膝坐在最高一阶的台阶上,与身旁的七阿哥共同沐浴在温暖和煦的春风里。

怎么想起这会子到这儿来了?静坐了半晌,他忽然淡淡问了一句。

我侧瞄了他一眼,他正半仰着头望着湛蓝天空上的浮云,眼神宁静。

我是想到你每年这大过年时,都会独自来这佛堂吃斋念佛,我好奇这斋饭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嘛!我正笑着调侃他,他缓缓转头斜睨了我一眼,眼神清明寂静,唇边却有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我额娘,篾在这个时候。

……原来,我的笑脸垮了下来,叹道,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对不住了。

没什么。

他神色柔和下来,淡淡一笑,移开了话题,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每年都会到这儿来小住几天?我瞄了他一眼,有些得意的笑,我消息很灵通的。

实际上是小竹告诉我的。

他漠然地点了点头,不想深究的样子。

我用手拐碰了碰他的腿,狡黠地一笑,新年了,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啊?想要实现的,愿望……吗?他转过头来正撞见我探究的眼神,然而他清明淡定的目光直直穿透了我,仿佛透着这个身体在望着别的灵魂似的,禁不住让我打了个冷颤,你比谁都清楚,不是么?虽然是我故意想要套他的话,但真正听到时,我也止不住面上微热,正要开口回答时,一阵轻风扬起,吹起我的一缕垂发,正拂过他的脸庞,我只觉得窘迫,他抬起手,用清瘦修长的手指替我将那缕头发捋在耳后,我怔怔望着他清寂的眼眸,心中仿佛堵着什么似的,觉得难以开口,我……你说什么?他收回手,将手端放在膝盖,又恢复了一脸淡然地看着我。

大概是因为我说得太小声了,他才没有听清楚。

我咬了咬唇,想要鼓起勇气大声道,脸却先红了,但声音已经足够他听清楚了,愿得一心人,恩爱两不疑。

他明显一怔,仿佛不可置信似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原来对着一个不爱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我依然会脸红。

但我深知,脸红是因为羞愧,是因为我自私和无奈的欺骗。

稳住心里的汹涌而上的愧疚感,我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仰头望住他淡然的眸子中微起的丝丝波澜,轻言,浅笑,我说,我的新年愿望是,‘愿得一心人,恩爱两不疑’。

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僵,尔后眼里忽地弥漫了大片大片的温柔和欣喜,仿佛满得都要溢出来似的,只一瞬,他便又是一脸淡漠的,有些迷惑地开口,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当然。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是再也收不回来了。

我索性一咬牙,定了心神,过尽千帆,仍是你待我最好。

‘愿得一心人’,我知道你就是那个人;‘恩爱两不疑’,我也知万岁爷曾说过回到京城就给我们完婚,君无戏言,恐怕过段日子,待风波平静下来,万岁爷就会把我指给你。

我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我微微迟疑着道,你该知道我和小春亲如姐妹,她的死我很是难过。

她托梦让我替她做一件事,而这事我尚未完成……我心里不安。

我必须得还了她的愿才是。

你等我,可好?好,几乎是我话音未落,他眼都不眨一下,已淡定地开了口,呻吟寂然如庄重的誓言般,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我低头,掩饰唇边那抹苦涩的笑意,我发誓。

等我做完我必须做的事,一定嫁给你。

他唇边的笑意一点点的荡漾开来,仿佛安稳住了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似的,连笑容也愈发沉静了起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只手伸进衣袋里,从衣袋中拿出一只玉镯子,这是我额娘留给我的遗物,是缅甸国王进贡给皇阿玛的一对玉镯子。

我原打算在我们成婚那天给你……现在,我先替你戴上一只吧。

不!心中痛苦的呐喊骤然要脱口而出,我蓦地伸手攥进了胸前的衣服,隔着薄薄的衣料,手心似乎都能感受到链坠的冰凉。

瞬间,即将脱口而出的满腔怒吼声被我生生压抑在了心底。

我放开紧攥着衣服的手,轻拍了拍胸口,故意不去看他眼里的疑惑神色,我没事儿……方才只是有些心口痛。

我咬唇一笑,向着他伸出左手,微垂了面,看上去一副娇羞不敢抬头的样子,你替我戴上吧。

玉镯子有些凉,套在手腕上大小却正好合适。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心中觉得万分悲凉。

正合适。

他如释重负般的一笑,凉凉的手指忽然滑过我的脸,待到我蓦地反应过来,他的脸已然压近,与我的只在咫尺……风过,无声。

雁过,无痕。

是死一般的寂。

唇上是温软的触感。